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所以朕另行替你做了安排…”

郦君玉很想敲自己的头,原来那时候陛下说另外有安排就是指的这件事情了,自己竟不知警惕,想当然的就以为他是怕自己功高震主,一点不加防备,“不知陛下是怎么替臣安排的?”

“假死脱身,恢复女装,你虽然隐藏身份,欺瞒了朝廷,但是毕竟立有大功,朕绝不会亏待了你,等半年后,就给你换一个身份接进宫来,封你为后。”

继续五雷轰顶,郦君玉很庆幸不是真的有雷来轰她,不然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她早成焦炭了,“封我为后?我,我,这个,陛下能赦了微臣的罪过,微臣就感激涕零了,不求封赏啊,况且,太后,还有朝中的众人可全部都是认得我的,就算换了身衣服,那样貌也变得有限,肯定会被认出来。”

“太后那里,朕会去说,她老人家一直也都挺喜欢你的,应该说得通,至于众臣吗,就算觉得像,谁又敢凑近了细看?不要脑袋了么,朕到时再派人压制一下,他们自然就不敢乱说,最多以为朕怀念已故重臣,以至于找了个样貌神似的小姐来做皇后,那也是人之常情。”

郦君玉眨巴眨巴眼睛,人之常情?有这样的人之常情?我怎么不知。

觉着不妥,斟酌着还要推脱,就听陛下又开口了,“朕不想吓着你,本想迟些时日再和你说这些,只不过你也实在太不让人省心,非得和那什么何教主藕断丝连,像什么话,皇后是中宫表率,要母仪天下,德行上不能一丝有亏,因此朕不得不今日就和你说明白,以前那些任意胡为,朕就不和你多计较了,但是你今后的言行都要谨慎起来,要是又出了差错朕可是不能答应的!”

郦君玉看着成宗那张年轻英俊的脸,第一次对其人冒出了大不敬的念头‘欠揍!!’以前被无故斥责或是扣俸禄时都没有这么生气过。

心头的火苗呼呼的往上窜,她一般不太容易动怒的,这次不知怎地,被陛下的几句话瞬间点起了心火。

不过理智还是有的,这个时候,本就是揭出了自己的一件大不敬的行径,难得陛下还肯帮着遮掩,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来发脾气。

低头沉思了一会儿,“臣手上还有些事务,立时撒手不管,下面的人只怕搞不好,继任者接着也是棘手难办,陛下再容臣个把月的功夫,把这些事情理理清楚可好?”

成宗见她老老实实的,不由心中喜欢,连刚才听说此人还与何教主私下往来时的气恼都消了不少,“不急,朕绝不想你为难的,慢慢来好了。”

又道,“朕新得了一幅古画,是唐时阎少监的真迹,爱卿陪朕一起看看再走吧。”

郦君玉很怕自己控制不住火气,等会儿会做出将画卷敲在陛下头上之类的大不敬举动,低声告辞,“时辰不早,臣还是回去了吧,不然这深夜不归,好像也是于名声不大好的。”

成宗想想也是,忍住伸手去摸摸她玉颜的冲动,微笑道,“那朕派人送你回去,早些休息了吧。”

第84章 内忧外患

郦君玉强压怒火出了宫,一路上越想越气,回了丞相府,一路疾行,快步进了卧房,实在是忍不住了,一脚就将旁边的一个红木雕花矮凳踢翻在地,

荣发正在里间铺床,听见外面有响动连忙出来看出了什么事,只见郦君玉站在当地苦着脸揉脚,“大人,怎么了?那凳子绊到你了?”

郦君玉很想骂这破凳子怎么这么硬啊!不过想起自己府里也有成宗的眼线,莫要等会儿又将自己进了趟宫,回来后就满怀的不满,踢凳子泄愤的事情密报了上去。

弯腰扶起那矮凳应道,“嗯,不小心碰到了。”

荣发挺心疼她,“要不要紧?”

“没事,今天累了,命人送热水来,洗洗早些睡吧。”

荣发应了,开门去命人送了热水进来,服侍她洗漱睡下,自己四处查看一番,吹熄了烛火,只留外间一小盏灯亮着,以备起夜或是倒茶时照照亮。

刚躺下不一会儿,就听郦君玉躺在那边床上轻轻叫她,“荣发,荣发,你来我床上睡,有话和你说。”

微微一愣,叹气,“你不早说,我刚把被窝焐热乎。”只得爬起来,又挤到了郦君玉的床上,“有什么话要说呢,大晚上,神神秘秘的?”

