娟秀的小篆,素白的指尖。接下来的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花九夷以手支着下颚,望着窗外的景致,看微风轻扫苍翠的花坛,心中微微有些苦恼。蓬莱这个时候究竟在干什么呢?提笔写信,除了报平安,又能说些什么…

她甚至能想到他看信的样子。斜倚在墨案前,白衫曳地,眉眼温柔。桃林的粉色缤纷会扫过他的衣角和发线,他亦不动声色如仙人。呵,蓬莱。

在元帅府,一切安好。千红似乎颇得军医之首孙念大人的赏识,一直留在医帐里帮忙。看她忙忙碌碌却满面红光的样子,任谁都知道她很开心。是了,总不能要她陪自己留在这里发愣,巴着窗台想七想八。殷伯是个好人,虽然看起来严肃了一些。但是他在谨守礼仪的同时,也很关心她这个半吊子主人的生活起居。他曾经几次要求重新给她买几个丫头回来做伴,都被她婉拒了。她时刻都记得长风列缺的话,她不要做会让他看不起的娇气大小姐。

说到长风列缺,他似乎成天忙得连人影都见不到。有时候甚至会直到半夜才回府。

说起来她现在还真的是完全仰仗他啊。她现在不但吃人家,还拿人家的,住人家的,连小命都在人家手上捏着。不过她也不是白吃饭的。这几天下来,长风列缺特地抽了空带着她到城里到处乱晃。其结果是其他三国人在城里的据点他们都已经摸得一清二楚,包括对方是什么身份,以及什么目的。

长风列缺这厮小气得很,一句好话都没说就急冲冲地赶回军营去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人家是真忙。比如昨天晚上,她三更起夜的时候看到他才刚刚回来,随随便便吃了点东西,洗了个澡,回房呆了会。没多久就听到他又走了。她怀疑他根本没睡,因为现在军营是四更天操练。

花九夷想了想,又想了想,确定蓬莱天尊是没兴致听她说这些琐碎的。的确,以往在蓬莱岛,不管她说多无聊的话,蓬莱天尊也会含笑听她说完,只是鲜少插嘴罢了。可是,现在毕竟不一样了。如果一封信过去,她絮絮叨叨说了这许多,却连他的一个微笑都看不到,不好,十分不好。

她又看了摊在桌上的那张宣纸一眼,索性把笔一丢,乐颠颠地跑去厨房找赵婶他们玩儿。

“殷雷!”一出门,果然又看见殷雷一动不动地立在门口。长风列缺要他贴身护卫她。

殷雷一愣,迅速行礼:“九小姐。”

花九夷有些脸红。许是殷雷总是彬彬有礼的关系,她与他处了好几天了,见到他还是会觉得不自在。迅速摆摆手,她笑道:“殷雷,我现在要去伙房,你要不要一起去?”

殷雷一本正经地道:“自然,属下要护卫九小姐周全。”

本来也就是客套话,他回答得这样正式,花九夷倒有些尴尬。她一边走一边问道:“殷雷大人,听说你是军中左先锋,军衔明威将军,为从四品下,和归德中朗将黎点点大人同为兵马大元帅的阵前先锋。可是为何黎点点大人常驻军中,您却一直呆在这元帅府中呢?”

听到那一大堆和自己有关的军衔,殷雷的反应也不过是微微一笑,淡道:“属下本就是元帅府的护院,世代服侍镇南侯。现在是春季免战期,当然也还是随侍在元帅府中。至于点点,她的府邸在京城,自然要常驻军中。倒叫小姐见笑了。”

所谓春季免战,就是每年春季,各方都要休兵。因为这是黎民播种的时期。这是四国之间公认的默契,没有人会真正喜欢战争。这个长风列缺曾经对她说过。她若有所思地望着殷雷:“对啊,长风是镇南侯义子,而殷雷大人你,是殷伯的儿子…这样这样,那样那样…原来是这样…”

