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玉书立刻夺路而走。

他再也没有回公司去。

白日如年,长夜难竟。没有希望的日子更加长得叫人毛骨悚然。太阳仍然留恋着不肯离去,以巨大的热毒考验着在岛上艰难谋生的千万蚁民。

很快就是中秋节了,叶玉书无聊至极,翻开存折,看看上面7000块的存款,跑到银行去给父母寄了5000。他在附言栏写上:“这是我工作一年的积蓄。我现在很好,爸爸妈妈不必担心。春节我一定回家。”走出邮局,旁边的音像店里在放《一封家书》。听到那声动情的“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吗”,他心里一酸。

在街上茫然地逛了半天,钻进书店胡乱翻了翻书。书价很贵,买不起。他现在的每一分钱都只能用在必需的地方,像读书这种奢侈的嗜好,只好放弃了。

回去随便买了点菜,他决定简单吃一点,然后还是到凡尔赛名流俱乐部去碰碰运气。

回到楼前,看见申常青等在那里。他一怔:“有什么事吗?

申常青一脸温柔地看着他:“最近想我吗?”

叶玉书很干脆地说:“还没来得及。”

申常青一听笑了:“你呀,就随便说一句来哄哄我不行吗?”

叶玉书也笑:“你那么聪明的,哪里哄得住?所以我干脆不去伤脑筋。”

“今天过节呢,你准备怎么过?”

叶玉书叹口气:“我有什么可过的?也许吃了饭以后到海边去赏月。”

“一个人?”

“可不就一个人。”

“这么惨啊?”申常青微笑。

“有什么法子?”叶玉书也微笑。

申常青去牵他的手:“来,跟我去过吧。我带你去我的一个好朋友那里。”

叶玉书想了想,点头:“好。”他实在害怕在这样的团圆节里孤苦无依。

郑彬穿一身浅灰的服饰,戴着金丝边眼镜,很是斯文。看见叶玉书,他适度地夸张着喜悦与赞赏。叶玉书看多了牛鬼蛇神,倍觉他才像是真正的人。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来申常青也不会太糟糕吧?

正在出神,桌上的电话便响起来。郑彬拿起,才说了一句,就递给申常青:“你的,是常蓝打来的。”

申常青不动声色地拿起来:“喂…是我…对,我在郑彬这里…我和郑彬,还有一个朋友…”接着他笑了。“不,是男孩子…你真是多心了…别这么敏感…”随即他看看叶玉书。“那好吧,你过来吧。嗯,好。”

叶玉书已料到是什么人,淡淡然地无动于衷。申常青过来坐到他身边,向他解释:“是个朋友,我让她过来,大家人多热闹一点。”

“是女朋友吧?”叶玉书笑吟吟地问。

“哪里?是她自己认为罢了。”申常青也笑。“我只不过不想伤她的面子。”

叶玉书也不戳破,只点一点头。

常蓝很快便心急火燎地打的赶到。

她风风火火地冲进郑彬的房门,四处张望。只见郑彬坐在办公桌后面,申常青站在他旁边,两人正商量着什么。沙发上坐着一个漂亮的男孩子,正在安静地翻着杂志。

叶玉书一见这位过于丰满明显因纵欲过度而显得憔悴的女人,就决定不与她争什么,所以只微笑着,一言不发。

郑彬客气地说:“常蓝,你来啦,坐吧。”

申常青也对她笑笑:“吃饭了没有?”

常蓝这才恢复了常态,熟络地顺势坐到沙发上,说:“还没有,今天过节,我想和你一起吃。”

“好,你等一会儿,我和郑彬还有点事要研究。”申常青的语气很温和。“只一会儿,我们马上去吃饭。”

常蓝见他没有刻意与他生分,满意地点头:“好。”

申常青态度平和地给他们介绍:“这位是叶先生,这位是常小姐。你们可以先聊聊。”

常蓝听申常青吩咐下来,立刻亲热地问道:“叶先生在哪里做事啊?”

叶玉书礼貌地答:“刚刚失业。”

“哦,那以前在哪里呢?”常蓝也顾不得失礼,接着继续探问。

“一家装饰材料公司。”叶玉书照实回答,反正是过去的事了。

“怎么不做了?”

