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她实在是危险。若不是她自己机智,加上有几分运气,恐怕不是被沈旸发现,当场步了那个老傅姆的后尘,就是已经被烧死在那个地方了。

虽然她势利,令他瞧不起,他更是迫于情势,才接纳了这门他不想要的赐婚,但这并不表示他想她出事。

毕竟,只是个小女郎而已。贪慕荣华富贵,也是人之常情,罪不至死。

沈旸到底在谋划什么,为了保守秘密,毫不犹豫竟连宁寿公主的老傅姆也给杀了?

最后那一刻,他恰巧又在火场附近遇到了她。

以此人的机警和心机,他会不会怀疑她当时也在附近?日后会不会对她不利?

李玄度闭目了良久,忽又想到她好似怕冷,偏偏睡觉又不老实,滚来滚去,被子总是会被她踢掉。

重阳已过,秋溽渐消,下半夜会凉。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伸过去手,将她身上那幅滑落了些的被衾往上拉了拉,帮她盖好了被。

……

萧氏的生日宴本计划通宵达旦,因为这场意外的大火,草草打断,贵妇人们纷纷离去。

大火既起,一时又怎能扑灭,从中心的积碧院开始烧了一夜,烧完了附近相连的几座建筑,下半夜,这才慢慢熄灭。

天亮后,京兆尹得知澄园昨夜失火,亲自前来慰问并询问情况。

沈旸仿佛一夜未眠,指挥灭火,眼睛熬得通红,亲自见京兆尹,陪着叙话,解释说,昨夜花宴里放演的舞鸽脚上悬着小灯,极有可能是驯鸽人疏忽,令舞鸽逃飞,灯火落到积碧院,这才导致意外大火。

京兆尹知他位高权重,大早地赶来,不过是趁机拉近和他的关系而已,正唏嘘着,突然听到火场的方向传来一阵惊呼声,接着,澄园的一个管事脸色苍白地跑了过来,禀告说,方才刚进入积碧院清理火场,就在走廊上发现了一具被烧焦的尸首,经辨认,仿佛就是宁寿公主身边的傅姆。

那傅姆昨夜出了宴堂,随后便一直没有回来。宁寿公主从小是她带大的,感情颇深,不见了人,十分焦急。萧氏昨夜命人一直在附近寻找,却始终找不到人,没想到今早竟收到这样的消息!

沈旸神色凝重,立刻和京兆尹奔入火场,果然看见一具焦尸。

公主昨夜走后留下来的一个宫女辨认出尸首头上烧得变形的金饰正是傅姆所有,应当是她昨夜误入此院,不幸罹难。

全场皆惊。

似这种火场死人之事,无人报官,衙门便不会主动派人来查,何况京兆尹本人就在现场。

萧氏闻讯赶了过来,见状忍住恶心,命人将焦尸包裹了抬出来收殓,和沈旸对好说辞,便急忙入宫去向公主告罪。

一番忙乱过后,沈旸送走京兆尹,回到了积碧院。

一夜之间,屋宇夷为平地,庭院里到处都是从大火中坍塌的焦梁断木和碎瓦颓垣。管事见男主人回来了,急忙迎上来,说已经照他的吩咐,命人暂时不许靠近那烧死人的地方了。

沈旸颔首,叫管事先带人去清理别的过火之地,自己独自踏入那片焦黑的废墟之地。

昨夜遇李玄度突然到来,他只能中断原来的计划,更怕万一出岔子,第一时间便折回去察看火场,没想到竟在积碧院的附近遇到了李玄度之妻。

她的模样看起来实在狼狈,太反常了,看着像是仓促间刚从哪里逃出来似的。

他勒死公主傅姆的时候,那妇人拼命挣扎,当时仿佛想说什么,两只手还拼命指向他身后的某个方向。但当时他并未留意,勒死人后也没细想,当时就离开了。在这里遇到了如此的她,沈旸生性多疑,就在那一刻,忽然想起了这件事,便暗暗留了个心,今早等到那妇人的焦尸被发现,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便命人不得入内,此刻屏退下人,独自入了火场,仔细地搜索了起来。

