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板都这么说了,李经理自然就更坚定了。童阿狸都说不拿钱给方子琼了,要是钱被方子琼拿走了谁赔?这大爷但凡一开口,最少都是几十万、几百万的要,谁赔得起?

于是,方子琼耐着性子在加油站里里外外耗了几天都耗不出一分钱就直接火了!接着方子琼就开始抢,有人来加油的话,客人一付完款他就转身在员工那里把钱拿走。

可是,经常来加油的车主一般都是办了加油卡的,所以累死累活抢个一天下来,方子琼抢去的钱还不够他自己塞牙缝的。李经理却为此哭丧着脸给童阿狸打电话,这样下去还怎么做生意啊?

可童阿狸在电话那头还是淡淡的反应,语气依旧是六亲不认地硬邦邦:“让他抢,实在影响加油站营业你们就带薪休假。他抢的钱也全当是给我妈积德了。其他的,一分也不许给。”

童阿狸这丫头,胜在硬气,也输在硬气。她轻忽了方子琼的狠,她也不知道方子琼现在有了毒、瘾。

第14章

所谓狗急跳墙,终于逼急了的方子琼受不了毒瘾发作的痛苦,第三天,他找了一伙志同道合的流氓,拿着木棍打火机围住了加油站。

方子琼气呼呼地叉着腰对着李经理下了最后的通牒,“我现在懒得和你们废话,就给你两条路,第一条,你现在就去账上取五百万给我,只能多不能少!第二条,你把童阿狸那死丫头给我揪过来!妈的没人性的东西!见她小时候不吭声,毛还没长硬呢!却连她妈那个贱婆娘都不如!我告诉你!第一第二你自己选一条,要不然,老子活不成了,就炸了加油站和你们一起陪葬!”

加油站的员工都傻了眼,这可是加油站啊!要真让方子琼穷凶极恶地放把火那还不得全部死翘翘啊!于是,李经理哆哆嗦嗦地躲进了办公室,又给童阿狸打电话,拨号的时候他脸皮都忍不住地抖,心底还在骂,方子琼那个疯子!

童阿狸转来三中很久了还是没有朋友,原因很简单,她不爱说话。她平时总不吭声,也不爱笑,而且她还长得漂亮。这样一来,她就极其容易得罪人了。然后,她就挂单了。在学校挂单,在大院里挂单,在童家挂单。

到了高中,体育课就显得有些敷衍了事了。体育老师集合后算了下人数,就放了高一三班的学生们去自由活动。紧接着,打球的打球,聊天的聊天。童阿狸看看四周,在操场上绕了个圈,去了教学楼后头的草坪上发呆。

这时候,她的身后是静悄悄的化学试验室,面前是一小片松树林。童阿狸闻着草木香气休息了一会,才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了笔和纸,她拿着手机当计算机,糊里糊涂地计算着如果把加油站租出去月租费转让费该怎么收。

算计着算计着,童阿狸就被数字给整晕了,晕得她抓耳饶腮,晕得她直在白纸上画OOXX,最后一撇嘴干脆把笔扔在了一边,小嘴撅得可以吊油瓶,“喵了个咪了!烦死个人!”

这头,被划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才被捏成团,童阿狸的手机就响了。

李经理现在才终于晓得了什么叫火烧眉毛!什么叫丧心病狂!方子琼算是被钱给逼疯了,他找来的流氓一个个都拿着铁棍、木棍、打火机,真是把加油站给堵了个水泄不通!刚刚,他们还把一个想跑出去的男员工给揍了个半死!

李经理满头的汗啊,一激动就打错了电话号码,这拨了两回才拨对童阿狸的号码。他一听电话被接通,活了四十多岁了,却头一次被逼得有了想尿裤子的感觉。他急啊,他喊啊:“阿狸,阿狸你在哪啊!?你舅舅他疯了!他今天竟然带着一伙流氓拿着木棍打火机来要钱啊!他说他有两个要求,一是你过来,二是我取五百万给他,钱只能多不能少。要是!要是办不到!他就一把火烧了加油站,烧死我们!阿狸,要不你来一趟吧,这钱就算要取也得你带着印鉴和身份证来,银行才给提啊!”

方子琼他妈、的就是个疯子!童阿狸默默听着,她只觉得自己脑门上有根青筋在跳,心底也瞬间涌上了一把无名火。方悦死的时候,她有多无助?!那个时候,她甚至都忘记了方子琼是个会为了要钱打她骂她的丧门星!可她给方子琼打电话的时候,电话一通就听见他在那头骂:“吵什么吵!奔丧啊!老子要赢盘大的!”

