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问:“本宫那侄子品性如何?”

尹嬷嬷摇头,“奴才也不清楚,就是小时候见过一回。整个儿一冻猫子,跟两个嫡出小少爷不能比。唉,要不是两个小少爷早没了,也不至于——”说着,赶紧抹抹眼角泪花,“奴才胡言,还请主子娘娘恕罪。”

舒倩冷笑,原来,就是一贾环之流。乌拉那拉氏,瞧瞧,你娘家都什么人呐?别说跟孝贤皇后比,就是跟皇贵妃高氏娘家相比,也差太多。

马车一路踏踏前行,舒倩靠在车厢上,埋怨这那尔布一家不给力。正想着,车子骤然停下,就听外头赶车太监跟小子埋怨:“怎么回事儿?大街上还有人打架?这青天白日的!”

尹嬷嬷隔着车帘问:“怎么了?别惊到主子。”

小子在外回话,“没事儿,嬷嬷,是两家人打架。咱们绕着走就成。”

舒倩叹气,“绕着吧。”见过官民回避銮驾的,没见过銮驾回避官民的。这个皇后,当的真憋屈。

哪知,后头赶来一队九门提督官兵,上去把两拨人围住。打架的、抓人的、看热闹的,人头拥挤,愣是把路堵了个水泄不通。得,也别调头了,安心等着吧。

九门提督负责皇城安定,没有大事,轻易不出兵。今天佐领荣安正在院子里操练兵勇,有人来报,说是端柔公主开的铺子前,来了一拨闹事的。这帮胆大的,竟然把端柔公主气的,直接跟人动了手。

荣安一听,吓坏了。端柔公主是谁,别人不清楚,他还不清楚吗?那可是九门提督府的财神爷。这几年,公主在皇城开铺子,逢年过节,哪回不给九门提督送东西、送银子?说的还好听,你们保护四九城安宁,辛苦了。这点子东西,算不得什么。

瞧瞧,这么一位公主气坏了,咱们能不出头?哗啦啦,带上一对人马,直奔出事地点福瑞祥。还没到跟前,就咋咋呼呼,“谁谁谁,谁闲着没事儿闹事来着?带走,到九门提督府说去!没个王法了,天子脚下都敢撒野!”

福瑞祥门内,端柔公主气喘吁吁,扶着小丫鬟伸着指头大骂:“那个,那个,还有那个。都是这帮鳖孙,都给本宫抓起来,扔牢里去。敢踢馆子,踢死你们这帮王八羔子。”

公主丝毫不顾仪容,当街大骂,荣安等人只当没听见,仗着人多把铺子跟前一围,拿着链子绕圈儿逮人。

这帮混混,都是些绣花枕头,哪里敢跟正经官兵斗,绕了没几圈儿,一个个跟小鸡似的,全都耷拉着头,乖乖挂上链子,等着人齐了带走。只有最后一个瘦猴,上蹿下跳,挣扎着不肯就范,嘴里还嚷着,“你敢抓爷,你敢抓爷!我姑姑是皇后!”

端柔公主一听,气乐了,坐到交椅上,嗑瓜子调侃,“哟,还是皇亲国戚呢?你姑姑是皇后啊?呸,我爹还是皇上呢,给我抓,敢冒认皇亲,富察家跟那拉家的人,也饶不了你。”大声骂完,低头吩咐小丫鬟,“待会儿别忘了把这人偷偷放了。万一真是皇后娘家人,咱也少不了干系。”

小丫鬟会意,轻轻凑到荣安身边,小声传话。

舒倩看那边鸡飞狗跳,好不热闹。本来还只当是看戏,这下子,可是没一点儿兴趣。叫来尹嬷嬷,“你看,那个可是傅敦?”

尹嬷嬷老眼昏花,看了一阵,低头回答:“奴才也认不清了。这都有十来年没见了。”

舒倩无语,隔着车帘吩咐小子,“去,把那个自称是本宫侄子的,嘴给我撕了。本宫没有这样的侄子,气死我了。”

就是真是皇后侄子,也该懂点儿事,到了衙门,趁人少的时候说出来。你这么一咋呼,围观的人全知道了。你以为你爸是李刚呢?

小子答应,跳下马车,挤进人群。官兵们不准靠近,他只得掏出腰牌,“哥们儿,主子派来的,给个面子。”

宫里腰牌,还是很好用的。不用多说,小子就挤进去,瞅准机会,一把揪住那人衣领,上去就是一个耳刮子。嘴里大骂:“叫你冒认皇亲,叫你胡说八道,叫你不学好,打你个——小混混。”他可没敢骂王八羔子,万一这人就是傅敦少爷呢?如今的八旗子弟,干啥的没有?

