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问的。”李子睿突然轻笑道,“当然是我们的孩子。”

颜希晓虽然被酒精灌得迷糊,但是也注意到李子睿在说话时,特地在“我们的”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不觉有些无奈。只听乔越笑声越发响起:“恭喜啊,你们结婚才两个月,这就有孩子了?”

很隐私的问题,隐私到颜希晓都没有合适答案来回应,而且听乔越这轻扬的语气,颜希晓竟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那么在乎陆祈晨,必然会不时地关注他的行踪。希晓不知道他们最后那缱绻一夜,这个女人是不是知道。

如果知道,算日子推时间,很有可能推断出来。

这个念头一下占据了颜希晓的整个脑海,直到李子睿的轻笑声再次传来才恍然抬头,他看着她,眼中似有暧昧缱绻之意,很快便又看向了乔越:“乔总没听说过吗?我们广告界,最讲究的便是效率。”

孩子,希望或是末路(8)

“有些事情,必须要速战速决。”他礼貌地与乔越碰杯,看向颜希晓的眸光却多了几分酷寒与凌厉,即便声音依然轻巧,“孩子满月那天,还希望能够有幸邀您赴宴才好。”

这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仿佛将他们三人原本尴尬的关系又推进几分。只见乔越点头:“那好,如果按日子推算,或许祈晨也能参加你们的满月宴的。”

那两个字在耳边绽放的瞬间,只听“砰”的一声,希晓手中的酒杯清脆落地,碎成一地狼藉。这下,刚才还友好洽谈的众人全都成了无声的鸦雀,被惊得无所适从的颜希晓只能扯起嘴角:“不好意思,手滑了……”

她有些局促地擦着裙摆上的残渍,脑海里却像是被格式化一样,茫茫然空泛一片。这时,耳边突然响起李子睿的声音,责问中似乎还带着几分怜惜:“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注意。”希晓勉力一笑,还未想出更合理的理由,只觉得眼前一黑,李子睿竟然半蹲着身子亲自擦起她裙角的红酒。这下,四周再次响起附和之声,纷纷赞叹李子睿的体贴举动,就连乔越都微笑应声:“李总如此关爱妻子,连我看着都忍不住要羡慕了。”

李子睿起身走回自己位置:“哪儿有,只是希晓有孕,弯腰俯身多有不便。”他端起酒杯,再次向大家*一笑,“刚才我妻子闹出这么一出,大概让各位朋友受惊了,来,我替她向大家赔罪。下面三杯,先干为敬!”

话刚落定,一旁的酒瓶已然空荡无存。看着眼前男子依然风度翩然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希晓心中竟泛起酸楚感觉。

这样的感觉,一直维持到宴尽人散。

以前人家说红酒劲儿大,她一直是不相信的。因为颜希晓多年前有一次酒精过敏症状,自此之后,她基本是滴酒不碰。若不是今天的事情涉及了尊严与钱包问题,她才不以身犯险。

可是这样的假设很快便被铺天盖地的后悔抵挡了下去。因这条路是步行街,要打车回家,还要走过一个路口。由于酒劲后发,希晓必须扶着墙才能艰难前行,此时的她无异于一只笨拙的企鹅,一步一步走得摇摆不止。

可是那个刚才在酒宴上还给过她贴心关怀的男人,却走得坚稳。

坚稳得甚至与她落下越来越大的距离。

颜希晓突然觉得如果这样走下去,她与他之间,只能有一个,慢慢地看不见。

夜风袭来,原本是让人感觉清爽,可颜希晓却只是觉得窒闷,仿佛有一口气堵在了嗓子眼,绵绵地压抑住她的呼吸。察觉到身体不适,她看了一下前方已经变成叹号的李子睿,慢慢挪到路边的石凳上休息。

原本以为这样的窒闷感觉会慢慢消退,可是伴随着呼吸的粗重,希晓竟觉得那种压抑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伸手本能地按抚胸口,颜希晓突然想起四个字:酒精过敏!

