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帕子擦了擦手,旋即开始帮齐将军包扎起来。将齐将军扶起来的时候,不知是不是压着胳膊碰着了伤口,他身子一僵,右手臂上渗出好些鲜血将那银边戎装的衣袖染红,一片惊心。

我赶紧上前去,扶着齐将军倚在榻边。拿着一旁的纱布将他的伤口包扎好。孟杼轩在一旁瞅着,末了,他似笑非笑道,“看你这手艺挺好,也替我处理一下,我这右臂自己够不着。”

孟杼轩到营外吩咐小兵道,“齐将军伤口不得沾水,若是醒来了速来我帐中告知。”

接着,他领我到他帐中,悠悠然坐下,将右臂平放,瞥了瞥旁边的药匣子,“也替我包扎一下,可好?”

帐中点了些薰香,袅袅香气缭绕,醺得我有些晕,拧了拧额头,“你这帐里燃的是什么香?”

“连夜赶路过来,没瞌过眼,这香能让人安神些。”抬眼看他,眉梢间皆有倦色,那面庞上细细的伤口已经止了血,留下暗色一层血痂。

“我去打点水。”转身出去打了盆水入帐。孟杼轩已将袍子撩下一半,露出右臂。隐隐能看见他胸口有道疤,显是有些时日了,浅粉的疤痕在蜜色的胸膛上尤为显眼,看着好生狰狞。

我用帕子沾了水将他右臂上伤口细细擦了擦,顺口问道,“你那胸口上的伤是怎的回事?”

他将我定定看住,默了半晌,才开口道,“那日夜里,慕容若言刺的,你不记得了?”

瞅了瞅旁边,打开那药匣子,问道,“要上哪瓶药?”

突然身子一倾,他左手揽住我的腰,用力一拉,将我带入怀中。待我反应过来,他已左手捉着我的手将我环抱住。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我低了头去挣开那怀抱,无奈全是徒劳,他将我牢牢地抱在怀中,紧紧地攥住我的手包在他手心里,扣住我的腰,耳后那人轻喃道,“别动,让我抱一会,只抱这一会…”

我另一只手去扳他,却如铁钳一般。动了动身子,想站起来,却是觉得他身子一僵,听到他微微呻吟了一声。顿住,“怎么了?”

“你别动,方才碰到右臂那伤口,疼得厉害。”

帐中浅香浮动,被他箍在这温暖的胸膛中不得动弹。

脖颈后有温热的气息拂过,“千织,你怎么没和慕容若言一道去浦丘?”

默然,半晌,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他是浦丘人…”

他好似有片刻顿住,“若他不是浦丘人,你便是要同他一并走,对么?”

如此实在是暧昧得让我觉得不太舒畅,稍稍挪了挪身子,想着离他稍是远些。他好似觉察到我的动作,索性右手也攀上来绕住我,手上力道收紧了些,圈得死死的,听得后头好似轻叹了声。

我面上讪讪,相当地不自在,但念及他有伤在身,此时便也想着顺着他一些。转念又想到那许久以前,他曾经用那缎子蒙过我的眼睛,意图轻薄我。思到这,身子打了个激灵,“你彼时为何轻薄我?”

他将下巴轻轻枕在我头上,柔声道,“我想你了…”

帐外有些嘈杂,从那帐帘的缝隙能看到外头人来人往。帐内却是暖香软玉,静谧一片,唯有这薰香丝丝牵着人的思绪缠绕于一处,如藤蔓般渐渐爬上帐衣…

老实说,孟杼轩这么柔柔地说情话我不是第一次听到过。早先也见着他同桂娘眉目传情,同那郑兰儿勾勾搭搭,最后还和沈妩郎情妾意。后头还买通那算命道士给我三道桃花法宝想着将我糊弄糊弄骗到手。但有个人说情话总比没个人说情话好,想我尹千织已经活了二十载,这也大把岁数了,当初那少女怀春的时候,满脑子皆是风花雪月,对着桂花老树、对着土灰、对着孟杼轩不知道吐露了多少情深意重酸溜溜的情话,好歹总算有个人在耳根边说上那么一两句,心中确是有那么些慰藉。