小子顾虑的对,此人正是傅敦,乌拉那拉氏皇后唯一活着的侄子。本以为,喊出皇后姑姑名头,这些人就能惧怕三分。哪知道,根本没人买账。还不知从哪儿蹦出来个嘴上无毛的油头小生,对着自己那个大嘴巴扇呐!扇的两眼冒金星。

端柔公主坐在店里看了,心中解气。吩咐小丫鬟,“去,劝劝那位小公公,别忙了,仔细手疼。既然他奉命前来,本宫就给他主子一个面子,这个人,别抓了。”

小丫鬟领命,到荣安跟前说了几句。荣安点头,身胳膊招呼弟兄们,“走了走了,收工回去吃饭。”回头对端柔公主打个千儿,乐呵呵地提溜着一串粽子回去。

围观众人见没戏可看,也都四下散去。小子这才丢掉傅敦,任他趴在地上喊疼,上前甩袖子给端柔公主请安。

端柔公主拿帕子按按嘴角,“本宫说呢,谁这么眼熟,原来是老太太身边的小红人儿啊。怎么,今天出来办差?”

小子赔笑,“可不是,正遇上这糟心事儿。多亏小主子您在,要不然,奴才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端柔公主听了,笑骂,“本宫五六十岁的人了,还叫小主子。得,打狗还得看主人,这一回,本宫不与你计较。回去吧,该干嘛干嘛。”

小子点头哈腰,“奴才遵命。”回过头来,再看傅敦,“走吧,咱家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打了你,带你去看大夫,医药费,咱家还是出的起的。”

说着,将傅敦连拉带拽,拉到皇后马车旁。立刻就有便衣侍卫过来接着。

舒倩瞧一眼傅敦那个猪头样,一阵无力,“走。”

马车重新滚滚前行,直奔承恩公府。

端柔公主扶着小丫鬟悠悠然站起来,“去,查查那马车上,坐的是谁?”这个人,怎么颇有一股当年四嫂的架势呢?唉,八哥、九弟,你们在哪儿啊?想死你们了。

端柔公主颤巍巍扶着丫鬟,继续开铺子做生意。舒倩则脸色阴沉,带着尹嬷嬷等人赶到承恩公府。早有那拉太太领着人,在大门口迎着。

舒倩下了车,那拉太太就赶着上前见礼。小子急忙飞奔到跟前扶起来,“太太免礼,主子说了,今日来是微服,别太拘礼,才是一家人的情分。”

那拉太太听了,这才躬身答谢,上前扶皇后,由中门入内。

其他人跟着进去。侍卫拎着傅敦,尾随而入。那拉太太不经意往后一瞥,瞧见庶子那般模样,一阵恶心,直觉痛快。自从自己亲生的两个儿子去后,这个贱蹄子就爬上了当家小少爷椅子,仗着老太太疼爱,耀武扬威。呸!只是,他怎么跟在皇后身后呢?

不及那拉太太多想,舒倩便问:“弟妹,母亲如今在何处?”

那拉太太急忙低头回话:“回主子娘娘,老太太在后堂歇息。方才太医来看,说是——好多了。十二贝子与福晋也来过了,刚才送太医回去,故而,您没见着。”

舒倩嗯一声,扶着那拉太太快步入内。到屋里一看,那拉氏老夫人果真不太好。听见门帘响动,歪着脖子轻声问:“谁来了?”

一旁大丫鬟急忙答话:“回老太太,是主子娘娘,主子娘娘看您来了。”说着,一屋子伺候的人,全都跪到地上。

老夫人急忙挣扎着伸出手来,在眼前乱抓,“是娇妮儿来了,在哪儿呢?在哪儿呢?娇妮儿,你来了?”

舒倩低头,不想应答。尹嬷嬷在身后推一把,“主子娘娘,老太太叫您呢。”

舒倩叹口气,上前走几步,握住老太太的手,坐在床边,“是的,额娘,我回来了。”

老太太紧紧抓住舒倩的手,按在胸前,“娇妮儿,我的儿,多少年了,总算见着你了。”说着,眼中泪就流了下来。

那拉太太也带着一屋子人陪着哭。舒倩皱眉,轻声吩咐尹嬷嬷,“带这些人下去吧,本宫与母亲、弟妹说说话。”

尹嬷嬷含泪福身,带着众人下去。那拉太太站到床前,侍奉茶水。

舒倩轻轻摆手,“弟妹你别忙。我且问你,母亲的病情如何?”

