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行?”云枝一本正经道:“我既然答应了替皇嫂出气,自然不能轻饶这些奴才,若是大表姐知道不愿意,只让她来找我就是。”

云皇后被堵得哑口无言,正在着急,偏头看见一个明黄色的身影过来,赶忙起身,“给皇上请安。”

桓帝忙完前面的事,便急急回来找云枝,不料一来便看到这么奇怪的一幕,挥了挥手,止住打人的小宫女,方问:“怎么回事?”

云枝回头看了一眼,淡淡道:“这个奴才惹皇嫂生气,所以教训一下。”

“怎么惹你生气了?”桓帝眉头微皱,朝皇后问道。

“没甚要紧的,不过是多嘴说了几句闲话。”

桓帝不悦道:“既然没什么大事,大喜的日子打人做什么?”

云皇后此时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若说玉湄儿有错,必然要编一个让皇帝相信的理由,况且自己并没有惩戒她的意思,可说得轻了,不免又惹得皇帝不高兴。至于方才跟云枝说的那些话,更是没法说出口,别说玉湄儿没有邀宠之实,即便真有,身为皇后也不能犯妒,为皇帝打理后宫,使得后宫女子雨露均沾,原本就是中宫皇后的本分。

不过桓帝的心思不在皇后和玉湄儿身上,随意问了两句,将玉湄儿打发走,走过去朝云枝道:“怎么跑到这么偏的地方来,教朕好找。”

皇帝言语间真情流露,云皇后看在眼里不由微微心酸。

“来到不是正巧嘛,刚好赶上。”云枝起身,将一裙子的金桂花瓣掸落于地,仰面看着皇帝,又撇开目光,“看见有些人挨了打,心疼了吧。”

“胡说,朕为什么心疼她?”桓帝正欲多说,侧首看见云皇后还在身边,只得先打住话头,吩咐道:“今儿宫里的太妃都出来了,正在跟太后一起摸牌,你也别在这里站着,过去伺候着罢。”

“是。”云皇后捏紧了绡纱手绢,仪态大方的从容退去。

待皇后走远,桓帝这才朝云枝问道:“是不是听了母后前些天说的话,心里还在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云枝学着皇帝的口吻,扭脸道:“再说,姑母的话原本就没错,句句都是为了我好,不听才是傻子呢。”

桓帝微笑,“还说你不生气?!”

云枝不答,想起方才皇后说的那些话,再忆起当日醉心斋所见,心中气闷,正所谓“由爱生忧患,由爱生畏怖。”,因情动而不免越发见疑。忍不住胡思乱想,难怪皇帝来的这么及时,八成是来救场的,可知皇后的话亦是无风不起浪。

桓帝再猜不到她做如此想,见她不言语,只当是一时闹小性子,两人自幼熟惯,上前握起那纤细的柔荑,“怎么了,这么些天没见都不说句话。”

“没什么可说的。”云枝将手抽出,赌气道:“你只管去关心你的美人儿,我自有我的去处,人来人往的,拉拉扯扯做什么!”

“你要去哪儿?”桓帝想起上午的事来,眸光一沉。

偏偏云枝还故意气他,“兴你整天左拥右抱佳人,难道就不许我找个如意郎君?往后嫁了人,一起看花赏景、把酒吟诗,什么风雅事做不得,怕是整天都忙不完…”

桓帝又急又怒,“你要嫁谁?!”

“你管不着!”云枝见他高声,自己也不免生气,肩头更被皇帝捏的紧疼,掰了两下却是掰不动,“你做什么?弄疼我了。”

桓帝赶忙松了松,却不放手,沉声道:“朕不许你嫁人。”

云枝是吃软不吃硬的脾气,气性上来,反倒故意盈盈一笑,“不许?难不成我嫁了人,你就把那人的脑袋砍了?”

“朕说不许!”桓帝手上用力一带,将云枝揽入怀中,任她挣扎了半晌,方道:“月儿,你明明知道朕的心意,做什么偏来气朕?你到底在生什么气?”

