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儿利落地接过雪泠脱下的外衫,恭敬地行礼后,悄然退出浴池。雪泠不喜旁人伺候,沐浴时从不让婢女留守,总是独自泡澡,而后亲自穿衣。

“琴儿姐姐,你说主子为何总不让我们进去帮她擦背,穿衣呢?难道主子身上有伤疤什么的,不让人看见?”一身粉衣的婢女倩儿在浴室外探头探脑,疑惑地问道。

琴儿皱起眉,冷冷地扫了她一眼。“倩儿,休得胡说,下次再让我听见,自己去领罚罢。”

倩儿委屈地低着头,揪着衣角,喃喃说道。“是,琴儿姐姐。倩儿以后不会乱说话了。”

“去外厅守着,就小林子在,待会皇上来了,旁人又得说主子接待不周了。”琴儿吩咐着,倩儿点点头,拽起裙摆,一溜烟往外厅跑去。

琴儿无奈地苦笑,倩儿天真,性情直爽,这样的性格在宫中必是活不长的。主子当初选她,怕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罢。f

眼角瞥见雪泠已经梳洗完毕,走出浴室,琴儿急忙上前给她披上一件外衣。

雪泠见琴儿如此紧张,有些无可奈何。她身子单薄,上次失血后愈加畏寒,夜风一吹,常常打起好几个喷嚏。于是,太阳一落山,琴儿便拿出外衣给她披上,生怕她的身子有一丁点不适。

“皇上驾到!”

那人又来了,雪泠抚额,他到底想做什么。

想起那日随大内总管进宫,在辉夜殿前,跪满了奴婢和太监。一袭明黄安然地坐在厅内,细细品茶。

雪泠上前微微一福,便起身望着他。

正伺候他品茶的公公见此,不由怒喝道。“大胆!皇上在此,为何不跪!未等皇上明示,竟擅自起身!该当何罪!”

她一愣,望向那名公公。这正主都还没出声,他倒是狐假虎威起来了。眼神幽幽地转向沉默的那抹明黄,还是说,这是给她一个下马威?

轩辕瑞懒懒地瞥了那公公一眼,又扫向雪泠身后的大内总管刘三。

刘三身子一颤,“来人,把这奴才拖出去,重责一百杖!”

一百杖,不死也会残废。她刚来,就演这么一出闹剧。雪泠不动声色地立于一边,静观其变。

“刘三,若月公主第一天入住宫中,见血可不是好兆头。”

“是,皇上英明。”刘三谄笑着,一边朝那公公喝道。“还不跪下谢恩!”

那名公公死里逃生,急忙跪下不停磕头,直磕到地上斑斑血迹。雪泠不由皱起眉头。

“好了,你们下去罢。”轩辕瑞才放下茶杯,屋内便只剩下他与雪泠两人,安静得诡异。

片刻,他打破平静,沉声道。“辉夜,吸收月之精华,在月明之夜才会绽放。今晚,一同在院里观赏罢。”

见雪泠一直警惕地瞅着他,轩辕瑞勾起唇角。“怎么,朕的脸像吃人的猛兽么,看你把眼睛瞪得够圆的。还是,你为萧宛如感到忿忿不平?”

雪泠气愤地双手并用,用力地比划着。

你现在封我为公主,却不愿让别人知道我是你跟萧宛如的女儿,不就是不愿意承认她的身份!

“泠儿,当初是萧宛如主动离开朕,并非朕逼她的。”轩辕瑞淡淡道,起身负手站在窗旁。

不可能!雪泠怒视着他,脑海里满是那个为爱痴狂的女子,她怎会舍得离开他。

“信不信由你,朕没必要说谎。朕最初与她相识,曾承诺,往后若她要离开朕,朕一定成全,但永远不会给她反悔的机会!”

残酷的话语,冰冷的语气。雪泠望向眼前的人,果真帝王无情。萧宛如她在心里,想必是一直在等着他的。

雪泠抿着唇。那么,他纵容流云山庄包揽辰国商业命脉,成就它富可敌国,是出于对萧宛如的补偿?怎么可能,此人的人生字典里,根本不可能有愧疚二字!