一路嘀嘀咕咕,伙房很快就到了。此时正值傍晚,长风列缺早就交代了要回来吃晚饭,因此伙房里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花九夷一听到赵婶洪亮的嗓门就开心地欲扑进去,谁知却被突然窜出来的一道灰影吓得差点摔倒。原来竟是赵婶家的小子阳向。不过八九岁光景的一个孩子,却已经生得虎头虎脑,一心要像殷雷一样,长大以后成为兵马大元帅的得力助手。

“哎呀做死的!还吓到了九小姐!”赵婶提着菜刀急急忙忙地追出来,虽然菜刀上还沾了一片菜叶,却还是有够吓人。

“臭小子!回头再收拾你”,恫吓完已经躲到殷雷身后的儿子,赵婶搓着手对花九夷赔笑道,“哎呀九小姐,真是对不住,我家这臭小子就这副德行,一看到殷雷大人就乐得连北都找不着了。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怎么会,小阳向年纪虽小,志气却不小啊”,花九夷笑嘻嘻地俯下身去逗从殷雷手臂里探出头来的小鬼,“喂,你还没能让殷雷大人收你为徒啊?再等下去,你可就老啦!”

阳向哼了两声,不屑地道:“我是男子汉大丈夫,不用你这个女人来笑话我!”

花九夷哈哈大笑。赵婶有些尴尬地连连抱歉,又虎着脸吓唬自己儿子:“臭小子!胡说什么!快向九小姐道歉!

阳向人小,脾气却不小,哼哼地道:“我才不给女人道歉!”

“臭小子你…”

拉住欲抓狂的赵婶子,花九夷笑吟吟地道:“好小子,有志气,你瞧不起女人?”

阳向不说话,鼻孔直要翘到天上去。赵婶搓着手道:“这小子就这副德行,九小姐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花九夷摇摇头,笑道:“阳向,你觉得你比黎点点大人如何?你比丹夏大人又如何?我再想想,你连我的侍女千红都打不过呢,究竟是谁要瞧不起谁啊?”

“这…”阳向面上露出失落。他不是没见过丹夏和黎点点,那个叫千红的凶女人也在府上住过几日。可是他毕竟是个小孩子,生性乐观急躁,极其厌恶被丢了泥巴就只会哭的小女孩,但却不是真的看不起这个漂亮的不像话的九小姐。只是小孩子就是这副脾性,越是想引起别人的注意,就越是要装作讨厌的样子。

花九夷抬头瞟了殷雷一眼,漂亮的眼珠子转了转,嘿嘿笑道:“小子,我让殷雷大人收你为徒好不好?”

阳向和殷雷的脸色都一变——前者红光大盛,后者则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花九夷极不负责任地嘿嘿笑道:“我要和你一起学,让你看看女人可也不是好欺负的哦。”

于是,就这样,殷雷莫名其妙地多了两个徒弟。

“九小姐来啦!”忙着切菜的方婶早就听见了他们在外面大嚷,这会一看花九夷进来,马上眉开眼笑的打招呼。她们都很是喜欢这个羞涩可爱的美丽少女。

“方婶,马婶,秋嫂子~”一个个地打过招呼,这些面容朴实的妇女都笑容可掬地望着她。花九夷胸口那一点点因蓬莱天尊而起的压抑顿时烟消云散。她想,她喜欢这里。

“咦,又做红豆泥?”花九夷抚起袖子,自发自动地去帮忙洗红豆。长风列缺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却偏好甜食,着实叫人始料未及。

“对啊”,洗红豆的秋嫂子笑着让开了一些位置,边干活边道,“元帅日理万机,多吃点甜食,补点精神。”她看着眼前的九小姐一副做惯了的模样,不由得想起她第一次钻到厨房里的时候,众人纷纷避让的情景。当初那少女身着普通布衣,却掩不去她绝色的容颜和出尘的气质。她身上有一种常年养尊处优者特有的华贵姿态,与热气腾腾的伙房简直格格不入。当时她们几个都还只顾看着她发愣哩,现在就已经熟络成这个样子了。这真是个天生讨人喜欢的丫头啊。