他照着昨夜那傅姆所指的方向,慢慢地寻了各处,起初并无发现,直到来到一处墙角,视线落在泥地之上,定住了。

这个角落长年照不到日光,地面腐土蓬松湿润,昨夜过火也不深,且是上风方向,地上未堆积多少的烟尘。

他在角落的一片泥地上看到了一双足迹,小巧玲珑,应是女子的云鞋所留。

沈旸蹲了下去,端详鞋印,又伸手,以虎口丈量了下鞋的窄瘦长短,最后抹平了足迹,站起来,看向昨夜自己被萧氏追上后发生争执的走廊方向,出神了片刻,继续在废墟里寻找。

最后他停在院墙的西南角,视线盯着角落里的排水沟口,神色微微诧异。

沟口附近,有被扒拉出来的腐草和败叶。显然应是最近留下的痕迹。

他趴了下去,观察沟口对面,很快断定,这个出口,就在位于昨夜他遇到她的道旁附近。

他从地上起身,转过头,凝望着那个留有两只小巧足印的庭院一角,脑海里慢慢地浮现出了昨夜的一副画面。

她躲在这个角落里,目睹了自己和萧氏的冲突,也目睹了他勒死公主傅姆的整个经过,在他离开后,因为出路被堵死,她在起火的庭院中找到了这个口子,逃了出去,恰被回来的自己遇到了。

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当时她一身狼狈,骤然见到自己时,会是那种惊骇恐惧的表情。

沈旸并不担心她看到自己勒死公主傅姆的事,他可以笃定,她最多只会把这事告诉李玄度,但不会把这件事泄露给别人。那样对她毫无好处可言。

但这个意外对自己的不利,也是显而易见的。

往后他行事,必须更加谨慎。

他又目测了下昨夜她的藏身之地和自己当时的距离,最后剩下了一个,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李玄度妻,菩猷之的孙女,她昨夜到底有没有窃听到自己和随从说的话?

……

几天之后的一个傍晚,李玄度从高阳馆出来,在宫门附近遇到了入宫前去探望陈太后的长公主李丽华。

萧氏没能如愿,那夜扑了个空。李丽华丝毫不知自己避过了一场丢脸的口舌之灾,前世的这个时候,一向追求风头的她甚至没有跟随大队参与秋狝。她只听闻萧氏的生日花宴被一场大火草草打断,不但如此,宁寿公主身边的傅姆也被大火烧死了,听闻公主十分伤心。不但如此,新太子妃姚含贞不得皇后欢心,私下自然暗暗投靠于她。李丽华愈发春风得意,这里遇到了李玄度,便笑着打趣:“四弟这是急着要回府了?也是难怪,府里有弟妹等着呢。阿姊听说四弟对弟妹极是宠爱,那夜在萧氏那里,大家亲眼所见。昨日去探望太皇太后,本想说给太皇太后让她高兴下,谁知她老人家比我知道得还早,反倒是我孤陋寡闻!”

滕国夫人萧氏举办生日花宴,谁知澄园失火,还烧死公主傅姆,这事已经传开,随之而来秦王那夜亲自去接王妃,还当众抱走受了惊吓的王妃,此事更是被好事之人传得人尽皆知。

李玄度心中正懊悔那夜自己的举动。

去接她也就罢了,算不了什么,但当众抱她出去,实在太过招眼,难怪旁人如此议论。

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含含糊糊对付了两句便要离开,不料长公主又笑吟吟道:“离秋狝还有几日,正好我之前买的那个新园子修好了,花木也都移栽完毕,趁着无事,我邀了几个亲友凑个热闹,开个开园宴。我已派人去请弟妹了,到时候我就等着看四弟再来接她了。”说着又笑:“似弟妹那般的人,莫说四弟你了,便是阿姊见了也爱得不行。你是男人,有自己的事,不能天天伴她,往后你让弟妹不必见外,多和我这边走动。”

