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句,宋允清的眼泪就落了下来,缠了他一晚,等了他一晚,原来,冯迟你也要人去逼。 

他撑着桌子的手紧了又紧,“允清,这与你无关。”

她走近,说:“冯迟,你可以告诉我的,你应该告诉我的。”允清覆上他的手,硬是一根根掰开他紧抠桌子的手指。

“我们慢慢治,国内外这么多专家,我带你一个个找。”

冯迟摇头,笑容深知绝望,他终于转头看她,眉眼斜飞入鬓,却像打了霜,无论如何都忍不了的悲伤。

“没用的。”冯迟说:“允清,没用的。”

“你又没有去找,怎么知道没用?”她终于哭出了声,“冯迟,你不要不抱希望,现在发现的还不算晚,你听我的,好好配合治疗,我…”

“允清。”冯迟打断她,“先是手指,然后是手臂,腿也会越来越麻木,就像注了铅,直到再也没力气站起来,肌肉会萎缩,神经会衰弱,连轮椅都没办法支撑我…”

他的表情淡而又淡,越是平静的语气,越是瘆人的恐慌,“莫氏症,亿分之一的几率,我碰上了,允清,被我碰上了。”

从昨天下午看到诊断书起,宋允清就翻看了所有有关莫氏症的资料,病的潜伏期很长,一旦爆发便是短时间的衰竭,免疫系统被破坏,引起一系列并发症。

全世界的病例不到一百,研究的力度有限,若是不幸,除了药物保守治疗,就只有———

等死。

知晓真相时,只是难过,如今两人坦诚相对,宋允清苦的说不出话。

“冯迟,不想那么多了,明天我陪你去看医生,R市看完了,就出省,再出国。”她从背后抱住他,死咬嘴唇克制情绪,“你在天台种的植物,好多都没开花结果,这些东西都认主人。”

冯迟笑,“其实我种的东西,大部分是不会开花结果的,允清。”他转身扶住她的肩,她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眼里有泪,还是冯迟的眼睛笼上了水汽。

他突然凑过去,两个人的额头轻轻贴在一起,冯迟抵眉失笑,

“允清,我才三十岁…”

“笑比哭还难看。”她终是没忍住,扑在他肩上强忍眼泪。冯迟问:“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哭?”

抬起的左臂迟疑着在半空,最后还是落在她的背上,轻轻拍着哄着,“小清你乖,这些与你无关的,你陪过我,我很开心了,本来还私心的想再坚持一段时间,让你多陪我一个月,你既然知道了,就在协议书上签字,我说过只要你快乐起来,允清,是到该回家的时候了。”

她死死抓住他的衣服,除了哭声什么都发不出,忍之又忍,才哽咽着说了三个字:

“…我不走”

冯迟却把她强硬的推出了书房,情绪突变脸色惧人,“这婚结的本来就没有实质意义,该走的还是要走,有什么区别!”

“别”字消音在剧烈的关门声里,突然之间,什么都安静了,她怔怔的盯着门板,一抹脸上的泪,其实,真的不想当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

宋允清回房想了一夜,她没有关门,冯迟也一夜没有出来,曾经喜庆的新房,此刻如冰窖。夜凉如水,凉不过人心。

第二日冯迟醒来,就看到宋允清坐在旁边,翻着杂志喝着水,阳光里对他笑:“早上好。”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冯迟的倦色还没消退,看着她,“我今天很忙。”

“我知道,我给你做了早餐。”

“我不吃了,公司有会要开,晚上不回来。”

“我会等你回家。”

“不用了。”

“我会等你回家。”她重复,说:“冯迟,只准你忙这一天,明天开始,我陪你去医院,接受治疗,好好休息。”

他眉头拧的紧,眼里全是不耐,“不要瞎闹,过几天我送你回家。”

“我陪你的理由,你想听么?”宋允清捕捉到冯迟一瞬间的表情变化,眼里的突闪的光让她知道,冯迟不是不想有人陪,他过不去自己这关,该认命的时候,就不要再去妄想。

即使她不爱他,冯迟也不想再拖累,既然早就知道结果,何必再去为难过程,勉强她的善良心软。

“你在一天,我就陪你一天。”宋允清走到他旁边,“冯迟,为什么不要我陪?非得一个人去承受才叫不给我添麻烦吗?”

