婉宁生气地大喊一声:“我要回去!”便下令车夫往来路折返。待茶棚里的金妈妈发现时,她已走出百尺以外了,金妈妈吓了一跳,忙招呼众人追上去。

婉宁的车驾回到房山别院时,已经临近中午。淑宁与絮絮上完课,正说说笑笑地往正院走,看到婉宁直冲进来,都吃了一惊。淑宁上前问她怎么回来了,婉宁却恶狠狠地道:“你骗得我好苦!!!”然后一把推开她便往后面跑。

絮絮被她带得跌倒在地,淑宁挣扎着站起身来,又扶起絮絮。确定她没伤着,才一边叫人去通知氏,一边去追婉宁。

婉宁一路上不知穿过多少扇门,也不知吓到了多少丫环仆役,她就只是凭着一股气一直往里冲,直冲进园子里,冲上竹桥,然后在枕霞阁前。听到里头有年青男子说话的声音。心中一喜。一把推开了门。

她望着桐英发呆,端宁皱皱眉头,道:“我早已吩咐过不许人来打搅,你进来做什么?!”

淑宁与俏云月荷两个这时才赶到,她轻轻喘着气,对婉宁道:“二姐姐,你这样太失礼了。我们家正有客呢!”

婉宁呆呆地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明明应该是四阿哥,怎么会……”

淑宁愣住,却听得桐英道:“婉宁姑娘弄错了吧?四阿哥怎么会在这里?一向都只有我偶尔会来此小住罢了。”

婉宁听了桐英地话,又看到他一脸莫名其妙的样子,再闻到屋里似有若无的一丝药香味道,只觉得心头一片茫然。

她弄错了?

淑宁只觉得心头如明镜似的,近来婉宁奇怪的言行都有了答案。她暗暗庆幸四阿哥早早就走人了,桐英与端宁又刚好来到。不然还真不好说。

她回头看到月荷与俏云二人只会跟在后面傻站着大喘气。便没好气地道:“还不快把你们姑娘请下去,难道还要让她继续丢脸不成?!”两个丫头这时才惊醒过来,忙去扶婉宁。而婉宁也呆呆地任她们扶着离去了。

等她们走得远了。桐英才扑哧一笑道:“看来你们家保密功夫不到家啊,居然让人发现了。幸好我机灵,才帮你们圆了谎呢。”

淑宁叹了口气,郑重施了一礼谢他,倒把桐英吓着了:“别啊,大妹子,你这是做什么?”端宁也正色道:“你今天可帮了我们家大忙了,这个礼你受得。若有什么所求,只管开口。”桐英眼珠子一转,笑道:“若你们真要谢我,不如让淑宁妹子把上回做的那玉米松子的菜再做一回给我吃,再加一倍的份量,如何?”

淑宁笑了:“自然没问题,只是如今材料不齐全,少不得要另寻别地代替,我竭尽所能就是。不过现在去做是来不及了,要晚上才能做好。”

桐英乐了:“有得吃就行,晚些不要紧。”

三人说笑两句,淑宁记挂前头地事,便告退了。回到正院,氏正冷笑着看看婉宁,又对金妈妈说:“看来是我思虑不周了,金妈妈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好,所以连照看姑娘这样地小事都办不到,我索性把二派去帮你一把吧?”

金妈妈又羞又气,看到婉宁还不知道赔礼,更觉丢脸。

淑宁想了想,问婉宁道:“二姐姐为什么突然跑回来?还说四阿哥住在我们这里?可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她扫了月荷一眼,心想该不会又是这个丫头说的吧?月荷缩了缩,有些紧张地道:“姑娘路上遇见保定庄子来的人,其中有个说是王嬷嬷的孙子,说了……说了这些话。”

氏冷哼一声:“王贵?那小子天天不做事,还偷主人家的钱去买酒喝,我早就把他撵走了,没想到他还敢胡说八道!”

