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觉得脸上一片冰凉。

他们人人都说是为了她好,可是他们知不知道,她这一生已经被彻底改变了?

“我这辈子,快乐的日子好像也没有几天,可为什么就欠了这么多人呢?”

兜兜摇摇晃晃走到妈妈身边,胖乎乎的小胳膊搂住妈妈的脖子,香软的嘴唇轻轻吻去妈妈脸上的泪珠。

她才一岁,词汇量有限,只能学着妈妈从前哄她那样,奶声奶气开口:“妈妈,乖,不哭。”

楚洛哭得脱了力,最后终于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抬头望着楚昀,轻声说:“他是那一天走的吗?”

楚昀点了点头。

“他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楚昀沉默了几秒,然后说:“他走之前知道兜兜出生,意舒两个字是他留给兜兜的……也是留给你的。”

其实他说谎了。

陆琛本来就打算瞒着她一辈子,所以一句话都没有留下。

可也不算说谎,意舒这个名字,的确是陆琛给兜兜起的。

有些话楚昀能够说,还有些话楚昀此生都不能说半个字。

最后的最后,陆琛的确是后悔了。

他后悔自己的确不该那样伟大,他更后悔自己不该将她推开。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值得珍惜,和爱人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恩赐。

他不忍心她以后受伤,难道就忍心她现在受伤吗?

他真的后悔了,可这世上的路千千万,从没有一条是可以回头的。

可所有的这些,他都不能告诉她半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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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周岁这天,江家的一场闹剧,最终仓惶收场。

没有人知道楚洛痛哭流涕的原因,也没有人知道她与同胞哥哥之间纷争的原因。

唯一的例外是樊江宁。

他什么都没听见,可却在短短的一瞬间,从妻子和苏曼青的失态中推断出了事情的全部来龙去脉。

是啊,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巧合的事情,当初楚洛找遍了所有的骨髓库,都没有找到合适的造血干细胞,可兜兜一来,就有合适的捐赠者了。

那个捐赠者不是别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只因为她怀孕,就连骨髓都愿意捐,那当初的陆琛,又怎么可能抛弃糖糖呢?

樊江宁的心中在极短时间内浮现起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更加可怕的是,那个猜测立刻被验证。

他听见楚洛问:“他有什么话留给我吗?”

在那一刻,樊江宁只听见脑中“嗡嗡”声作响。

陆琛果然已经不在了。

樊江宁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把女儿抱回房间,轻声哄她:“妈妈今天不舒服,爸爸给兜兜讲故事好不好?”

兜兜眨着大眼睛,小手抓住他的袖子,奶声奶气道:“爸爸。”

将兜兜哄睡着后,他回到房间,楚洛仍保持着先前他离开时的姿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樊江宁想,她现在大概不想看见他。

只是在离开前,他还是对她说:“明天……我想去看看他,你要一起来么?”

楚洛没有回应,仍背对着门静静坐着。

樊江宁也没有再说话,掩了门下楼去。

第二天一早,樊江宁去了陆琛的墓地。

他被葬在很远的一个墓园里,不过风景很好,他的墓碑旁边,有两株长势正好的玉兰树。

墓碑照片上的陆琛,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大概是精心挑选出的照片,这张照片上的他难得有了些许生动的表情,笑着望向镜头。

樊江宁站在那座墓碑前,久久没有说话。

楚洛没有去他的墓园,仿佛这样,就能自欺欺人地假装他还在一般。

她去了东山墅,苏曼青说,陆琛的遗物,全部都留在那里。

管家居然还在,见到楚洛来,他也没有丝毫意外,只是沉默着将楚洛带到了陆琛的书房里。

“陆先生从前大多都在这里办公、休息。”