“做不下去,就不做了。”叶玉书握着杂志,有些好笑她的穷追不舍。

常蓝也笑,却还是问:“叶先生很面熟,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叫什么名字啊?”

叶玉书噗哧一笑,原以为只有男人试图向他搭讪时才会说这样的话。他笑着答:“叶玉书。”

常蓝微微一怔,随即了然地笑了,笑容有些放肆:“我说嘛,怎么这么熟?原来叶先生也在凡尔赛客串少爷。”

叶玉书笑容一敛,旋即又笑起来:“常小姐真厉害。你怎么知道?”

“哈,我也常常在凡尔赛做。”常蓝说起自己的职业,一副心安理得的模样。“那个农行的什么行长,这一阵一直在问起你。你怎么一直没去?”

叶玉书淡淡道:“没心情,就没去。”

申常青注意到了,心里打个突:“你们认识银行的人吗?”

常蓝一指叶玉书:“我不认识,是他认识。那个农行的行长一直没忘记他呢,这一阵天天来找他。”

申常青闻言一喜,看向叶玉书:“小叶,是不是这样?”

叶玉书不置可否:“好像有这么个人,不过不太记得了。”

申常青有些着急,看着叶玉书问:“小叶,你认识那个行长,是吗?”

叶玉书耸耸肩:“是见过一面,不过后来就一直没见过了。”

“你知道怎么和他联系吗?”

“知道,他给了我一张名片,叫我要事就找他。”叶玉书顺口说,很是无所谓。

申常青高兴地一拍手:“太好了。”

郑彬也兴奋地笑道:“的确是太好了,这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叶玉书不明白有什么好,没在意。常蓝却明白过来,顿时一脸兴奋。

申常青笑了一会儿,轻松地直起身:“今天不忙,明天再谈。今天是中秋节,我们一起过完节再说。”

常蓝与郑彬都大表赞同:“不错,中秋节还要谈工作,太扫兴了。”

4个人一起往走,准备吃饭。常蓝刻意走到申常青旁边,低婉地问:“吃完饭准备到哪里去玩?”

“去海秀岛吧。郑彬你说呢?”申常青借着与郑彬说话,往旁走了两步,与常蓝拉开距离。

不过,叶玉书早就故意与他们拉开距离了。不管怎么样,他并不爱申常青,犯不着夹在里面做歹人。

郑彬对叶玉书很有好感,紧走两步到他身边跟着。听申常青一问,他连忙表示同意:“好的。”

申常青笑道:“你们的意见呢?”

叶玉书立刻答:“我没意见。”

常蓝也紧跟着说:“常青怎么说就怎么办,我是没意见的。”话里一股贤惠的味道。

叶玉书悄悄笑起来。郑彬知道他在笑什么,也跟着笑了。

第28章

耽美 今天是节日,出租车的生意好得出奇。他们四人吃完饭,打的到海秀岛的门口,司机便不肯再往前开了。他不想耽误时间,还要往海州赶去,再多做几单生意。

四人兴致很高,倒也不生气。申常青付了车钱,大家下了车,在门口买好票,步行进去。

进了门,有条长长的土路,路两旁都是海。他们很快走出了大门的灯光能够照射的范围,前面迅速黑下来。路边的海水哗哗地一波一波扑打过来,巨大的声响盖住了其他的一切声音,让人觉得夜是如此静谧。当空一轮明月,照得天空象是深蓝色,更显深邃诱人。

叶玉书不时抬头看月。在贵阳,天无三日晴,要在中秋夜看到月亮,是很困难的。几年可能都没有一次。此时,看着那圆月,上面那巨大的桂花树,还有吴刚、嫦娥、玉兔的阴影是如此的明晰。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他轻轻念着。

嫦娥在天宫的寂寞与他在茫茫人海中的寂寞,哪一个更无奈更悲哀呢?