“荣发,你明日要仔细把咱们府里的下人滤一遍,其中有几个有问题的,以后做事情要小心背着他们才行。”

“啊!”荣发吓一跳,“你怎么知道,是什么人,明天立刻痛打一顿赶了出去,还小心背着做什么,难道还能容他们继续在府中待着?”

“不行,”郦君玉在荣发耳边轻声道,“是陛下安插的耳目,要是赶了出去,陛下面上不好看,只怕立刻就要发作,而且也吃不准他会不会另外再派人来,我告诉你啊,今天下午我见了一下何教主的人,没过两个时辰陛下就知道了,专门把我叫去宫中责问此事,你仔细想想,当时咱们府中都有谁见到了,以后对这几个人都要小心提防着。”

荣发一个激灵,“消息传得这么快!万岁他不会因为此事见疑吧,以为你私下与白莲教有什么勾结。”

郦君玉叹气,“见疑肯定是有一些的,但还有其它更加麻烦的事情,唉,陛下比我想的还要精明,看来咱们辞官归隐的计划只怕行不通,要改一改了。”

“什么!”这下荣发干脆坐起来了。

郦君玉赶紧把她拉躺下来,“你别急,听我慢慢说,别出这么大动静。”

荣发恨道,“我能不急吗,你快点说吧,我不叫就是了。”

……

等到听郦君玉细细的说完了,她还真的不急了,躺在那里也不吭声,默然不语,郦君玉等了半天,不见荣发发表什么高见,很是奇怪,推推她,“你不会这种时候也能睡着吧,怎么不做声呢,我今天差点被气死,你也不安慰我一下。”

荣发终于醒过神来,侧头兴奋道,“你气什么?这不挺好的吗,没想到万岁他竟然肯…,唉,我和映雪姐还一直担心你以后嫁不出去,要做老姑娘,谁知这一下子就嫁出去了,还嫁得天下第一好,咱们也不用再躲躲藏藏,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他们,以后也都可以偷偷的相认…不成,不成,我今晚肯定没法睡了,明早就去向映雪姐报喜!”

“报什么喜!荣发你怎么也跟着一起气我!”这回轮郦君玉从床上坐起来了。

荣发很是不能理解她为什么生气,跟着坐起来劝道,“小姐,我知道你从小就打着不嫁人的主意,可那是因为你脾气大,受不得委屈,不肯安于深闺,受公婆丈夫的管制,这些话我从小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自然能明白你的心思。可是现在不一样啊,皇后那是个多么尊贵的位份,全天下女人中最大的一个啊,谁敢管着你?陛下又年轻英俊的,对你也不错,我看挺好的,你再选也不就是这么回事吗?我本来想过些日子,要是何教主还一直是那么殷勤,就劝劝你与他合好的,现在看来倒是不必了,皇帝自然比教主大。”

郦君玉被她气得头疼,揉了半天额角,“荣发啊,你这都是转的什么心思啊,还皇帝比教主大,你家大人我在你心中就是这么功利的一个人?我,我,我,我就算过些年,真的想要感觉一下嫁人是什么滋味,那我去招刘奎壁公子做女婿好了,也比进宫强。”

荣发大惊,“你什么时候看上刘公子了,怎么不早说?现下只怕不行了啊!”

“我没有,就是那么一说,什么叫现下只怕不行了?难道以前就可以,荣发你什么意思啊?”

荣发抓抓头,“本来答应映雪姐不说的,唉,没办法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你们打起来啊,刘公子映雪姐已经要了,这次我可是帮映雪姐的,做事情总要有个先来后到嘛,你别和她抢了。”

郦君玉要吐血了,今日真是打击迭至,不但自己的自由身眼看保不住,值此万分紧急之时,竟然还后院起火,夫人悄悄看上别的男子,这就准备另结新欢了,“映雪姐以前不是为了不嫁他,洞房花烛夜投了水吗,怎么又看上了,早知如此,当初何必费那个劲!”

荣发道,“是这样的,我们去西边打仗,刘公子正好赶回来有事情找你说,挺急的,说是一笔挺大的买卖,错过了可惜,没办法,找不到你人啊,要是等咱们从边关回来,那也就不用说了,所以他就去求见了夫人,然后不知怎么着就认出来了,然后就……再然后就…现在嘛…”

“行了,行了,不用讲得这么详细,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郦君玉慨叹,“唉,内忧外患啊!外面有人仗势欺压,内宅夫人还要改嫁,荣发,世道艰辛啊!”

