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踪阵开启,将五羽彩鸾笼罩了进去。

彩鸾迷惘地转了转脑袋,不明白刚才的人怎么突然不见了,它有点晕眩,迟疑地朝左边走两步,又朝右边走两步,环绕周围的都是炽热的岩浆,它失去了方向。

殷渺渺伸出手腕,红线倏忽一下钻进了岩浆里,它不知是什么法宝,居然也不畏惧这样的高温,灵活地钻进了岩浆里,依据殷渺渺的指示,将迷路的彩鸾卷住带出了岩浆。

“道友好本事。”龟壳修士喜不自胜,找到了彩鸾,他的小命就算是保住了。

殷渺渺捧起手心里的小鸟,它只有一只麻雀那么大,浑身赤色,唯有尾羽呈现金橙蓝紫青五色,瑰丽非常。

这彩鸾对她似乎十分亲近,迷迷糊糊地把头靠在了她手心里。

殷渺渺不由生了喜爱之情,正想摸一摸它的羽毛,一道劲风便迎面扫来。张修士执剑挥下,直取她手中的彩鸾。

“这位道友是干什么?”殷渺渺挡不住他的一击,赶紧避开,“难道是怕我独吞不成?”

张修士冷冷牵了牵嘴角:“交出来。”

龟壳修士大吃一惊:“你想抢季家的东西?道友,别给他!”

殷渺渺再喜欢彩鸾,和自己的性命比起来就不值一提了,主动放下:“给你就是了。”

张修士将彩鸾装进兽袋里,下一秒,又是一击出手。

殷渺渺早有准备,迅速躲开:“你是想杀人灭口?”

龟壳修士喃喃道:“他是疯了,你真的是疯了才会抢季家的东西,季管事是不是你杀的?”

龙凤胎哥哥站到他身边,拔剑对准张修士:“你到底想干什么?”

“杀了他,杀了他我们才能对季家有个交代。”龟壳修士喊道。

“没错。”哥哥冷笑一声,拔剑刺向了龟壳修士。龟壳修士惊愕地看着刺透自己胸膛的人,满脸不可置信:“你…”

哥哥漠然地抽出了剑身,一丝血水顺着锃亮的剑身滴落下来。

龟壳修士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他擅长卜算,却从没有算过人心。

殷渺渺沉默地看着他们。

“轮到你了。”龙凤胎的哥哥嗤笑一声,眼中是不假掩饰的嫌恶,“谢家走狗。”

话音未落,剑影已至。

殷渺渺察觉到了许多违和之处,只是来不及细想,辩解道:“我不是谢家的人,你们到底是谁?”

面前的两人都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殷渺渺的心不断下沉,不肯听辩解,证明他们已经非常确定她的身份,无论她说什么都会被认为是在狡辩,所以,没有理论的必要。

可问题是,她的修为与他们差得那么多,根本不可能从他们手下逃离。

难道今日要命丧于此?

向天涯在山顶百无聊赖地等着,一会儿想最好能太太平平把彩鸾找到赚笔钱,好早点离开陌洲,一会儿又想今天的事儿怎么看怎么诡异,未必能善了,又有点担心殷渺渺。

正心绪不宁时,就听见那个叫千千的女修走了过来:“这位道友,似乎有些面熟。”

向天涯心中警铃大作,面上不动声色:“妹妹,你这搭讪套路有点老啊。”

千千没理他,自顾自道:“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

向天涯直觉不对,正色道:“道友,我没有见过你。”

“那个男人骗了一个女人。”千千望着他,像是要通过他的皮囊去看另一个不存在的人,“既然不愿意和她在一起,为什么要骗她?”

向天涯:“…”他谨慎地退开了一步,“你认错人了。”

“是吗?”千千笑了笑,取出一面旗帜挥下。

万千箭雨朝向天涯射来。

向天涯左闪右避,堪堪躲开箭矢,然而背后,龙凤胎妹妹粉拳握紧,拳风扫过他的耳畔:“渣男。”

他没想到她们俩是一伙的,冷不丁吃了个暗算,被妹妹一拳打到肩胛骨,剧痛自背后传来,疼得他整条左臂都失去了知觉。

这TM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千千是谢小莹?不对啊,这也不是谢小莹的路数,就算是她,他什么时候骗过她了??还有这个小姑娘,他同样不认识,她们俩是一伙儿的?