淑宁对婉宁道:“不管那王贵说了什么话,还请二姐姐记得,桐英辅国公到我们家来,是瞒了外面的人的,怕有人打扰他,还请姐姐……”她扫了一眼两个丫环和金妈妈等人,“以及诸位,都把嘴闭紧些,不要告诉别人,免得搅得我们家不得安宁。”

金妈妈忙忙应了,就拉着婉宁要走。氏还皮笑肉不笑地问她们要不要吃了午饭再上路,金妈妈哪里还敢耽搁,只陪笑着要了些干粮点心,就重新上车走了。二也跟了去。

这一回金妈妈亲自坐了婉宁地车,紧紧看守,直到进了伯爵府的大门,才松了口气,一面幺喝丫环们照看姑娘,一面赶紧赶慢地去向那拉氏报告。

婉宁一路下来已清醒了许多,只是有些手软脚软的。经过外头大厅时,她无意中看到堂上供着黄澄澄的圣旨,便问那是怎么回事。

来迎接的管事忙答道:“那是皇上嘉奖四老爷的圣旨,大前天才送来的。真真好体面,比封爵时还要风光,四阿哥亲来颁旨,家里的老爷太太少爷姑娘们都齐齐穿戴了出来相迎,那场面可气派着呢。”

婉宁只觉得心里甜酸苦辣四味俱全,眼前一黑,便向后栽倒下去。

一五一、春晖

暮西山,竹院正房中,那拉氏面无表情地端坐着。灯,见她这样,便小心翼翼地问她要不要用饭。那拉氏蓦然惊醒,先问婉宁醒了没有,知道她已清醒,还吃过东西了,才叹息一声,让绿云去把女儿叫来。

婉宁带着有些苍白的脸色进来了,行过礼,才小心在旁边坐下。那拉氏木木地问:“吃过了吧?过了什么?”

“吃过了,吃了一碗粥和两个豆面卷子。”

“以后记得要吃饭,不能因为心里难过就不吃,哪怕吃一点也行。金妈妈明明带了点心上车,你怎么就是不吃呢?”

“女儿以后再也不敢了。”婉宁小心翼翼地应答着,偷偷望了那拉氏一眼。她有些摸不着头脑,本来还以为那拉氏会大骂她一顿呢,没想到会如此和颜悦色。

那拉氏察觉到她的目光,暗叹一声,道:“事情我已经听金妈讲过了。”看到女儿忽然绷紧了直起身来,她忍了忍,继续道:“看来你是听了保定庄子上来的那个叫王贵的下人说的话,误会三房骗你,才会做了这么失礼的事。你先说说,那个王贵都告诉了你什么?”

婉宁连忙说了,是王贵无意中探听到主家在园中接待贵人,行踪可疑,而且很可能有攀亲的意思,才会让三姑娘淑宁天天到水阁里去,但他要再探时却被主人家以莫须有的罪名撵到保定庄上。婉宁说完了之后,还小声道:“我是见四阿哥这几天出现在房山。却没和宋格格住在一起,然后三叔家的园子里有些古怪,才会……才会弄错地……”

那拉氏闭上眼,好一会儿才睁开道:“二嫫都跟我说过了,那些日子里简亲王的二儿子要借用他们家的园子画什么画,怕被人打搅才不许人靠近的,至于让三丫头去送饭,那时端哥儿也在。至于那个王贵……”她顿了顿。便扬声吩咐绿云叫王贵上来。

王贵上来后恭敬地磕了头。婉宁却发觉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似乎隐隐地带了憎恨。便感到有些奇怪。那拉氏叫他把对二姑娘说的话都重说一遍,婉宁在一旁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

那王贵居然说,他向姑娘请安时,姑娘听说自己是三房撵出来的,对于自己的遭遇很是不平,还要为自己伸冤;还问自己知不知道别院园中有古怪。以及那里住了宫里来地贵人地事;还逼自己承认那人是个皇子,三房是存了攀附地心思……

婉宁火冒三丈,当即就跳起来指责王贵说谎,王贵却冷笑道:“二姑娘,你怎么糊涂了?这明明都是您说过的话。不然,我一个小小的下人,哪里知道什么皇子不皇子的呀?”

婉宁气极,还要再骂。却被那拉氏制止了。那拉氏命那王贵下去。又命个婆子叫人把他看好,不许他和人说话,才回头来看女儿。

婉宁咬牙切齿地道:“额娘。他撒谎!我真的没有那么做!明明都是他说的!他为什么要陷害我?!”

那拉氏道:“也许他路上真跟你说了那些话,但你可知道他的底细?他地确是王嬷嬷的孙子,但王嬷嬷已经放出去了,他的父母,却是茶房上当差的。前些日子,你不是在那里寻了几个纰漏,抓住了几个中饱私囊的人么?其中就有他的父母。因你说该严惩,我都撵出去了,想来这王贵是回府后知道这事,才故意改了口。”

婉宁听了更气:“明明是他们自己做了坏事,却来怪我?真是岂有此理!”