花九夷干脆在秋嫂子身边的小凳子上坐下来,笑眯眯地一边忙碌一边道:“长风真忙,我从来没见一个人能忙成这样。他大概自己吃下去的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吧。真是白费你们一片苦心啦。”

“话可不能这么说,能为元帅府做事,我们都很开心啦。元帅人虽然身居高位,脾气却温和得不得了,真是难得啊。”说着,秋嫂子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看了花九夷一眼,笑眯眯地道:“就像九小姐你一样啊。”

“诶?我?”话题突然引到自己身上,花九夷不禁愣了一下,俏脸一下子涨的通红,“我哪有…我又不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再说你们元帅一天到晚都骂我娇气的。”

赵婶乐呵呵地插嘴道:“元帅这也是为您好啊。您是个出身娇贵的小姐,如果太娇气,在这里呆久了只怕要觉得委屈的。恕我直言啦,我觉得九小姐和元帅真是相配,若不是元帅已经有了未婚妻…嘿,我还是觉得元帅和九小姐在一起就好啦。”

“咦?他有未婚妻?”花九夷八卦的本能爆发,耳朵长长地竖了起来。

“对啊,就是那个,京城离将军家的大小姐,名字好像叫,叫千雪夜的”,谁也没有发现花九夷的神色不对,赵婶麻利地剁着肉末,头也不回地道,“要我说,那位大小姐从来也不曾来边疆探望过元帅,想是吃不了这个苦的。到时候就算真过门了,元帅常年驻守边疆,她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怎么挨得住啊。”

伙房里响起一片附和声,花九夷陪着开朗热情的女人们忙忙碌碌叽叽呱呱,一个下午很快就过去了。

第一卷:战国篇 第二十章:相处也不难

“哦,你说雪夜,她在京城啊,怎么啦?”长风列缺漫不经心地回答着,伸手就想倒茶。他可累坏了。可是他的手刚伸出去,就被一只冰凉的小手按在了茶壶上。

“刚吃饱饭不能喝茶,伤脾胃”,花九夷努力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有未婚妻,黎先锋知不知道?”

长风列缺试着动了动手,花九夷以为他又想倒茶,不由得用力按住了他的手。他看一眼她赌气的双颊,眉毛不由得抽了抽,哼道:“你还不是有个已经订了亲的蓬莱天尊,那殷雷又知不知道?”

殷雷?花九夷一愣,随即大怒:“殷雷大人和黎先锋又怎么会一样!他又不,不…”

“不不不,不什么?”长风列缺恶意地将脸凑过去,“连句话都说不清楚,白跟了我这么长时间了。真丢人。”

花九夷气得不得了,这回换她要把手抽回来,他却反而扣住她不让她如愿。她挠挠耳朵,气呼呼地道:“放手啊!”

“咦,你这是什么?守宫砂?”长风列缺才不理她,注意到她手腕边缘有一粒极鲜艳的朱砂痣,不由得来了兴致。她的皮肤极其白皙,那粒朱砂鲜艳得简直要流下去,瑰丽非常。他忍不住以拇指轻轻摩擦。

花九夷没有注意到他近乎暧mei的逾礼之举,哇哇大叫地用力把手抽回来,怒道:“守守守守…我怎么会有那种东西!”少恶心人了,那玩意儿是给要做奸妃的女人用的!

“啧,沉不住气,还欠调教。”

花九夷终于气得拂袖而去。

这人怎么可以这么讨人厌?她真是怎么想都想不通。

脚下的风声被她踩得呼呼作响,她恨不得狠狠地在走廊的扶手上狠狠踹几脚来泄愤。她就是连话都说不清楚,就是沉不住气,很了不起吗,就是丢他的人了,又怎么样?!他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他一点儿耐心都没有,动不动就发脾气,人前一套,人后一套,骗光了所有人!喝!真该让赵婶她们看看他发脾气的样子,简直是无理取闹嘛!