那时候,童阿狸也没挂电话,她太无助了,她忍着气低声下气地说:“舅舅,你来一下,来一下好不好?我妈妈不行了。”

可方子琼说了什么呢?他说:“没事,她死了的话,留下的钱咱两平分。”

听了这样的话,童阿狸就再不会想靠着方子琼能做点什么事了。她这个舅舅就是个瘟神,是她一时心慌,异想天开,以为起码血肉相连,起码那种时候,这个男人能够靠得上一点谱。

可结果真可笑,过了这么久,他才想起来她这个外甥女,当然,他要的只是钱。

压着怒气,童阿狸冷哼了一声,眯起眼就道:“李叔叔,你现在找我有什么用?钱我是一分钱都不会给的。要么你报警!要么我替你们报警报警!你放心,他怕死,根本不敢真的烧。加油站烧没了,他以后要去哪儿讨钱还债?”

童阿狸的话说得轻飘飘,李经理可是肝胆俱裂!他一大把年纪还真是要哭了,抖着嗓子苦口婆心道:“小老板啊!阿狸啊!你舅舅这是被钱逼疯了啊!要是警察来了,他真被逼急了一把火放下来,那是绝对会死人的哟!阿狸!我知道加油站有保险,真没了真出事了,保险公司会全部赔钱给你。可是,这里替你做事的二十六名员工都是有家人有孩子的啊!你年纪小又无牵无挂敢冒险!我们却不敢啊!我知道你妈妈突然去了你也可怜,可你既然知道这种失去亲人的痛,又怎么忍心,把这些看着你长大的叔叔阿姨丢进这种境地里不管不顾啊!” 李经理是真动情,也是真害怕,说着说着,饶是一把年纪也真是哭了。

第15章

你年纪小又无牵无挂敢冒险!一听见这句话,童阿狸的表情已经僵住了,她是多么不得人心啊!可再听见李经理哭,她心底的怒火又好像被浇熄了。

她知道,李经理是被自己的舅舅吓怕了。她又何尝没见过方子琼发疯,她还记得自己六岁那年,因为方悦不肯给方子琼钱还赌债,方子琼甚至拿着菜刀木棍上了门。方悦把房门反锁了关着门不出去。方子琼就真的用刀子把门给劈开了。最后他抢走了家里的现金还不甘心,又拳打脚踢用椅子砸伤了方悦的腿。

可后来,也就是方子琼要到了钱之后,过了几天,他又哭哭啼啼地来家门前下跪道歉,一口一声“姐”叫得好不亲热。

所以,童阿狸从小就不喜欢方子琼,就觉得方子琼是个疯子。但是她又清楚地知道,方子琼狠,是因为他只爱自己。方子琼不够狠,也是因为他只爱自己。童阿狸晓得,方子琼的致命弱点就是他把自己看得看重了,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所以,方子琼怕死。

正因为方子琼舍不得死,怕死,童阿狸就敢赌他不会真的放火烧了加油站。这就是童阿狸,她心性凉薄,却又笃定。

但,电话那头陆续传来的李经理带着颤抖的求救声,还有那一声声金属敲击窗棂的声音,和偶尔方子琼吼出的爆喝,都让童阿狸觉得心痛悲凉。她哪有那么绝情,但没有人信她,罢了。

想着,童阿狸终于出声,她从草地上站起来就往校门的方向走,说:“李叔叔,我这就过去,你让他别吼了。”

说是马上过去的,但毕竟童阿狸还是个学生,三中又一向管制严格。童阿狸人都走到了大门口了,可好说歹说,装病卖萌,门卫大叔就是不放她出去。

这可急坏了童阿狸,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辆J用吉普缓缓停在了路边,童阿狸定睛一看,眼底一辆,几近欢呼般地抓着门栏就往那头喊:“乔以梁!乔以梁!”

乔以梁来三中是接萧逸晨的,可这车还没停稳,就听见了几声热切的呼唤声。对此,乔冰山有些接受无能,他认识的人里头,哪个会这样喊他?所以这一扭头,他就见童阿狸透亮的眼睛望着他,她不停地朝他招手,声音糯糯的,还很甜。

有几分讶然,轻抬眉梢,乔以梁下车缓步靠了过去。隔着门栏,他挑挑眉,淡望向校门里头被拴着的童阿狸,不动声色。

童阿狸却急了,捂着肚子又开始装,指着乔以梁,扁着嘴对门卫大叔说:“你看,我真的肠胃不舒服,我家里人都来接我了!你还不快开门放我出去?”