这情话将我捧得还有些飘飘然了,我“嗯”了一声,想着许是能鼓励他继续再多讲点。

但良久,后头也没了反应,我心里琢磨了一番,许是我这回应平淡了些,于是我喉咙里头升了个调,“嗯?——”了好一阵。

仍是没有动静,能感觉有轻微的呼吸声。我顿了半晌,才发觉他那手上力道也松了,我稍稍挪了挪位子,侧了头,向上看去,才发现他已经瞌了眼,竟睡得甚是安稳。

流水逐落花(二)

我稍稍动了身子,从他怀里钻出来。桌上那盆里的水澄澄澈澈,将那帐顶映在其中,曲曲折折。猫着步子走到那药匣旁,轻轻打开匣子,看着里头排列整齐的药瓶,用指尖划过,所触之处皆是冰凉细腻。

瞥了眼身旁的孟杼轩,他斜倚在榻上,闭着眼,即便是睡着了也仍是淡淡地蹙着眉头,抿着唇,那唇上有些干燥,袍子褪到身下,那胸膛上的伤疤已然长出新肉,只是颜色比那旁边的肌肤浅些,搁在一起有些碍眼。

在帐中没了事做,正欲撩开帐帘出去,却有个小兵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大喊了一声,“报——”

那小兵看着孟杼轩裸着上身倚在榻边,再瞅了瞅我,眼瞳登时大了些,脸涨红了,立马低下头去,一看那表情,就是脑子里有些不堪的想法了,吞吞吐吐,“大、大人…”

孟杼轩睁开眼,他拧了拧额头,将袍子拉上,淡淡道,“怎么了?”

“大人,浦丘那边撤兵收营了!许是被我们打回去了!”

他思索了片刻,表情愈是凝重了些,问道,“他们往哪个方向收兵?”

“小的不知…方才一战太惨烈了些,小的想,会不会是相持不住了?”

孟杼轩冷吭一声,“不可能,他此次带了这么多人马,定不会断然收兵,且浦丘此战皆是精兵,方才一战并未重创他们,不过是九牛拔一毛。”

他长吸一口气,“慕容若言对江洲地形了如指掌,想是在找其他的突破口。”孟杼轩向那小兵摆了摆手,“你下去罢。”

孟杼轩返身,从那榻边抽出卷图轴,正欲捋开来,却缓缓收了手,看向我,面上稍带些怅意,“方才竟不知怎的睡着了,千织,那药匣子里的三七粉能帮着止血。”

我从那匣中拿出三七粉想着洒在他伤口上,但见他袍子已经撩上了,于是便伸手摸到他襟口去宽他的墨袍,他身子抖了抖,捉住我的手,逼近了些,眸中一片漆黑如夜,呼吸也急促了些,“你要做什么?”

我摆了摆手,平静道,“替你上药。”

他颤了一下,收了手,眼神稍黯了些,我从领口将他袍子撩下,褪到手肘处,将那药粉洒在伤口上,看那伤口很是血腥,叮嘱了句,“你现在没了功夫,又是咱大沂的主将,出去的时候多小心些,别总被人砍伤了。”

他略微一愣神,舒展了些,“这样,砍伤了挺好,有你帮我上药。”

我闻言心里一抖,手探进袖管里摸了摸胳膊,果真,起了好些鸡皮疙瘩。说情话还是得把握个度,将那情话说得好、说得圆、说得感人肺腑潸然泪下,完了还不肉麻那便是门艺术,孟杼轩显是仍在这艺术门槛上摸索着。

转身去拿那纱布,听到他在后头与我道,“那日在乌山寺,你替我解毒的,是么?”