她的手心很暖,冯迟一僵,这场景多么似曾相识。

“我第一次见你,你挡在我的车前,还叫的出我名字,冯迟我记得你的车也是路虎,后来是和暖阳,那个小男孩你还记得吗?他说,你长的很好看。在画室,你问我,要不要试试被人追求的感觉,不骗你,你是第一个人对我表白的人,之后…”

宋允清歪着脑袋想了想,释然,“之后还真想不出有什么交集了,别人都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帮你去参加画赛,其实我也不知道,大概因为自己学了那么久的画,对这些东西分外敏感,或者是因为,不想看到你为难。”

“我爸爸常说你是一个好男人,所以他愿意帮你,也许我也一样,说不出所以然,凭着感觉去做,在你遇到困难的时候,我也愿意帮你,冯迟,这个世界不是除了爱情和婚姻,就没有别的立场去决心做一件事,我说这么多,你理解吗?”

宋允清眼里是明亮的笑意,“不理解的话,你就反着想想自己,为什么愿意和我结婚。”

她把他的手握的更紧,力道和温柔,只为帮他勾起一场似曾相识。

“不必对我介怀,我对你不是同情,你也不是我的负担,我只是不想世界上没有一个叫冯迟的男人,既然知道结果,何必为难过程,你总是强调这句话,可冯迟你知不知道,这个过程,并没有让我难堪。”

允清轻声说:“有人陪,你为什么不愿意,如果愧疚,唯一的方法,就是快点好起来。”

她叫他,“阿迟。”

几乎一下子撞进心里,冯迟低头,到底是动容了。

除了昨晚的情绪失控,之后的日子两人都默契的开口不提他的身体。陪他看医生,陪他治疗,宋允清每晚花半个小时帮他配药,医生的方子上长长的一串。

这些成为她生活中的一部分,有时候冯迟会和她散步,挽着他的手,话不多,偶尔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允清会扯扯冯迟的衣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两人的目光落在同一处。

橱窗里折出两人并肩的身影,光影浅的很。

“这个好看么?”宋允清指着一小串红灯笼问,“买回家挂着吧,过年可喜庆了。”

冯迟点头,“不用非等到过年,现在就可以挂。”

她摇头,“多没感觉。”

“不知道能不能捱到过年。”冯迟摸摸她的头,然后背过身去挑别的东西。

允清提着灯笼,半天不知道放回原处。

晚上吃完药,冯迟睡的很早,他强撑精神陪允清看了半场电影,后来着实累了,说是去卧室拿东西,结果一直就没出来。

他一走,电影的内容就没怎么看进去,宋允清盘腿坐在沙发上,手指一下一下的抠着遥控器,除了电影的声音,这房间安静的诡异。

她走到卧室,迟疑着推开门,光线随着缝隙一点一点透出,冯迟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宋允清走近,没有刻意放轻脚步,冯迟没有醒。

她咬唇,轻轻的戳他的肩,“冯迟?”

床上的人半点反应都没有,若是平时,早就醒来了吧。宋允清的心脏像是停止跳跃,她的掌心抚上他的脸颊,“…冯迟”

他眼皮动了动,硬撑开来,倦色怎么也收不拢,“小清?”

宋允清眨了眨眼睛,明明是笑,心里堵着的气却怎么也放不下,“没事,我就叫叫你,你睡吧,我帮你关灯。”

他点头,“对不起,没有陪你看完电影。”

“你睡吧,我明天帮你做早餐,喝橙汁好不好?”

“好。”

“明天我们去把灯笼买回来,好不好?”

“好。”

“我跟妈妈说,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回家吃饭。”

“好。”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的眼皮撑不住的合上,像是突然有什么东西从身边溜走,宋允清贴上了他的手:“阿迟。”

“嗯?”

