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峤拦住他,轻咳一声:“其实也无须找他,我只是想辞行而已,与你说是一样的。”
玉生烟认真道:“沈道长,您与我师尊交情匪浅,师尊若是知道您私下告别,恐怕会迁怒于我,您若要走,不如亲与师尊说一声,也免得让我从中为难啊!”
沈峤就是不想去找晏无师,才会来找玉生烟的。
其实他内心深处,实在有些不知如何面对晏无师,所以只能选择了这种逃避的法子。
玉生烟正要说话,里头匆匆有人出来,对着他附耳说了几句,玉生烟脸色陡变,失声道:“怎会如此,早上不还好好的吗!”
沈峤听得分明,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怎么了?”
玉生烟勉强镇定下来,一反刚刚挽留的架势:“没什么,在下还有些事要办,请恕先失陪一阵!”
说完这话,他扭头就与来人匆匆走了,浑然不给沈峤任何反应的机会。
沈峤站在原地,越想越觉得方才的话应该与晏无师有关,越想越是提心吊胆,于是回转脚步,改朝晏无师的屋子走去。
还没靠近屋子,就已经瞧见里面有人进进出出,有些捧着热水进去,有些捧着换洗的旧衣裳,沈峤眼尖,一眼就看见衣裳上还有斑斑血迹。
他心跳漏了一拍,再顾不上其它,直接闯入屋里。
绕过屏风,就是寝室。
床榻上躺着一个人,毫无疑问是晏无师。
对方双目紧闭,面色冷白,乍看竟与当日从半步峰上下来别无二样。
那一瞬间,沈峤心跳几乎停止,他快步上前,就要捏住对方的手腕细细诊脉。
晏无师却在此时缓缓睁开眼。
“你不是要走了么,怎么还在?”
语调冷淡,没有半点先前的笑意,就连看向沈峤的眼神,也是如同一潭冷泉,深不见底。
沈峤一怔。
辞别的话到了喉咙,却半句也吐不出来。
晏无师复又合上眼,淡淡道:“我没事,你要走便走罢。”
他从前想要做什么事,达到什么目的,那真可谓是不择手段,沈峤与他相交至今,也算对此人了解甚深,此时见他竟一反那日言笑晏晏的态度,变得异常冷淡,心头没有半分解脱欢喜,却反是说不出的别扭。
沈峤定了定神:“救人救到底,我既然将你从半步峰上背下来,总要等你完全康复了才走。”
原本以为他已经没什么大碍,谁知道方才这一出,又将沈峤的心提了起来。
但晏无师却不肯让他把脉了:“多谢沈掌教,你几番不遗余力救本座,本座铭记于心,不过浣月宗自有良医,不敢再劳烦沈掌教出手。”
他将手缩入被中,直接闭上眼,作假寐状。
玉生烟站在旁边,兴许是不忍心沈峤呆怔模样,出声道:“沈道长……”
沈峤回过神,问他:“方才我看见衣裳上有血,这又是怎么回事?”
玉生烟尴尬道:“是我削果子,不小心削到手了。”
他举起自己的手示意,手掌处果然裂开一个口子,血已经止住了,上面还洒了药粉,血痂跟白色药粉混在一起,显得有些狰狞。
不过再狰狞的伤口沈峤也见过,这简直不足为道。
玉生烟天资聪颖,在武道上颇有其师之风,所欠缺的仅仅是经验和阅历,但像削果子划到手这种低级错误,别说玉生烟,哪怕稍有武功的人都不会犯,但沈峤此时有些心乱,竟也没有察觉这种浅显荒谬的问题。
他回头看了晏无师一眼,后者仍旧闭着眼,好像已经睡着了。
以沈峤的为人,肯定做不出上前把人摇醒这种事,他心地忽然生出一股委屈:明明是你来招惹我的,怎么事到临头,反倒翻脸不认了?
自然沈峤不会想的这般直白,但约莫也就是这么个意思。
玉生烟横在两人中间,越高感觉到那股诡谲的气氛,为免自己继续尴尬下去,他忙开口打破僵局:“沈道长,正好我也想回长安见师兄,不如我们一道回去?”