荣发咕咕的笑出来,“你要做皇后娘娘的人了,乱叫什么,天下多少女子羡慕呢。”

郦君玉不语,过了一会儿,敛正了心绪,正色道,“荣发,我是绝对不会去做什么皇后的,哪怕是拼着抗旨呢,你以后别说这话了。

那个位置确实尊荣,也许真的是有很多女子羡慕,但我非常的不喜欢,所以也绝不会勉强自己去违心接纳。若是我愿意忍这个,那当初就不必辛辛苦苦的抛去身份,离家出走了。

嫁给陛下其实和嫁入其它官宦人家没什么两样,婆婆就是太后,丈夫就是皇帝,还有那一后宫的嫔妃,就是家中的小妾陪房,所不同者大概也就在于宫中比平常人家规矩更大,妻妾更多,是非也更难应付罢了。”

轻轻哼了一声,“见了夫君动辄就要跪的,言行稍有不慎就会被诟病,而且第一个来教训你的就是陛下。

后宫女子不得干政,陛下现在又年轻气盛,也绝容不下后妃插手政事,除了规规矩矩的做三宫表率,年轻的时候每天涂脂抹粉取悦陛下,年纪大了,就以德行为重,帮他管着那一后宫的莺莺燕燕,最多就是在农桑时节,带着众诰命祭拜一下农神了。

本大人没有脑筋错乱,好好的闲云野鹤不做,要去找这种郁闷死人的日子过,荣发,说一句不怕你笑的话,我郦君玉虽然行径不羁,有悖世俗礼法,所作所为说出去只怕会被众人指责,但是我自问无愧于天地,我的本事也不比谁差,就算日后不在朝为官,我自己也能过得很好,养上你和映雪姐,外带一大家子人不成问题的,干嘛要进宫去受那份罪。”

荣发瞪眼睛,“你道理多,反正我总是说不过你的!”

抓抓头,“被你这样一讲,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唉,你自己想清楚就好。只是皇上要娶谁,那可不比寻常人家会找个媒人来上门提亲,咱们乐意不乐意都好说,万岁那可是直接下旨的,能封到你头上那就是天大的恩典,祖宗八代都要一起感恩戴德,与有荣焉,谁敢拒婚啊,到时要怎么办,他可认识你,这次就算映雪愿意,也不能替你嫁了。”

“又胡说,都有上次的教训了,我怎么还敢推映雪姐去替我,那我成什么人了,你别急,让我好好想想,事在人为,总有办法的。”

光线太暗,荣发只能大概看到郦君玉的脸颊轮廓,还有眼睛眨一眨就会忽闪一下,朦朦胧胧的,具体也形容不出,就是觉得这是天上少地下无的那么一个人,陪着她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

暗暗叹气,这小姐太能磨人,别人家的小姐要是能被封后,那可是天大的喜事,祖坟上冒青烟才对。自家的这位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自己命真苦,摊着这么个主儿,还每次都十分不坚定,被她几句话就能说动,跟着一起胡来。为今之计只有日日求佛保佑,让小姐顺顺利利的,顺带她荣发也能平安顺遂,否则迟早大家一起把小命赔进去。

第85章 海阔天空

成宗每回教训了郦君玉,转过身九成就要后悔。以前以为那是个男人,所以就算是自己觉着做得有些过份了,也就是心里觉得一下,不会想要去补救。

现在郦君玉变成女人,成宗虽然皇帝做得久了,不懂什么宛转体贴,小心细致,但基本的怜香惜玉还是晓得的,当时说话的时候义愤填膺,自己觉得还是忍着火气,态度斯文着说的,但是等郦君玉一走,他再琢磨一下,就知道不对劲儿了。

自己许出了皇后之位,这可是全天下女子之中除太后外最尊贵的品级,郦爱卿竟然都没有想起来要谢恩,惊喜什么的就更不用说了,这于理不合啊!

难道是前面自己责备了她几句,她生气了?可是以前看她都挺大度的,自己随便说说她,她一般都是老实听着,不会生气的才是?