他不提我都已经记不得了,现如今回想起那日红着个小脸给他吮毒,觉得彼时真真是个小姑娘心思,做的那些子事都有些荒唐,却还透着些可爱。这种随随便便就脸红一红,心跳一跳的年华仿佛已经离我好远了。思到这,我不禁轻声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转过身将那纱布缠在他伤口上,“想起那时候,有些荒唐。”

我本是俯下身去帮他包扎,头发垂下堪堪碰到他的手臂,他抬手轻轻将那发丝撩起,掖在我耳后,收手的时候有意无意指腹划过我的脸,略带粗糙的质感刮得有些生疼。

别了别脸,抬头刚好遇上他的眸子。我总觉得和他这么靠得紧有些要吃亏的趋势,手上一急,那纱布打结的时候就紧紧一抽,想是把他给勒痛了,见他表情抽搐了一下,身子轻抖了一抖。

“从前那些事,你觉得荒唐?”他看着我,倚在那床榻上。

“嗯,人嘛,总是要荒唐一回。”私以为,我春心萌动得相当早,于是对这些情爱也算是颇有阅历。经验皆是财富。早些时候吧,轰轰烈烈爱一回,恨一回,在这里头打几个滚,走那么几遭,做些荒唐的事情,执着些本不应该执着的心结,也算是人生历练。如今回过头看看,觉得彼时热血方刚,也是可爱得紧,心生感慨:再是不能像当初那般的心动了。

偶尔在那静夜之时,睹月思人,掉头回去数我的那些个桃花。思来想去,最早的那朵,是我已经开花了他却还没长叶子,待到我这花儿都谢了他那厢才隐约有花骨朵的模样,可他那枝上桃花又太多,挤得这个花骨朵也没了藏身之处。袁莫涵的那朵呢,是我开得夭夭灼灼,他那厢也开得是如火如荼、欣欣向荣,无奈偏偏我的桃花开在别人枝上,便就将他给无视了。后头我仔细想想,总也觉得有些扼腕,想来他对我也确算是情深意重,无奈情爱这东西,讲求一个心动。我真真希望时间倒回去,我定是要攥着自己的心对袁莫涵扭动一回,这样你情我愿也一了百了。最后头的那朵,不提也罢,许是月老看走眼了,不留神给指错了。

他换了个姿势,手肘撑在那榻边,“我没觉得荒唐。”末了,自言自语轻喃了句,“若真是荒唐,倒不如一直荒唐下去罢…”

帐外已经近黄昏,有些小兵开始燃了篝火,隐约能见到火焰蹿蹿。

我欲出帐,“要是没什么事,我去看看其他地方有没有要帮忙的。”

他叫住我,“你就呆在我帐里,莫要随便走动。”他顿了顿,语气稍软了些,“而且,我这有伤,也算是要帮忙的。”

我掉头走过去问他,“你要喝水么?”

“不用。”

“要吃饭?”

“晚些时候再用罢。”

“要更衣?”

“…”

“要如厕?”

“…”他一脸茫然地望着我。

摊开手,“你什么都不要,我帮什么忙?这不是占位子么…现在人手也紧…”

他顿了顿,柔柔地望着我,“要你。”

浑身上下抖了三抖。有闻说男子打仗,行军时间太长,沾不得女色,便会难耐了些。我摸了摸下巴,“咳咳…江洲这时候战乱,怡香院怕是不做生意了。你再不,忍忍?”

他将那柔柔的目光尽数收了回去,垂眸,看不甚清楚表情,只能瞅着脸上那道深色的血痂,一副好皮囊莫不是要留下印子。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层皮,何况是这么好看的一张脸。顿时起了善心,用帕子沾了水,“你那脸上划了道口子,擦一擦,再上点药,别留了疤,那是不大好看。”

他抬眼瞧了瞧我,“那行。”

我凑过去,用帕子拭了拭他那血迹,侧面来看,更是觉得孟杼轩这张脸长得,唔,怎么说,天生尤物啊。不由得啧啧叹了两声,“你这脸长得真是不赖,若要是个女的,那也挺有国母相。”

他皱了皱眉头。

我站在他的角度上思索了一番,若是有人说我长得有国父相,那我定是不乐意的。推己及彼,许是我这个说法伤了他的心。

我婉转了些,“我的意思是说,你长得很好看,就算变成女的,连后宫三千的皇帝都会被你折服。”这话很是曲径通幽,他既是个读书人,那肯定是能明白我字里行间洋溢的赞美之意。