沈峤却摇摇头:“你好生照料你师尊罢,我先行一步。”
他没有再看晏无师,但语调也很轻,显然是照顾到病人在休息的缘故。
看着沈峤离去的背影,玉生烟摸摸鼻子:“师尊,会不会过火了?沈道长好像生气了。”
晏无师睁开眼,懒洋洋道:“不下猛药,安得良效?”
他又看了玉生烟一眼:“我这样冷待他,自然有我的用意,你对他不能有丝毫不敬。”
玉生烟忙道:“弟子不敢!”
他哪里敢啊,不说沈峤与自家师父关系匪浅,单说沈峤的武功名列天下十大,又是一派掌门,无论哪一点,都是玉生烟需要仰望的存在。
“那沈道长若是真的走了……?”您别是玩过头了,沈峤外软内硬,外柔内刚,一旦真把人气跑了,说不定就哄不回来了。
晏无师微微一笑:“其实他心地早有此意,只是拉不下面子,却不过自己的道心罢了。”
玉生烟心道是吗,我怎么一点都没看出来?
晏无师仿佛察知他在想什么:“你看人的眼光,还要跟边沿梅多学几年。”
被一眼看破心思,玉生烟暗暗吐舌,自然不敢再说什么了。
沈峤果然说走就走,次日一大早,玉生烟还没来得及送别,就已经收到下人来报,说沈道长离开了。
不过沈峤临走之前,还不忘留下几份药方和丹药,用来给晏无师调养身体。
他生性仁厚,但仁厚并不等于傻,晏无师忽然装病,沈峤就算把不到脉,回去之后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心中不免有气,于是原本打算过两天再走的想法,直接变为隔日一大早就走。
一开始,沈峤的确是往长安的方向去的,不过行至奉州的时候,他居然遇见了前来找他的袁瑛。
沈峤重新执掌玄都山之后,就派了两名长老前去协助袁瑛,袁瑛虽然不擅工事,但每日也战战兢兢,前去现场察看,直到顾横波也去了长安找沈峤,袁瑛发现顾横波在督造工事上,远比自己能耐细致,正好晏无师与狐鹿估一战的消息传遍天下,袁瑛担心狐鹿估赢,更担心狐鹿估赢了之后找沈峤麻烦,便将玄都观一事托付给顾横波,他自己则离开长安,前来找沈峤。
祁凤阁这五个弟子之中,除了袁瑛不通庶务,一心一意练功看书,从前半步不离玄都山之外,其他四人其实都各有长处,哪怕是谭元春和郁蔼,在沈峤当初刚刚从祁凤阁手中接过掌教时,他们也是在左右帮了不少忙的,谭元春擅长调教弟子,郁蔼则长于琐碎的日常公务,而顾横波虽是女子,沈峤却没有歧视之嫌,教导她与教导袁瑛一视同仁,顾横波的性子虽冷一些,做事却雷厉风行,章法明快利落,有她帮忙督造玄都观,安排京城事宜,沈峤自然比对袁瑛还要放心。
师兄弟二人相遇之后,袁瑛知道沈峤没事,也就放下心,沈峤知道有顾横波在长安帮忙,也不急着前往了,他让袁瑛先回去,自己则改道沅州,打算去陈朝看一看。
对于陈朝,沈峤只来过一次,当时宇文庆作为周朝使者南下,晏无师受周主宇文邕之托同行,沈峤也在其列,但那时候他武功还未恢复,甚至连眼睛都没好,为了不麻烦别人,他连驿馆都只出过一次,陈朝偌大疆土,他却只了解到只鳞片爪,心中甚是遗憾,如今有了机会,自然要用自己的眼睛好好看一看。
其时天下虽然南有陈,北有隋,但撇开突厥,还另有一个定都江陵的小国梁国,以及占据陈朝西南的濮部等等,自从晋朝南迁以来,天下百姓受尽战乱流离之苦,无一不在期盼能有一位明主荡平南北,定鼎中原,能够令他们过上相较安定的日子,但他们盼了几百年,盼来了五胡乱华,盼来南方改朝换代,由宋朝再到如今的陈朝,又盼来北方以隋代周,可终究没能盼到统一的一天,谁也不知道这位明主到底什么时候降临,也不知道陈朝与隋朝之中,到底谁更有可能一统山河,又或者最后会不会被突厥人占了便宜。
乱世之中的变数实在是太多了,天下谁属这个命题,当时没有一个有识之士能够用性命来担保答案,哪怕晏无师也不能,因为之前他所看好的宇文邕,正因为子孙不消,一朝不慎,江山易帜。
现在北朝的杨坚固然表现出英主之姿,但南方士族却对他多有鄙夷,认为这个人之前在鲜卑人底下作臣子,连姓氏都是鲜卑姓氏,如今篡位当了皇帝,就立马给自己冠上汉姓,还攀扯根源,将自己祖宗与中原世家联系在一块儿,可谓无耻之尤,这样的人,如何能统一天下?