是夜,轩辕瑞如期而至,与她一同流连在院内。白天本是毫不起眼的白色花苞,在月色中悄然绽放。一时间,雪泠身处在白色的花海当中。淡淡的清香扑面而来,雪泠不由心旷神怡,唇边扬起一抹浅笑。

孰不知,这一幕落在轩辕瑞的眼中,是多么惊艳和震撼。

一袭雪白的衣裙,面白如玉,容光若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月影婆娑,银光洒落在她身上,似真似幻。如绸缎般的长发随意用丝带,随风飘起。嘴角淡淡的浅笑,在月华的掩映之下,犹若误落凡间的天人,似乎转眼间便消失在眼前。

怔怔地望着那熟悉的身姿,熟悉的脸庞,以及脸上熟悉的笑容。轩辕瑞不敢迈步上前,生怕打破这幕宁静,生怕这不过又是一个熟悉而陌生的梦境罢了…

雪泠抬起头,见轩辕瑞眼中闪过点点光亮,深深地望着她。不,似乎是透过她,在看着另一人。是谁?萧宛如吗?难道他对萧宛如的情并不像表面那么浅薄?

用心注视着他,想从他的脸色中看出什么,却见轩辕瑞自嘲的一笑,转身离去。独留雪泠莫名地立于如雪的辉夜花海中。

之后连续几日,轩辕昱都会腾出一两个时辰到辉夜殿。大多数时间只是默然地坐在桌前,品茶沉思,或是带着复杂的神情把视线投注在雪泠身上。连续五日,皆是如此。皇上频繁驾临到辉夜殿的事,让后宫里里外外都议论纷纷,一时之间,刚封为若月公主的雪泠成为话题人物。

雪泠揣摩不出轩辕瑞的用意,尽管婉言劝说他不便经常来她的处所,他仍是一意孤行,每日必来辉夜殿报道,让雪泠头疼不已。

慢腾腾地挪到外厅,辰国的熙帝轩辕瑞早已落座,瞅着手中的瓷杯出神。

雪泠上前矮身一福,便寻了个位置坐下。自第一日开始,轩辕瑞就免了她的跪礼,两人相处相当随意。雪泠不懂宫中繁重的礼节,轩辕瑞似乎并没有怪罪的意思,甚至从未有请宫中的麽麽教她的念头。

“明日烈国使者来访,晚上设宴,你也该出去让大家见见了。”轩辕瑞不紧不慢地说道,漫不经心地轻扣着桌面。慵懒的语气,却透露出不容拒绝的气势。

雪泠点点头表示明白,这几日未曾离开辉夜殿。皇上曾下禁令,未得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入辉夜殿。因而,辉夜殿一直是皇宫的禁地。不想,雪泠刚封为公主,便立即赐住辉夜殿,引起众人的关注。

但话题的主角却不曾露面,甚至不出殿门,向后宫之首的皇后以及两位皇贵妃请安,这分明是不把长辈放在眼里。皇上又频频去辉夜殿,后宫几日之间,流言四起。足不出户的雪泠是完全不知情,轩辕瑞又未出面阻止,霎时流言助长得更为厉害。

轩辕瑞轻轻拍掌,几名婢女端着衣饰恭敬地立于一旁。

“这是朕为你准备的,明晚就穿这套衣裙去晚宴罢。”

雪泠扫了衣裙一眼,奇怪地望了轩辕瑞一眼。晚宴就算不穿得大红大紫,也该稍微鲜艳一些。他却给她准备了一身白衣,在宴会中必然显得相当突兀。

“…泠儿,白衣比较适合你。”

白衣…雪泠唇边不由自主地漾起一抹笑意。思起那人白衣如雪,不染轻尘,俊美非凡的脸上,清冷的眼眸。温暖的手心,宽厚的胸膛,有力的臂弯。

短短五日,度日如年,不知他现在可好?

第三十五章

“主子,听说御花园的曦莲开花了,满池芳香,甚是宜人。”晚上待轩辕瑞走后,倩儿边帮雪泠梳理头发,边兴奋地说道。

雪泠抬手点了点她的鼻子,说这么多,其实是她自己想去看罢。

比辉夜还要美吗?

她笑着比划到,却见倩儿眼神一黯。

“主子,除了皇上和主子,其他人是不能进去观赏辉夜的。何况是倩儿这样身份低微的奴婢,更是连接近花园的资格都没有的。”