难道说女人心眼比较小?可是她以前不容易生气的时候其实也是女人,只不过自己不知道而已…纠结了一晚,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就觉得郦爱卿肯定是不高兴了。

第二天上早朝的时候难免心虚,偷眼瞅了几次,发现郦丞相神色如常,并没有什么大不同的地方,心中暗定,再继续瞅下去,心思就跑了题,开始细细品味起其人的色如美玉,如雕如琢;风姿秀雅,如诗如画起来。

一时早朝事毕,成宗就想带郦君玉回宫去说说话,即便没什么事,陪着他批阅一下奏章也是好的,反正都说开了,一想到这以后就是自己的人了,心中就甜丝丝的,很想多和她待在一起,看她的一颦一笑,听她的温言笑语,全部都是人生乐事。

可惜郦君玉却不能理解陛下的苦心,婉言拒绝,声称自己忙得很,昨日和陛下说需要一个月的时间来把手上的事情处理一下,那只是凭空估算的,其实远远不够,她现在只有尽量抓紧时间,做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了,因此没有闲暇,还请陛下见谅。

成宗无奈,只好退让,郦君玉事情处理不好,他后面的安排就没法实施,虽然不急,但是那计划耗时较长,起码需要半年,前面再多等上几个月,可是吃不消。

陛下虽然成人已有数年,阅过美人无数,并不是急色的毛头小子,但也不愿意只能看不能吃的干耗这许久。这个又是他想要立为皇后的人选,于情于理都不可以先偷偷的纳进宫来,所以就只能盼着郦君玉做事麻利些,快快依照他的计划先装病,再假死脱身。

可是不知怎么回事,平素里向来办事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的郦丞相这一次竟是慢得能气死人,借口百出,左问要等等,右问再等等,如此磨蹭了两个多月,成宗实在是忍无可忍。

命人去大概查了一下郦丞相最近到底都在忙些什么之后,顿时火冒三丈,立时派吴院东去将自称在衙署里忙得不见天日的郦君玉硬叫进宫中,准备好生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她就算事无巨细的,想要全部交代清楚了再离开,那也不必连衙署里这三年中用了多少桌椅板凳都清点一遍吧。

郦君玉倒也不慌不忙,进了安德殿就规规矩矩叩见,“为臣见过万岁,不知陛下这个时候找臣来是有什么事情?”

“你平身吧,”成宗瞪她,“朕问你,你那手上的事情到底要搞到什么时候才算是个头儿?朕本来还十分信任你,放手让你去做,谁知今日派人一查,你竟是一直在干一些莫名奇妙的事情!郦爱卿,你这是什么意思?故意拖延吗?”

郦君玉起身,抬头看着他,“这个嘛,唉,不错,臣,臣是在尽量拖延。”

“为什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怎么不早点来和朕说,你难到准备一直这样拖下去?”

郦君玉摇头,“不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其实陛下不挑明,我自己也知道很难再瞒下去,原也准备尽快辞官抽身的,只是我自由自在惯了,忽然变成女子,要守一大堆的闺阁礼法不说,陛下又有意…有意让我进宫,我实在是怕做不到。以前想着反正是找个乡野的地方去隐居,我就算日常里言行有欠妥当,那也没什么要紧,可是要进宫…”睁大眼睛凝视着成宗,“为臣我想起来就束手束脚,很觉紧张,所以就一天,两天的这么硬拖到现在,还求陛下宽限…”

成宗挥手打断她,心里悄悄松口气,他刚才紧张之极,只怕郦君玉忽然会说出心系白莲教何教主,不能另嫁,或是和什么皇甫家已有婚约之类的话,此时听她说只是觉得自由自在惯了,怕适应不了后宫中的规矩约束,顿时放下心来,“爱卿,万事开头难,你心中紧张,朕能理解,只是你总是要恢复女子身份的,硬拖上几日并没有什么大用处,既然你自己总是不能做决断,那朕就替你做了吧,明日旬休,你在家中好好歇歇,后日…嗯,后日朕来安排。”

郦君玉眨眨眼,“陛下想怎么安排?”

成宗不答,忽然走上几步,站在郦君玉面前,牵起她一只手,只觉得她的手掌纤细修长,肌肤细滑,但是捏着并不十分柔软,反而隐隐有些筋骨力道之意,忍不住要抬起来细细看看,只见一只毫无瑕疵的玉掌,指若削葱,指甲修得干干净净,透着莹润的粉色,端端正正的搭在自己的手中,没有一点兰花翘指的迹象,不知为何,就觉这是生平所见最美的手,比惯常所看的那些指甲尖尖,细心染了凤仙花汁,翘着兰花指的美人手不知强了多少倍,心里爱极,低下头去,轻轻在那手背上亲了一口。

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柔声道,“君玉,不对,是丽君,朕以后都这般叫你可好?你不必紧张,进了宫中初时不习惯也不要紧,一切都有朕在,别人不敢乱指摘你的。况且你比旁人的位份高,她们都要看你脸色才是。…除了太后,这样吧,你去见母后的时候,朕保证都陪着你一起好不好?母后其实很宽和的,你真不必怕什么。”