“这——”那拉太太犹豫一下,强撑笑脸,“太医说,要好好调理。”

舒倩听了点头,“你就好好调吧。我来的急,没带多少好药材。一会儿你带尹嬷嬷先拿过来用。其他的,我再想办法。”

那拉太太点头应下。老太太却是听明白,“娇妮儿,你日子过的多苦,当娘的怎么会不知道。刚才十二贝子来看我,带了不少好东西。你的就先留着,等自己用吧。”

舒倩一笑,“药材什么的,哪儿能放时间长了。您就先用吧。我日子过的再苦,不也比家里强?”

老太太这才作罢。想了想,扭头问儿媳:“傅敦呢?他人在哪儿?姑奶奶来了,怎么不出来见见?”

那拉太太暗暗撇嘴,耐着性子回话:“回老太太,媳妇——也没见着。”

老太太发狠,捶床大怒:“那还不快去找!你是怎么管家的?叫我怎么放心把一大家子人都交给你?”

那拉太太听了,心中不忿,只得福身出门。舒倩看她一眼,开口叫住,“弟妹且慢。”回过头来安抚老太太,“额娘,您别找了。傅敦侄儿上街,跟端柔公主家仆打架,恰巧被我撞见。我叫人拿了他回来。现在,八成正在院子里面壁思过呢。”

“啊?这——他又犯错了?”

44.负荆请罪

什么叫“又打架”了,舒倩奇怪,“额娘,傅敦他成日里跟人打架?”

那拉老太太自知失言,低头不敢说话。眼前之人,虽说是自己亲生女儿,可毕竟是皇后,自家不能给她争光,还处处给她添麻烦,真是不该。

那拉太太嘲笑,心里一琢磨,如今家里就只剩傅敦一个男丁,自己将来还得靠着他。他不好,自己也难得好处。只好忍着恶心,替傅敦求情。“主子娘娘,老太太这病,一半是心病。要是傅敦能有个差事,干的好了,老太太说不定,也就好了。主子娘娘,您看呢?”

舒倩看那拉太太一眼,点头,“好吧,叫傅敦进来,我先考考他。”

那拉太太点头出去,不一会儿,领着傅敦打帘子进来。

方才在院子里,小子一通赔不是,傅敦明白了,这一路拖着自己飞奔的人,正是自己打着牌号,到处吓唬人的正主。未进门,就心存畏惧。那拉太太瞅见他那一副猥琐样子,心里就烦,低声骂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进去,叫主子娘娘等你不成?”

傅敦这才战战兢兢迈过门槛,进屋,对着舒倩磕头,“奴才傅敦,叩见主子娘娘。孙儿给祖母请安。”

舒倩盯着傅敦不说话,那拉老太太心疼孙子,想叫他起来,皇后不发话,她也不敢吭。

那拉太太心中大爽,侍立婆婆床前,权当看戏。

过了一刻,舒倩缓和下来,含悲叹道:“骨肉至亲,无需多礼,起来吧。”

傅敦这才软软站起身,膝盖酸疼,不敢伸手揉。看一眼那拉太太,只得拱手,“侄儿给姑母请安。”

舒倩点头,看看弟妹,暗想,寡妇死了儿子,这位也是可怜人。有心替她说话,“刚才,你母亲跟我说,你也大了,想请我给你谋个差事。”

傅敦一听,瞧那拉太太一眼,心中暗暗嘲笑,嘴上说:“侄儿全听姑母的。”

舒倩点头,端起桌上温茶,喂那拉老太太喝两口,捧着茶杯问:“本来,妇寺不得干政。论理,我不该以权谋私。只是,你毕竟是我的亲侄儿。看着你整日里玩耍,别说你祖母、你母亲,就是我,心里也难受。罢了,我就厚着脸皮,求一回人吧。”

一番话,说得这祖孙三人都红了脸。舒倩接着问:“既然要给你谋差事,须得知道,你什么地方能干。我且问你,叫你去当一方县令,管当地治安、农耕、商旅、税收、乡试、遇灾年,开仓救济百姓,遇洪涝干旱,挖河救灾,你可能做到?”