走着走着,一个清冷的男音突然飘了过来:“别再骂了,再骂我都要替你害臊了。”

花九夷脚下一顿,抬头望去。只见走廊下的幽潭中,洁白的三株望月莲遗世独立,风姿皓洁,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这是她住进元帅府第二天,亲自移植入潭的。看着它们,她心中不由得也平静下来。隔着扶廊相望,一切,仿佛又仿佛回到蓬莱岛上,花初开,人初见时…

“你不要再想蓬莱天尊了,他并非你的良人。”望月莲的声音听起来不带任何感情,既无嘲弄,也无安慰。倒叫花九夷有些不自在。

她不由得依去扶手旁,低声道:“那个,对不住,今天一直没有过来看你…”

“哼,谁稀罕你来看我。”

果然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如果望月莲是猫形,那毫无疑问它现在一定炸毛了。

花九夷暗暗骂自己没心眼,老忘了望月莲是有看透人心的本事的。她赔笑道:“你今天过得可好?”

她想什么,望月莲当然知道,不过它也懒得跟她辩就是。它哼了两声,道:“这西厢没有女人,我好的很。怎么,你跟长风列缺吵架了?他说你手上的痣是守宫砂?”

花九夷撇撇嘴:“他就是个坏蛋。”

“他很忙。”望月莲的下的定义似乎跟花九夷所言牛马不相及。

花九夷一愣:“我知道啊。”那又怎么样。

“他日理万机,还要在人前做出一副亲善的样子,当然,他本来就是个脾性极好的人。可是人忙成这样,脾气难免坏一些。你以为他那群属下就不会惹他生气吗?比如黎点点。可是他有脾气都不能发出来。”

“…听你这么说,好像的确是这么一回事。那家伙也不容易啊。”的确啊,从来没见他对除了她以外的人发过脾气,难道她真的笨得让他忍无可忍到这个地步?

“…”望月莲无语望明月,只得继续耐心开导,“既然你知道他很可怜,你为什么不让着他点?你现在吃人家的住人家的,还要人家保护你,难道你不该为他做些什么?”

“做,做点什么…???”

突然闻到一股陌生热香,长风列缺不由得将头从已经不知道研究了多少次的地图里抬起来,奇怪地问:“你在鼓捣什么?”从刚才开始,她就一直窝在那个小角落的锦榻上守着个小炉子一直鼓捣,还时不时拿个小药罐子状似捣药。大约是怕吵着他,她时不时就会回头看他一眼。他还以为刚刚吃晚饭的时候这么一闹,这丫头又要躲起来不理人了呢。

“是安神茶”,花九夷回头对他笑了一笑,就回过头去继续关注她的小炉子,“你日理万机,喝一些对你有好处的。”

“安神茶?”长风列缺来了兴致,索性丢下地图过去她身边,俯下身看那个精致的小炉子。镂空的的壶盖白烟滚滚,那股热香愈加浓烈。只是这么闻一闻,他几乎觉得精神已经好了一些,心里一直憋着的那口气仿佛也终于舒散了一些。真有意思,这里头到底都是些什么?

“有高山绿茶,安神菩提,甘草,百合,大枣,决明子,我还加了一点素樱子。入口甘甜,可以清润舒压,带给您心灵的平静的愉悦~”

长风列缺忍不住笑了,伸手在她头上拍了一下:“你就像外头茶馆里那些卖茶的店小二。给我泡的?”

花九夷抱着头气呼呼地道:“别拍了,再拍又笨了!我就是笨嘛!可你也不用老这么看不起我啊。”

“我没有看不起你。”

花九夷一愣:“咦?那你为什么只骂我?”

长风列缺失笑,不由得坐去香炉另一边,望着香炉笑道:“你还真是挺笨的,不过你肯学,我没有看不起你。”

一句话说得花九夷的脸色变了好几变,最后又定格在气呼呼的表情上。她伸手揭开炉盖,沁人心脾的茶香四溢,令人闻之动容。

长风列缺笑看了她一眼,从她手中接过拇指大的玉盏,在她的注视下牛嚼牡丹地一饮而尽。咂巴咂巴嘴,终于不再逗她,笑道:“不错。你从哪弄来的方子?”