“答应我,明天你要醒过来。”

手背上染上了湿意,他的眼神变亮,随即更加沉暗,他哑着声音说:

“…好”

大树

“你睡吧,我明天帮你做早餐,喝橙汁好不好?”

“好。”

“明天我们去把灯笼买回来,好不好?”

“好。”

“我跟妈妈说,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回家吃饭。”

“好。”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他的眼皮撑不住的合上,像是突然有什么东西从身边溜走,宋允清贴上了他的手:“阿迟。”

“嗯?”

“答应我,明天你要醒过来。”

手背上染上了湿意,他的眼神变亮,随即更加沉暗,他哑着声音说:“…好”

*

跟他道了晚安,宋允清说:“阿迟,明天见。”

冯迟笑了笑便背过身去。

她在客厅里坐着,只有一盏小灯亮在餐厅,两个房间就被这层暖薄的光隔开,宋允清时不时地回头看卧室,目光深如潭水,望不穿冯迟的世界,也看不到这个男人的宿命,有时候不得不信,命由天定。

这大半个月,她陪他看医生,冯迟的病最初只是他自己和万医师知晓,晚归的那段时间,冯迟其实是去做治疗。倒也没有太系统的疗法,这种病本已不宜刺激,每晚扎两个小时穴位,万医师从不开口承诺给予他半点希望,冯迟了解自己的身体,所以也不做无谓的询问。

后来,去万医师那的变成两个人,冯迟是这样介绍的,“万叔,这是宋允清。”

在万医师深究的目光里,允清声音温和,“万叔叔,我是阿迟的妻子。”

男人一脸了然,关于那场婚礼也略有耳闻,早知依冯迟的性格,能带到这里的女人,必不简单。

原来,她是他的妻。

那么关于冯迟的病,怕是了解的清楚吧。万医师看着允清,不可闻的叹息。

扎穴位很疼,每次冯迟都不肯她进来看,允清撩开帘子一角,还是看到趴在床上的冯迟痛苦强忍的表情,上衣褪去,精瘦的后背扎了很多针,手指长的银针悉数刺入身体,每进去一根,冯迟咬牙嘴唇泛白,来回几次,允清看到他眼中,如此清晰的泪。

万医师让她过去拿药,最里间的药房沉香四溢,熬久的药钵冒着热气,她不懂医术,但也知道万叔给的都是一些养身,没有针对性疗效的东西。

“一次三份的量,早中晚各一份,喝前小火焖三分钟,冯迟体性凉,平时注意保暖。”

她说:“好。”然后抬起头,“万叔叔,阿迟的病有没有可能?”

“有。”他的话让允清眼神变亮,万医师不动声色继续抓药,“任何一种病都不是百分百,这个世界总有特例和奇迹。”

允清的心一点一点落地,奇迹,都用了这个词,阿迟,你…

她敛了心神不忍再想。

“没想到他会和你。”

“嗯?”没听明白,允清看到万医师笑了笑,把打包好的中药给她。

“我认识冯迟五年,一直以为他会和意浓走到最后。”允清手里的动作一停,莞尔,“是怕连累她,意浓人很好。”

“你对他也很好。”他说:“真愿意和一个人过日子,是不会考虑拖不拖累这个问题的。”

万医师示意了门外,“冯迟来了,你们回去吧,注意不要让他受寒。”

允清点头,抱着药出去,冯迟伸手要帮她,黑衣白衫,绅士依旧,只是脸上无论如何也掩不了的倦色。

允清分了几小包给他,而后走的飞快,“阿迟你休息会,我去拿车。”

背影一溜烟消失不见,万医师走近拍了拍他的肩,有些东西不言而喻。

车子停在马路对面,这个时间车水马龙,城市最是妖娆。宋允清抱着满怀的药包,红灯时在路边竟然发了呆,直到有人提醒,她才反应过来过马路。

乐颜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身边的男人,方向盘都被他大力抠出了印痕,唇角抿成一条线,即使只是侧脸,乐颜也看出了他的情绪,有怒,有火,还有藏不住的专注,梁跃江处在情不自控的边缘。