自己的长姊李丽华不但生活奢侈,且十分放荡,除了情夫沈旸,据说另也养了年轻俊俏的面首。

李玄度立刻代菩珠婉拒:“阿姊见谅,她小时候遭逢家变,又在河西长大,没见过世面,胆子很小。前几日在那边受的惊吓实在不轻,回来连着几个晚上都梦魇了,白天也是神思恍惚。阿姊的开园宴恐怕难以成行。弟先行恭贺阿姊,到时再派人随礼,为阿姊助兴。”

李丽华一脸的怜惜,想了下道:“既如此,让弟妹好生休养为宜,我这里就不用来了,待秋狝你带上弟妹同行,到时我和弟妹亲近也是一样。”

李玄度目送李丽华身影入宫,回到王府,不见她人,才知她今日被接去蓬莱宫说话了,此刻还没回。

蓬莱宫中,菩珠和怀卫还有李慧儿一道陪着姜氏用完了饭,正坐着说话,宫人道秦王来了。

菩珠转头,果然看见李玄度走了进来,上前到了姜氏面前,问安行礼。

姜氏问他吃了没。李玄度道自己用了饭来的,又说前些天因忙于筹备秋狝之事,没能来此探望,今日回得早,便来看望皇祖母。

姜氏含笑点头,问了他几句关于秋狝的筹备之事,怀卫忍不住跑了过去道:“四兄,方才我和宁福正与阿嫂说这个事呢!外祖母已经答应让宁福去了!到时候你也带上阿嫂,我们一起去!”

菩珠看着李玄度,却见他微笑道:“你阿嫂不去,她留在京中,等我回来了,我再带她去探望我外祖。”

菩珠一顿。

秋狝快来临了,这两天她正想着怎么让他带自己同行。因为还没确定下来,所以方才怀卫兴致勃勃地在那里讨论出行计划的时候,她就听听,没表态。

没想到李玄度一开口,竟就这么替她做了决定。

她自己还没说什么呢,李慧儿的脸上立刻露出失望之色,怀卫一愣,更是一蹦三尺高,拽住了李玄度的衣袖:“不行,她也要去的!我们都去了,为何让她一个人留下!”

李玄度笑而不语。

怀卫撒手松开了他,转头问菩珠:“阿嫂,你也要去的,是不是?他不带你,你跟我去!你坐我的马车!”

菩珠再次看向李玄度。

他若无其事,好似没听到,端起宫女奉上的茶,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

人在外,她怎么能公然和他叫板?

菩珠想了下,对怀卫笑道:“其实方才阿嫂就想和你说了,阿嫂对秋狝无甚兴致,最近人也累,还是在家休息为好。等你们回了,若有什么有意思的事,你和慧儿再告诉我好了。我听你们说,也是一样的。”

怀卫不甘,急忙跑到姜氏面前撒娇:“外祖母,你让阿嫂也去嘛!我和宁福都想和阿嫂一起去!”

姜氏迟疑了下,对李玄度道:“怀卫慧儿既盼她同行,依我看,你夫妇不如再商量下,她若实在累,到了那里,留在离宫里也是无妨。”

李玄度笑道:“她胆子小,确实是前些天在澄园那里受惊不小,如今哪里都不大敢去,何况秋狝之地?孙儿觉着还是让她留在家中休养为好。”

他说完,转头看着菩珠。

菩珠心里大骂他卑鄙无耻,但在他的注目之下,面上也只能说道:“殿下说的便是我的所想。全怪我无用,让怀卫和慧儿失望了,请皇祖母见谅。”

姜氏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了一停,又看了眼李玄度,觉着有些不对劲,一时却也弄不明白这小夫妻是怎么回事,摇了摇头,道了声“罢了”,将懊恼的怀卫搂入怀中安慰。