轻轻抚摸倩儿的头顶,雪泠歉意地朝她笑笑。

难怪每次与轩辕瑞入花园观赏辉夜,跟在他身后的一行人远远地守在远处,不敢接近。难为辉夜晚晚盛开,却只有轩辕瑞一人有所谓的“资格”欣赏,现在加上她,不过两人。

微微叹息着,倩儿扑闪着大大的双眼,期待地瞅着雪泠。雪泠不禁随手披上外衣,与倩儿两人离开辉夜殿,走向御花园。

本想先跟琴儿说一声,在殿内转了一圈,却不见人影,只好让小林子跑一趟,免得琴儿担心。

上次皇上大寿在御花园摆宴,见识了不少奇花异草。未想花园里有这么一处幽静的莲池,夜色朦胧,朵朵白玉般的曦莲,犹如隔着面纱的绝色女子,有种飘渺虚幻之感。雪泠立在池边,不由在心下赞叹不已。

可惜夜已深,若是白天,便能在池中泛舟,穿梭在精致的曦莲里,想必别有一番风情。远远地望着月夜下如雪的曦莲,雪泠浮想联翩。

倩儿兴奋地在池边来回晃悠,双眼放光,盯着难得一见的曦莲,不停说道。

“主子,曦莲可是辰国才有的独特品种。其它的莲花,夏天结束便凋谢了,只有这曦莲秋天才绽开。每朵曦莲的其中一片花瓣上有一处犹如眼泪的红印,听说是莲花仙子伤心欲绝而落下的血泪,滴落在曦莲中。所以,也有人叫它泪莲。这里面还有一个凄美动人的故事,倩儿给主子说说。”

雪泠摇摇头,拒绝了倩儿的好意。人们喜欢在美丽的事物上,添加虚无的故事,使它们更富有传奇动人的色彩。雪泠反而觉得,用先入为主的眼光看待眼前的曦莲,却是一种亵渎。

倩儿见雪泠对传说不感兴趣,擦擦鼻子,抿唇不语。主子因为救六皇子有功,而被皇上封为若月公主。从民间女子一步登天,成为人上人。虽然口不能言,每日嘴边总是擒着浅笑,对待他们这些下人关怀备至,完全没有主子的架子。倩儿不只几次庆幸,自己在宫里的第一位主子,竟是如此平易近人。同一时期入宫的宫女偶尔会聚在一起闲聊,每人多多少少都曾被主子打骂或惩罚过,性情都有所变化。只有倩儿仍保持着原有的爽直和天真,甚至较以前开朗了许多,宫女们对她是又羡又妒。

雪泠好笑地见一旁的倩儿时不时偷偷地瞄向她,双眼亮晶晶的。转头看向接天连叶的曦莲,习惯地看了身侧一眼,如果能与他一同观赏这难得的美景,该有多好。

瞅见雪泠眼底掠过的黯然,倩儿急急地指向不远处,大声说道。“主子,那边的曦莲更美,我们过去看看罢。”

雪泠轻轻点头,倩儿舒了一口气。主子偶尔会露出刚才那般寂寞的神情,幽幽地望着一处发呆。多少人挤破脑袋要进这皇宫,得到皇上的恩宠。主子现在不知让多少旁人眼红,却丝毫不见她愉悦,对待皇上也是有礼而疏远。倩儿歪着头,有些不明白主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雪泠随着倩儿在池边漫步,缕缕清香飘来,她不由闭上双眼,作了个深呼吸,微微笑了起来。

“雪姑娘,”一声低唤,雪泠睁眼望向来人。那人一袭紫衣,唇边漾起一抹清浅的微笑,在月下,俊逸的脸庞如玉般温润,风姿惑人。

她矮身一福,倩儿则跪在地上。“奴婢见过六殿下。”

轩辕昱的视线由始至终都停在雪泠身上,淡淡道,“起来罢。”

“谢殿下,”倩儿垂首恭顺地回答后,乖巧地退后几步。

“今夜月色宜人,雪姑娘是在赏莲么?”轩辕昱温和地问道。

雪泠微微颔首,淡淡地笑着。的

“伤都好了吗?”瞥向雪泠的左肩,轩辕昱略有担忧地道。

手掌覆上左肩,那里只剩下一条粉红浅淡的痕迹,过几日便能够完全消失,一丝伤疤都不会留下。想起玄沁上次不分昼夜把膏药制出来,看着他那些珍贵的药材心疼的模样,唇角不禁扬起较大的弧度。

轩辕昱见她突然笑得愉悦,报以一笑。望着站在身旁的女子,白衣如雪,长发如墨,许是沐浴后不及,淡淡的清香随风而至。单薄的肩上披着外衣,双眸看向他时,明亮动人,让人移不开视线。他身边的任何一个女子的容貌都要比雪泠美丽,可她让人想要靠近,在她身边的感觉很舒服。轩辕昱说不清对雪泠的感觉,只是想让她留在他身边。他从小只要喜欢的,总会第一时间去争取回来,不让自己后悔。这次父皇突然封雪泠为公主,赐住宫中,让她与那平凡的江湖莽夫分开,不就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他暗暗下了决心,眸底霎时流光异彩,神情似是势在必得。