殷渺渺思索着应对之策。

张修士两人和龙凤胎兄妹应当是早就串通好了的,之前的纷争斗嘴恐怕只是做给别人看的,想让其他人认为他们两方不合。

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还不知道,但听他们的口吻,像是对四大家族十分厌恶似的。现在他们认定她是谢家的人,一定不会放过她。

她就算能用计突破他们的防守回到入口,门口还有两个人守着,跑不了。

那么,一线生机只可能是在…殷渺渺往翻滚的岩浆中看了一眼,心中发憷,这赌得可有点大了,万一猜错了,连个全尸都留不住。

然而,张修士一剑刺来,明明速度并不快,她却全然无法躲避,剧痛从肋下传来,似乎内脏都受了重伤。

记忆被触发了。

“剑意。”她想起来一点了,“你修出了剑意。”

张修士淡淡道:“你倒是识货。”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殷渺渺令红线环绕周身,以火焰作为护盾,“你们提前杀了季管事,肯定不止是为了这只鸟吧?”

他们四人显然是经过严密的计划在施行某个行动,杀季管事,夺取彩鸾,都不过是其中一环。

“谁告诉你们我是谢家的人?我和谢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她紧紧盯着他们的眼睛,“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哥哥有点不安,对张修士道:“张兄,此女心思深沉,绝不能留。”

殷渺渺问张修士:“你要杀我,也得让我死个明白,你们是什么人?”

张修士眉眼淡漠:“我叫张斐然,够了吗?”言毕,一剑贯出,剑锋直指她的丹田。

火焰在剑意之下寸寸溃散,殷渺渺咬了咬牙,纵身跳进了岩浆之中。

灵气包裹着她的全身,虽然没有直接触碰到身体,极度的高温还是灼伤了她,她的肌肤开始发红溃烂,颜色逐渐变深。

龙凤胎的哥哥没想到她居然敢跳岩浆池,一时踟蹰:“张兄,这…”

张斐然看着在岩浆池中逐渐消失的身影,静默了片刻,方道:“走吧。”以他的能耐,无法进入岩浆中追击,而那女修虽有法宝傍身,但肉身怎能与法宝相提并论,她跳进岩浆池里,几乎无生还的可能。

没想到谢家居然有那么一个烈性子,宁可玉碎不能瓦全,什么东西也没留给他们。

不过无所谓,他们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第43章043

向天涯真觉得自己冤枉透了!

好,没错,他承认,从小到大,少什么都没少过风流债,但是,他就算在男女之事上有点混蛋,可从来不骗人。

誓言这种东西是很玄妙的,哪天随口说的诺言被人当真了还好说,被天道认可成了日后的心魔怎么办?所以做不到的事,他从不承诺,更是不可能许诺哪个女人天长地久——他是不缘族,打死不结缘,地老天荒此情不渝什么的,想想都可怕。

综上所述,他可以对天发誓,绝对没有惹过这个叫千千的女修。

但她好像真的认识他。

很少有人知道,他是个武修。向家小门小户,他父亲只是个筑基修士,只会最基本的法术,交给他的也只是法术,他的刀…是和一个凡人学的。

父亲被毁去丹田沦为凡人之后,他就带父亲去了凡间。“做个凡人也没什么不好的嘛。”那时的他吊儿郎当地说。

就是在凡间,他遇见了教他刀法的人。

一个凡人,一个酒鬼,一个漂泊半生,最后喝酒喝死了的凡人。他不懂什么叫修真,不懂什么叫武修,但他已经以武入道了。

向天涯觉得不可思议:“你的刀是怎么练的?”

“能怎么练啊,杀人啊。”对方懒洋洋道,“干嘛,想学?”

那会儿他想,不是要做个凡人么,找点事做也不错,就同意了:“教我呗。”

“拿酒来。”对方一挥手,“想学我的刀,就得先学会喝酒,而且必须喝醉,一醉方休!”

三个月后,在一个寒冷的冬夜,他醉死在了妓-女的肚皮上,满身酒气,头发只白了一半。他不知道这个“师父”姓甚名谁,不知道他从何而来,有过怎么样的故事,他只是以凡人的习俗把他安葬了。

烈酒浇透了他的坟头。

而后,他的父亲不能释怀自己沦为凡人,郁郁而终,临死之际嘱咐他:“我替你受罚,就是不想绝了你的路,你要好好修炼,得求大道。”

老父是因为自己而有此难,向天涯不好违背他的遗愿,想了想,干脆就成了一个武修。

狡兔三窟,太有特色的身手容易被人记住,因此出门在外,他有时用法术,有时用剑,很少会用刀,殷渺渺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个武修。

但这个千千知道。

她的每一招都死死克制住他,仿佛已经和他对战过不止一次了,又或者,已经和他合作过多次了。

“你这女人,”向天涯擦掉唇边的血,眼神锐利,“到底是谁?”