花九夷得意,嘿嘿笑道:“是蓬莱爱喝的,他说可以安神。我已经将这几味药研成末,给你用绸布包上了。到时直接连绸布一起放入热水中泡成茶就可以了。”

长风列缺低垂了眼睑,掩去了目中的神色,低笑道:“看你这么乖,给你点奖励。你要什么?”

花九夷双眼立刻出现小星星:“那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老是打我头?”

“…”

花九夷委屈地扁着嘴:“你老是打我头,害我都不敢梳高髻,怕被你打散。”

长风列这才发现她满头青丝都简单地结成两条辫子垂过胸前,他愣了愣,又愣了愣,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你弄成这个样子,是为了方便我下手吗?啊哈哈哈…”

“才不是!不要笑了!长风列缺!不许再笑!”花九夷气得哇哇大叫,可长风列缺就像吃了笑笑散一样,怎么都止不住笑。她又窘又气,忍不住随手抄起药杵就砸过去。

长风列缺警觉地抬手接过那个小东西,待看清是什么之后,他又笑了几声。见她又要发脾气,他故弄玄虚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道:“别闹,给你看个好东西。”

“什么?”

他们相对着坐在一处,中间就是熊熊燃着的小炉,她的脸在火光里显得十分动人。在她期待的注视下,他笑了一笑,从怀里把那个藏了许久的小小玩意儿掏了出来。

“咦,是蔻丹!”她奇怪地瞪大了眼,抬手就抢过来。鲜艳的颜色,殷红似血。她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点上一些,看着它们在她洁白如玉的手指上晕染开来。这是花儿的鲜血。

长风列缺凑过去低着头仔细看了看。她的手指洁白而匀称。他忍不住道:“小短手,真难看。”

他说话难听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花九夷也不恼,按下心头的那一丝怜悯轻声道:“你特地给我买的?”

“捡来的”,长风列缺打了个哈欠,作势伸了个懒腰就坐起来,懒洋洋地道,“我去忙了,你自己玩。”

“嗯。”什么叫你自己玩?说的好像她是他们家养的小狗似的。花九夷撇撇嘴,也不跟他辩。

她小心地将盖子合上,将那个小东西放进怀里藏好。长风列缺回头看见她动作,不由得失笑。摇摇头,将心头那一丝紊乱的思绪甩出脑海。

因为花九夷的到来,城里的那些不安分的家伙也知道自己已经呆不了多久了。看来,接下来该会有大动作才是。

第一卷:战国篇 第二十一章:被劫持的兵马大元帅

“元帅被劫!”

“!!!!?”

第二天一早,花九夷就被已经好几天不见的千红给挖了起来。而与千红同来的,除了丹夏之外,还有跟花九夷一直不对盘的黎点点。

“九小姐,有劳您了。”身材娇小的黎点点面色凝重,她身后跟着好几个至少高一个多头的士兵,皆身着重甲。

“这是…”花九夷刚刚消化掉长风列缺那个暴徒竟然被人劫持的消息,看到眼前的阵仗,更加吃惊不已。一种不详的预感充斥在心头,叫她坐立难安。

千红怒气腾腾地瞪着黎点点,皮笑肉不笑地道:“长风元帅身为三军主帅,位高权重,拿我家小姐去换,怎么看都划算得很!”长风列缺莫名其妙地被人劫持,而对方提出的要求,竟然是要拿花九夷去换!真是荒谬!

千红心中暗恨,心道帛书军若是不仁不义,她拼死也要将花九夷带出去!偏偏这个时候,她又想起了九尾。也不知他,是死是活…

一双冰凉的小手轻轻地握住了她紧紧绞在一起的双手。千红低头看去,正撞进花九夷满是安慰的眼中。她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黎点点面无表情地道:“我帛书人绝不出卖同伴。千红姑娘大可放心。只不过此番歹人既然要我们以九小姐换元帅,那此事应当与九小姐有关。九小姐,心中可有底?”