拭完,依着他的意思挑了管药膏轻轻揉揉地抹在他面上,因着靠得近,他面上的细细纹理我都能数得清楚,抹好那药,我顺势轻轻吹了吹,却不想,他突然脸一扬,我那嘴将将就蹭到他嘴上。

你这脸莫不是掐着角度扬的,多一分就蹭上下巴,少一分便碰上鼻子,不偏不倚,真的是好准呐好准。

不知道是我心思作怪还是怎的,总感觉蹭上去的时候被人舔了那么一下。瞅了瞅孟杼轩,他面无表情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我也摸不准方才那是怎么回事,只能淡定问道,“行军带女人么?”

他有些诧异,眉眼间有些喜色,“原本是不带的,但你只管放心地跟着我。”

果真是没有女人的。“那我觉得既然是打仗,就得一门心思放在上头。虽然说条件可能艰苦些,但有话叫威武不能淫,还是收敛些得好。”

孟杼轩拧了拧额头,“眼下这次慕容若言来势汹汹,我只带了三千人马过来,肯定是抵不过。调兵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我是想,若前景仍是不明朗,我就着人将你从侧门偷偷送出城去。”

提到司若言,我便是想起来个事,仰头问他,“他不是你外甥么?怎么现在反目成仇得这么厉害?”

他挑眉看我,“那得问他。”

他这么看着我,我总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有点子抬不起头来,只好讪讪地干咳了一声,“你方才的话,是指我们会败?江洲会降?”

他默然,片刻之后,微微颔首道,“我没把握保住全江洲人的性命,但肯定不会让你出事。”

念到他能徇私情送我出城,再是问了句,“一个是送,两个三个也是送。你再不做个顺水人情,我还想捎上刘夫子,还有他娘子一块走。”

他幽幽地望着我,半晌,叹了口气,“依了你,刘夫子还在醉宵阁?”

“你怎么认得他?”

“一年前,我原去醉宵阁找过你,那夫子说你已经嫁人了…”他稍稍敛了眉,“说你与慕容若言已经成亲了。”

我干巴巴笑了两声,“哈,哈。那要是成亲了,我不得顺着他叫你一声舅舅。”

他那眼神随即就冰冰凉了些,看得我又是一慎一慎,淡淡道,“我想了想,还是不要把你送出城了。在哪也没在我旁边安全,要是你不放心那位夫子,将他接到帐里来也行。”

再过了些时候,已经入夜了。孟杼轩起身捋开那卷地形图,轻声对我说,“今日你就睡在我帐中,我反正也不睡,这榻让给你。”

接着也不听我答话,便走到桌旁燃着那蜡烛,开始看那地图。我扁了扁嘴,也就和衣睡在那榻上。帐中烛光跃跃,将他的身影衬在帐衣上,浅浅的香气氲氤,偶尔能听到外头的嘈杂声。他在烛下看书,我在榻上看他,这一幕倒是有些熟悉,觉得曾经好像也有过这么个夜晚。这薰香果然安神益气,没过多久,我便沉沉睡去。

恍惚之间,好像有人从后头抱住我,轻轻柔柔道,“此次不会放手了。”而后,这人在我耳后絮絮叨叨说了好些话,我是一句没记住,但觉得这模模糊糊的人影吮了吮我的脖颈。我有些□,推搡了一阵。嘴里还喃喃说了句,“果真在军帐里头,连女人也会做春梦…”

番外之月挂柳梢头

静夜皎月,沈府院中。

她瞅了眼孟杼轩和沈妩,漫不经心道,“二公子,你们去下棋吧,我自己找得到地方。”接着抱着那只白鸭子往院中走。

望着她的背影,孟杼轩心生不舍,方才与沈将军谈好事出来没见着她,已然有些乱了方寸。他与沈妩推脱了两句,便是想跟上去。

但见她在那凉亭中托腮赏月,原本她那张脸就生得圆,和那天上的玉盘真真是交相辉映、相辅相承得很。孟杼轩便负手立在那凉亭瞅着。自打在桂花树下拾了她的月老符,他就有些被牵了心神,这滋味委实不大好受。