第55章

两人从蓬莱宫回到王府, 入了寝堂,菩珠也不卸妆,也不更衣, 看着李玄度让骆保服侍他换下身上白天在外穿的衣裳, 换了套入静室的宽大道袍, 更衣毕,飘飘然地从自己面前经过, 便要出寝堂而去。

“殿下留步!”菩珠叫他。

他停步, 转过头。

菩珠忍住腹内之气, 命人全都出去,说:“殿下方才在皇祖母那里说的那件事, 我想和殿下再商量下……”

“我也想去!”她直接说了出来。

李玄度道:“你还是留下来为好, 安心在家。我都说了, 等秋狝归来,我便带你去阙国。”

菩珠走到他面前, 试探着轻轻扯住了他衣袖, 见他没有甩开自己,凝视着他,眼圈慢慢泛红, 泫然欲泣:“殿下,我听说京都那些稍微有点脸面的夫人这回都去。人人皆去,独我留下,这不是让她们看我的笑话吗?”

她说完, 轻轻摇了两下他的衣袖,作撒娇状。

可惜面前的人不是李承煜。

李玄度丝毫不为所动, 说:“你那日受了那般的惊吓,路都不能走了, 是我抱你出来的。那么多人都瞧见了,这回你留下来休养,谁能笑话你?”

菩珠一顿,松开了他的衣袖。

他也不以为意,低下头,抚平方被她扯过的那片衣袖。

菩珠忍气走到寝堂门口,开门看了下外头,确定没有耳目在外,走回来改口道:“殿下,你莫忘了我对你说过的那件事。黄老姆精贼得很,我若不去,被她催逼也就算了,我怕她要生事。”

李玄度淡淡道:“这是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我去静室,你莫来扰我!”说完丢下她抬脚便走了。

菩珠气得不轻,又无可奈何,一时也想不出别的怎么去说服他的有力理由。晚上她辗转反侧,睡不着觉,看李玄度却睡得很好,竟一觉到了天亮。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无论菩珠怎么撒娇,恳求,在他面前表达自己很想去的心愿,他就不点头。

转眼,离出发日期没几天了,他更是要与韩荣昌等人提早出发,先抵达围场做准备,以迎接皇帝的御驾。

菩珠心里越发恨了,更加坚定了做皇太后的重要性和必要性。

什么王妃!

地位再高,表面看起来再风光,还不是掐在别人的手里。连去不去秋狝这么点小事情,都要受制于人!即便日后做成了皇后,只要皇帝看你不顺眼,随便一个“失德”帽子扣下来,就能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不得翻身。

只有皇太后,才能随心所欲,再不用受制于人。

他就要先出发了,对于她同行的事,依然是没得商量。

出发前的这个晚上,她在房中替李玄度收拾着出行要带出去衣物。

围场位于京都东北方向一个叫做五宁原的地方,照大队人马日行夜宿的出行速度,七八天才能到,来回需要半个月,并且,在那边至少要停留大半个月,加起来便是一个多月。

菩珠出浴,坐在妆奁前,慢慢地梳着她那一头洗过刚烘干的长发,看着婢女们忙着将他的各种衣物分门归类地折叠收纳。

日常穿的直裾袍衫、行猎的窄袖劲装、出席场合用的朝服,还有衫袜、各种革带、与各色衣裳配套备换的几双长靿靴,林林总总装了两口箱子。正看着,忽听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脚步声,知他回来了,忙放下梳子迎他入内,指着那两口衣箱道:“这是我替你收拾好的衣裳。你看看是否还缺,我再帮你补。”

李玄度随意瞥了眼,点了点头:“有劳了。”

菩珠命婢女们各自散了歇息,待他安顿了上床,她去闭了门,轻轻脱去外面一层衣衫,露出一件贴身穿的软而轻薄的粉色交领小衫,跟着爬了上去,掩嘴轻轻打了个哈欠,口中抱怨道:“天色转凉,后院到处都是败木枯枝,我今日叫人修剪了一番,盯了一天,实在是乏。殿下你自便,我先睡了。”说罢侧卧躺了下去,面向着还在看书的李玄度。

