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忽听里面怀帝将笔一掷,扬声叫道:“来人,将这里的东西统统扔了,打水洗墙洗地!”

  “陛下!”梅稷顾不得再问田戎,急忙转回殿中,一幅画卷迎面落地,其上笔墨淋漓,恍若狂风吹血雨,一重重绘出狰狞鬼魅、凶面獠魔。乌云滚滚昏瞑,四周赤焰奔流,洪水漫天,似有人陷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被利刃虿虫包围,受万千恶鬼纠缠,狂致的笔锋化出人间炼狱之景,令人望之心寒,亦从那阴森与血色中感觉到浓重的杀机。

  “给朕洗干净!朕见不得这般肮脏!”从祁掷了画卷,头也不回地向湖心平台走去。雕栏前湖风扑面,吹动他广袖如舞,亦将满室纸张卷得四处乱飞。梅稷递了个眼神出去,内侍们七手八脚地赶来收拾,并从湖中汲水冲洗宫室。从祁走到一半,蓦地回身,望着那狂舞于风中的字画,道:“凤凰飞,展翼遮尽九重天,你看到了吗?”

  梅稷驻足低头,“陛下,臣候旨。”

  “该传什么旨意,立刻便去,就在宫中办。朕倒要看看,我天o朝是不是当真有干干净净的人!”

  第九章

  凝光醒来,身处一人怀中。两间精舍临山而立,四周雪落入谷,隔绝了人世红尘。

  身边微凉的白衣,那人冷淡的气息,他以手臂轻拥着她,她不愿睁开眼睛,恹恹地靠在他肩头。外面雪声窸窣,这一室寂静中似乎唯有她的呼吸,与白瓷炉里那丝缕幽沉的香气交相缠绕。

  忘尘之息,不知令人睡了多久,也不知已是什么时辰。宫中想必已经开始四处寻她,凝光却一动不动,便似一抹燃尽的烟灰,认命地卧在香炉底处。

  一只修长的手,慢慢拂过丝玉般的肌肤。

  他指尖轻微的凉意令她想起那无数次梦境的结尾,梦中无论发生了什么,结局总是一样。漆黑的水底,缭绕的发,头顶光亮若隐若现,她只独自一人渐渐沉向湖心,等待着光明的消逝。多少梦境,都在这里重复,每一天每一夜,都在这里醒来,醒过来,浮上水面,再次孤身入梦。

  凝光微微睁开眼睛,熟悉的声音似在光亮之外响起,“喝了这个。”

  这声音极轻极柔,却又平静到冰冷。他将一盏药送到她的唇边,凝光羽睫轻抬,却仍旧不动。那人轻声叹了口气,“恨我?”

  他凝眸相询,她透过浮绕的轻烟回望他的目光。帘下雪光仿若梨花满地,她总也忘不了三年前天都那一场梨花。入宫前的早春时节,他踏着迷蒙的细雨陪她行走在花林深处,素衣轻寒,三千花落成雪。

  “恨我吗?”

  那时候,他也是这样问她,梨花雨下优雅的容颜,温柔多情亦无情。孽海中相见,杀戮里相逢,她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他可以用十年的时间去爱你,却也可以转身抬手,生生剜去你的心。

  是魔是佛,不过一念之间。

  那一刹那,凝光似乎回想起所有与他相处的光阴。繁华红尘,枯山静水,丝竹花海,极峰月明……那一点一滴的景与物,都在他的眼中交叠流淌。整整十年,他倾注了极致的心血,亲手将她训练成眼前这般绝色尤物,亦将这一颗心浸了他的神魂,亦冷亦暖真假间,难分难舍难辨。

  凝光徐徐起身,低头轻挽发丝,“自从见到你的那天起,我的命便是你的,心也是你的,无论何事,不恨不悔。当初我误服毒药,你便已断言胎儿难保,是我执意求你,谁知最后却害了惠儿。下毒的呈妃你让她受了九九八十一天的苦,死无全尸,惠儿因我一念执著,多受这两年折磨,今日他终究解脱,我当谢你,何来恨意?”

  她微微侧首,刹那间只见他眼底莫名的波澜涌动,但凝眸细看,却唯余笑痕如丝。“喝了药,你方才气血逆冲伤了经脉,莫要留下病根。”

  凝光这次不再拒绝,接了药盏轻浅垂眸,“你教我十年,我终究未学会这一份果决。”

  他半晌未语,看着她的目光略带几分研判。“你已做得很好。”片刻后他抬手掬起膝上青丝,缕缕沉香落上白衣,在她身畔缭绕生烟,“再过几日,你便是天o朝的皇后了。”

  “可你要的东西还没找到。”凝光眉心微锁,他却显得漫不经心,“来日方长,我不着急。”

  “来日方长……”凝光低眸,继而轻轻一笑,神情间便浮现出那种缥缈的柔冶。面前铜镜映了艳容,她随手自案前取过胭脂水粉,似对此处的每一样东西都极为熟悉。

  艳极似血的曼殊花汁,七蒸七晒凝作胭脂,薄薄一抹,便是冶艳红妆,掩去指尖泪痕,眼底悲色,红唇如花,欲语还休的滋味。

  镜中白衣隐隐,是他静立身后,光影中凝视。她将眼梢最后一抹颜色轻挑,望着镜中问道:“并非所有人都想见到我这个皇后,倘若现在有人要杀我,你杀不杀他?”