一大片乌云忽然将明亮的月隐藏起来,四周逐渐昏暗。雪泠停住脚步,让双眸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轩辕昱见此,伸手揽过她的细腰,道,“小心脚边。”

揶揄的语气犹在耳边,雪泠身子一僵,抬手推了推,身侧的人却越贴越近,脸不由发烫。却苦于有口不能言,挣扎了几下,睁不脱,只好伸手抵着他的胸膛,以免他更靠近。

猛地“扑通”一声,雪泠诧异地急走几步,借着微弱的月光,抬头向前不住张望。

发现失足跌落在池中的倩儿,她着急地一把推开轩辕昱,丢开外衣,跳下莲池。池底堆满淤泥,不习水性的人,只会越陷越深。时间拖得愈久,倩儿的危险愈高。

轩辕昱尚未反应过来,雪泠已没入水中。辰国的人甚少习得水性,轩辕昱咬咬牙,派人砍下一根竹竿,心急如焚地在池边来回踱步。

雪泠潜入水中,不久便抓住不断下沉的倩儿。她的水性虽好,可长长的衣裙碍脚,倩儿又死死地揪住她,让她动弹不得,只能略略将倩儿扯上来一些。

费尽地撕开碍事的衣裙,雪泠托着倩儿,使她仰头浮上水面。

轩辕昱一见两人上来,将长竹伸了过去。雪泠拽着竹竿,缓缓上了岸,把倩儿平放在池边。倩儿脸色苍白,伸手一探,竟然没了鼻息。不顾身上的狼藉,雪泠用力地按压着倩儿的胸口,试图把吸入肺部的水弄出来。

“…她死了,雪,停下来罢。”轩辕昱好不容易把雪泠她们拉上来,见雪泠全身滴着水,不断地使劲按那婢女的胸口,似乎想救活她。不禁出声唤道,把外衣披在她身上,抱住她。

雪泠心里默默地数着,祈祷着。刚才把倩儿推上岸,身子的力气已用了大半,此刻不过是凭着意志,坚持着。寻着自己心跳的节奏,一下又一下的按压着,无视轩辕昱的劝说。

好在,片刻后,倩儿剧烈地咳嗽起来,顺带吐了好几口水。雪泠松了口气,全身虚软下来,倒在轩辕昱的怀里。

轩辕昱紧张地搂着她,见她唇色发白,脸上满是疲惫,全身虚脱。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不懂水性,埋首在她肩窝里。

“雪…不要再让自己受伤,好吗?上次那剑刺向你,我感同身受,日日担忧。这次你又如此,雪,别让我担心了,好么?”

朦胧着听见轩辕昱的话语,雪泠伸手轻拍他的后背,安抚他。

他抬起头,凤眸诗意流转,璀璨夺目。轻柔地裹紧雪泠的外衣,“随我到晨岚殿,得赶紧让御医瞧瞧,不然…”

“不劳六殿下费心,”一道突兀的声音打断了轩辕昱。

轻轻推开轩辕昱,琴儿扶起雪泠,淡淡道。“麻烦殿下派人送倩儿回辉夜殿好吗?”

轩辕昱眼神一凛,这婢女看似轻易地推开自己,其实手上用了几成内力。而且,竟然能在他未察觉之前,就能如此靠近他。若有所思地望向名为琴儿的婢女,轩辕昱站起身来,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未加阻止。

“展,”轩辕昱沉声道,“遣人查一下这叫琴儿的婢女。”顿了顿,“派人送这婢女回去辉夜殿。”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倩儿,他挥袖离开。

雪泠挪着步子往前走,大半身子靠向琴儿,气息已有所不稳。几次脚下踉跄,好在琴儿眼明手快扶住了她,才未摔倒。

待走到辉夜殿门前,小林子瞪圆双目,瞅着满身湿透的雪泠,愣住了。

“还不快去请御医,小林子!”琴儿大喝一声,小林子连忙回神,撒开步子使劲往外跑去。

忽而身子腾空,雪泠怔怔地任由琴儿打横抱起她,往内殿走去。琴儿竟然臂力如此惊人!昏沉中的雪泠瞥了她几眼,明显大吃一惊。

琴儿直接将她送入浴池,把干净的衣物放在池边,便退了出去。

泡入浴池中,冰冷的身子渐渐暖和起来。雪泠待身子转暖,穿上衣裙,直接回房倒在床上。全身无力,昏昏欲睡,雪泠不由苦笑,看来这身子不过在莲池里秋泳了片刻,这么快就感冒了。