千千似乎想和他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成一声冷笑:“你不必知道。”

“时间差不多了。”龙凤胎的妹妹握拳道,“我来替你解决掉他。”

“不必。”千千取出一个卷轴,“我和他的恩怨,我要亲自了结。”

向天涯直觉不好,急忙后退,就见那妹妹一拳挥过来,把他逼回了原位。而千千展开了图卷,口中念念有词:“遵先祖之令,承万兽血契…急急如律令!剑虎,去!”

一只庞大的老虎冲出了卷轴。

向天涯倒吸了口冷气,这灵力波动,起码也是七阶的妖兽,千千究竟是什么人?他心念急转,想这两妞明明是一伙儿却装作素不相识,怕是早有预谋,下面的情况恐怕也不乐观。

剑虎咆哮着冲了过来,他抵挡了两下,自知不敌,干脆来个置之死地而后生,迎面硬挨了剑虎一爪,被撞着跌入了身后的洞穴之中。

千千收回了剑虎,定定看着向天涯消失不见的身影,心道:你我恩怨,就这样一笔勾销吧。

没多久,张斐然和龙凤胎哥哥就出来了。

千千收回了神思:“那几个人…”

“都解决了。”哥哥将怀中的彩鸾递给她。

千千低头看了看那只奄奄一息的五羽彩鸾,松了口气,只是略一思忖,还是不放心,又布下了阵法,解释道:“事关重大,还是小心为上。”

众人皆没有意见。妹妹道:“丹心门的人快到了吧。”

丹心门是七大门派之一,门下弟子综合实力不强,然极擅长炼丹制药,在十四洲人缘极佳,在三大宗门面前也有一席之地,是季家费尽心机想要攀上了贵客。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都说十八层地狱里的第九层是油锅地狱,卖-淫-嫖-娼者死后就得下油锅滚一遍。

殷渺渺怀疑自己是上辈子和这两件事擦了点边,今天才要吃这个苦头。这滚滚岩浆,比油锅还要可怕得多。

她不断使用灵力裹住全身,以免被岩浆真的吞噬,换做别人,兴许在不久之后就会耗尽丹田的灵力而死,但她不会,因为这岩浆地下,真的有非常浓郁的火灵气。

只有火灵气,而且没有空气。

修士没有空气仍然可以存活,灵气能够代替氧气维持各个器官的正常工作,但没有空气也没有灵气,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

因此,她现在进入了一种极其奇异的境界,不呼吸,靠心窍引入火灵气来维持生命和防止肉身被岩浆灼烧而死。

难以想象,又很符合这个世界的客观规律。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她不可能一直维持着这个状态,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现在她全身都被厚重黏稠的岩浆包裹(想想都觉得诡异),无法施展法术,只能使用神识来观察周围的环境。

岩浆层非常深,犹如江流,正以一种缓慢而有规律的速度往各个方向四散流去。

殷渺渺到现在还记得第一次读到《地心游记》时的震撼,神秘而瑰丽的地底世界随着作者的笔触在眼前一一展开,仿佛地底深处真的还生活着猛犸象。

她为凡尔纳绝妙的想象力而倾倒。

而现在,她亲眼看到了地底世界。

并没有猛!犸!象!

但依旧瑰丽地令人心折。

她震撼着,不断延伸自己的神识,试图去寻找岩浆流的起源,它很深,很远,殷渺渺的神识探不到。

但她没有放弃,红线松开,化作一条灵活的赤蛇,一端捆住她的腰,一端努力往源头游去。

知晓自己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殷渺渺就格外沉得住气,大小周天同时运转着,灵力不断被消耗,又不断被补充。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自己大周天的速度变快了,火灵气浓郁到变成了雾气,她精神一震,继续努力。

又过了极其漫长的一段时间,她的神识触碰到了一团东西。

是另一团神识,很温暖,很柔和,很包容。

殷渺渺对它有莫名的亲近,她不再上前,而是远远的打了招呼:“你好吗?”

没有回音。

她耐心地等了等,又重复了一遍。

这回,对方回应了她:“好。”

“你是谁?”她问。

“你是人族修士。”

“是。”

“我不是。”

“那你是谁?”

“火。”

殷渺渺明白了:“地火?”