  “我说过的话,你应该记得清楚,无论何时你只要在西山寺的佛前许愿,便总会心想事成。”

  “那便愿我佛心中有我,六道八荒,我随他往。”

  镜里眸光潋滟如丝,他伸出手,指尖沾了胭脂色,轻轻划过她温软的唇。凝光沿着他手指抬头,颠倒人间的绝色女子,此时心甘情愿伏于他的掌下,她是他自血海里救下的妖,亦是他在凡间历上的劫。纵然离开两年,梅林之下一面相见,他便清清楚楚,三千尘世中有此一人,是他致命的破绽,有此一人,他便永远破不了那上古玄通心法,参不透那一重生死境。

  温润的容颜慢慢现出冷意,修长如冰的手指,沿着发丝抚上她的脖颈。她的血脉在他指下跳动,活色生香,微乱的衣发半松半掩,有种欲拒还迎的美。凝光蓦然感到他手底渐生的压力,重重烟色缭乱,在她渐促的呼吸间迷荡飞浮,眼前景色似被这烟香遮尽,模糊中只觉他俯身下来,唇畔的冷意令人深深窒息。

  一丝轻微的□□自喉间逸出,凝光已然看不清眼前之人,但却轻轻在笑。若他当真舍得,那她又怕些什么?就此一死,他会永远记得她的模样。她闭目以待,可是他却猛地起身,拂手松开了她。

  就在那一瞬间,凝光忽然紧紧抱住了他。

  炙热的唇香,烟色纷乱飘荡,他返身便向她唇间吻下。他的呼吸她的暖,她的妩媚他的狂,仿佛有火焰自那肆意的气息中蔓延,不知是焚了他的心还是她的人,落成了灰便糅在一起,分也分不开。

  声息纠缠,在四周幽冶的光影间化作丝缕飞烟,镜中倒影好似水月凌乱,夹杂着细微的低喘冉冉游荡,一片曼妙光色。柔衫软罗委榻,他温冷的唇滑过她的耳珠,最终停留在那里。她觉心头如火微炙,启齿轻噬他脖颈,不轻不重,若有若无,从他起伏心跳中感觉到他在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她微微挑唇,柔声轻道:“你曾经跟我说,人生一世最大的乐趣,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惑人的魅,“我说的是当你有这个能力,乐趣才是乐趣。”

  “这次你说过的话,我一定会记得。”

  蓦然间,不知何处而来的钟声在山谷中回荡,一声,两声……钟声连绵,不绝不休,她的神情随着他目光变化,一炉香尽,两人衣发交错,遗下一室幽谧的光阴。走出这间精舍,她便又是那帝王的宠妃,祸国的妖孽,在芸芸众生之间,扮演一个又一个自己。他仍是济世救人的医僧,九州入手,谁也不知那清静的外表下,究竟生着怎样一颗心。

  风吹帘动,映入刺目的雪光,凝光踏着烟香余韵在门前回头,含笑问道:“凤凰展翼,天地便将换颜,不是今日,更待何时?”

  光明背后的人徐声道:“天时不可违,天命不可欺。”

  一缕光亮随着拂开的垂帘静静照上女子眉梢,“我听说,昆山玉碎凤凰出,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拘禁凤相的诏书在翌日凌晨下达。十八金甲禁卫奉旨秘密行事,以议政为名将执掌天o朝三省六部二十四府衙的中枢相臣传召入宫,随后便将之羁押在内廷司广霄宫。

  满朝内外不闻一丝风声,原本可能传出消息的途径亦在田戎的暗中安排下全然封锁。凝光独自站在禁宫城门之上,亲眼看着押送凤毓的车马徐徐而过,一直穿过十二道禁门,消失在阴暗的天色中,眼中流露出极为复杂的神情。