“家里人?”望着她,乔以梁的眼睛黑漆漆的,安静又清淡。

童阿狸却完全不管,她是下了决心装到底。小妮子铁门这头伸出手就一把拉住了乔以梁的手臂,还晃着他的手臂撒娇,“三哥,我肚子快疼死了。”

这一下,乔以梁真是忍俊不禁,他漫不经心地想要甩开童阿狸。但,当他的视线不经意滑过她紧紧扣着手机的另一只手,男人眸光一凝,终于,他薄薄的唇轻牵,竟然一改态度,扭头对门卫道:“麻烦你把校门打开,我接她出去。”

男人J服笔挺,气质矜贵,听这小姑娘喊,又好像姓乔。三中,权贵子女最集中的重点中学。就是在这里当个小门卫,也是知道一点弯弯道道的。

乔家,B队里的乔家,可是如今的JUN队第一家庭,家中顶梁柱乔正兴,陆J总参谋长,G防B长。乔正兴三个儿子都是人中龙凤前途无量,这位,也不晓得排行老几?但不管是谁,穿着军装又姓乔,没什么好想的,马屁必须狠狠地拍,二话不说,得好生伺候着。

乔以梁如碎玉般的声音一落,三中大门就开了。童阿狸终于深吸了一口气,小妮子感激地瞅了乔以梁一眼,就连忙拉着他的手臂转身往外走了,走着,她还毫不客气地走向了乔以梁开来的J用吉普,打开车门就毫不客气地坐进了副驾驶座。

第16章

童阿狸才入座,她的手机就又响了。

小妮子转眸,目光依旧透亮,也来不及朝乔以梁解释,已经连忙接起了一直震动的手机,劈头就道:“李叔叔,你别急,叫方子琼也别急。你告诉他,我这才从学校出来。这事儿闹大了对谁都没好处,他要是想要钱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我这就去银行取钱。但是,去银行取钱也是要排队等号的,要是我钱还没取着,他就把加油站给一把火烧了,那他就去问阎王要钱吧!”

那一瞬,童阿狸的眸光是清冷绝情的,她的表情很冷,甚至充斥着玉石俱焚的绝望。

身侧,乔以梁淡静望着童阿狸,望着金色的阳光洒在她的肩上,她的长发束成了一个揪,皮肤白皙柔嫩像即将盛开的花骨朵。可她那死静的表情,坚定的眼神,甚至,那玉石俱焚的绝望都像肃杀绝望的寒风,没有一丝生机。

前一刻,她还像同年龄段的孩子一样,撒娇,卖萌,耍小聪明。而这一刻,她的语气是冷静狠绝的,甚至,疯狂。

童阿狸挂了电话以后半晌没吭声,她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良久,才缓缓转过脸来,声音很轻,眸光木然,一字字咬字清晰地问他,语气更是无比的郑重。她说:“乔以梁,你可不可以帮帮我,帮我把我的舅舅方子琼弄进牢里去。”

好一个请求,求他把她舅舅搞进牢里去。这小妮子想要别人怎么看她?恶毒还是阴险?

“为什么?”乔以梁兴味一笑,随意地脚踝交叠,背靠在座椅上,目光滑向她,神态稳健儒雅但又冷寂。

“我舅舅就像是颗定时炸弹,他嗜赌好斗不务正业,我就是有金山银山也填不起他这个窟窿。更何况,我没有金山银山。”说着,童阿狸一顿,目光投向窗外,实话实说道:“像我这样尴尬的存在,在童家是没有地位的。真有了什么事情,童家不但不会帮我,还可能会把我推进火坑里去。我在童家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也很清楚,童家没有女儿,需要女儿联姻嘛!”

说着她一顿,几分嗤笑,“我妈妈总觉得进了童家才算入了真正的上流社会,就算我回去联姻了也算是个上等人了。可我根本就不这么觉得。对于我来说,童家不是我的后路,我妈妈留给我的遗产才是我的后路。有了那些钱,我才可能有自由。”说到这里,童阿狸转眸看向乔以梁,她浅浅勾唇,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漂亮精致的眼睛像是一弯月牙儿,透亮的眼底毫不掩藏心底的算计。

她说:“我本来想,就这样把妈妈留下来的不动产都偷偷卖掉,从此躲开我舅舅的。可是就在刚刚我才明白过来,他方子琼今天可以为了钱拿着火把围住加油站威胁我,明天就可能为了钱拿着炸药和我同归于尽。更以后,他或许又会成为别人威胁我的武器。与其这样,我还不如借着这个机会把他送进监狱里关着。最起码,他被关一天,我就安稳一天。”

语落,童阿狸又望向乔以梁。乔以梁却轻笑着轻摇了摇手指,一眼不放地看着她,目光精利,言简意赅:“我是说,我为什么要帮你?”

“不知道。”童阿狸随性地摊了摊手,说着又问乔以梁:“你有喜欢的人么?”也不等他回答,她又道,果断也干脆,“如果没有,可以试试喜欢我么?”