那拉氏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我问过二嫫了,这王贵在他们那边,总是偷懒,又爱惹事生非。因他手脚不干净,本来要打一顿的,你三婶看在王嬷嬷的面子上,才撵到保定去。他说什么莫须有,却是瞎话,府里都知道他地为人。本来这也是小事,我没打算管地,但他既然敢明里害你,就容不得了!”

婉宁张张嘴,迟疑地道:“那个……把他赶走就行了吧?”那拉氏冷笑:“放他出去乱说话?这件事我自有分寸,你就不用管了。”

婉宁本来还想说点什么,但一想到那王贵的可恶,便没再张口。过了好一会儿,她见母亲没有动静,便小心问道:“既然额娘已经知道真相,这事……是不是就没事了?”

“怎么会没事?!”那拉氏忽然爆出一句,把婉宁吓了一跳。她恶狠狠地盯着女儿,怒道:“就算那王贵说了谎话,难道你就是傻瓜吗?你怎么会信他的?!还闯到人家园子里冲撞了客人?你叫我以后怎么去见你三婶?!他们夫妻本来就帮了你阿玛和我不少忙,你三婶还帮着管了一个多月地家,等你二嫂的胎一稳下来,我还没开口,她二话不说就把大权还回来了。还有,为了端午送礼的事,家里银钱一时周转不灵,你三婶不声不响就掏了一千两银子归到账上。我欠你三叔一家的人情本就够多的了,你现在做了这种事,你叫我还怎么有脸去见他们?”

婉宁微微颤抖着,瞪大了眼望着发飙的母亲。

“还有,如果你三叔三婶真的存了攀附皇子的心思,何必那么麻烦?你三婶娘家就是四阿哥的母族!宫里还有他家一位娘娘呢!要攀亲,你三婶回娘家求一声就完了,还要让女儿与阿哥私会么?!你怎么就总抓着着这种念头不放?”

那拉氏停下喘了口气,望着女儿,忽然哽咽出声:“我的闺女啊,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啊?对五阿哥冷淡就算了,四阿哥心没你,你却巴着要粘上去,他都快要娶嫡福晋了,你不忘的做什么?难道真要上赶着去做妾么?我们这样地人家,女儿居然去给人做妾。你叫你阿玛和我以后怎么见人?石家的小姐,别人都说她是内定的皇太子妃,可她的父亲,也跟你父亲一样是个伯啊。”

婉宁张了张口,又咬住下唇,眼中含泪。

那拉氏继续哽咽道:“你哪里知道这皇家的厉害?五阿哥心里想着你,你怎么对他都不会计较;四阿哥看在你三婶的面子上,只要不过分。他也不会与你一般见识。可宫里的娘娘们。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你以为那个文翰已经娶了妻。你就不用担心了么?别忘了,京城里有地是纨绔子弟。本来,你要是真地嫁了五阿哥,那倒还罢了;若是继续想着四阿哥,他们兄弟间有了嫌隙,不用那些娘娘们对付你,只要皇上派个小太监。送来一壶毒酒,给你灌下去,你阿玛和我就只能磕头谢恩,然后对别人说你是急病死地,谁能救你来?我的儿,你是我亲生的骨肉,你叫我怎么能看着你一个劲儿地往死路上走啊……”

她说罢大哭起来,婉宁抖得更厉害了。她不是没想过这种事。只是不认为自己会有那么一天罢了。小说里也有过这样的情节。但是,她真的能相信在那种时候会有人来救她,让她假死么?她连续几次与四四错过。难道说,他们真的有缘无份?四四真的不是她地真命天子?

那么,她至今为止,所作的一切努力,又都是为了什么?

她颤着,抖着,终于忍不住扑到母亲怀里大哭出声。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么,只觉得一定要哭上这么一场。那拉氏轻轻抚着她,陪她一起掉眼泪。

良久,婉宁才止了哭声,哽咽着问道:“额娘,我该怎么办?”

那拉氏拍拍她,道:“如今也没别的法子,额娘只好先想办法探听宫里的意思,如果宫里愿意把你指给五阿哥,你就认命吧。若宫里没那个意思,我们家就给你报个逾岁,再仔细替你寻个好人家,绝不会叫你受委屈的……”她忍了忍泪水,才继续说:“只是你以后不能再犯糊涂了,要安安份份的,知道么?”