  东方未明,层云压城,却在忽然之间,满城乌云背后亮起幽红的光芒,紧跟着数道天星破云而落,带着刺目的流光坠向宏伟的天都。

  丝竹万千,在宽阔的大殿中游荡。殿外重云密布,歌姬们迷离的飞纱随身舞动,四面大开的雕窗透入阵阵长风,吹得满殿金幔如云,缭绕成烟。

  极美极艳的女子,轻歌曼舞变幻,案上金樽注琼浆,殿下红尘尽浮欢。珠帘华灯背后,身披白衣的君王斜倚龙榻,执杯带笑,一杯接一杯的美酒,一夜不息的笙歌。

  梅稷袖手站在珠帘之侧,眼见着歌姬们流星璀璨般在殿中散开美妙的金纱,耳边听得“哐啷”一声轻响,却是从祁又将一个空坛踢下了玉阶。旁边一个内侍得了他的示意,立刻又换上新酒。从祁将手一伸,这次连金杯也不用,闭目仰首便又饮尽半坛。

  殿中九龙灯漏徐徐流转,早朝时间早已过去。满朝文武正在太极殿外等着皇上召见,以面呈追悼皇太子的表章,但是显然,皇上根本没有召见他们的意思,这琉璃台上的歌舞从早到晚,也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

  殿中的歌舞经了一段□□,歌姬们纤腰袅袅,随着旖旎的箫声潮水般向后退开。从祁拍手叫了声好,坐起身来,“给朕赏!”说着随手一扬,便将那价值不菲的金杯掷了出去。案旁两个手捧玉盘的内侍趋前跪下,从祁修眸微细,看着正在争抢金杯的歌姬们道:“把后面的东西都拿来,全都赏了,你们所有人,今天谁能抢到多少,朕便赏他多少!”

  四周顿时响起莫名的惊呼,以及难掩欢喜的窃窃私语。

  忽然,一斛斛明珠美玉,带着耀目的光彩向着大殿洒去,一匹匹绫罗绸缎,亦像是云彩霞光一样溢满了雕栏玉阶。殿中的歌姬艺师、宫人侍女起先还有些不能置信,但见旁人抓了落下的珠宝塞到怀中,很快便惊叫着、尖笑着抢成了一团。

  随着更多的绫罗珠宝洒下,殿中越来越乱,没过多久,就连伺候在玉案旁的宫人和当值的侍卫也按捺不住,纷纷加入了争抢的队伍。无数明珠跳动着滚向朱门之外,无数丝绸在半空中抛起又落下,那些原本斯文的、矜持的、老实的、胆小的、谨慎的人,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大殿中疯了一样推搡抢夺,丢衣弃帽,一任钗镮凌乱。

  从祁手拎酒坛,站在殿前一口口喝酒,冷眼相看。

  曼妙的长幔间,醉生梦死的余音中,好一番痴迷疯狂的景象。有的人被踩在脚下,有的人挥拳相向,有的人抱着滚在一起,有的人对着满地珠宝又哭又笑。失去了禁制的人们,面对着极致的诱惑,与一群争夺食物的野兽没有任何区别。

  狂风入殿,阴暗的天际忽然明光大作。天星坠地,划过岐山帝宫,似乎照亮了整个伊歌城,亦映得这座晶玉镶就的琉璃台有如神光。云后猛然一声炸雷响起,紧跟着雷鸣滚滚不绝,带来暴雨将至的气息。殿中几近疯狂的人们皆被突如其来的雷声吓了一跳,从祁仰首看着殿外风起云动,忽然冷冷喝道:“滚!”

  酒坛带着寒冰样的水光在人群中溅碎一地,几个宫人被他掷物的内劲生生撞出殿外。殿上君王的目光中透出冰冷的厌恶,抬手伸向了座前宝剑。众人顿时吓得噤若寒蝉,稍后也不知谁先反应过来,没有人再顾得上抢夺珠宝,争先恐后地向外逃去。

  不过片刻,华丽的玉石地面上只余了满目狼藉。四下里帷幔迎风狂舞,从祁徐徐自阶前步下,但是忽然,他又停住了脚步,转头向后看去。在他身后,梅稷微微躬身,道:“陛下,要下雨了,让老奴去把窗关了吧。”

  从祁眯着眼睛看了他半晌,道:“朕刚刚说了,谁抢到那些东西,便都赏了他,他们都想多拿一点,为什么你站着不动?”

  梅稷似乎笑了笑,仍旧低着头,道:“陛下平时赏老奴的够多了,这些东西老奴其实也用不着,老奴伺候陛下一辈子,什么都不缺。”

  从祁负手站在那里,雷雨将至,狂风吹灭殿中灯火,模糊了神色,“梅稷,你进宫多少年了?”