郦君玉一直到出宫都有些晕晕乎乎的,坐在轿中,自己轻轻摸摸左手背,暗道被人亲原来是这个感觉,有些痒痒的,从指尖一直传到心头。

她是学医之人,又在官场中混了很久,因此不像一般闺阁女子那般对男女之事一窍不通,要等到出嫁前才会有专人教授,郦君玉本着什么都应该心里有数的原则,曾经硬着头皮认真研习过一阵,只不过纸上谈兵和亲身感受还是有很大差距,暗道怪不得人常道男女之情为世间大欲,抗拒不得,果然有些道理。

碰到合心可意之人,其中滋味确实妙不可言,可惜啊!陛下虽然看着样样都好,只是绝非良配,还是别多想了吧,把眼前这个大关卡过了,日后就能天高海阔,自由自在了。听成宗的意思,已经不耐烦再等,后日早朝怕就要有什么举动。

成宗确实是不耐烦再等了,暗道你既然总是裹足不前,那朕我就推你一把好了,这一关总是要过的。

转眼到了后日早朝,先说了几件最近的朝政,都不是什么要紧事情,半个时辰就说完了,看了一圈,不见有人再出列启奏,就咳嗽一声,“众位爱卿,朝中最近有一事,你们应该都还不知道,唉,对于此事,朕心中满是遗憾,估计你们听了,也要和朕一般感受。”

说罢一挥手,立时有殿前宣旨内侍,手捧圣旨,站出来展开宣读,“奉天承运,……”

群臣不知是什么事,先都偷眼看看左右同僚,发现大家均是一脸茫然,站在前列的梁丞相也看看周围的几位王爷,侯爷和自己女婿,发现几位王爷,侯爷肯定事前和自己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婿却是一脸的讳莫如深,心中暗惊,女婿从来有什么事都会事前和自己通气,这次却为什么连自己都没有告诉,难道是皇家十分机密之事,被陛下提前嘱咐过了,不许泄漏?

听着,听着,忽然发现不对,这是一道贬谪自己女婿,右丞相郦君玉的旨意,说得虽然冠冕堂皇,是因为郦爱卿身染重疾,体力不支,再经不起公务繁劳,所以陛下不得不忍痛撤了他的职位,派人护送其回乡休养。可是这人明明好好站在这里,生个看都看不出来的小毛病还要回乡休养?干脆说回乡养老算了!还派人护送,怎么听怎么像押解回乡。

旨意念到这里,朝堂上已经响起了一片低低的嗡嗡声,实在是众臣震惊太过,忍不住交头接耳起来。

旨意最后意思意思赏赐了些金银珠玉,就钦此了,宣旨内侍将其举在手中,只等郦君玉出列接旨谢恩。

郦君玉缓步出列,稳稳的站在朝堂正中,却不接旨,静等群臣的声音都小下去之后才朗声开口道,“陛下,恕臣不敬之罪,为臣想来想去,陛下的这道旨意,其中的一些说辞十分不妥,事关陛下的英明与臣的清誉,臣万不能将错就错的接了这道旨意。”

一番话说得声音清澈响亮,大殿上的文武百官全部听得清清楚楚,一个个惊得张大嘴合不拢,心里全部都是一个念头:右丞相竟然殿上抗旨,这可是死罪!他还说得这般轻轻松松,难道想造反不成!

成宗本来靠在龙椅中,笑微微的听着,心里十分轻松自得,只等郦君玉接了旨意之后就可以按部就班的实施自己事先安排好的那一套计划了,此后最多半年,右丞相就能摇身一变,成为皇后娘娘,遥想着她珠冠宝带,凤袄龙裙不知会是怎样一番倾国风情。

谁知等了半天不见郦君玉接旨,反而说了这么几句大逆不道的话,顿时好似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了下来,挺直了身子,沉声道,“郦君玉,你要抗旨?你知道抗旨不遵是什么罪过!”