“你自己知道!”云枝被他抱得久了,反倒软了下来,细细想过,不免鼻翼有些酸酸的,哽咽道:“你已经有了皇后、妃子,还不够…,连那样的女子也…”

“皇上…”候全找了半日,总算找到了皇帝,抬眼一看,吓得赶紧转身,口中还此地无银三百两道:“哎哟,奴才可什么都没瞧见!”一溜烟告退,连带将后面的小太监一并撵走。

云枝一向矜贵骄傲,何曾有过这般梨花带雨的狼狈模样?听了候全的话,更是羞窘得不行,使劲挣开了皇帝的怀抱,跺了跺脚,一句话也不留便逃掉了。

第十章 危局(一)

云枝最近行踪飘忽不定,桓帝无可奈何,虽然疑心那天撞见玉湄儿一事,然而召来人询问,却没有一个说得清楚。只知皇后与云枝说了会儿话,身边并无他人,后来不知怎地找来玉湄儿,下令掌掴,其中内情外人无从得知。

然而桓帝并非傻子,单看皇后最近的行为颇为不安分,就知道多多少少和玉湄儿有关,故而特意到凤鸾宫一趟。云皇后起先看见皇帝,满目喜悦,待皇帝问起来,才知道并非是来看望自己,只不过是来问话的。心中微微失望,但仍然维持着应有的礼仪,琢磨了下,回道:“臣妾实在也不清楚缘故,皇上不如问问小郡主。”

“你也不知道?”

“是。”云皇后面色镇定,微笑道:“许是小郡主不喜欢玉湄儿罢。”

这话说得桓帝将信将疑,云枝不喜欢玉湄儿的确是真,虽有疑惑,然而看皇后的神色便知问不出什么。皇帝还不知道皇后心中的打算,她是不怕皇帝去问的,一来云枝正在生气,不肯好好说话。再者即便真的问了,那些什么进宫不进宫的话,依照云枝心高气傲的性子,也不会说出来。

眼下将近中秋,皇帝不便弄得大家面上不痛快,自己思量了会儿,打算过完节,找个由头将玉湄儿送出宫去,于是说了几句家常话便就移驾。

云皇后起身相送至门口,桓帝看着她略显憔悴消瘦的脸庞,心有不忍,即便年少的喜爱淡了,近来又惹出不少是非,但毕竟是少年结发的夫妻,旧时情分仍存。皇后的性子偏于懦弱优柔,皇帝心中叹气,只觉她并非天性不好,不过是受了她人的挑唆,这样一想,不由放缓语气宽慰了一句,“你好生保养着,别为旁的闲事操心了。”

这原是皇帝的怜悯好意,然而皇后听着却变了味儿,只当他是指责自己,还在为近来一连串的事情生气。加上皇后自己心中惴惴,既愧且哀,因此更添几分伤心,低低应道:“是,多谢皇上关怀。”

云皇后独自回到寝阁,凭窗静默不语。

或许,一开始就已经错了。

倘使没有遇见皇帝,那么就不会有那一点稀薄的爱意,自己就不会入主中宫,凭着自己的容貌、家世、性情,即便不能宠冠后宫,至少也有一份应得的荣宠。而瑜妃成为皇后,即便后宫再乱,后来贤妃的事闹得再大,有太后在一旁支持帮衬着,也决计不会像自己这般狼狈。

而最最要紧的是,自己不是皇后的话,那盆香山子或许就不会送给自己,或许早已经诞育下皇子公主。纵使后来有了贤妃,分走了圣眷,那么好歹还有膝下承欢,日子清苦些许,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悲凉。

“娘娘,换盏茶罢。”玉湄儿从外面进来服侍,轻轻巧巧捧过茶盏。

云皇后这才回神过来,接茶叹道:“想不到你挨了打,皇上还不肯罢休呢。”将皇帝的来意说了清楚,抿嘴苦笑。

玉湄儿微微一笑,“也不奇怪,皇上对小郡主不一般。”

“是啊,真不一般。”云皇后的眸光暗了暗,心中意兴阑珊,连说话的兴趣都没有了,只道:“我累了,想自己静一静。”说毕,转身在美人榻上躺下,背转身子,仿似真的困极倦极再不言语。