傅敦刚听姑姑要他做县官,还挺高兴。再往下听,就咂摸出苦楚。哭丧着脸哀告,“姑姑,侄儿没干过,不会呀。”

舒倩撇嘴,就知道你没干过。顿一顿,“也罢。文的不行,咱说武的。若是叫你去健锐营,或者丰台大营,从一个小兵小卒做起,像当年的傅恒大人、阿桂大人一般,从蓝翎侍卫,多年领兵打仗,出生入死、浴血奋战,积累赫赫战功,最终,影绘紫光阁,如何?”

傅敦听完,吓得快哭了,“姑姑,我不敢。”

舒倩为难了,“文也不行,武也不行,你到底要做什么?可真难为死我了。总不能,叫你去经商种地吧?这你也不会呀!”

一听种地,傅敦高兴了,“姑姑,这个我会。以前,我就跟着姥爷在京郊种地,到了十五岁,才被祖母接回来的。我会!”

那拉太太狠狠瞪傅敦一眼,“胡说什么,你是旗人,怎么会种地。还不给我闭嘴。”

“弟妹,叫孩子说完啊!”舒倩笑着拦下那拉太太。不用问,肯定是以前嫡出侄子在,那拉太太不肯叫庶子住在老宅。至于那个“姥爷”,八成是傅敦的亲外祖父。这种事,不好当面问,只得笑着安抚傅敦,“你真会呀?那敢情好。也别觉得不好意思,民以食为天,皇上还成日里说,没有农民,国家必将不稳。你能想到这里,姑姑很高兴。”

傅敦挠挠头,“别的我不会,这个我最喜欢。就是姑姑,如今京郊都种满了,有主了。我去哪儿种啊?”

舒倩笑着摇头,“整个中国,又不是只有北京城这巴掌大一块儿地方。其他地方有主了,你就找个没主的呗。别的不说,咱们东边老家,不有大片的荒地,没人种嘛!”

“啊?回东边啊?”

别说傅敦,就连那拉老太太、那拉太太都不愿意。

舒倩心知如此,站起来拍拍侄子肩膀,“你先想想,回头,给我递个章程。趁这几天,你十二表弟还在京城,叫他给我送过去。可行的,我帮你留着。不可行的,就帮你改改。可得快,过两天,你表弟就离京了。”

那拉老太太听了问:“十二贝子要离京办差?”

舒倩点头,“是啊,跟着刘墉大人去陕西。这一去,八成就得三四年才能回来。唉,上次去银川,就呆了三年呢。”

这祖孙几个听了,都不敢再说什么。没见皇子都出京办事?咱还好意思说吃不得苦?东北苦寒不假,陕西、银川,还不如东北呢!

舒倩看这三人都没出声反对,知道事情成了一半。心中石头放下,有心打量傅敦。一看乐了,取出帕子,替这娃擦擦脸上汗,嘴里埋怨,“都二十来岁的人了,也不知道学好。成日里,跟那些狐朋狗友瞎混。他们朝里都有后台,出了事,不吭不响,就能捞出来。你呢?祖父、父亲都没了,有个姑姑,也是常年住在佛堂里,不求你帮衬着,就算不错。好孩子,往后,可长点儿心吧。”

她这么一说,那拉老太太哭了,那拉太太也跟着掉泪。傅敦哽咽着,不知该说什么好。自从亲娘死后,住在庄子上,跟着外公从土里刨食。后来,回到老宅,祖母一味溺爱,不懂教导。嫡母动辄冷嘲热讽,见着自己,就跟见到仇人似的。说媳妇娶亲,说一个不成,说一个不成。这五六年,只有眼前姑母,肯柔声对自己说些知心话。傅敦哭了,“皇后姑姑,我、我对不起你。”

一个大猪头,站在跟前,哭的稀里哗啦,舒倩看了,又恶心又可乐。轻轻拍侄子一下,“好了,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知道说咱们姑侄情深,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你了呢!给我憋着。”

傅敦急忙收泪,“唉!”