她一躺下去,很快便似睡了过去,微微蜷着身子。

李玄度半靠在床头,翻了一页书,视线瞄向她,一顿。

她身上那件小衫的衣襟不知为何松散开来,一片酥胸,半遮半掩。

美人睡卧,面若芙蓉,胸若酥雪,伸手便可够及,实在令人遐想无限。

李玄度只是一个男人而已。

他瞄了几眼,实在忍不住了,探手,将她落至腰间的那幅被衾拉到了她脖颈的位置,将她身子严严实实地捂住了。

菩珠好似被他扰了梦境,闭着眼眸,长睫轻轻颤了几下,在睡梦中翻身,身子便蹭了过去,玉软花柔,轻轻贴于他的身侧。

李玄度没碰她,也没推开她,一动不动,依然那样靠坐着看他的书。

菩珠贴了他片刻,发现他没动静,一咬牙,决定试上一试。

再不试,明天他就走了!

她睁开眼眸,伸出一只胳膊,搭在了他的腹上,慢慢搂住他的腰身,见他依然没有推开自己,眼睛还盯着书,仿佛受到了鼓舞,胆子便大了,另只手也伸过去,慢慢地抽掉他手中握着的那本不知道是什么的书卷,随手往枕上一丢,人就爬上了他的胸膛。

他终于抬起眼眸,看着她。

菩珠心砰砰地跳,有点紧张,但心里却十分清楚,她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凝视着男子那一双色渐转为暗沉的眼眸,脸轻轻地凑了过去,张嘴含住他的喉结,齿轻轻啮咬了一下,一只绵软素手也无声地探入他的衣襟,轻轻抚他一片胸膛。

男子最后闭上了眼,任由她在自己的身体上肆意妄为,也享着来自她的服侍。

菩珠觉着差不多了,停住,再次凝视着他的脸,轻轻喘息着唤他:“殿下……”

李玄度眼睛也未睁,只“唔”了一声,未等她开口,却又道:“话我先讲在前头,我是不会带你同行的,你在家等我回来。”

菩珠一顿,盯着他。

他终于睁眸,望着她。

菩珠心知越是这种时候,她越是不能撒手。

上次在鹰台,她就已经吃过一次这样的教训了。

自认倒霉,跟他把接下来该做的事做完就是了。

但她却实在控制不住心中的失望和气恼,哪里还有心情再继续下去,人是还趴在他的胸膛上,却一动不动。

李玄度等了片刻,见她不动了,冷哼一声:“下去!睡你的觉去!”

菩珠负气,从他的身上滚了下去。

他也坐了起来,掩好自己方被她扯开乱成一片的衣襟,熄灯躺了下去。

这一夜再无话了,两人背对着对方而眠,第二天清早他起身,带上叶霄等近侍,丢下她便出发走了,只留下那个骆保,又叮嘱她,接下来这段时日,无事不必外出,有事的话,差遣骆保。