婉宁又忍不住流泪了,她把头埋进母亲的怀中,半晌,才闭了眼,道:“知道了……”

~~~~~~~~~~~我是转回房山的分割线~~~~~~~~========

桐英这次到房山暂住,却是为了躲清静来地。今年端午,他已向皇帝保证过要画一幅《龙舟竞渡图》呈上。他做了许多准备工作,又提前一个月动笔,画已经画了成,只剩最后一点了,却总是没办法完成。

他嫂子瓜尔佳氏已怀胎六月,娘家特地来人照顾,其中就有好几位姐妹。她们都是芳华正茂,而且温柔体贴,在给怀孕地姐姐做补品时,还不忘帮桐英小公爷也做一份,仿如车轮转一般,隔上半个时辰便送个汤啊水啊点心啊宵夜啊。桐英不胜烦扰,私下求哥哥插手,但因嫂子挺着大肚子,极易动胎气,愣是没人拦住那些姑娘。桐英眼看着还有几日就是端午了,那画却没一点进展,还差点被撒上汤汤水水,便只好叫书童收了画,直接向老友求助去了。

端宁对他的遭遇大感同情,猛拍他背的同时,见伯爵府里也是人多口杂,便带着他回了房山。果然是熟门熟路,双方都习惯了,不一会儿便都安顿好了。为了让桐英安静作画,还特地将他安置到枕霞阁里,那里笔墨颜料也都齐全,不用桐英自备。桐英正感激地发表致谢宣言呢,就遇上了婉宁这档子事。

晚饭后,桐英满足地向张保与氏道谢,并且特地给亲自下厨给他做最爱吃地菜的淑宁道乏,还叹道:“每次来都过得那么舒服,干脆长住算了。”

端宁笑道:“行啊,一天十两银子房钱,你爱住多久住多久,管把你侍候得象神仙一样。”

桐英笑骂:“那么多年的老朋友了,你居然宰得这么狠?!”

玩笑开过,桐英再一次向张保夫妻致谢,氏笑道:“小公爷肯来,我们自然是欢迎的,难得你与我们端哥儿这般投缘。再说谢,倒显得生疏了。”

桐英想想也是,便不再多说。

如今地张保与氏,已经跟当年在奉天时很不一样了,不仅仅是官职封爵地位上的变化,大概是经历的事多了,已不再把身份之别看得太重。尤其是氏,她把个皇子都当是孩子一样说教。桐英是宗室。又与端宁是多年好友。她已隐隐地把他当作是子侄一般,说话的口气,已有了不同。

桐英本就是个心细的人,自然也发现了这当中的变化,心中暗喜,在这家里更觉轻松。

第二天开始,他便专心作起画来。一连几天都没人打搅他。身边只有书童天阳侍候,一日三餐,都由淑宁亲自下厨做好,送到临渊阁,然后由天阳接手。枕霞阁里设备齐全,甚至在阁后一个隐蔽的小房间里,还准备了浴桶和洗漱用具。

环境清静,心无旁骛。桐英只用了四天。便把剩下的部分画完了。氏还亲自带人在库房里寻了好绫好罗,供他裱画用。

还有两天才是端午,桐英也不着急。等画晾干地时候,他便与端宁淑宁在前宅闲聊,还把絮絮也请过去了。

絮絮起初对桐英地身份有些畏惧,但见他态度亲切,便也渐渐放松了下来,还随淑宁叫起了“桐英大哥”。她自跟蔡先生学了几日画,便开始对这种艺术产生了兴趣,因此对桐英十分佩服,听他讲起在蒙古草原上地经历时,更是十分着迷向往。

桐英开始见她爱听,便兴致勃勃地给她讲了那大漠风光,无尽的草原、奔腾的快马、热情的蒙古人、香醇的奶酒……

絮絮听着听着,眼中射出无限崇拜的目光,盯着桐英看,脸上还升起了红云。桐英看了,便联想起曾有过类似神情的某些人,忽然觉得不对,便话风一转,讲起他亡命大漠、横跨千里地艰辛。什么水不够,一天只能舔几口;没有粮,饿得快发狂;找不到东西吃,便去挖虫子蝎子;烤过的蝎子非常香,不过要注意别被刺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