伴着大海有节奏卷上来的白浪,他们走过了那条长长的土路。一转弯,景象顿时大变。

眼前灯火通明,沙滩上和大海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高音喇叭里放着流行歌曲,失真的声音伴着交流电的沙沙声,不见动听,却别有一番热闹气象。每个人似乎都在欢笑,嘤嘤嗡嗡的声音喧闹非常。

叶玉书只觉多日沉闷的心随之一畅。申常青他们也都觉得精神一振。有这么多人聚在一起,而且不见得这么多人都是无忧无虑的吧?这样想来,既然大家都困在了一处,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立足之地。看了看略潮的沙滩,他们什么东西也没有带,只好不管不顾地坐下去。

郑彬说:“我去买吃的东西和水。”

申常青不愿意单独呆在两个都跟自己有亲密关系的人中间,急忙说:“我和你一起去。”

看着他们往管理处走去的背影,常蓝忽然问:“小叶,你结婚了没有?”

“没有。”叶玉书极目远眺,直看向黑沉沉的远方。

有好些壮健的小伙子向前直冲进大海,然后劈波斩浪游向海的深处。也有不少女孩子在海水里嬉戏着,银铃般的笑声不绝如缕。

他羡慕他们无拘无束地肆意挥洒着自己的青春。他尤其羡慕那些看上去情深意长的情侣们。不管怎样,至少他们此时是相爱的。

常蓝也随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可是男男女女在一起,还不就是那么回事,有什么好看的?她随着不同的男人到这海边来的次数实在是太多了,感觉索然无味。

过了好一会儿,叶玉书才觉得不该冷落了常蓝,便也问:“你呢?你结婚没有?”

“我结过,早离了。”

“哦,怎么要离呢?”叶玉书认为婚姻是一种盟约,怎么可以轻易毁掉?

常蓝嘴角有一丝凄楚的笑:“他觉得家花没有野花香。”

“啊。”叶玉书明白了。想了一会儿,他忍不住说。“能做家花也是好的,至少主人会给你遮挡风雨,给你施肥浇水除虫。”

常蓝提起精神,坚持说:“我宁愿做野花。野花的确比家花香,而且自由得多。野花比家花可以多很多选择。”

叶玉书轻声说:“与大自然相比,野花的生命太渺小了。有时候,一场小小的风雨,它也就凋零了。”

常蓝无法用准确的语言来表达心灵的想法,但仍然咬着牙犟:“我还是宁愿做野花。”

叶玉书不再吭声了。他出神地看着大海。远远的,似乎有船的影子在随着波浪荡漾着。他一直看出去看出去。他没有方向感,不知道这是什么方向,一直看过去会不会看到内地。这个方向会不会是家乡的方向?会不会通到蓝颀的坟上?

常蓝呆了半晌,忽然苦笑起来:“谁不想有个家?”

叶玉书没听清:“什么?”

常蓝甩了甩头,不想再去琢磨这个令人伤怀的难题。叶玉书也不再问。两人都沉默下来。

前面围坐着一群年轻的男孩子女孩子,一看就象是在公司里打工的低级打工妹打工仔。他们衣着朴素,身边放着的都是一些廉价食品。他们在中间的沙上挖了一个深坑,在坑里点上蜡烛。烛光在风中摇曳闪烁着,映照着他们光洁的兴奋的脸。他们有的在打扑克,有的在猜拳,有一双情侣在接吻,有几个人一会儿扑进大海,一会儿笑着从海里冲上来。天上有时有云飘过来遮住月亮,很快又游开去。大地忽明忽暗。这群年轻人是如此快乐,让人觉得他们的生命里没有一丝阴影,人生充满了希望。

叶玉书与常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羡慕得眼冒金星。

郑彬与申常青提着东西往这边走。郑彬低声问申常青:“你准备用小叶认识的那个行长?”

“是。”申常青毫不迟疑地点头。“我看这是我们唯一的渠道了。”

之前,他们已接触了所有津海的朋友提供的银行关系,均被拒绝。做以存定贷,银行的风险太大了。如果没有巨大的好处,谁也不愿意冒这个险。做银行负责人,事实上可以从很多方面搞钱,犯不着冒大险赚小钱。

信托投资公司与信用社是很欢迎他们做的,可是有款方根本不会做不说,即使有款方肯做了,信托投资公司本身的资金缺口就非常大,钱一旦存进去想再让他们放出来可就难了。他们才不做这种傻瓜。