说完他便关上门出去了。

楚洛在书桌上看见一本厚厚的相册,她将它翻开来,毫不意外地在里面看见了自己的照片。

是两人分开以后的照片,大多都是楚昀给他的。

他一直都用这样隐秘的方式来追踪着她的近况。

她合上相册,细细地摸索着书桌上的每一件东西,他用过的钢笔,他戴过的手表,还有书桌上的一个卡通小人模型。

楚洛终于想起来,那还是她毕业那一年,在学校小店里做的一个微缩仿真模型,连她自己都忘记了,却没想到这些年来,陆琛一直将它带在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管家在外面敲门,“楚小姐,您可以去二楼的玻璃花房坐一坐。”

楚洛微怔,上一次她来到这里,管家便一如今日般,不厌其烦地劝说她去花房看一看。

楚洛终于跟着他去了花房,却在踏入的那一刻泪如雨下。

花房的墙壁上,挂着一幅数米高的巨大照片。

那是当初她和陆琛拍下的婚纱照。

陆琛这个人呀,哪怕照结婚照也是不笑的。

楚洛要他笑一笑,可他却僵硬得不像话,于是她只得放弃,只能搭着一个冰山美男拍照。

墙上的那幅照片,是当年她最爱的那一幅。

陆琛背着身穿洁白婚纱的她,在南太平洋的海滩边奔跑,她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眼角眉梢都是幸福的痕迹。

原来这栋房子的女主人,一直是她,从未改变过。

楚洛掩着面,终于再次哭泣起来。

她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

陆琛,你为什么那么有自信,你真的以为如果我知道了你的病就一定会不离不弃吗?

是呀,其实也许只是一段平凡的感情,也许两人最终会将所有的爱意耗尽,也许两人最后终成陌路。

可是现在那些所有的可能都不存在了。陆琛在一开始就将它们抹杀了。他放手,逼她一个人往前走。其后的很多年里,他便一直留着原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渐渐走远,直到最后再也不见,直到她彻底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他一直远远地看着她,可无论是在她伤心的时候,她欣喜的时候,她无助的时候……他都无法再上前一步。

可楚洛最后还是泣不成声。

是,你很对,我是放不下,我真的放不下……她想起他想要的那个拥抱,那是他的最后一点希冀,可她却永远都无法满足了。

还记得十五岁那年爱过的人吗?

陆琛,我今年三十了,刚好和你一样大。

我现在有丈夫,有女儿,是你从来没有给过我的圆满。

过去这几年来,我终于慢慢从过去那段感情里走出来。

我真的过得很好,我也有很久没有再想起过你了。

以后一年年过去,我会慢慢长到四十、五十、六十……到牙齿掉落,头发花白,儿孙满堂。

可是我想,我这辈子大概都忘不了,我十五岁那年爱过的那个人。

我以为我早就原谅你,对过去释怀,原来你已经走了这样久。

到头来,我还是知道了你不想叫我知道的真相,原来这么多年来,是我错怪你。

楚洛忽然非常想要跟他说说话。

所有的沉默,所有的注视,都昭示着秘而不宣的渴求与爱意。

这么多年,她终于等到他。

“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的是这样。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是宋渝的番外,看过不要买。

第48章 宋渝的番外

活了快三十年,宋渝从没做过这样出格的事情,连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她看了一眼手机里存着的那串电话号码,她的办公室桌上还摆着下属刚才送上来的一叠资料。

号码的主人姓唐,叫唐奕。

唐奕……唐。宋渝觉得讽刺,连这个也是巧合么?

小姑娘其实还在念书,在传媒大学念书,今年刚升上大三,也不过才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还是一团孩子气。

宋渝误接过小姑娘打来的电话,当时她娇嗔着质问电话这头的人为什么不接自己的电话,少女的嗓音娇嫩悦耳,但听在宋渝的耳中却恍若晴天霹雳。

她当下差点就喊出了那个名字,但宋渝迅速意识到,这电话绝不会是那一位打来的。

宋渝压下心中的震惊,终于回答电话那头的人道:“您好,陆先生不在,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转告的吗?”