他竟如此铁了心地不带她去,冷硬至此地步。菩珠失望气愤之余,只能另做打算。

其实若不考虑怀卫,在这件事上,他的态度既如此坚决,菩珠不去也就罢了,老老实实留下等他回来。她私心另外的那个计划,也不在乎这么一两个月早晚的功夫。

但是考虑到怀卫,就不一样了。

一想到韩赤蛟也会去,菩珠无论如何也放不下心,偏偏她又不能直接告诉李玄度,她怕怀卫碰到韩赤蛟之后,万一有性命顾虑。

现在只剩最后一个法子:趁他走了,她再去姜氏那里厚着面皮求她的许可。

只要有姜氏的一句话,她就能去了。等她人到了那里,不信他还会赶她回来。

偌大的王府,走了男主人,顿时显得空寂了许多。

菩珠计划晌午过后就去蓬莱宫拜望姜氏,没想到晌午未至,却先发生了另外一件事。

积善宫里来了个人,传话,道陈太后让她入宫叙话。

菩珠当即联想到了李琼瑶。

那个死了的傅姆当时必是跟着自己去了那个地方的,没想到送了性命。李琼瑶吃了如此一个大亏,她可以不怪萧氏,但必会迁怒自己。

这个陈太后可不是什么明白人,这辈子就是运道好,有福气。年轻时靠着她的姑母陈氏太皇太后(陈嫔)入了明宗的后宫,生下李丽华和二皇子晋王,晋王成为孝昌皇帝,她做太后之后,更是处处护短,当初李丽华和韩荣昌的婚事,就是她一手操办的。

今天李玄度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召自己入宫,还会有什么好事?

菩珠生怕不利,立刻让黄老姆去通知沈皋,随后略略理了下妆容,便随了等着的来使入了皇宫,被带到积善宫。

陈太后因体胖虚浮,不能盘膝久坐于榻,习惯坐高足椅。此刻她便坐在一张椅上,且果然如菩珠猜测的那样,李琼瑶也在。

菩珠行礼,陈太后淡淡地点了点头,随即道:“菩氏,今日叫你来,是要问些与澄园失火有关的事。”

菩珠不解道:“那夜我确实在澄园,但不知太后想要问甚?”

陈太后道:“老身听闻那夜起火之时,众人皆在宴堂,独你一人现身于火场近旁,恰好宁寿身边的傅姆又烧死在了火场。老身想问问你,当时你便没有看到傅姆?”

陈太后的神色很是威严,双目盯她。

菩珠摇头:“当时我出来更衣,因饮了些酒,本就有些醉了,恰又遇到起火,惊慌之下,一心寻路想逃离火场,并未见到傅姆……”

“你撒谎!”

李琼瑶打断了菩珠的话,命人带上一个宫女,对宫女道:“你那夜都看见了什么,不用怕,全部告诉太后!”

宫女低头道:“启禀太后,那夜也是凑巧,婢子路过那里,远远看见秦王王妃和傅姆撞到了一处。傅姆是喝醉了酒,走路不小心碰到王妃,忙向王妃赔罪,不想王妃不依不饶,不肯放过,竟推了傅姆一把,傅姆摔倒在地,便再未起来了,王妃随后离开,再没片刻,那院子就起了大火。王妃地位高贵,婢子人轻言微,心中害怕,过后一直不敢说。昨夜却又梦见了傅姆,她说死得惨,怪我不替她言明真相。我害怕她要来找我,这才说了出来……”

陈太后望向菩珠,寒声道:“菩氏,你还有何话说?那傅姆不过是无意冲撞了你,怎的你竟做出如此之事?将人推倒也就罢了,莫非那火也和你脱不了干系?”

菩珠道:“宫女之言全部都是诬陷,一面之词而已,请太后明鉴。太后若是不信我,可将此事转到宗人府或是大理寺,我愿和这宫女当堂对质。”

陈太后的脸色本就难看,这下气得脸上的浮肉都微微颤抖了,戴满宝石戒指的一只手重重拍了高足椅的把手,怒道:“菩氏,你此话何意?老身莫非治不了你?”

菩珠跪了下去,低头道:“太后息怒,我怎敢对太后不敬?实在是杀人放火这个罪名太大,我不敢担我未做过的事。”

陈太后虽听信了李琼瑶的话,但毕竟在后宫也待了半辈子,知自己的分量,连上官皇后都不把她放在眼里,更不用说蓬莱宫中的那位了。

秦王王妃不是自己能动私刑的人。

她看了眼跪在自己面前的人,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冷冷道:“看来老身这里的庙太小了,你已不放在眼里。只是人命关天,那夜既有人亲眼看见你与傅姆争执,老身再无用,也不敢包庇。你且留在这里,自己好好反省,当夜你都做了何事!”说罢起身。

李琼瑶心有不甘,急忙上前扶住道:“皇祖母,她害了我的傅姆,怎能如此放过?”