“主子,你先睡会,御医待会就来。我去看看倩儿情况如何。”体贴地给雪泠掖好被子,琴儿轻声说道。

迷糊地点点头,雪泠恍惚中蜷起身子,沉沉睡去…

第三十六章

“主子,皇后娘娘正在外厅等候。”琴儿见雪泠醒来,急忙上前说道。“听说主子落水,皇上特地允许她来探视。”

雪泠点点头,坐起身来。

“…还有,倩儿醒后一直跪在门外。主子,这…”琴儿欲言又止。

雪泠随意披上外衣,打开房门。倩儿依旧穿着昨晚的衣裙,身染露水,垂首颓然地跪在地上。听到开门的声响,惊惶地抬起头,望着雪泠,眼底满是愧疚和痛苦。“主子,奴婢倩儿对不住你。”说罢,不停用力地磕头。

雪泠将外衣仔细披在她身上,伸手扶起她,笑着摇了摇头。顿了顿,她握住倩儿的手,温和地望着她。

豆大的泪珠滴落在雪泠的手背上,一阵灼热。看着倩儿额头磕破的伤口仍流着血,湿透的衣衫被风吹干,又沾湿了露水。无声地牵着她,走入内室。

琴儿连忙扶过倩儿,道。“主子,皇后还在等,倩儿就由奴婢照顾罢。”

雪泠伸手抚了一下倩儿脸上凌乱的发丝,让琴儿领着她回去。这才迅速换了一身衣裙,随手绑好长发,抬步走向外厅。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温暖,倩儿呆愣地望着雪泠远去的身影,喃喃道。“主子,主子她握住我的手了…”从不轻易让旁人碰触的主子,竟然主动牵起她。倩儿顿住的泪又蜂拥而至,哽咽起来。她如此待主子,她这是原谅倩儿了么…

雪泠走入外厅,只见一位身着鹅黄色宫装,雍容华贵的妇人坐在上首,沉默地品茶。急走几步,上前矮身一福,便起身垂首恭敬地站好。

“你来了,让本宫好等啊,”轻轻搁下茶杯,皇后眯起眼,淡淡道。

“听说昨晚你落水了,今天身子可好?”

雪泠微微颔首,依旧低着头。

皇后见她乖巧,等候许久的怒气稍平,扯出一抹浅笑。“那就好,今晚的宴会,御赐的若月公主如果不能出席,烈国的使者可要遗憾了。”顿了顿,她又道。“既然无碍,那本宫就不久留了。天色不早,若月还是尽快沐浴更衣,皇家的宴会可是怠慢不得,不比民间的普通晚宴。”

皇后起身,身旁的太监连忙起身扶着她。缓缓走向殿门,却突然停住脚步,回头道。“若月,昱儿不过一时新鲜罢,你可别都当真了。到最后,受伤的只会是若月你,还不如趁早抽身。”

说完,不等雪泠回答,转身离去。

待她走远,雪泠才抬起头来,望着空无一人的大厅,低低叹了口气。

轩辕昱虽排名第六,却是皇后唯一的儿子,从小深受皇上和皇后的宠爱。但他并未因此恃宠而骄,反而谦和有礼,文韬武略样样比其他皇子优秀,是太子的不二人选。皇后如此紧张她与轩辕昱的交往,想必也是认为她的出身配不起他罢。

皇后特地过来看她,不过是想知道她落水后的情况。思起在水中,拉住倩儿时,从她身上涌入雪泠脑海中的绝望和无奈,雪泠握紧双拳。

为了除掉她,竟不顾一条无辜的性命!如果当时不是倩儿最后放开了拽紧的双臂,她们两人必会沉入池中。此刻,她也不能安然地站在此处了。

看着发白的双拳,雪泠不由叹息着,这就是皇宫,看似美丽的牢笼,里面却满是算计与阴谋。无论多么金壁辉煌、华丽肃穆,仍藏不住赤裸裸的鲜血和黑暗。

是夜,月如勾,夜幕深沉。

雪泠缓步走向晚宴的大殿,时不时抬首望着夜空,悠闲自在。跟在身后的琴儿默然地在几步外不紧不慢地走着,小林子眼见晚宴就要开始,着急地搓着双掌。

见琴儿毫不在意,小林子只好急急地催促道。“主子,晚宴就要开始了,迟到的话皇上会怪罪的。再说,烈国的使臣也在,晚去会落人口实。主子,主子…”