“跃江,绿灯了,我们可以开车了。”

他像没有听见,后面的喇叭越来越响,梁跃江如同中邪,目光随着宋允清的身影移动。

她一路小跑,抱着东西不停扭头看车,一连串的鸣笛让她皱眉,愈发加快步伐。

“跃,跃江,你要干什么?!”察觉男人的举动,乐颜捂嘴惊恐。

踩足油门,车如离弦直直对准宋允清开去,周围人发出尖叫,她看着狂冲而来的跑车,整个人失去思考,僵在原地不知动弹。

药包散落一地,宋允清“扑腾”一下倒在地上。惊叫越来越大,“撞人了!撞人了!快报警!”

车灯蹭亮,刺的她伸手挡眼睛,车子离她不到二十厘米,吊在嗓眼的心放不下,在她看到车牌时,慌乱逐渐被惊恐覆盖,看清车里的人,宋允清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梁跃江几乎是踢开车门,狂妄暴躁越走越近。黑衣没有收敛他的气质,愈加怖人。

他近一点,她就往后退一分,外套搭了下来,露出光洁的右肩,看到那些药,梁跃江的眼神更暗,“摔哪了?”

实在是不怎么温良的语气,允清别过头一语不发。

“怎么,把声音给摔没了?”梁跃江见到她的反应,心里的火怄的更大,她坐在地上,他站立居高临下,夜是背景,华灯隐淡,汽笛人声仿佛瞬间消匿。

她清淡的眸未曾看他一眼,别过头的动作如此倔强。梁跃江的心绷得紧,站在原地也不作反应。

“你到底摔哪了?!”梁跃江不耐,沉着脸又问一遍。

“摔哪?”她笑着转过头,“你的车跟长了眼睛一样,现在还问我摔哪,是不是我应该问你,你想让我摔哪?”

梁跃江被堵的说不出话,臭丫头,这张嘴越来越厉害了,那些温柔统统哪去了!他弯腰捡起脚边的药,允清明显紧张,梁跃江抛在手中把玩,探究,“你生病了?他没有照顾好你?”

梁跃江伸手拉她起来,宋允清避开,撑着地想自己站起。身后已有司机不满,“没撞死人就他妈的开车啊!”

她有些红脸,慌乱地去捡药包,额头上都冒了细密的汗。手上突然一暖,掌心覆盖手背,冯迟的气息笼罩,他说:“别急,我来。”

允清松了气,惊弓之鸟如同找到大树,她显而易见的释然让梁跃江火气更盛,冯迟的出现无疑是颗炸弹。

他把小清扶起,两个人想走,却被梁跃江拦住,明明是黑夜,他眉眼里的光却堪堪比下这一夜的璀璨星光。冯迟把小清护在身后,毫不犹豫的挡住。

“抱歉,我太太没看清你的车,替她跟你说对不起。”

空气都凝滞,字字戳中梁跃江的神经,冯太太,冯太太。他们才是一个世界,梁跃江你是外人,你什么都不是。

允清擦过他的肩,低头垂眸,她的手冯迟牵着,她的眼未在他身上停留,冯迟是大树,小清安然躲在树后,枝繁叶茂,苍劲翠绿。

梁跃江的热烈和狂妄被隔离在外,爱如炽焰又怎样,无数偏差积在一起,可容忍可遗忘,却犯不得一点原则性的错误。

青梅绕竹马,两小间无猜,即便感情历经细水长流,也错不出一段美丽,一别经年,再不复从前。

冯迟如树,他的一切被繁枝遮挡,曾经爱如火,如今却如风,除了见缝插入,再也近不了她的身。或者,还有她的心。

“冯迟!”梁跃江厉声,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小清,感觉到身后的强硬气场,他疾步走近,挽起衣袖手臂精壮,小清下意识的把冯迟往前推,张开双手护在冯迟身前,“别打他,你现在不能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