因此,郑彬也同意申常青的说法:“依小叶的条件,只要他肯做,搞定那家银行的把握自然很大,这就看他愿不愿意做了。”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我看他也不会是铁石心肠。”申常青十分笃定。

郑彬暧昧地笑道:“你的心不软就行。”

申常青嗤之以鼻:“你太小看我了,我可不是不爱江山爱美人的蠢货。”

郑彬放下心来:“那就好。”

说着,已经走到了两人的面前。常蓝和叶玉书急忙站起来接过他们手中的东西。

他们看了一下,坐下来,将买来的饼干、果脯、蜜饯等等全部打开,然后又将矿泉水打开递给另外两个人。扰攘一番,总算安定下来。

申常青抬头看看硕大的月亮,喟叹:“月到中秋分外明呐,真是每到佳节倍思亲。”

常蓝关心地问:“想家了?”

“是啊。”申常青出了会儿神。“我家在西安还是鼎鼎有名的。我父亲当年参加过延安保卫战,掩护过共产党、党中央撤过黄河。”

其余三人都来了兴趣:“哎,讲一讲,讲一讲,原来你家还有这段革命历史。”

申常青也不推辞,拿起矿泉水喝了一口。想起家,他心里涌起一阵温暖的感觉,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我家原来在陕北是当地有名的大地主。我父亲是独子,却跑去参加了红军。按理说我们家应该是安全的了。可特别好笑的是,事情完全相反。共产党来了,我们家人要跑上山,因为我们家是地主。国民党来了,我们家人也要跑上山,因为我们家是红军家属。一开始,老乡们还跟着我们一起跑,想着凭着我们的特殊身份,大概会安全一些。跑了几次,这才发现,跟着我们反而更危险,也就不理了。最后,只有我们,不管是国共哪一方面军队来,都得跑…”

叶玉书和常蓝已经笑得前仰后合了。申常青很得意。

“我父亲算是陕北的老革命了。当年国民党进入延安,我父亲带着一团人马在山上阻击,吸引国民党军队追击他们,掩护中央机关安全撤过了黄河。打到后来,弹尽粮绝,我父亲要全体下属分散突围,各自回家隐蔽起来,待大部队回来以后再出来集结。当时我父亲一个人悄悄攀着野藤溜下悬崖,差点摔死,不过倒是躲过了国民党的搜索。后来才听说,最后突出来的只有5个人。我父亲还悄悄渡过了黄河,找到了中央。结果你们猜怎么样?我父亲的上级说,当时撤退的时候是命令我父亲坚守延安打游击的,既然如此,哪怕部队只剩我父亲一个人了,他也要坚持留在延安。我父亲没有办法,只好一个人又偷偷渡一次黄河回来。他一直在延安地区打转,东躲西藏,好不容易,才活着等到了解放延安。”

两个年轻人听得津津有味,毕竟这是他父亲的亲身经历,比那些电影电视要亲切可信多了。

申常青口若悬河,欲罢不能。

“后来解放了,我父亲到了西安,也算是有名的老革命了。他当时身居高位,是共产党的重要干部之一。不料,我家在当地划成分时却被划作了地主。我奶奶托人捎信给我父亲,把这情况一说,我父亲不干了。他向上级提出辞职。我们家当时就只有我父亲一个人是男人,也就是说虽然我家划做了地方,却找不到人出来戴帽。我父亲就说他回去戴这顶帽子。上级领导一看,也觉得不对,便向我家乡发函,希望改划我家的成分。我家乡的政府回函说,不行啊,这家是我们这里方圆几百里最大的地主,他们家的地最多。如果他们都不划地主,那我们这里就没有地主了。最后领导也没有办法,商量半天,只好通融一下。我们家仍然划作地主,但没有人戴帽。这是当时特别滑稽也是唯一特殊的一家。”

申常青停下来喝口水。常蓝兴致勃勃地问:“后来呢?后来呢?”