虽然勉强安抚千红,但花九夷心神实则已乱,她低头沉思了一会,低声道:“最想要我的人,是祝融王。其他的,我想应该没这个胆子劫持长风元帅来换人。可是,帛书与祝融正在交战,劫持了长风元帅,又何必再来换我…”这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的,难道对于祝融王而言,她比帛书更加重要?

黎点点眯眼沉思了一会,冷笑道:“只怕交你出去,对方也未必放人。”祝融主帅是祝融八大上将之首修,与他们交手已经多年。以他们对此人的了解,知道他是断不屑以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求胜的。对于修来说,长风列缺是他一生之中最重要的对手,不光明正大地赢,他是不会甘心的。所以,来的绝不会是祝融军中之人。恐怕来人连告诉修的胆量都没有。

可是,既然能劫持长风列缺,来人也绝不容小觑…

殷雷沉吟道:“点点,你打算怎么做?”除去长风列缺,军中最经常拿主意的人就是青墟和黎点点。青墟留在军中安定军心,来的是黎点点。那想来她心中已经有数。

“当务之急,就是护九小姐周全。不然只怕我们要折了夫人又赔兵!”身为从四品归德中朗将,军中右先锋,黎点点绝非只会撒娇卖嗔的寻常女子。正事当前,她绝对是一员进退得宜深思熟虑的干将!

城郊贾员外府中。

长风列缺懒懒地扫了一眼这住房中精致的布局,心知这里应当是女眷的居所,不由得冷笑一声。打算以此来侮辱他吗?

“大人身为一国上将,竟然做出这等登堂入室的勾当,恐怕有shi身份吧。”他猜想贾员外一家不是被杀就是被囚,这群人占了人家的府邸藏匿在此,外表看来一切如常,恐怕就是有人路过这处门户,也不知道这里已经成为贼窝。

景祝犁是有名的笑面虎,此刻他打量被紧缚的长风列缺的眼神,跟打量猎物无异,极具侮辱性。偏偏他说话的口气还是礼貌得像是面对客人:“这贾氏倒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长风大人觉得这个闺阁如何?可衬得起您的身份?”

长风列缺冷笑一声,望着自己身上的层层束缚,讥讽地道:“若是修大人在此,恐怕不会是这等待客之道。”

听自己的俘虏提起休将修之名,同样身居四国三十二将之一的景将景祝犁,眼角不着痕迹地抽了抽。他面上的笑容依旧,语气却已经生冷起来:“大人是个聪明人,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应当不会舍不得吧。对了,大人独居寂寞,可需在下为您寻几个歌姬舞姬来,陪您找点乐子?”

长风列缺耐心尽失,冷声道:“大人请吧。”

景祝犁无所谓一笑,施施然地走了。他心中不是不恼。他身为祝融八将之一,也是八将中唯一能称得上是国主心腹的。可是这几年来,却处处被休将压在头上,积怨已久。长风列缺提起此人,分明是讽刺。但他既然能成为国主心腹,那断不可能冲动行事。此人,动不得。但总有一天,他会把这笔账算清楚。

听见他在外面吩咐守卫,长风列缺只在心中冷笑。他漫不经心地打量了这个屋子,一边试着挣了挣身上的绳索。不是太紧,他不是挣不开。只是现在,还不是走的时候。他思付着,景祝犁虽然不济事,但到底身列四国三十二将之一,这次亲自出马,无论如何不仅仅只是为了一个花九夷。此人自己撞上门来,他倒要看看,祝融王到底打的是什么主意!