陈太后道:“不急,等她认了供,自会给你一个交待!”

这简直是飞来横祸。

菩珠也知这个陈太后应当不敢真的把自己如何了,但惩戒下她,却是没有问题。

她心中有些焦急,正想着沈皋怎的还没动静,动静便来了,一个宫人奔入,道皇后来了,话音未落,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上官皇后摆驾而入,看了眼跪在地上的秦王王妃,又看向跪她近旁的那名宫女,面现怒容,朝身边的一个老姆使了个眼色。

那老姆上去,抬手狠狠抽了宫女一耳光,宫女扑倒在地,嘴角流出了血。

老姆跟着拔下头上的一枚钗子,将尖头朝那宫女的脸胡乱地扎去,口中叱道:“狗胆包天!竟满口胡言乱语,胆敢诬陷王妃!我看你是活腻了!”

宫女的脸上很快冒出点点血花,倒在地上,一边躲,一边大声地哭,连连求饶。

老姆扎了她脸片刻,叫人去拿刀子,要割下她的舌头。

宫女恐惧万分,不顾一切扑到了公主的脚边,仰起蜂窝洞冒血似的一张脸,哀求救命。

李琼瑶被这一幕给吓到了,回过神,慌忙辩解:“母后!她说的全是真的,那天晚上她真的看见了——”

“你给我住口!”

上官皇后厉声叱骂。

李琼瑶急忙转向陈太后:“皇祖母!”

陈太后勉强忍住气,出声道:“皇后,你此为何意?”

上官皇后这才走到陈太后的面前,恭敬地行了礼,随即道:“秦王王妃怎会做出那样的事?这宫女满口胡言,蒙蔽太后,我实在看不过去,这才代太后出手教训。”

陈太后一时无语,那宫女见情况不妙,皇后身边的老姆竟真的拿起一把匕首,命人撬开自己的嘴,骇得魂飞魄散不住磕头,哭道:“是公主要奴婢如此说的!奴婢不敢不听,求皇后饶命……”

她一脸的血,又掺涕泪,状如鬼魅。

皇后脸上露出厌恶之色,命人将这宫女带出去打死,以儆效尤。

伴着那宫女的发出的惨厉呼救之声,人很快被拖走了。

“母后——”

李琼瑶脸色有点发白,颤声叫了一句。

上官皇后冷冷道:“你给我回宫去,面壁思过!秋狝也不用去了!”

李琼瑶顿了顿脚,恨恨盯了一眼菩珠,转身飞奔而去。

上官皇后走到还跪在地上的菩珠面前,亲手将她扶了起来,歉疚地道:“全怪我,没管教好公主,让你受了惊吓。你没事吧?”

菩珠看完了热闹,也就顺势站了起来,说无妨。

皇后微笑道:“你无事便好,宁寿往后我会管教的,这边也没事了,你且回吧,到家好生休息。”

菩珠道谢,转向陈太后也行了一个拜礼,这才出了宫,正要上马车回去,意外地遇见了从蓬莱宫赶来的陈女官,急忙上前拜见。

陈女官见她安然无恙出了宫,暗暗松气,问陈太后召她入宫的事。

上官皇后会赶来为自己解围,必是因为沈皋收到了她送去的消息。

但她并没有派人去蓬莱宫,微怔。

陈女官道:“方才骆保来了,说陈太后召你入宫,太皇太后打发我来瞧瞧。”

菩珠这才明白了过来,便把方才的经过说了一遍。

老女官听完,眉头微皱,很快神色如常,安慰道:“无事便好。你回吧,我也要回去了。”

菩珠心中一动,趁机诉道:“阿姆,殿下走了,这趟等他回来,至少要一两个月。我这回是得罪狠了太后和公主,万一还有下回,我躲也躲不过去,只怕又要惊动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了。我实在是于心不忍,更是羞愧万分,请阿姆代我向太皇太后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