少女低低的惊呼了一声,大概是因为毫无知觉的在陌生人面前撒娇而觉得赧然,她飞快的小声说:“啊,那我晚一点再打过来好了。”说完便迅速的挂了电话。

宋渝没有多犹豫,直接将对方的来电记录删除,也许马上就会露馅,但她知道,陆琛绝对不希望有人替他接了这通电话,于是她只能赌运气。

直到那一天,宋渝与男友外出用餐,她远远地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直到那个身影越走越近,她才终于敢确定那正是楚洛。

其实和从前相比,楚洛并没有什么变化,所以宋渝才越发不敢认。

男友揽住她的肩,“看什么看的那么入神?”

宋渝回过神来,笑笑说:“看见一个熟人,我在想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男友顺着她的视线转头向后看去,不知道她说的是谁,但仍将视线停在楚洛身上许久,然后才道:“我陪你去?”

宋渝恍惚许久,直到男友再次出声,她似才反应过来,“还是算了。”她笑笑,又补充道:“老板的前女友,去打招呼好像不太合适。”

男友没有察觉出她的异样,挺高兴的说:“是不太合适,我们还是吃自己的吧。”

只是那天之后,宋渝的心里总记挂着这件事,犹豫了许久,她终于还是将助手叫来,吩咐他去查一个电话号码。

她心中挣扎良久,终于在临近下班的时候,拨出了那一通电话。

电话那头的少女十分紧张,大概是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因此反应十分无措,连声音里都带着哭腔:“……我不知道。”

“那现在唐小姐知道了吗?”宋渝声线平稳,但却不留一点情面,“他是有妻子的人,我希望你不要再打电话给他。”

小姑娘大概是真心觉得委屈,声音里的哭腔更重了,但还是强忍着哽咽,说:“你放心,我绝不会再和他有任何来往。”说完便“啪”的一声挂了电话。

宋渝将手中的话筒慢慢放下,心想,这性子,大概还是真的有点像。

她知道陆琛早晚会发现,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一直等着陆琛来找自己。

结果等来的却是一纸调令,陆琛任命她为德国分公司的总经理。

其实是明升暗降,一旦去了德国,她便彻底远离了公司的权力中心,日后难再有进一步上升的可能,连Kevin都特地打电话过来问她:“你搞砸什么事儿了?他怎么把你调去那儿?”

宋渝给沈特助打电话,他比宋渝晚进公司许多,对着宋渝这帮元老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可这回沈特助也十分为难的回复她:“小渝姐,这回我真帮不上忙,陆总特意说了不见你。”

其实当初决定做那件事,宋渝便不在意自己到底是被调任还是直接扫地出门了,她不过只是想见陆琛一面,没想到他连这样的机会都不给。

宋渝直接去了总裁办,正撞见Tracy要出门,她明知故问道:“陆总今天来公司了吗?”

“没来。”Tracy摇头。

宋渝看一眼Tracy手里拿着的衣物,笑起来:“你这是去哪儿呀?”

Tracy笑,“我把干洗好的衣服送到陆总家里去。”

“我正好要去他家找他,”宋渝将Tracy手中的干洗衣物拿过来,“钥匙给我吧,我顺道帮你带过去。”

她都发话了,Tracy哪里还敢拒绝,公司里早就有传言说这位宋总跟在陆总身边许多年了,两人之间的关系十分不一般。Tracy虽然不是公司的元老,但对个中内情还是有所了解的,前几年陆总还没离婚的时候,他的前妻就曾在公司与他大吵过一架,办公室里传来的打砸声不绝于耳,众人都不敢靠近,纷纷躲得远远的。可打那以后,公司里便渐渐有了传言,说是陆总夫妻俩吵架,为的原来是公司里的这位宋总。