儒门自诩正统,南朝又有临川学宫这样的儒学门派,自然也奉陈主为正统,认为陈主才是能够定鼎天下的明君。
从目前来看,陈主守成有方,政治相对清明,倒也的确有升平之象。
沈峤支持杨坚,不全因为他听信晏无师之言,而是他的确看见了杨坚的精明强干之处,当一国之君,不仅要精明,还要有容人之量,这些优点,杨坚都是有的。
但光凭这些还不足够,所以他打算顺道去陈朝走走,散心的同时也可以亲身体会陈朝的风土人情,这比道听途说强百倍。
前往建康的路上,沈峤还碰见了一户人家,是从江州准备前往建康投亲的,这户姓李的人家家境富庶,一路雇了镖行的人护送,路遇沈峤,得知他也同样前往建康,就邀请他一道同行。
江州目前是隋朝领地,从江州到建康,等于跨越南北两朝,虽说朝廷不禁民间交往,但现在南北分立,不少贼寇趁机在两国疏于管辖的地带作乱,平民百姓上路容易被劫掠,往往都是大队人马结伴而行。
李家娘子死了丈夫,要带着女儿去建康投奔娘家,一路虽有家丁随从,又雇了镖行伙计,仍感觉不大安全,而沈峤生就一副令人亲近的容貌,又身负长剑,可见身手必然不差,这年头长途投亲,多个人就多一份助力,沈峤见对方孤儿寡母,又的确同路,便答应下来,一路骑马与镖行的镖师同行。
镖行这次出动了四人,为首的镖师姓刘,这还是因为李家给的报酬丰厚,否则他们顶多只会派两人,因为在镖行看来,保护两个弱质女流而已,对方还有家仆等人,根本算不上什么难事。
刘镖师起初对沈峤有些好奇,还询问打探他的身份,沈峤没有和盘托出,只道自己只是闲云野鹤一道士,学过几年功夫,云游天下。
这年头云游道士很多,刘镖师走南闯北,自然见过不少,听了之后就没什么兴趣了,反而觉得沈峤可能倚仗容貌迷惑了李家小娘子,借此骗一笔财帛,更有甚者,说不定是觊觎人家小娘子的美色,另有所图的。
其实也不怪他作如此想,因为李家小娘子年方豆蔻,情窦初开,对沈峤这样仙风道骨的道士的确没什么抵抗力,虽然众目睽睽之下不好亲自露面,但也派人过来送过几次东西,要么是糕点,要么是别的,虽然捎带了刘镖师一份,但刘镖师岂会看不出她是冲着沈峤去的?
对于刘镖师的误会,沈峤知道解释了也没用,还会越描越黑,适得其反,左右大家到了建康就分道扬镳了,短短一路不过数日而已,没必要交浅言深。
如此众人同行数日,及至淮南一带的潜龙山山脚下,眼看距离能够夜宿的城镇尚有一段距离,天黑之前是赶不到了,刘镖师作了个手势,示意众人晚上在此歇息。
第131章番外3
这里地势平阔,旁边仅有一座山,晚上还能挡挡风,的确是歇息的好地方,刘镖师并没有胡乱选个地方就让大家落脚,但沈峤以练武之人近乎直觉的敏锐,却察觉出一丝不妥。
他禁不住四下环视了一眼。
夕阳西下,天地逐渐昏暗,他昔年重伤的眼疾随着内功恢复,基本也恢复到了从前的清晰,但这一看,并没有看出什么可疑之处来。
“道长,”刘镖师亲自过来邀请,“弟兄们煮肉干,道长若是不戒荤腥,也来一碗?”