她生命中曾经有过两次酒精过敏。一次是小时候贪玩,跟着爸爸喝了两口白酒;另一次是高中毕业同学要四散离去的时候,她一时忍不住伤感,扯过啤酒瓶就喝了一瓶。这两次截然不同兴致的饮酒,得出的结论却是一样的,她被送到医院,打脱敏针,吸氧。

别人酒精过敏顶多起个疙瘩,可她却更高层次地牵连气管。因为曾受过这种折磨,颜希晓一向对酒比较小心,可是这也说不准,与陆祈晨分手的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喝了6瓶啤酒,第二天还是精神昂然地去上班,一副精力过剩的派头。

孩子,希望或是末路(9)

所以这人要是不顺了,喝口凉水都得碜牙。

感叹自己坎坷命运的同时,颜希晓想起自己在酒宴上被乔越逼酒的情境。今天的她喝了应该不下4杯红酒吧,那么大的杯子,连嗜酒成性的男人们都要分三次才能喝完,何况是她?

她其实不想在乔越面前说出怀孕的事情,太敏感的话题,一旦说出容易为以后牵连出危险。拼酒期间,她几乎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了李子睿身上。她是李子睿的妻子,只要他为她挡一挡,她的日子便会好过得多。

可是,他没有。

任她难受如斯,为难如斯,痛苦如斯,他依然是在酒桌上挥洒着属于男人的气度,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

凉风吹得小腿肚上生起鸡皮疙瘩,希晓抬头,只觉得眼前蒙眬一片,竟不自觉落下眼泪来。想想其实也没什么事儿值得自己委屈,可就是莫名地,牵连出她如此酸楚难过。

她深深吸气,再次低下头去,努力憋回眼眶的泪水。可是,却有声音自头顶传了过来:“怎么不走了?”

听闻是他的声音,希晓心中没来由地憋了一股气:“酒喝得多了,有些不舒服。”

“知道自己喝酒不舒服还喝那么多?”清寒的声音混在这夜色中更显逼迫,像是在训斥一般,李子睿叹气道,“你自己怎么心里没数……”

希晓闻言,蓦然抬头,眼中悬而欲坠的泪水就那般印在了眸瞳之上,可她的唇角却是上扬的:“我是没有心数!我要是知道你在旁边还任由我被那些人灌酒却一点不管,我才不会去那狗屎宴!”

她说完,努力压抑住自己越发粗重的呼吸,转身就走。

“你什么意思?”李子睿也生起气来,他一把抓起她的胳膊,迫使她面向自己,“你都多大的人了?自己要做什么自己都会要负责,今天你喝多了酒出了丑,反而还觉得受委屈了?”

“我喝多了酒自己难受,我出什么丑了?”希晓被他抓得胳膊生疼,更加气道,“我到底有哪儿让您李大总监下不来台了?”

“颜希晓!那你打碎酒杯是怎么回事?”

希晓蓦然想起宴上那一幕:“那是我手滑,李子睿!我没让你帮我擦,你别当时装出一副怜香惜玉的样子骗大家眼睛,事后又拿出秋后算账的心态与我作对!我颜希晓虽然傻,但还犯不着受你讥讽!”

“你现在要发疯冲你的祈晨发去!”李子睿气得眯起眼睛,努力拽她离开,“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和陆祈晨有什么关系?”听到李子睿提起那个名字,希晓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她拼命挣脱他的禁锢,恨道,“李子睿,你放开我!”

“不是陆祈晨你能失控成那样?不是陆祈晨你能小心翼翼地说出那些话来?不是陆祈晨你能在提起孩子的时候面若死灰?颜希晓,这世界不是都和你一样,直白得像个傻子!你肚子里的种是谁的,大家只是不说,并不代表大家心里不懂!”

“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我自己的,凭什么让人家懂?”口口声声提起的陆祈晨终于让颜希晓彻底失控,她强迫自己稳定呼吸,却还是觉得每喘一口气,都像是被刀子划过一般难受,“李子睿,这孩子和你也没关系,你别在这儿指手画脚!”

“你要是和我八竿子打不着关系我犯得着管你?”李子睿轻嗤道,“颜希晓,你觉得你是什么人啊?貌美如花还是沉鱼落雁?要不是你和我顶着夫妻之名,我管谁也不会管你!”

“李子睿,你给我滚!”颜希晓拼尽最后一点力气向他吼,话落之时,她已经闷得颓然坐地。泪水连绵不断地自眼眶涌出,混合着她粗重的喘息声,渐渐变成最痛苦的呜咽。李子睿平静下来,这才发现她似乎有什么不对。

“颜希晓!”他蹲下身来,戳戳她的胳膊,“颜希晓……希晓!”