那拉老太太跟那拉太太听了,也急忙擦了眼泪,笑着谢恩。

舒倩免三人礼,看看天色,安抚那拉老太太,“额娘,我先回去了。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那拉老太太心中不舍,奈何皇家规矩大,只得命媳妇、孙子送皇后。

傅敦扶着姑姑一路走,一路求情,“那个,抓进九门提督衙门的,还有侄儿两个小厮,求姑姑派人,把他们捞出来吧。”

那拉太太轻骂:“不知学好,就知道撺掇主子学坏的奴才,不要也罢。你还敢劳动主子娘娘。”

傅敦不说话,只看皇后。

舒倩一笑,“弟妹别急。这件事,牵涉到端柔公主。傅敦,今日我走后,你到端柔公主府负荆请罪,只要她能原谅你。那些人,就不会有事。好孩子,今日之事,确实是你做的不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该去赔不是,还是要去的。要是这点苦你都吃不了,那——也别求什么差事了。回老家打猎得了。”

“别,姑姑,我去,我去!”进去的小厮,可是他亲表弟。怎么着也不能让他们栽到衙门里。

舒倩一笑,看一眼那拉太太,轻轻拍拍她手,“弟妹啊,这个侄子虽然顽劣,难得有一颗赤子之心,管好他,也是你的福气。毕竟,过去的,回不来了。”

那拉太太低头,轻声应下。傅敦没说话,扶皇后上车。望着皇后乘坐青布小车,几名侍卫护着,渐渐远去,傅敦开口问:“母亲,姑姑她——过的不好吗?平日里,就是王福晋出门,也不会这么朴素。”

那拉太太瞥一眼傅敦,叹口气,“佛堂里住久了,喜欢朴素吧。”傅敦心知这话不真,奈何问不出来实情,只好回房,抓耳挠腮写折子。写到一半,想起皇后嘱咐他去端柔公主府负荆请罪,扔了笔,换了衣服,到厨房拿了两块劈柴,一根绳子,直奔端柔公主府。

舒倩回到景阳宫,衣服来不及换,就开偏殿库,翻箱倒柜爬梯子。张月、张星两姐妹过来伺候,问:“主子娘娘,您找什么呢?”

舒倩头也不回,“种地的。”

“种地的?”张月想了想,“是《齐民要术》吧?奴才知道在哪儿,主子娘娘您先下来,奴才去找。”

舒倩下了梯子,扶着张星站在门口看。张月三翻两翻,翻拣出来。

舒倩接过来一看,还附带三色套印彩图。甚为满意,“好,这个不错。”说着,叫来小子,叫他给那拉家送去。

管库的俩小太监一看,急忙上前拦着,“主子娘娘,宫里的,不能外借。”

“吱,怎么忘了这茬儿。”舒倩暗暗懊恼,“好吧,小子,把放回去。一会儿,你去跟尹嬷嬷拿钱,到外头店买一套《齐民要术》,送到那拉家。”

小子躬身答应下来。舒倩泄了气,回去换衣服,给太后请安回来,就躺床上睡了。晚饭都没吃。

延禧宫里,令皇贵妃奇怪,“皇后命人去买种地的?做什么?”

令皇贵妃嫂子魏曹氏摇头,“奴才不知。听说,是给那拉家少爷的。”

“哦?旗人不工、不农、不商,她然买这些。哼,那拉氏,这可是你自己往枪口上撞。不知道,万岁爷最近几天,正在为八旗生计发愁呢吗?”

45.打回东北

八旗生计,的确已经成了乾隆一大心病。

自康熙晚年,八旗子弟颓废,久京城,养尊处优。吃不上饭,也不说去外头找活儿干,干等着朝廷拨款。有些日子过的好的,斗鸡走狗,不务正业。不少满洲大姓私下里埋怨乾隆,宠爱汉妃、包衣,不把满洲贵女出身的妃子放在眼里。乾隆心里也苦啊:汉妃包衣至少不会有那些个娘家拖累。看看人家高氏皇贵妃,包衣吧?父兄个个能干,就是有点儿贪。再看皇后娘家,算了,那还是比较好的。起码,不用自己担心他们功高盖主。因为能干的都死光了。

这天,乾隆忙完政务,翻了福贵人牌子。福贵人索卓罗氏,乃是荣安家出来的娘娘。就住在延禧宫偏殿。平日里,令皇贵妃对她,很是照顾。今日听说皇上翻了自己牌子,收拾一番,到正殿去跟令皇贵妃说一声,听令皇贵妃嘱咐几句,坐着小轿,赶到养心殿。

与万岁叙话间,福贵人提起,前两日,听说主子娘娘出宫看承恩公夫人时,打了一个小混混。跟着叹息,“奴婢听的不准。后来,那人还说,自己是皇后娘家人。这北京城,真真是算个人,都敢冒充皇亲了。后来,主子娘娘慈悲,还买了给他送去。”

乾隆挑眉,“什么?”