玉湄儿悄悄退出去,心中却是波涛汹涌,看来自己在宫中已经岌岌可危,让皇后保住自己不现实,以姿色魅惑皇帝更是成了奢望。不知道皇帝将会怎样处置自己,找个借口处死?仰或是打发的远远不见?再不就是送回安和公主府?不管怎样,自己剩下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既然如此,也只好再做最后的一搏。

临近中秋几天里,宫内上下异常忙碌,到处都是装点一新,放眼看去皆是吉祥喜庆的布置。当然了,忙碌的是内务府已经宫人们,皇帝反倒闲了下来,将近佳节,各地能暂压的折子都推后了。

平静如水的日子,有一件事却让桓帝震动不已。

宫外传来消息,上次晞白出宫找到离朱草后,经过华音和俞幼安反复配制,终于将药配了出来。苏拂服用了,虽然没有即刻醒来,但已有了知觉,这于晞白来说自然是件天大的喜事,而皇帝想到的则是另外一层。

当日去沈府发现疑点,桓帝虽然按捺住没有再追查,但此刻内心不免波动,如果自己没有猜错,颜侍卫和太后必有某种联系,那么这么大的喜事,想来不会不与太后报之。假使果真如此,是否可以进一步证明自己的猜测?

桓帝说不清到底是希望自己猜对,还是猜错。

“皇上…”候全悄悄进来,低声道:“流光苑那边来人禀报,颜侍卫去面见太后娘娘了。”

桓帝猛地挑眉,心口不断的“咚咚”乱跳,面上仍是平静,淡淡道:“吩咐人备御辇,去流光苑一趟。”走了两步,又顿足,“算了,不去了。”

谁知快到晌午时,晞白却从流光苑过来给皇帝请安,许是照顾苏拂辛苦,形容微微憔悴,不过眼神却是明亮,掩饰不住苏拂的病情进展后的喜悦。晞白是来谢恩的,叩谢当初自己私自离京,皇帝却宽宏处置一事,又问了几句圣躬安好。

桓帝静静的听他说着,心中有一句话已经涌到嘴边,“你到底是什么人?!”只是话到嘴边无法说出,开口却是,“既然家中有事,朕特许你告假一段日子。”

于臣子来说,这是上面莫大的恩典,晞白谢了恩,方道:“臣有些话,想单独与皇上回奏。”候全闻言,随即见机领着人退出。

桓帝面色疑惑,皱眉道:“说罢。”

“小郡主最近似乎心情不好,有次来找臣的妹妹华音,刚巧人不在,自己便在华音的房间睡着了。后来华音回来,只见小郡主脸上犹有泪痕,嘴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晞白说到这里稍顿了顿,方才继续,“许是臣多事了,不过小郡主向来与皇上亲近,倘使皇上有空暇,不妨替她解解烦恼。”

桓帝听了,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她的烦恼,正是自己的烦恼,局外人还得劝解,当局之人怎么去解?又不免有些不快,在某些时候,月儿的确要跟颜侍卫更亲近,当着自己反倒要强。

皇帝正在心中措词,只听外面小太监禀道:“安和公主求见。”

“臣先告退。”晞白惦记着苏拂的病情,自然无暇久留。

安和公主在外面等了一小会儿,见候全等人都退出了,只当有什么大臣在跟皇帝谈要紧事,谁知道却出来一个小小的侍卫。那侍卫气度与旁人不同,并不畏畏缩缩,见了自己,也不过略略行了礼便离去。

旁边一个随行的侍女嘟哝道:“什么人啊,好大的架子。”

其实并非晞白小看安和公主,不过是他心中有事,况且也没兴趣周旋权贵,只是落在旁人眼里便有不一样了。

安和公主倒是没理会侍女的话,只是微微皱眉,扭头又看了晞白一眼,方才进殿面见皇帝。她是皇帝的异母姐姐,年龄居长,皇帝待之一向比较宽厚,不过今日皇帝没有心情招呼,只勉强敷衍了几句。

安和公主极会察言观色,旋即告退,却不急着出宫,而是领着人去了凤鸾宫。及至见了皇后,撵退了周围宫人,只留下玉湄儿在旁边服侍,方才开口道:“娘娘越发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

安和公主的身份不比玉湄儿,可以随意撵到一旁不管,云皇后打起精神来应酬,勉力微笑,“多谢长姊关怀。”

“既然娘娘还尊我这个姐姐,那就容我多说几句话。”安和公主早有一番话说,细细劝道:“娘娘的心思,我大约也知道几分,不过小郡主不比旁人,从前的那些法子只怕不管用,甚至反倒会弄巧成拙。”看了看皇后的脸色,“先前是我们打算错了,照如今看来,小郡主入宫,应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云皇后凄婉笑道:“既然如此,那还说她作甚?”