希晓已经憋闷得无法言语,只是摆摆手示意他别再说话。看到她剧烈起伏的胸部,李子睿二话不说,抱起她便往路口走。

猛地起身让希晓一时眼晕,觉察到李子睿的拥抱,希晓下意识地掐他的胳膊想要下来,却听到他的猛然呵斥:“别动!”

他的呼吸含着责问的气息,断断续续地在希晓耳边回响:“酒精过敏你还敢喝酒?颜希晓,你怎么让人放心?”

似乎还有声音在耳边回旋,可是颜希晓却记住了那最后一句话。记忆中,曾有一人也表达过类似的情绪。还记得当时她万般委屈,可那个人却说,希晓,你最好让我一辈子也别放心。

他说,那样的话是怜惜,是疼爱,是最由衷的呵护与心疼。可是,当今天另一个男人也说出这样的话语,虽然不如以前的细语温软,甚至充满了一种狂躁的霸道与愤怒,可是却撞得她的心,狠狠地疼。

克星,谁是谁的劫数(1)

李子睿断定颜希晓是自己的克星。

除了遭受上司的训斥,他平生以来受到的两次他人教育,都是托他的妻子--颜希晓的福。一次是上次因为她的怀孕,再一次就是现在了。

此时的颜希晓正躺在床上吸氧,胳膊上注射着脱敏针剂。而可怜的他,则已经遭受医生训斥两次,“你这个老公是怎么做的?老婆酒精过敏还让她喝红酒?这么大的酒精味,要是再喝一点,直接抬太平间得了!”

要是按平时,凭借李子睿的口才早就出口反驳。可是现在,看看病床上的可怜女人,简直是奄奄一息的惨淡模样,所有的情绪全化作了叹息:“知道了医生,下次我一定注意。”

医生又嘱咐了两句这才出去,李子睿慢慢走到希晓床边,任由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她脸上游移。即使与这个女人同处一片屋檐,他也极少仔细看她的模样。他是男人,知道男人的软肋,若是对一个女人起了凝望的心思,只怕逃脱不了围困。而且,对于颜希晓……他确实有几分心意恍惚。

他喜欢这个女人,却对她所做的事情和未来的他们没有信心,她还有了其他男人的孩子,一想到这些,李子睿便觉得难以想下去。

何况,看她对那个祈晨的反应,那些看似决绝其实却伤感的话,足可以说明,她还没有对那个男人遗忘……

李子睿还在纠结于对希晓的感情中,只听到一声叹息传来。他不由一惊,却没听清楚:“啊?”

因为吸氧已经舒缓了许多的希晓睁开眼睛,“李子睿,”她看向他,唇角勾起弧度,“我向你道歉。”

“如果是因为孩子,我对不起你。”她唇角弧度加深,慢慢升起那么浑浊的心酸与无奈,“关于这个孩子,我不是想隐瞒你,但是我,不知道怎么说……”

“不说就别说了。”李子睿突然不愿提及这个问题,他起身,直直走向门外,“我先在门口抽根烟,要是你好了,就喊我。”

终是不愿意面对这个问题,希晓再次闭上眼睛。不得不说,李子睿刚才的态度,轻易地将她刚才聚集起来的勇气击得粉碎。想起在路上的争吵,她只能在心底叹气,以往再大的困难他顶多和她吵上几句便和好,可是这次,竟一点也不想听她为自己解释的声音。

这样的李子睿,更让她感到心悸寒冷。

回到家,老人家大概已经和李子睿通过电话,抓起颜希晓的手便开始嘘寒问暖,在表示关怀的同时,还不停地斥责自己的儿子,“你也真是的,跟着老婆,还能让老婆出事儿!”

这一句又一句的“老婆”突然让颜希晓觉得憋闷,草草和他说了几句,便回到了卧室,——当然,是李子睿的卧室。

只要是有外人的一天,他们的夫妻关系就要这么装扮下去。

将自己窝在被子里,不一会儿,便感到床一颤,李子睿也躺了下来。尽管是刚吸完氧,颜希晓的呼吸在两人的静谧中仍显刺耳粗重。良久,只听旁边传来轻笑似的一声,“颜希晓,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颜希晓,你是不是故意安排的这么一场戏?”他顿了一顿,即使是刻意压低声音,却也像刀子一般在希晓耳边回旋,“依照你的肚子里的孩子的月份,咱们定这个协议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了怀孕的消息……”