“后来,我父亲就一直在西安工作了。然后就是文化大革命,我父亲和他那些老战友全被打倒了。那时候,所有的造反派都要揪斗我父亲。接着我父亲就靠边站了。那时候,我父亲和他那些老战友,除了被批斗外,就是天天扫地扫厕所。那时候天气又热,我父亲他们年纪又大了,有些在战争年代还受了不少伤,身体十分差,整天扫地,也累得不行。我父亲很聪明,渐渐想出了办法。他主动要求扫厕所。你们想,厕所跟外面比,不但脏,而且臭,当然谁都不去跟他争。”

申常青津津乐道,看来很得意他父亲当年的智慧,讲到后来,手舞足蹈,声情并茂。

“我父亲每天早上都人带着一块塑料布进去扫厕所。他先把厕所打扫干净,然后把塑料布铺在地上,躺下去,就可以睡个午觉。中午那会儿,正是最热的时候,造反派们都在休息,谁也不会去上厕所。里面又阴凉又安静,真是舒服极了。后来,那帮老干部都知道了,就都要抢着扫厕所,最后只好排班,轮着来。哈哈哈。”

叶玉书他们三个人也都笑起来,完全不去想当时当地那些老革命的凄惨,只觉得他父亲的确十分聪明。原来申常青的家世的确是十分显赫的,完全与那些平民出身的暴发户不同。

想着,他的心有些动了,不由问道:“那后来你父亲怎么样了呢?”

“粉碎了四人帮,当然官复原职了。现在他虽然离休了,不过在陕西,很多省市领导人都还是会买我的帐。我在西安检察院的老朋友,有些调过来了的,也是身居要职。譬如高检反贪污贿赂局的老陈,便在这里当…”

这是实在的事,如果是真的,倒是跟着他比跟着别人好。叶玉书留了神。

申常青神采飞扬:“我当初刚到海州,朋友太多了,简直应付不过来。小叶,小常,你们是没有看见了。我的几个手机都是他们送的。特别是那个做房地产的老杨,居然有一天,半夜3点了还给我打手机。”

常蓝好奇地问:“半夜了你也没关手机啊?”

“那时候生意好,我半夜12点了还在跟别人谈事。谈完后,实在是累极了,倒在床上就睡了,忘了关手机。结果被他把我吵醒,把我气得要命,狠狠痛骂他一顿。郑彬,你也认识老杨的,他是不是有些疯?”

郑彬笑着点头:“就是,他的确是疯。不过他也真会做生意,在这种时候,他居然在房地产上面赚了300多万。”

“是啊,疯子做起生意来也疯。那时候我们合作,倒很是做了不少事…”

笑着,申常青又开始痛说他自己的革命家史来。叶玉书有些心不在焉了。好汉不提当年勇,与他不相识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实在是离现在的他太遥远了,仿佛比当空的皓月还要飘渺无稽。

郑彬注意到了,礼貌地悄声问他:“想不想游泳?”

他含笑摇头:“我不会。”

郑彬笑笑,不再说什么。

申常青终于说完了,拿起饼干咬了一口,又一迭声地叫别人也吃。他今天异乎寻常地兴奋,大概是因为贷款的事两头都有眉目了吧。

旁边有个男孩弹起了吉他,又是《一封家书》,一群年轻男女一起唱起来:“亲爱的爸爸妈妈,你们好吗?…”

他们全都侧耳倾听。听完,都在心里叹了口气。真想家啊。

夜已渐深了,明月也已升到头顶。

喇叭里传出告诫的声音:“各位游客请注意,现在已是午夜,马上就要退潮了,请在海里的人马上到岸上来,以免被潮水卷进大海。”

声音反复播放着。海里顿时起了骚动。人们纷纷从海里走上岸。

沙滩上有人陆续起身离开。四人沉默许久。郑彬提议说:“夜深了,明天还有事,不如回去吧。”叶玉书立刻表示同意。常蓝更是急于与申常青单独相处,已立起身来。

密密麻麻的人几乎都站了起来,人流开始往外缓慢流动。忽然之间,人们全部都沉默起来,刚才的欢乐气氛荡然无存。也许是全体都忆起了明日又得面对生活的困窘吧。

叶玉书跟着人群往外挪着步。默然的人潮仿佛带有巨大的压力,隐隐的有种极深浓的无奈在人群间的缝隙里游动。

叶玉书抬头看了看,却见连刚刚还那么皎洁的月亮竟已隐进了云层。大地变得一片漆黑。只有路两旁的海浪声变得异常喧哗响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