正想着,他一眼瞥到梳妆台上的各色物品,不由得又想到这次他们的目标,现居在他府中的那个小女子。

她十指不沾阳春水,自小养尊处优,即使稍有些娇气却也不骄纵。被那么多人如狼似虎地盯着,她倒是还能一派悠闲自在。她的细致,她的高贵出尘,让习惯了在烽烟漫天的沙场上出生入死的他总是觉得无所适从。他从来不知道要怎样去对待这样一个女子。就像那个几乎没见过几次面的未婚妻,千雪夜小姐。

真是见鬼,国主怎么会将这样一个女子弄到军营里来。

正在嗤笑着摇头,他突然感到身下的床板动了动。他吃了一惊,迅速挪开坐去一边,紧紧盯着那方锦被上的牡丹不放。只见那里突然传来敲击声,然后似是有什么东西被揭了下去,锦被明显地陷下去一些。然后就不动了。

长风列缺屏住了呼吸,一种不详的预感突然弥漫在心头。

似是确定了没有危险,锦被的凹陷处突然又被小心翼翼地拱起,然后越隆越大,就好像,有什么人要从下面爬上来一样…

长风列缺眼前一黑,差点昏过去。在他身边的人之中,会这么鬼鬼祟祟的笨蛋只有一个!好家伙,人家正打着她的主意呢,她竟然就这样自己送上门来了!

正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长风列缺的心一紧,也顾不得这许多,就挪过去一屁股对着那个刚刚隆起一个头部大小的地方坐了下去!

第一卷:战国篇 第二十二章:两个囚徒

头部突然受到重压,刚爬了一半的花九夷迅速坠了下去,两手却还是巴住那出口的两端不放——被坐住了。她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身下的泥道,然后试探地抽了抽手。

感觉身下那双手的蠕动,长风列缺闷哼一声,简直觉得有一把火要从脚底直接烧到脑门。

“什么事?”听到动静,外面的守卫大喊,迟疑着要不要冲进去。

长风列缺回过神,咬牙切齿地道:“没事!脂粉味太重,过敏!”

门外的人迟疑了一下,问道:“可要禀报景大人?”

长风列缺冷哼一声:“阁下请自便!”这么简单的试探,当他是傻子吗?如果他说不用,他们大概已经马上冲进来了。

果然,听到他这么说,外头的人似是迟疑了一下,终于恢复了安静。他方松了一口气,身下那双手又动了动,甚至已经有什么东西一拱一拱地想把他顶开了。想来是那个小笨蛋听到他的声音,迫不及待地想出来了吧。

长风列缺全身紧绷,低声道:“你再乱动,就要到祝融王的后宫里去做奸妃了!”

身下的人一听,果然安分下来,一动不动。长风列缺松了一口气,迅速调整自己的状态,然后让到一边。

那人迅速从底下爬上来,钻进被子里蠕动着想爬出来。首先印入眼帘是一只白皙匀称的玉手,只有食指滑稽地点着蔻丹,洁白的皓腕处,一粒鲜艳欲滴的朱砂痣。然后一个拱得乱糟糟的小脑袋钻出来,分明梳着男子髻!

在长风列缺瞪大的眼睛里,慢慢转过来的,是一张毫不起眼的小男孩的脸!

“…”

“长风?你真的在这里!”扑过去~抱住脖子。

“…”双手被捆的长风列缺艰难地把脖子挪开,避免过近的肌肤相亲,一边想着要怎么开口让她离开。

“他们有没有对你动刑?!”小手巴住他的脸,硬把表情已经走样的他拉过来仔细看,“还好没有破相…”

“…花九夷!”还没破相?这说的是什么话!终于忍无可忍暴喝一声,却被一只冰凉的小手迅速捂住嘴。

“嘘”,花九夷紧张兮兮地抱着他的头捂住他的嘴,“小声点,被发现了我就要去做奸妃了!”

“…”长风列缺深呼吸了两下,不自在地转动了一下脑袋,却感觉到抱着自己头的那个人一僵。正纳闷地想抬头询问,下一秒,他已经被人一脚踹下了地。

“又怎么了?”

“没事!”长风列缺瞪着床上那个面红耳赤地抱着胸部惊惶地望着自己的女子,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了这两个字。

花九夷竖起耳朵仔细听,终于听见外面又安静下来。她松了一口气,然后眼泪汪汪地从床上爬下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长风列缺朝天翻了个白眼,在她的帮助下站起来,一边调侃道:“你的劲儿可真不小。对了,你怎么弄成这副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