她晃着脑袋同那白鸭子说着话,那模样也是可爱得紧。但待得听清楚她同那只鸭子道,“二公子,我喜欢你,你可是也中意我?”孟杼轩不禁脑袋一黑,看着那鸭子不知是当喜还是愁。他在心中琢磨了一番,总也觉得她这睹物思人睹得有些忒不靠谱了,鸭子再怎么潇洒,也不过堪堪一界禽兽,这是怎么样的念想,能将他与这鸭子合为一体了。

他实是不忍,不知道往下还能有什么更伤脑筋的情话从她嘴里说出来,便迈步进那凉亭。这显是将她一惊,跳起却脚下一滑将将栽到他怀里。院中那柳树疏影横斜,晚风轻吹,那柳枝吹得“沙沙”作响,片片叶儿扬下,擦着那青石路打圈。

他柔柔地望着她,此时这意境确是缱绻迷醉。但见怀中那人一脸茫然,头一侧,望着地上道,“二公子,你的锦袋…”他心中有些恼,不知是恼这姑娘不解风情,还是恼她见着了这锦袋。那日在桂花树下,她的月老符恰是飘到他跟前,他便相当自得地拾了拆开来看了看,不看还好,一看竟是有些失神。此前,他也收过不少姑娘的帕子,那上头鸳鸯喜雀,牡丹凤凰皆绣得好生精致,但偏偏就这月老符上不工不整的“孟杼轩”仨字让他觉得有那么些飘飘然。这一飘飘然了,自然想将这符收着以便日后还能再品尝一番滋味,但方才那一拉一扯却是将这锦袋扯到了地上。

那其他好些姑娘,往往都是主动向他倚过来,但偏偏怀里这个反应得真得是慢了些,只盯着那锦袋,迫不及待地想起来。他想着若此时还不提点提点怕日后更是要好些费心思去□了,便一手覆在她眸上,低下头去亲了她一口。

扶她起来之时,再拾了那锦袋。她瞪着那眼睛好些吃惊地望着他,他尝着了鲜,心中好似有了轮圆月,觉得好是圆满。待他将她送回屋里,返身,却见着沈妩站在后头。

沈妩同孟杼轩一并玩了这许多年,对他的行事作风自是好些了解。旁的里虽见过有些女人对他投怀送抱,但从未看过他主动下手。先前他这表妹出府去玩,他便心神不宁得棋子也落不下去。女儿家的心思都堪比头发丝儿细,她顿时愁绪满腹。此前,念着她与孟杼轩打小一同长大,她总也相信旁的野花虽是除不尽,但她在孟杼轩心里也是不一般的。眼下,却发现有朵小花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显是枝枝蔓蔓得不可收拾了。

沈妩有些薄怒,“你为什么亲她?”她心里不甘,孟杼轩也不算得是个冰清玉洁的人,她自己也香过他一口,但看着他俯下身去亲她,心里还是不能淡定。

孟杼轩看了看沈妩,没答话。他为什么亲她?他自己也说不上个大概来。最早的时候,他曾看过他娘拿了簪子去找那做小食生意的王大娘,彼时听到她们的话,方才了得这簪子原是他娘和那情人的定情信物。打小,那李嬷嬷便与他道他娘在外头偷汉子,此次见到二夫人那萧瑟泪下的模样,更是明白了些。他娘出了那王夫人屋里,他瞅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与王夫人年纪差了不像一辈,听着那王大娘哄着那姑娘说,“这簪子留给你做嫁妆…”

他也曾纳闷过,他娘彼时是名噪堰城的美人儿,那欧阳丞相也听说是位俊才。那这样一结合,怎的会生出来这么个圆脸蛋小鼻子的姑娘?然,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想来这小姑娘也是归在那八九件不如意事里头了。

他那娘亲本就在孟府里处境不甚好,若这事给孟王爷知道了,许是更加举步维艰。他狠了狠心,索性着人将那屋子烧了,想着毁尸灭迹。那可不成想,他这辈子做事都是步步为营,坏事也没少做,独独烧了这屋子,整个让他后头的日子天翻地覆了一道。有所谓是,一招错,满盘输。