“而按照J市的落户原则,购房落户最多只适用于三个人。如此一来,你的孩子也会顺理成章地有J市户口了……”李子睿轻笑出声,“ 这样一想,就不难解释你当时为什么那么顺妥答应这件事情。即使户口再重要,很多女人也会觉得进行这样一场游戏太过不自重和侮辱。可是你,非但答应了,还要求多出钱。

颜希晓,现在想想那时候,我还觉得自己是个坏男人坑害了你……所以以后的协议,我稍微有一点出格的地方,我都会努力检讨,向你赔礼道歉。我想,女人总是柔弱的,而且这个主意是我出的,不管怎么说,对你总有些不公平。可是现在想想,倒是我天真了。

时至今日,我这才明白,我原来一直是自导自演了一场‘关公面前耍大刀’的好戏。我就是那个耍大刀的傻子,我不是那个被骗得死去活来却还一心挂牵对方的可怜虫,亏我察言观色了半辈子,却没料到,最后还是栽在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耳边突然传来极其冷静的声音,“李子睿,你说完了没有?”

“要是没说完,就请出去说;要是说够了,那么麻烦睡觉。”颜希晓伸手,“啪”的一声关掉床头灯,“晚安。”

李子睿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已浸身在黑暗之中。他抻抻被子,猛然翻身向另一侧躺去,击起床一声闷响。

而伴随着那声床响出现的,是希晓再次失禁的泪水。深夜里的她紧紧咬住被子,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仿佛,只要是流露出一点哭声,便会是最默然的绝路。

因为子睿爸爸还在场,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的模样。颜希晓一如既往地做着自己的孝顺儿媳,她一边煎着鸡蛋一边想,大不了,这就当做是为树立自己的职业操守,反正,在昨天晚上,她的丈夫李子睿,已经给她扣上了那么严重的罪名。

都说女人是用感情分析问题,而男人却是用理智来处理问题。颜希晓苦涩一笑,心想这分析的确正确。李子睿夜里的那篇长篇大论,逻辑严谨,思维缜密,不仅分析出了她的初衷,还为她摆脱了她一向将自己视成物欲分子的所有罪名。她原本认为自己因为感情就草草地将自己的初婚交了出去,是十分不道德与不负责任的行为。可是经李子睿这么一点拨,反而该佩服自己有着未卜先知的头脑。

克星,谁是谁的劫数(2)

他不知道,若她真的有那份提前预知的本领,她绝不会与他共同行走这一段人生旅途。

临出门的那会儿,不知道李子睿与他爸爸说了些什么,颜希晓只听到卧室一阵争吵,自己干脆拿包先到楼下等候,过了很长时间,李子睿这才阴沉着脸下来,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走到前面。

又是一路无语,直到公司,两人才做出亲密模样。

大概是看到希晓脸色不对,很多人都向希晓问昨天的情况。匆忙应过几句之后,希晓转身走到孙培东的房间,“孙总,我来汇报一下昨天的情况。”

孙培东一摆手,笑得如同饱满的老菊花,“刚才嘉泰打电话来说了,你们夫妻俩表现得不错。”

“嘉泰打电话说了?”希晓扬声,纳闷道,“说什么?”

仔细想来,虽然昨天的这一通饭吃得可谓是跌宕起伏,但是究其过程,却没有涉及什么重要问题。因此,更不需要甲方来主动汇报工作进展情况。

“没说什么,就是说乔总觉得与你投缘,她恰好负责企划方面工作,想让你全权代理他们嘉泰的所有业务。”孙培东笑容不减,“没想到啊颜希晓,你还真是咱们公司的福星。”

“那您答应了吗?”

“当然答应了。”孙培东有些不解地看她,理所当然道,“这是好事情啊。我倒是希望她和咱们能签个书面协议,以合同形式定下一个期限,保我们拉住嘉泰这个大单子无虞。你又不是不知道,嘉泰一年可以撑得起我们四分之一的利润份额啊!”

“可是我不同意。”颜希晓抿唇,双眸透出犀利光芒,她上前一步,定定地看着孙培东,“孙总,我不会代理嘉泰业务。”

“你……”

“何止我不代理嘉泰业务,以后我也不会在楚阳待下去。”颜希晓顿了一顿,缓缓说道,“孙总,我想辞职。”

“颜希晓!”孙培东的眼睛蓦然瞪大,“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希晓微微勾唇,淡然一笑,“您应该知道,我怀孕了……而且,昨儿个因为喝酒,我又去了医院一次。人家医生嘱咐,若是再这样忙累下去,迟早会出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