其实他对这位样貌生得有些太过好的道人并没有太大兴趣,不过对方总算背着一把剑,那剑并无花哨,可见身手应该还是有两下子的,路上万一出了事也有个照应,像他这样的江湖上四处跑动做营生的人,多一个朋友当然好过多一个敌人。
沈峤不戒荤腥,只是吃得清淡,不过出门在外没什么可挑剔的,所以也没拒绝他的邀请,道谢之后走过去,坐下一并喝肉汤。
李家娘子母女二人在马车中,车帘垂下来,将里面的情形都挡住,四周围着李家仆从和婢女,刘镖师一行人也很知趣,没有上前打扰,双方离了数十步远。
“道长去建康,可有落脚处,若是没有,不妨往城中白门观去,据说现在新帝对道家方术甚有兴趣,以道长之姿,去了必然能得重用。”
沈峤哭笑不得:“……”
他虽然是道士,但并不是炼丹画符的道士啊!要知道道士也分很多种的。
但他没有反驳刘镖师,而是问:“我记得陈朝甚为信重儒门,缘何新帝会对道士感兴趣?”
沈峤入了陈朝地界之后才知道,原先的陈主陈顼刚刚驾崩没多久,新帝陈叔宝,乃是陈顼与皇后柳敬言的嫡子,名正言顺的帝位继承人。
但他也记得,陈朝是临川学宫的地盘,皇后柳敬言,现在是太后了,她还有另一层身份,汝鄢克惠的师妹。
刘镖师摇头笑道:“这等事,我又如何会知道,兴许皇帝心血来潮,就喜欢炼丹了呢?这古往今来,哪个皇帝不追求长生之道,就连咱们江湖中人,不也都说武道巅峰就是天人之境么?”
但一个皇帝不想着治理国事,反而对虚无缥缈,一辈子也未必能看见结果的炼丹感兴趣,这是本末倒置。
沈峤也知道以刘镖师的身份不可能知道那么多,所以也没多问,大家闲聊两句,眼见天色完全暗下来,都陆续起身去休息。
“沈道长不去歇息么?”刘镖师见他依旧在树下盘膝而坐,不由问道。
眼下是夏日,在野外没那么多讲究,也没有营帐可以歇息,许多人直接席地而眠,又或者躺在运载货物的二轮车上,随便扯上一件衣裳盖住,就能将就过一夜,刘镖师他们早就习惯了这种生活,并不觉得清苦。
“歇息时我惯了打坐,夜晚也是,刘兄不必管我。”沈峤笑道。
刘镖师有些羡慕:“哎,想当日我从师学艺之时,也常常是以打坐代替静卧的,可惜这些年东奔西跑,白日里一累,晚上一躺下就不知东南西北了,久而久之,连师父教下的内家功夫也荒废了!”
沈峤顺口问道:“不知刘兄师出何门?”
刘镖师:“我乃终南派弟子。”
沈峤咦了一声:“那岂非与长孙晟同门?”
刘镖师黯然:“长孙师兄是掌门亲传,又是北朝勋贵出身,我不过平民小户人家之子,又是外门弟子,登不得大雅之堂,岂敢与长孙师兄并称同门?”
沈峤安慰了他两句,刘镖师这才情绪稍稍转好,他见沈峤打坐,想起自己久已荒废的功课,不由心痒痒,也跟着在旁边坐下来,准备打坐一夜。
其实他平日里也有打坐运功,但很多人将运功调息与睡觉分得很清楚,刘镖师虽然有心学沈峤,但还未到三更,自己就已经撑不住,背靠着树干,沉沉睡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沈峤忽然一跃而起,扑向前方!
与此同时,前方传来破空之声,箭矢如流星般笔直射向李家母子所在的马车!
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即使有守夜的人,到了这个时辰,很多人也抵挡不住疲倦,反应迟钝许多,像刘镖师这样在正统武学门派里出师的人,也才堪堪睁开眼睛,抬头循声望去。
但那支箭没能射入马车之内,就被一只手捏住了。
沈峤捏在手中啪的一声,箭矢随即断作两截,又有好几支箭同时射过来!