“不然。”安和公主又道:“唯今之计,娘娘更应该谨言慎行,立稳中宫之位,即便小郡主入宫,也不过是个妃嫔。她的圣眷再重再厚,也还得被你辖制,比方从前太后娘娘,见了仁襄皇后一样也得见礼。况且”唇角勾出一抹笑意,“既然她的心思还未定下来,咱们就有机会。”

云枝一向不大喜欢安和公主,至多只是面上情,安和公主自然不希望她得宠,这些皇后都知道,只是自己却已有些厌倦,兴味索然道:“随她去吧。”

然而安和公主却是不厌其烦,细细分析局面,娓娓道来,劝得皇后终于同意了她的打算,先与云枝示好,稳住关系以后再徐徐图之。

安和公主临走前,单独将玉湄儿叫到一旁说话,因为皇后不在跟前,口气便转为严厉,“送你进宫来,是为了让你邀得皇上宠爱的,不是惹是生非!犯不着为了她,把自己也搭进去!”

玉湄儿一幅十分受教的模样,温顺道:“是,奴婢以后定会更加小心。”

安和公主往四周瞧了瞧,低声道:“皇后怕是已经不中用了,她这个后位,迟早要让给别人的,你心里要有个数。”她说一句,玉湄儿答应一句,又道:“若是有早一日皇后犯了事,你可别跟着搀和,该抽身时要抽身,只要管好自己就行。”

玉湄儿颔首道:“奴婢知道了。”

安和公主不便于她单独说太久,又叮嘱了几句,便领着人翩然离去。玉湄儿站在台阶前目送她走远,直到看不见人影儿了,脸上的谦卑才慢慢褪去,眸光一闪,竟然有几分凌厉之意。

第十章 危局(二)

最近一段时间,太后一直在流光苑颐养散心。明日便是中秋,自然是要大家在宫中团团圆圆,正巧皇帝上午空闲,于是打算过去接人。这在皇帝来说,原是孝敬母亲份内的事,自然不用特意着人知会,换了一身家常衣衫便吩咐起驾。

到了流光苑,径直朝太后住的渚芳洲步行而去,一路上静悄悄的,只有几响零星的鸟儿娇啼声。桓帝只觉今日格外安静,刚到山子门洞时,只见一个小太监正坐在石头上打盹儿,抬头看见皇帝不上前请安,反倒猛地闪身就要溜走。

候全赶紧跑上去,喝道:“站住,跑什么?!”

“给皇上请安。”小太监慌张过来跪下,“奴、奴才刚才睡迷糊了。”

御前失礼的过错不算小,轻则一顿喝斥,重着扣月银或是一顿板子,赶上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处罚还会更重。桓帝却没心思责罚这个小太监,见他神色闪烁,心中不由更加怀疑,吩咐候全道:“你去前面叫住人,不准出声。”

往前走去,假山屏障前立着两名青衣小宫女,因被候全喝住,只给皇帝无声的请了个安。桓帝越发觉得奇怪,正在思量之间,忽然听见一个醇厚的男子声音,“只一眨眼的功夫,都已经过去三十多年。”

桓帝的心“砰”的一跳,脸色微变,此处并非朝堂,且母亲也早已不管政事,孀居多年,怎么会跟男子单独见面?不论怎么想,都实在说不过去。再细细听那声音,有些耳熟,仿佛是朝堂中哪位臣子,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候全伺候皇帝年久,极为知机,闻声立时顿步不前,同时朝身后的宫人摆摆手,抬头看了看皇帝的脸色,悄悄退下。假山后面是一汪偌大的人工镜湖,湖中心有个小小的黄竹凉亭,太后的声音便从那边传来,伴着清风水气,沥沥如珠,“是啊,我们也有三十年没见过面了。”

那男子又问:“娘娘今日特意召见,不知有何要事?”