  梅稷道:“回陛下,若从先皇在世时算起,老奴入宫整整三十二年,自东宫时跟着皇上也快二十年了。”

  从祁有许久没有说话,过了会儿,他轻轻冷笑了一声,道:“跟了朕这么多年,你胆子竟越来越大了,现在连朕的命令都敢违抗。朕记得惊云山那边的神庙该换人了,你现在就收拾收拾,去那里守庙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便向殿门外走去。半空中一道闪电无声而下,蓦地将整座大殿照得雪亮。梅稷愣在原地,片刻后慢慢撩起衣襟,向着那道远去的背影叩下头去。

  惊电裂空自云中直下,倾天暴雨随之而来。

  广霄宫中灯烛比其他宫殿少了许多,偏僻的殿宇在弥天大雨下显得阴森潮湿,虽不像刑部或是京畿司的牢房一样监栏深门、巨石筑墙,但外面五步一哨十步一岗的禁卫也足以显示出这是宫中羁押要犯的地方。

  凤毓本是国柱之臣,位同宰相的中书令,自肃帝时便身兼太子太傅,御前赐坐,并赏禁宫乘舆。按理说这样的重臣犯案,哪怕是谋逆之罪,也要经三司会审,甚至群臣公论,方可定罪。像这样既不公开明示,亦无御旨诏书,便将人带入宫中秘密关押,自天o朝立国数百年来,怕还是破天荒头一次。

  凤毓独坐灯下,心知这场变故定然与太子夭折之事有关,现在将他羁押在此,皇上应该尚未决定如何处置,或许,还是顾忌着司州凤家。思及此处,他眉心的蹙痕略微深了些,倒不是担心自己的处境,而是他比任何人都更加了解凤家的一个人,假若皇上当真决定以此事将他治罪,那么天o朝大乱,恐怕不日将至。

  转眼时已入夜,外面雨声不休不绝,更显得四下里格外黑暗。这时候,一点荧荧的灯光,照着一袭黑色的斗篷,自雨中徐徐而来。不知为何,殿外的侍卫似是根本没见到来人,一任那盏灯火飘过回廊,转上台阶,若无旁人地进到了羁押重犯的偏殿中。

  凤毓听到门声,侧目看了一眼。来人周身都笼在斗篷之中,头上的风帽更是将容颜深深遮挡,所能见的,便只是那盏将熄未熄的风灯,和他手中一个金漆提盒。

  “放在桌上吧。”凤毓以为是送饭的宫人,并未十分在意。

  那人依言将提盒放下,斗篷下伸出一只柔若无骨的手,腕上一串金丝如意十八子翡翠佛珠,灯火中微光晃动,若隐若现。那人自提盒内取出一把羊脂壶,并两只一色的玉杯,几碟精致的小菜,一一摆上桌案。

  “酒菜尚温,却不知是否和凤相的胃口。”

  那人一开口,凤毓猛地回头,只见半边风帽沿着青丝滑下,露出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凝光敛襟轻轻施礼,“我来陪凤相喝一杯酒。”

  凤毓盯着她半晌,徐声道:“贵妃娘娘好手段,看来我还是太低估你了,不知这酒是什么酒?”

  凝光抬手拿起酒壶,道:“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这是兵法上的道理。教我这句话的人在送我进宫着前给了我这酒中的药,一杯毙命,绝无任何痛苦。这本是我替自己备下的。”

  凤毓毕竟是宰辅之臣,见惯风浪,此时心中震惊,那份深沉的气度却丝毫未改,“娘娘今晚前来,恐怕不是奉了皇上的旨意。谁人送你进宫,又是谁人给了你这样的禁药?娘娘此举难道不是自掘坟墓?”

  “凤相是明白人,到底我不过就是一个死字,我背后的人,凤相应该不会想知道答案。”凝光微笑斟酒,抬眸相问,“国柱倾塌,天o朝必乱,当今世上凤相最担心的那个人是谁?”

  凤毓闻言皱眉,凝光继续道:“凤氏宗家此代唯有男子两人,凤相之下,尚有一弟,生时恰逢大安国寺禅如法师入府讲经,见到少公子后大为震惊,言其身具十方煞气,生就无量佛心,此生入世必定富贵无极,但若无佛法渡化,亦将遭逢大难。禅如法师应凤夫人之请,为少公子赐名为一‘释’字,收为记名弟子。夫人产后重病,两年病故,临终前令少公子舍身佛寺,法名……”

  “你怎会知道这些事?”凤毓倏然起身,打断了她。

  “凤相对少公子的事情,不会知道得比我更多,但也不会比我少。至少,你是这世上一个了解他的人。自我进宫之后,凤相一定想尽了办法查我的身份,也一定毫无头绪。因为任何关于我的消息,都在到达凤相手中之前,被洗刷得干干净净。我这么说,凤相明白了吗?送我进宫之人,便是给我毒药之人,亦是今天要凤相性命的人。”

  “一派胡言!”凤毓怒道,“莫非你的意思是,凤释教你来杀我?”

  凝光微微笑道:“你错了,他只是想给自己一个杀我的理由。”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