轻唤了几声,雪泠才回过头来,安抚地笑笑。仍旧踏着迟缓的步子,挪向宴厅。

烈国素与辰国不和,近十年大战倒是没有,边境的小打小战却是不少。这次突然派使者来访,到底是何意?未想烈国竟然派遣第一将军南宫溯来辰国,更让人匪夷所思。皇后有意让她来晚宴,难道…

“主子,到了。”一路沉默的琴儿忽然出声提醒道。

雪泠朝她点点头,迈入宴厅。

“若月公主驾到!”门口的太监刺耳的喊声立刻响起,雪泠不禁微微皱起眉,仍是不习惯他们尖锐的声线。

一袭月牙白的衣裙,如瀑的长发只用白色的丝带随意地绑好,淡妆素雅,唇边擒着一抹浅笑。雪泠一走入,便引来无数的视线关注着她。她坦然地上前,垂首恭敬地向上首的皇上、皇后以及两位皇贵妃行礼,而后旁若无人地走回她的位置。

众人从未见过这位近日御赐的若月公主,见她一身纯白的衣衫,与晚宴格格不入。向上首之人行礼,不过微微一福,不等回应便走回座位,皇上竟然丝毫不在意她的任意妄为,可见皇上对这位若月公主甚是宠爱。难道正如最近传闻那般,皇上频频摆驾到辉夜殿,其实是…一时间,辰国大臣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一道炽热的视线由始至终投注在雪泠身上,她不得不抬起头,望向那人。待看清后,微微一愣,便朝他投以一笑。

那日与玄墨在郊外遇到的烈国第一将军,刮了胡子,梳洗之后,不过三十五、六岁的模样。剑眉大眼,高挺的鼻梁,黝黑皮肤,健壮的身躯,犹若蓄势待发的黑豹,敏锐而矫健。

见雪泠礼貌地微笑,南宫溯双目瞬间光芒四射,严肃的脸庞随着嘴角扬起的淡笑,霎时柔和起来。举杯向对面的雪泠一敬,仰头饮尽。雪泠也拿起桌上的一杯酒,端起就要回敬。

手上猛地一热,坐在身旁不远的轩辕昱抬手按住雪泠的杯子,瞥了南宫溯一眼,温柔地道。“你身子不好,不宜喝酒。这杯我替你喝了罢,也不枉南宫将军的一番心意。”的3def184ad8

抢过雪泠手中的杯子,一口饮下。反手将杯子的口朝下,轩辕昱朝南宫溯淡淡一笑。南宫溯不过看了他一眼,双眼仍停留在雪泠身上。

轩辕昱不悦的神色一闪而过,这时,不少大臣走近,争相恐后地向他敬酒。他只得回到座位上,笑着与大臣们寒暄,相互敬酒。晚宴毕竟是笼络的最佳时机,尤其是皇上并不喜热闹,宫中宴会极少。轩辕昱又怎会错过这难得的机会?

“皇上,”南宫溯突然起身,扬声道。“我烈国与辰国边境大小纷争不断,长此以往,国民难以安居。此次皇上派本将军来辰国,便是有意与陛下商讨此事。”

“哦?的确,此事困扰两国多年,急需解决。不知烈国皇帝的意思如何?”轩辕瑞淡淡问道,心里却诧异不已。

烈国与辰国的边境有一处无人管理的地带,两国为争得此地的归属权,才引起纷争。烈国的前任皇帝曾派人多次来商谈,但两国基于本国的利益,一直未有谈妥。新皇登基后,未曾再提起此事,现在忽然说起…轩辕瑞不动声色地看着南宫溯,却听见他大声说道。

“我烈国愿意将此地拱手让与辰国,不再与辰国争夺,也请辰国陛下与烈国签订和平条约。陛下在位之时,绝不侵略烈国!”

他的话语刚落,在座一片哗然。

轩辕瑞明显一愣,手指轻扣桌面,道。“烈国除了要求辰国签订条约,想必还有其它条件罢。南宫将军不妨说出来,让朕斟酌斟酌。”

南宫溯漾起一丝淡笑,“陛下英明,烈国还想向陛下索要一人。”

“是么?”轩辕瑞不免大笑道,“不知何人有如此魅力,竟让烈国愿意以大片土地,只索要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