郦君玉道,“臣绝没有忤逆陛下的意思,只是罢免中书省丞相总是一件大事,若是说得如此含糊不清,日后难免要引得大家私下里猜想纷纷,万一要是有人臆测陛下处事不公,或是怀疑是臣触犯了律例,才会有此一事,岂不是无端生出了许多是非,有损了陛下的圣誉不说,臣勤勤恳恳的为朝廷出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不想最后落下这样一个名声,因此微臣以为还是当众说清楚为好。”

“说清楚?你什么意思?”成宗心中发凉,知道形势要不妙了。

郦君玉叹口气,“微臣当年少小离家,踌躇满志,赶赴京城,想要蟾宫折桂,入朝为官,一展胸中所学为朝廷家国出力,后来侥幸中举,又得陛下赏识,连年擢升微臣的职位,陛下的知遇提拔之恩,臣一直都铭记于心,因此也一直尽心竭力,兢兢业业地为朝廷做事,不求有什么大功绩,但求问心无愧。”

停下来环顾一周,撩衣跪倒,再抬起头来清清郎朗地看着成宗,“陛下,请恕臣不能答应您之前说的那个安排,臣也不愿找重病不支,所以归乡休养的借口,臣在朝堂之中,自问无愧于陛下太后,百官庶民,总算还对得起朝廷给我的这个官位,那今日既然要离开,就也要堂堂正正,臣我自己来辞官,恳请陛下能允臣辞去中书省右丞及中书令之职。”

成宗愕然看着她,“自己辞官?恳请朕准奏?郦君玉,你放肆!那你欺瞒朕和朝廷这许久的大罪呢,该当如何处置?”

郦君玉站起身来,从袖中掏出一卷物事,“这是察合国苏德太子殿下的亲笔书信,愿与我大元化干戈为玉帛,今后互为友邦,不再刀兵相向,不知这个东西可否让陛下恕了微臣的罪过呢?”

成宗瞪着她说不出话来,心里各种念头翻来滚去,胸口好似要炸开来一般:她不愿入宫做朕的皇后!她不光是和白莲教私下有往来,和察合那个什么王子也一直有私交!她说问心无愧!她要光明正大的自己辞官!她,她好狠心…她难道要这样离开我了…

过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爱卿这是在要挟于朕?”

郦君玉摇头,“自然不是,臣不敢,”直视着成宗,诚恳道,“臣这是想要将功赎罪,陛下看在君臣一场,臣又一直对朝廷和陛下忠心不二的份上,容臣平平安安退隐了吧,臣叩谢圣恩。”

他两人说了这半天,满朝文武都听了个稀里糊涂,大约是知道郦大人犯了一个欺君罔上的罪过,具体是什么内容不得而知,但郦大人又在信誓旦旦的说对朝堂问心无愧,皇上也没有反驳,那就证明他犯的那件事有些不同之处,起码不是什么大罪,所以陛下想让他借口生病离开朝堂,不过郦丞相不愿这么不清不楚的走,要把事情说明白,他再来自己辞官,光明正大的离开。

全体都人心惶惶兼十分不解,郦丞相是朝中重臣,这几年中政绩显赫,他还有梁老丞相这个老岳父做后台,这是犯了什么大忌不成?怎么这般突兀,说出了事情,立刻就要被贬?

而且万岁和他正在较劲的事情也很奇异,主要是陛下奇怪,为什么非得给人安排个因病退隐?难道说郦丞相犯的这个罪过郦丞相自己都不怕说出来,他还想帮人遮掩着?

人人正在脑袋里拼命转着各种猜测,主要是猜郦大人到底犯了什么事儿,就有成宗的御林军左卫将军韩立快步入殿,似有什么急事,竟是不顾礼仪,几步绕到陛下的身侧,“陛下,臣有十万火急之事禀报。”

成宗皱眉点头,韩立就凑过去,低声道,“陛下,今日殿外的守卫有些不太对劲啊,郦大人不知为何调动了一队京城戍卫军到了殿前,那批人从统领到兵士,臣和京城巡检于大人竟然没一个认识,臣刚才去查问,说是因为殿前御林军的人数少了一半,所以郦大人才临时补人手过来的,这臣就不明白了,再一查问,今日轮值的副都统竟然也说是今早郦大人出了中书省手令,命他将一半御林军紧急调去安庆宫搜查,说是安庆宫那边出点乱子,陛下让他不要声张,立时分一半人手过去暗查。臣,臣觉得不对,郦大人也是今早才入的朝,就算安庆宫有事,他又怎么会先知道!命人赶紧将去了安庆宫的御林军都调回来,臣又派副将去京城北大营调五千人马过来以防万一,只是…只是…”韩立心中紧张,压低了嗓门,“安庆宫是最西头的一处宫室,一来一往,飞马跑也要半个时辰;而且自从郦大人西征回来后,北大营的兵丁也受他的辖制,万一他提前做了手脚,一时半会儿调不来人,那就,那就…,臣,臣怕…”

成宗猛然抬头看向郦君玉,只见她还是一样笔挺的站在大殿之中,玉颜温润,还带着丝微笑,看着自己和韩立,可见是知道韩立来禀报什么事情,暗骂自己糊涂,郦君玉的斯文从来都是表面功夫,自己偏偏因为‘他’变成了‘她’就满心的眷恋喜爱,放松了警惕,沉声道,“郦爱卿,你大费周章的折腾出这许多事情,到底是想怎样?”