太后曼声一笑,“没甚要紧的,只是上了年纪想见见故人罢了。”

接下来便是一阵静默,桓帝正在努力思索那人到底是谁,又听那男子道:“臣见娘娘的气色有些虚浮,要多注意调养。”说着笑了笑,“因为拙荆一直身体不好,臣也是久病成医,娘娘不要见笑。”

“嗯。”太后轻轻应了一声,然后道:“素心的身体不好,说到底都是因为笙歌引起的,哎…,真是可惜了那孩子。”

笙歌?傅笙歌?!

桓帝猛地惊觉,原来是他!傅笙歌的养父凤翼,早年曾与舅舅云琅一同戍边,打了不少胜仗,也算得上是本朝的一员大将。凤翼不光会带兵打仗、领军制敌,本人更是仪表出尘,不知为何娶了一名极平凡的夫人,就连孩子亦是领养的。

自己小的时候,凤翼还曾经指导过一些箭术功夫,犹记得他脾气温和、耐心好,总是面含微笑,不厌其烦的一遍又一遍的教导。说不出是什么原因,一直都觉得凤翼对母亲有些特别,每每领命时,并非像一般臣子的那样唯唯诺诺,眼神笃定真挚,倒像是心甘情愿为之分忧。

可是,母亲却从来都不单独召见他。

正如二人刚才所说,已经有三十多年不曾见面,所有的默契,竟然只是凭借三十年前的信任。隔了三十年,母亲怎么会想起找故人说说话?

桓帝心绪纷乱想了一阵,才发现不该走神,侧耳聆听之际,却听母亲说到了自己身上,“…几个孩子里头,就数佑綦最让人放心,打小就比别人懂事,我也省了不少力气。”

这样的夸奖,倒是让桓帝十分意外。

凤翼笑道:“皇上少年时便就老成,如今更加稳重了。”

“因为他是皇帝,反而比别的孩子少得几分疼爱。”太后似有感慨,又道:“早些年祉儿夭折,只把我的一颗心都揉碎了。后来佑綦十岁便登基大宝,为天下之主,我只怕再宠坏了他,每每见面少有假以辞色,总以规劝为主,不似对小澜、棠儿那般宽柔,只怕他也在埋怨我偏心。”

凤翼静了静,方道:“皇上纯孝,必不会如此作想。”

“眼下虽说是太平岁月,不过各地的烦事亦不算少,这些年辛苦你和云琅,往后也得多劳你们费心辅佐。”太后的语气微微有些奇异,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娘娘放心。”凤翼回道:“即便娘娘不说这些话,臣也一定会尽心尽力。”一阵脚步声响起,像是二人起身缓缓步出了凉亭,声音渐行渐远,慢慢微不可闻。

桓帝心内却是波涛汹涌,既羞愧又感激,母亲不过是一心为自己着想,自己却尽乱想些子虚乌有的事。回想自己稚龄登基之初,孤儿寡母,全仰仗几位舅舅,以及凤翼等人的匡扶,才有了今日太平岁月,委实不该把人想歪了。

桓帝静静的移步出去,抬眼见候全正在训斥方才小太监,挥了挥手,心绪翻涌的上了御辇,直到回到宫中静坐许久,仍然不能平静。

而流光苑中,太后也已经着人送走了凤翼。双痕捧了一盏花露蜜水过来,另封上一枚小小丸药,递到太后跟前,“三十年过去,凤将军还是风采依旧呢。”

太后闻言笑道:“你这个马屁,怎么不当着人拍?”

“奴婢可没那么厚脸皮。”双痕亦笑,又道:“咱们这次出来的日子不巧,偏偏赶上中秋,今儿下午还得回宫去,一来一回,又得劳动娘娘了。”

“动动也好。”太后微笑,“虽说宜于静养,也不能静得太过。”

双痕颔首道:“好在后面没什么大节,过完中秋回来,总得到年下去了。”

太后吞了药丸,又端起花茶压了压味儿,徐徐道:“这里静静的,又能常见着先帝种得那两颗红豆杉,心情一好,回头连药都不用吃了。”

双痕回道:“正是如此。”

原本预计黄昏前回宫,因为时间充裕,太后便打算先午睡片刻,起身道:“也不知道月儿怎么样了?好些天没见着,倒想让她陪着说说话。”

“明儿中秋,小郡主一定会进宫的。”双痕正在劝慰,忽地听见外面一阵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忙扶着太后坐下,“娘娘稍等,奴婢出去瞧瞧。”

谁知不待她出去,便见一个小太监不顾礼数闯了进来,哭丧着脸,叩头道:“太后娘娘…,赶紧起驾回宫吧!”