“是。”它说。

修真界除了人类、妖兽、灵植之类的生命以外,还有一种东西叫天材地宝,意为上天赐予的珍宝,应天命而生,无父无母,不通过任何繁殖方式诞生,是天地万物灵气的聚集体。

它可能是一朵花,一棵树,一粒果实,也可能是一只妖兽,一片土壤,一滴水,一团火。

无论是哪一种,一旦出世,便会引起修士们的争夺,为此血流成河,在所不惜。

殷渺渺没有想到自己有生之年真的能遇见这样的异宝,还是一团生了神识的异宝:“我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我只是一团火。”

“地底的岩浆流能通向任意一个地方,我想离开这里,回到地面上去,请你帮帮我。”

“我没有这样的能力。”它说,“我只是火,只会燃烧。”

殷渺渺深感遗憾,不过她马上调整了过来:“那么,我能在你身边修炼吗?”

“可以。”

殷渺渺得了允许,就叫红线将自己拉得更近一些,她也看清了地火的真面目。

它就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心是白色的,内焰是明亮的金色,到了外焰,就是鲜红的赤色。

它燃烧着,不断释放着火灵气,殷渺渺从没有在这般浓郁的地方修炼过,几乎灵气一消耗就得到了补充,源源不断地涌向她。

在这里,极阴之体的debuff好像被削弱了无数倍。她莫名其妙就突破了筑基五层,轻易地让人心生贪念。

要不是身在岩浆流中,殷渺渺都想在这里开个洞府,一修十几年,不问身外事。

但终究不能。

向天涯不知道怎么样了,怕是也难逃毒手,飞英一个人在季城,她也实在放心不下,哪能无休止的在这里修炼下去呢?

料想过了那么久,张斐然他们应当不会在上面守着了,殷渺渺就准备按照原路返回。

临走之前,她问地火:“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能发现你,别人也能发现。”殷渺渺觉得地火能安稳地待在是撞了大运,天材地宝现世,必有异象,赤山的荒芜许是其中之一,但陌洲本就干旱,加上五行失衡之地不在少数,才没有引起注意,让它得以平平安安待了那么久。

可五羽彩鸾会在重伤之下躲到此地,多半是感觉到了地火的存在,有一就有二,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迟早会被人发现。

她想了想:“我能给你布下几个阵法,水平不高,算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它问:“被别人带走会怎么样?”

殷渺渺“呃”了一声:“可能是收服你,让你炼丹或是炼器什么的吧。”

“炼丹是什么?炼器是什么?”

殷渺渺词穷:“炼丹就是通过使用灵力,把一些药材混合在一起使得它们发生某种化学变化,炼器就是把一些材料混合在一起之后做出一些有特殊功能的法器。”

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它说:“我不太懂。”

“是挺复杂的。”这都是一门专业啊。

“但听起来很有意思。”它说,“你带我走吧。”

殷渺渺一惊:“啊?”到了她的年纪,早就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谨慎地问,“为什么?”

“我快死了。”它缓慢地说,“我燃烧了几万年,没有去过别的地方,我想去试试去炼丹或者炼器。”

殷渺渺迟疑了,没有代价,没有条件,难道她突然有了玛丽苏光环,不是错过了好几章剧情?不管怎么样,它说的话让她十分心动,她沉吟片刻,还是选择先小人后君子:“我不会炼丹,也不会炼器,你跟着我太浪费了。”

“浪费是什么?”它问,“我已经这么烧了几万年了,就想换个地方。”

殷渺渺失笑,这是一团寂寞的火。

它又说:“我可以给你灵气,你不是很喜欢吗?”

“你对我很有诱惑力。”她痛快地承认了,“但我不能这样带你走,你一出世就会生出异象,我保不住你,还会惹来杀身之祸。”

它想了会儿:“你要收服我。”

“是。”她道,“我收服你,别人就察觉不到你的存在,但认人为主,就身不由己了,你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吗?”

它说:“不知道。”

“身不由己的意思是说,以后我让你烧你就要烧,我要用你的力量你就必须给我,我不让你烧,你就烧不起来,不能像现在这样自由自在的。”顿了顿,殷渺渺道,“你要想清楚,这是不能后悔的。”

它就没有再说话。

第44章044

殷渺渺没有想到,自己就这样放过了一个可以轻而易举骗回一团地火的机会,说给别人听,怕是要被笑掉大牙。

尤其坑蒙拐骗真算不了什么大事,就像她曾对飞英说过的,好人不长命,坏人会飞升,善恶本来就是人类的概念,名门正派伸张正义,邪修不择手段,双方势同水火,千万年来爆发过多次冲突,但天道是无所谓正邪的。

修真界的天道就好像是时间,亦像是自然,是弱肉强食还是惩恶扬善,它都无所谓,它都一视同仁。

做不做某件事,取决于道心如何。殷渺渺不认为自己是君子,换做是没有开灵智的东西,可能早就被她揣进储物袋里了。

但这团火,有了自己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