后头袁莫涵将她救到府里来,与她处了些时日,渐也觉得她行事这股子憨劲挺可爱。彼时他想把她搁在身旁,若孟王爷不知道她是二夫人的私生女,想是这么过一辈子也无大碍。偏偏这姑娘本事不小,竟还能引得袁莫涵拈花惹草了。一枝红杏眼见着便要出墙来。

他不过就想在他俩中间轻轻插那么一脚,免得日后摊子大了收拾不了。他显是不晓少女怀春,芳心一碰就动,这么款款地给人插个簪子直将人小姑娘迷得七荤八素,那是一个晕头转向。

最最扼腕的是他也在女人堆里打滚这许多年了,此番竟这么没眼力见地以为她心里头喜欢的是那袁莫涵。

直到看了那月老符,方才悟到平生这第一次没猜准女人心思。

沈妩见孟杼轩愣了神却没回应,更是气了些,“我不许你亲别人!”

他与沈妩虽亲近,但见不得她娇纵的脾性,没睬她便从旁走过去。

沈妩在后头有些急躁,“你原本只能同我一人成亲。”他拧了拧额头,稍稍蹙眉,从前他总觉得成亲不过是榻旁多躺个人,但此时,却是有些踟躇。

第二日清晨,沈将军便邀他喝茶下棋。

沈将军望着他,颇有深意道,“我只有妩儿一个女儿…”,揭开茶碗喝了口茶,“杼轩,今年五月,我便要领兵去江洲,彼时,我便能调动兵权。”沈将军悠悠道,“我想,不若初春之时,把你和妩儿的婚事办了。”

他也淡淡抿了口茶,“初春不足两月,亲事未免太仓促了些。”

沈将军哈哈笑了笑,“我与你爹本是故人,你与妩儿也打小一块长大,勿需那些繁文缛节,媒人什么的都不要了。两个月成亲绰绰有余。”接着那沈将军压低声音道,“皇上近来龙体不安…想是差不多要传位了。”

他手指敲了敲茶碗,沉黙了好些时候,终是开了口应道,“好,依世伯的意思。”

这日晚些时候,他便急急着人将她送回清洲。他素来临危不乱,但这次却是有些不知所措。想着不如趁早断了念想,于她也有好处。此后他与那沈将军周旋了好些时日,也不过将那婚事往后拖了些日子。

沈妩来找他,他也是淡淡相待。沈妩心里不舒服,便扯着他袖口,“你可是不想同我成亲?”

他没说话。现如今,他朝内并无势力,那郑尚书虽是对他颇是欣赏,但向皇上举荐贤才的帖子却是没给批下来。此次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临到头,却迟迟下不来那最后一步棋。

思索了片刻,他道,“我同你成亲,是因为世伯的辅佑。”

沈妩“唰”就两行泪,颤抖道,“这亲,你想成也得成,不想成也得成!”

他要回清洲,沈将军临走前颇有深意对他道,“成大事者,本不应拘小节。你以后定是要有三妻四妾,但妩儿是我女儿,她若受了委屈,我既是当爹的必不能将这口气吞下。”

烽火连天战(一)

第二日清晨醒来的时候,孟杼轩单手支着额头,半睡半醒的状态。我想要直起身子来,却是觉得腰上酸疼得好生厉害,动了动胳膊,更是扯得浑身抽搐。说,春梦了无痕,缘何我的春梦如此大伤筋骨,真是让人掩面呐。

“你昨日夜里从榻上掉下来好些次。”本以为他是小憩一会儿,突然出了声吓我一跳。

他望着我,有些戏谑道,“昨晚上,你在榻上打拳么?”

摸了摸下巴,“夜里有蚊子,叮得我痒痒,顺手捉那么几只。”

我看着孟杼轩,觉得有些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他终是舒展开来,有些开怀地笑了笑,接着卷起那地图放好,走到帐外吩咐道,“让郑捕快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