双痕喝斥道:“没规矩,好好说话。”

太后倒是一贯的温和,问道:“怎么了?”

小太监急得脸上一阵发白,抹了抹汗,“宫里出、出大事了…,晌午皇后娘娘请小郡主说话,不知怎地…,小郡主突然就晕倒了。”

“别急,慢慢说。”太后眉头微颦,安抚道:“怎么晕倒了,眼下都快中秋,难不成还会中了暑热?太医呢,怎么说的?”

“太、太医说…”小太监连连叩头,“说…,说小郡主是中毒…”

“什么?!”太后豁然站了起来,起得太急,顿时一阵头晕目眩,双痕赶忙上前将其扶住,“才出来几天,怎么就…”静了静,“不用收拾东西了,即刻起驾回宫。”

云枝近来心思恍惚,晌午进宫原说给太后请安的,到了懿慈宫才想起,太后前几日就移驾去了流光苑。自己不免觉得好笑,正要回去,却在荣康门撞见云皇后。许是要化解前次的芥蒂,云皇后这次显得格外谦和,竭力邀请云枝去宫中坐坐,散散心。

毕竟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云枝与皇后并无旧日宿怨,再想着那日在气头上打了玉湄儿,让皇后当面下不来台,心中略有歉意,因此虽不是很情愿,也勉为其难答应小坐片刻。

云枝与皇后能说的不多,况且彼此都有心事,气氛并不算好,只是不断喝茶。两人坐了不到片刻,便把一壶玉霜枫露茶喝完了。云皇后唤人进来添水,谁知进来的却是玉湄儿,皇后知道她二人不对付,蹙眉道:“不是让你歇着吗?”

一名小宫女慌张跟了进来,小声埋怨,“玉姑娘,都说娘娘不让叫你的。”

云皇后不愿多事,摆手道:“算了,倒完茶就出去罢。”

玉湄儿忙诺诺道:“是,奴婢这就出去。”

待玉湄儿出去,云皇后又陪了不少好话,只说玉湄儿不懂规矩,让云枝别放在心上云云,又怕气氛僵住,赶紧拣了别的话题来说。

云枝一向颇为厌恶玉湄儿,陪皇后小坐已属勉强,被这么一打岔,更没心情,只是抿茶不语,寻思着说两句便要告辞。不料顷刻之间,腹中便就疼如刀绞,胃里更是不住的翻涌,“哇”的一声,捂着胸口吐了一大口。

眼见云枝脸色变得惨白,云皇后都吓得呆了,怔怔看着云枝晕倒在地,半晌才朝外惊呼喊人,凤鸾宫内顿时乱做一团。还好有名老太监反应的快,火速传了太医过来,稍作诊断,旋即确定了是中毒。

刚巧桓帝也从流光苑回来,得了消息,脚不沾地赶了过来。进殿先见被人看起来的玉湄儿,正跪在外殿柱子旁,来不及多问,先冲进去询问云枝的病情。却是没什么多可说的,太医简简单单回道:“是砒霜。”语气笃定,想来稍有医术的人都能确诊。

云皇后跪在一旁脱簪待罪,瑟瑟发抖。

然而桓帝此刻完全顾不上责问她,目不转睛的看着云枝,颤声道:“怎么…,怎么会这样…”急急回头,问道:“小郡主的毒解了没有?”

“已解大半。”秋风萧瑟的天气,太医一面抹汗,一面回道:“幸亏小郡主先时喝过绿豆粥,原有些清毒功效,加之吐了一口,余毒应该不会太多。”

桓帝额上青筋乱跳,斥道:“不要啰嗦,朕只想确定她有没有事!”

“臣、臣尽力…”太医结结巴巴,哆嗦道:“应该、应该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