福贵人笑着摇头,“臣妾也不过是随口听娘家人说说,到底什么,谁还打听这个。不过是闲话罢了。”

乾隆看着福贵人笑笑,“闲话都能打听出你们主子娘娘给人买。可见,你这闲话听的很是用心啊。”

福贵人听到这话,心知说错,急忙跪地求万岁开恩。

乾隆高坐其上,把玩手里扳指,“妇寺不得干政。这句话,皇后前几日刚说过。为了十二福晋,踟蹰半晌,才憋出这么一句话。一国之母,说起儿子媳妇,都战战兢兢。你一个小小贵人,倒是很从容啊。”

乾隆越笑,福贵人越怕,额头贴地,流泪请罪。

乾隆笑笑,“八旗子弟,纨绔横行。你以为,朕当真不知?皇后打人也好,大臣打人也罢,就连朕的皇子,曾经也因为实在看不下去,把和珅的亲弟弟揍了一顿。福贵人啊,荣安有没有跟你提过,九门提督里,也有不少兵勇收受贿赂,执勤之时,喝酒闹事来着?”

福贵人趴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哭着回话:“回主子,奴婢自从入宫,就很少见到堂弟。奴婢也不知道。若是荣安做错什么,还请主子责罚。切莫看在奴婢份上,多加宽恕。”

“宽恕?慧贤皇贵妃之父做错了事,朕还下旨严查。怎么,你的位份,比皇贵妃还高?”乾隆乐了,伸手捞起福贵人下巴,盯着一阵猛瞧,“模样也不必高氏长的好啊?怎么心就这么大呢?”

福贵人哭也不敢哭了,只得闭着眼,等待圣意裁决。

乾隆玩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丢下福贵人,吩咐吴来,“去景阳宫。”

吴来托着佛尘高喊:“万岁爷摆驾景阳宫。”

立刻就有侍卫太监摆仪仗。乾隆摆手,“免了,朕随意走走。”皇后打人了?还是自家侄子?这事儿办的,有意思。

等到外头一点响声也无,福贵人这才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出了养心殿。小太监扶着,坐轿子回延禧宫。恰巧碰到腊梅扶着肚子,随容妃一起到慈宁宫请安。腊梅一见福贵人如此狼狈,握了嘴轻声问:“姐姐,这——没事吧?”

福贵人低头冷语:“没事。”

腊梅看了看,轻声安抚:“多想开些。不该自己操的心,别操。什么东西再大,还能大得过天?”

容妃在一旁笑,不说话。

福贵人瞥腊梅一眼,“多谢。”钻进轿子回延禧宫不提。

乾隆轻装简从,到了景阳宫,不让太监通报,带着吴来轻声轻脚,迈步进门。

东边宫墙下,皇后穿着青布短袄,领着人刨坑,“对,那个,刨深一些,这样才好扎根。”

乾隆凑上来问:“皇后干嘛呢?”

舒倩吓了一跳,抬起头,按着胸口,“皇上?”当即弯腰行礼。

乾隆随意摆摆手,“起吧。这是忙什么呢?地砖都掀了?”

小巧领着小子等人,互相看看,一致往墙角缩。

舒倩则是笑笑,“也没什么。就是前两天,十一媳妇来请安,说起她府里有个葡萄架子。到了夏天,底下可凉快了。臣妾听了羡慕,就叫人移了一棵葡萄树,想着种在这宫墙边儿上,到夏天,也能成荫了。初秋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吃上自己种的葡萄呢。”

乾隆看着皇后,冷笑,“你可真能折腾。”

舒倩跟乾隆对着笑,“自己动手,总比‘等靠要’强。”

听了这话,乾隆沉思,并未反驳。

舒倩看乾隆今日神色不大对,拍拍身上土,唤来尹嬷嬷,“请皇上到大殿去坐吧。本宫换身衣服。”

乾隆回神,摆摆手,“你还是忙着种葡萄吧。朕本来是去延禧宫看皇贵妃。路过而已。”说着,摆摆手,领着吴来走了。.舒倩奇怪,不好细问,只得领着尹嬷嬷等人恭送。

出了景阳宫宫门,到延禧宫坐一会儿意思意思。不等福贵人回来,乾隆就出门,直奔慈宁宫。今日乾隆行事,着实怪异,令皇贵妃少不得又要花钱打听,今日出了什么状况。

去慈宁宫路上,乾隆吩咐:“去查查,那天皇后打了谁?又买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