“有贼子!有贼子!”尖利的哨响和喊声在旷野响起,睡得再沉的人也都纷纷警醒,执起刀剑进入战斗状态。
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五六支箭已经被沈峤悉数接下,对方显然没想到对方队伍里竟还有这等厉害的人物,眼见暗袭不成,不得不由暗转明,从黑暗处奔出,冲杀过来。
这一伙人身着黑衣,但一看就是贼匪,刘镖师早就说过这一带是三不管地带,南北不接,经常有贼匪出没,李家母女没想到自己运气“奇佳”,居然就遇上一遭,吓得在马车内连声尖叫,原本围在马车周围的仆从更是因为箭矢射来而四处躲避。
场面登时乱作一团。
对方约莫三四十人,个个都是从长年劫道里练出来的精悍练家子,人高马大,一脸狰狞,镖行的人反应过来之后纷纷上前与之厮杀,不过凶悍程度略逊一筹,很快就落了下风。
李家家境殷实,这次举家迁往建康,带上全部家当,只要稍有眼力的人都能看出这是一头肥羊,贼匪自然不肯放过,竟出动了这许多人。
但镖行对付不了,还有一个沈峤,刘镖师以一敌二也许就是极限了,对沈峤而言,这些人身手固然好些,却都不入他眼,山河同悲剑一出鞘,更是所向披靡,这些平日里无往不利的贼匪,哪里会是沈峤的对手?
众人目瞪口呆看着沈峤以一敌众,将贼匪伤的伤,放倒的放倒,刘镖师反应过来,赶紧叫人上前帮忙,将贼匪一个个点了穴道绑起来。
“哎呀!”
身后一支箭矢划空而来,正正朝沈峤后脑勺射去,沈峤之前并不知道劫匪在暗处还留了人手,但以他的武功,眼下反应过来也未晚,正要回身拦箭,却有一人比他更快,那声哎呀便是帮他挡下箭之后的呼痛声。
沈峤愕然万分,完全没想到没见过几回面的李家小娘子竟会冒出来帮他挡箭,他只能先将人揽下放在地上,再持剑去暗处将放冷箭的人放倒,然后才折回来看伤者。
李家娘子显然也没想到女儿会突然来这么一下,手足无措下了马车,正抱着女儿哭泣,那箭正好射在李家小娘子的肩膀上,血很快洇染了大片衣裳。
不得已,沈峤将人抱上马车,先点穴道止了血,再将箭砍断,两头拔出,还亲自帮人包扎。
李家小娘子失了那么多血,颤巍巍睁开眼睛,望住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沈峤,痴痴道:“道长,我会死吗?”
沈峤啼笑皆非:“不会。”
她伤的位置很凑巧,没有伤筋动骨,只是看起来失血多,实际上并不严重,沈峤本来就不需要她舍命挡箭,可人家做都做了,总不能拂了她一片好意。
他拿出随身伤药给她内服外敷,又交代李家娘子要一日三次给女儿敷药云云。
李家小娘子拉住沈峤的袖子:“道长能多留片刻么?”
此时民风并不保守封闭,虽无秦汉时野地苟合那般明目张胆,但女子有心仪之人亦可表白,更何况自己亲娘就在身边,李小娘子这句话的含义依旧足够露骨。
沈峤摇摇头:“贫道方外之人,多谢小娘子方才的义举,只是贫道武功尚能自保,还请小娘子以后莫要行此冒险之举了。”
李小娘子叹了口气:“这一路上,我对道长心有仰慕,偷偷留意道长许久,也知道长心如铁石,无意于我,但人活一世,草木一秋,长不过数十年,能遇上一个心仪之人已是罕有,区区颜面,舍下又有何妨呢?若道长被我感动,那我自然欣喜若狂,若道长不为所动,那我也不负自己的心意呀!”
李家娘子没料到女儿会说出这样大胆的话,恨不得捂住她的口:“我儿住嘴!”
沈峤一怔:“小娘子此话倒是深得道家精髓,凡事从心所欲,不拘形式。”
李小娘子虚弱一笑:“大道至简,没想到道长比我还迂些。”
沈峤没再与她多说,本也没什么好说的,放下伤药,与李家娘子交代两句,便离开了。
外头刘镖师等人已经解决了贼匪,正在收拾善后,这年头把这些谁也不想管的人交到官府去也没用,对方又都是手上沾满鲜血的匪徒,除了杀掉只能放虎归山,下次经过这条路时再冒出来杀人劫道,刘镖师当然不会选择后面那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