不但如此,连先前陆总的婚前女友,也是因她才与陆总分的手。

Tracy只是一介小职员,自然不愿掺和到这神仙打架里头去,当下就十分痛快的将陆琛家的钥匙直接给了宋渝。

宋渝连外套都没拿,直接出了办公大楼,开车直奔陆琛的住处。

与苏曼青离婚后,陆琛便搬回了从前的住处。

其实那地方也不是顶好,这几年陆琛在城中添置了好几处物业,尤其是去年陆琛花了3亿拍卖得来的那处占地2亩的中式大宅,哪一处不比他从前的住处强?只不过身边的人都清楚原因,是以没有人敢多嘴。

宋渝从前倒是去过那房子里,那会儿那一位还在,时常邀请他们这些陆琛身边亲近的下属过去吃饭。

第一次去的时候宋渝十分惊讶,因为她从没见过老板的那副模样,尽管对着他们还是板着脸,但对着那一位的时候,却是极尽温柔,就连她说要去做饭,陆琛都抢先去了厨房,说:“你在这待着,别给我添乱就行。”

尽管嘴上不留情,但他马上又补充:“给你带了蟹粉小笼回来,你先去吃完。”

那说话的语气和模样,活像是在哄孩子,可那一位居然乖乖听话,欢天喜地的吃东西去了,宋渝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

一起来的男同事,自然不好意思让老板独自下厨,纷纷挤到厨房里去要帮忙,宋渝也想去打下手,却被Kevin一把拦住,他朝着客厅方向努努嘴,说:“你不如去陪陪老板娘?”

就这样,她和那一位也算是认识了,宋渝记得她说:“我和陆琛在一起六年了。”她微微撅着嘴,有些不忿:“我和你说,陆琛这个人可心机了,我十五岁的时候就被他骗到手了。”

那时的宋渝还不像如今这样圆滑,她想了想就笑着说:“我身边也有校园恋爱的同学,但大多毕业就分手了,像你们感情这么好的,很少见。”

哪里知道对方鼓着嘴,突然有些苦恼的样子:“原来毕业就分手是真的么?可我还没毕业,怎么办?”

宋渝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于是赶紧补救:“其实我认识的人不多,而且我圈子里感情大多都挺混乱的,不能作数。”

她这样一宽慰,对方沉重的心情好像有所缓解,宋渝也暗自松了一口气。

后来宋渝隐约听说了些她的家世,宋渝便也不觉得奇怪了。

若非如此,哪里能养出这样的性子来。

其实知晓她的家世,宋渝心情是有些矛盾的。

她忍不住有些恶意的想,那样显赫的家世,无论是哪一个男人,只怕都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当珍宝一样。

可当那对象是陆琛时,宋渝又不愿以这样的心思去揣度他。

她既希望陆琛是真的喜欢那一位,又因为这猜测而觉得心酸。

其实宋渝和她的交集并不多,尽管后来总是一起吃饭,但宋渝和她也并没有更进一步的交流。

宋渝想,大概是两人的人生轨迹太不相同,她自己出身平凡家庭,是一路奋斗上来的,寒窗苦读考上最高学府,直到硕士拿到MIT全额奖学金才能够出国念书,对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大小姐,纵然十分羡慕,但她也有自己的骄傲。相较于她,宋渝反倒觉得自己和那群男人们更聊得来一些。

后来陆琛和苏曼青结婚的时候,宋渝纵然十分吃惊,但也觉得心服口服,在她的认知里,这样的女人和陆琛才应该是一对。

只是苏曼青身上带着太多商场女强人的特质,比如说强势和霸道。

她时常与陆琛争吵,光宋渝眼见便不下五次,为许多的事情,甚至包括宋渝。

宋渝想,苏曼青和陆琛的关系大概是真的不好,所以才会将她这个女下属也视为威胁。

只是每一次争吵都像是独角戏,陆琛极少被她激怒,大多数时候都是一脸漠然。苏曼青到底是极其自尊的人,男人这样不为所动,她若再继续下去,那便是泼妇骂街了,于是争吵每次这样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