郦君玉叹口气,“臣对陛下的忠心天日可鉴,绝没有什么大不敬的想法,就是想恳请陛下准臣堂堂正正辞去官职,从此退隐乡间。”

等了一会儿,见成宗不答,恳切道,“陛下,臣求您了!”

朝堂上一时寂静无声,好似绣针都能听见,成宗端坐不语,直直的看着郦君玉,郦君玉也昂然回视,两人一个高高上坐,一个站在下面,四目相交,仿佛是要用眼光较劲。

直视陛下为大不敬,可是此时气氛太过特殊,成宗身旁的侍从竟没有一人想起要出声斥责。

过了半天终于听见成宗开了口,“郦爱卿,朕,朕准奏了,你为官以来,屡有功绩,虽然,虽然以女子身份入朝主事,特殊了些,但朕也不能因此小因而硬去抹杀了你这些年来的功劳,你既是不喜朕所做的安排,那朕也不来勉强你,你,你去吧。”

回身对侍立在一旁的吴院东道,“着翰林院拟旨,中书省右丞相郦君玉,入朝以来屡有大功,如今因故请辞归乡,朕心憾之,准其辞去中书省右丞相,并中书令之职,另赐郡王爵,因其不在京中,设其有爵无禄,将封赏分赐于其父咸宁县康家,其岳父梁左丞相,并,并工部尚书孟士元。”

郦君玉轻轻闭一下眼睛,再睁开就是华彩依旧,长出一口气,心中大石落地。诚心诚意地跪下谢恩,“微臣叩谢陛下圣恩,愿我朝国靖清泰,恭祝陛下江山永固。”

她面上撑着,其实万分紧张,很怕成宗会大怒之下翻脸,虽然殿外有她的人,她又借故调走了半数殿前御林军,但要真的动起武来,还是有顾虑,那是万不得已时最后的一步棋,真的走到那一步,自己能全身而退就是侥幸,况老父,岳父还都在朝中,这么一闹,难免不影响他们。

总算陛下堪称明君,拿得起放得下,权衡一番就作出了一个这样有情有义的决定,不敢再拖延,只怕韩立调的人马赶来之后,成宗再临时变卦。

转向梁丞相拜倒磕头,“岳父大人,您日后多保重。”将手中那份据说是察合国太子殿下的亲笔书信,交到岳父手中。

站起身来再走到孟尚书孟士元的面前,撩起衣襟又再拜倒,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爹爹,您老人家和娘亲也多保重!”压低声音,做个口型,“女儿过两年回来看你们。”

梁丞相白胡子一颤一颤,心知这是出了此生罕遇的大变故,孟士元却是已经明白了几分,颤声道,“丽君?”

郦君玉点点头,不再耽搁,起身快步往殿外而去,群臣眼睁睁的看着她昂首飘然而出,几个耳朵尖的,仿佛听到陛下刚才有提女子之说,心中惊诧万分,许多没听清楚的,看到先是陛下封赏郦君玉家人时带上了孟尚书,后有郦大人对着孟尚书那三叩首,心思机敏的就能或多或少猜到一些。敬佩,赞叹,惋惜,讶异,还有惊艳的,也说不清都有些怎样的心思了。

出了正殿就有一身戎装,扮作京城戍卫军模样荣发迎了上来,“大人?”

郦君玉拍拍她,“好了,快走。”此时还是身处险境,莫要功亏一篑,在京城中被人拦住了,匆匆走到自己车驾前,抬脚上车,荣发上马,喝一声,“走吧。”

因为一大队车马要在京城街市中穿行,就算着急,那也不敢纵马疾驰,只能压着速度,尽量快走,眼看快到北城门下,后面有马蹄声传来,荣发回头看看,凑近马车道,“大人,是皇甫将军和熊将军两位追上来了。”

“哦,”郦君玉在车内沉吟一下,“他们带了多少人?”

“没带多少人,就跟了三四个侍从。”

郦君玉放心,“那没事,让他们过来好了。”

几匹马转眼既至,荣发命众人不必阻拦,皇甫少华和熊浩两个驰近郦君玉的马车,“大人,陛下命我二人来送大人一程。”

郦君玉在车中应了一声,“好,多谢陛下,那你们就随我的马车一起出城吧。”

皇甫少华和熊浩对望一眼,依言跟上。

待到出了京城直到七梓林地界,不由敬佩郦大人做事周密,本来殿前一队几有千余人的京城戍卫军都是她的人,现在已知那些都不是真正的京城戍卫军,只不过是郦大人的手下穿了戍卫军的服色。

这一大队人跟着一路出城,也不知是怎么安排的,人越走越少,仿佛是隔上一会儿就有数人脱去外衣融入了京城百姓之中,等走到这里,只剩百十人了,可是前方又有整整齐齐的一队人马候着,看样子是来接应的。

这边剩下的百十人也悄没声的各自散去,看方向走得还都不一样,明显是用来分散追踪之人注意力。

郦君玉下了马车,那马车看样子也是准备弃之不要,她下来之后,立时有人上前驾了马车朝西疾驰而去。

郦君玉站定了,看着皇甫少华和熊浩二人微微一笑,“陛下可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若是没有,那你们就送到这里吧,咱们就此别过,日后各自珍重了。”

皇甫少华和熊浩早就下了马,此时一起躬身,“恩师大人,陛下问您准备去哪里?”

郦君玉微笑摇头,“这个却不好说,你们回去替我谢过陛下,有劳他挂念了,只是既然终有一别,那就别再拘泥这些日后之事,我也说不准去哪里,这天下之大,广阔无边,走到哪里算哪里。”

熊浩和皇甫少华看她的安排就知道是不欲给旁人知晓行踪的,不过成宗吩咐的事情,总要例行公事问一下。

熊浩嗫嚅道,“恩师,您,您真的就这么辞官走了?我们,我们…”

郦君玉看着他二人,“不错,这却是有些对你们不起,按理说你们叫我一声恩师,我总要在朝堂上关照着你们才好,只可惜…”叹口气,负手而立,展目看向远处,“只可惜现在却是力所不能及了,日后只能靠你们自己在朝中打拼,不过你二人都是难得的人才,只要忠心报国,勤勉进取,自然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时候,到时我要在民间静候佳音。”

荣发另牵了匹马过来,她心里还是紧张,眼看着郦君玉和这两人说个不休,急得过来催道,“大人走了吧!”

郦君玉应一声,接过缰绳,翻身上马,走了两步又转了回来,坐在马上对皇甫少华道,“芝田,扰了你的姻缘,实非我的本意,我一直想和你道一声歉的,现在不说可真的没机会了,真对不住,盼你能够谅解,那位刘小姐其实很好,你好好待她吧。”

皇甫少华刚才一直就想问她这个,可是怎样都开不了口,此时真是百感交集,马上人风姿爽朗洒脱,眉目间神采翩然,美得好似从画上走下来的一般,以前曾经猜测过她是孟丽君,心中十分向往,可是自西北大战之后,就绝了这个念头,女子不可能有这般气概,统帅三军,大败尼鲁温的,没想到造化弄人,最后竟证明自己当初的猜测是对的,她就是自己的未婚妻子,只不过这未婚妻太遥不可及,多看两眼都觉得是亵渎了她,喃喃地道,“不,不怪你,是,是学生配不上…”

郦君玉温然一笑,“没什么配上配不上的,姻缘天定,不必太强求了。”策马扬鞭,这回是真的走了。

皇甫少华看着她带人渐行渐远,终于湮没在大路尽头,久久无语,忽然肩头一沉,被熊浩重重拍了一掌,“你想开些吧,恩师此等神仙般人物,实非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高攀的。”

皇甫少华幽怨看他一眼,“若你本来有这样一个未婚妻子,却眼睁睁的看着她没了,你想得开啊!”

熊浩摸摸鼻子,“我大概要痛心疾首,呕血而亡。”

皇甫少华挥拳就要打他,被一把拉住,“行了,行了,赶紧回去见陛下吧,唉,恩师大人倒是潇洒,一走了之,看陛下和群臣的脸色,恐怕朝中要有一段日子不安宁了。”

皇甫少华问道,“你还叫她恩师?”

熊浩点头,“嗯,不管她是谁,其人都有安邦定国之才,兼之大义慷慨,光明磊落,虽然行事不拘礼法,怪诞了些,但我打心底里佩服,自然还是认她做恩师的。”

皇甫少华赞成,“嗯,我也这么想。”

那边路上,荣发也在和郦君玉唠叨,“大人,真的没事了?我从前天晚上起就睡不着觉,快要紧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