话说到这里,童阿狸也不再盯着乔以梁了 ,她眯了眯眼,手肘靠在车窗边懒懒撑着下巴,又道:“不管童家为什么接我回来,最终他们总是会把送我去联姻的。那我将来要嫁给谁?是大院里的谁?还是外头的谁?而即使我不愿意,我又逃得过么?”她笑笑,青春,肆意,目光一瞬不瞬地盯向乔以梁:“ 可如果我喜欢你就不一样了。对外,你是乔家的乔以梁,乔三少,乔冰山,我喜欢你黏上了你,童家不但不会阻止,指不定还会偷笑。而对内,我心底清晰地明白自己对你的感受。那一天,就在我最无助的那一天,当你向我走来,哪怕你根本懒得和我说话。我当时却在想,我要你。”

听着这些,乔以梁笑了,他的笑特别淡,多么漂亮的男人啊,只眉眼一眯,就像是千山万水,春风拂面。

“有趣。”似乎愉悦,他朝她招了招手。

童阿狸一愣,小脸却靠了过去。她只感觉到他的大手覆在她的发顶,接着,她发上的粉色皮筋被他解下,漫卷柔软的长发披落在了肩上。他的手指勾着她的发尾,左手却在手机上轻滑,不一会,电话接通,童阿狸只听乔以梁轻“嗯”了一声,之后便淡淡道:“二环广兴路153号*石油加油站,群体性持刀抢、劫,勒、索,罪犯携带易燃物品,你去解决一下。”

挂断电话后,他又望过来,深眸锁住她,微微一晒,语气好像交易,好像游戏:“你要我,那我要做什么?”

“你对我好一点,我就把带刺的衣裳脱掉。你再对我好一点,我就把心给你。”童阿狸说得很认真,认真到乔以梁想起了《小王子》里的那只狐狸,想到那只骄傲的狐狸对着小王子说:“请你驯养我…”

第17章

有趣不是么?乔以梁长这么大以来,头一回遇见这样的姑娘。童阿狸不晓得,乔以梁之所以继续听她把话讲下去,正是因为他晓得,这小狐狸是在说真话。他其实比她以为的还要了解她。

他们父辈那个年代,思想上还是比较封闭的。那时候,离婚这个词几乎就不存在,更不要讲婚外情,还是那种明目张胆为了外头的女人嚷嚷着要离婚的婚外情了。所以当年,童志刚算是一朵奇葩,童志刚私生活上那些事,也是在院子里闹得沸沸扬扬。

乔以梁的奶奶柳莞和童婆婆的交情特别好,童家那些个不顺心的事,柳莞大半都知道。后来童志刚离家出走又车祸生亡,童婆婆没少哭,心善的柳苑也没少劝。那时候,乔以梁六岁,已经开始记事了。

他始终记得方悦抱着个襁褓跪在大院外的模样,也记得后来童家一怒之下要断了方悦的后路。结果,一个连的兵正事不干,就专门跑去方悦的加油站前堵着。那个年代的汽车本来就少,见了B队的兵驻守似的堵在加油站门口不让进,外头又风言风语说这家得罪了人,货车司机根本都不敢把车往里开。

童家也狠,不光不让方悦做生意,还冻结了方悦的银行账户,方子琼本来又是个靠不上的。于是,只靠着家里仅剩下的现金,只靠着卖金首饰过日子,方悦就这么硬撑了一年多。可,到了童阿狸小毛毛学走路跌跌撞撞两岁左右的时候,方悦才发现不对,才再也顶不住撑不下去了,因为,方悦惊恐地发现她的阿狸不会说话…

于是,又一次的,方悦抱着童阿狸跪在大院门前哭,她哭求:“我错了,我是个贱人,我千刀万剐下去陪志刚都可以!但孩子是无辜的!你们这么逼我罚我是我活该,你们要叫我死我现在就可以去!但是,我的孩子,我的阿狸,我的阿狸要钱看病,我的阿狸可怜!求求你们大慈大悲放过我的阿狸!”

柳苑从来都信菩萨,一辈子吃斋念佛没少做善事。那时候,大院里没谁敢多童家这事儿,偏生善心的柳苑就牵着乔以梁走出门去劝方悦:“大冬天的你跪在这儿有什么意思?你看孩子的脸都冻红了。”说着,还就让自家司机护送那母女俩回去了。

后来,柳苑见童家老头子食古不化,就也懒得再劝。她自己却总以锻炼身体,接孩子放学为借口,一经过方悦家的加油站就去给那娘俩送吃的,喝的,用的。

那时候,柳苑也会骂方悦:“都是你造的孽!”却会搂着那时候一小团团的童阿狸,疼惜地摸着她雪白的小脸,望着她黑葡萄一样晶亮的眼睛说:“可惜了我们小阿狸,可怜了这孩子了。阿梁你看,多可惜,小妹妹这么漂亮却不会说话…”

当然,这些童阿狸都不记得了,那时候的她不过就是个小小一坨软趴趴的懒毛毛,哪里记得事?

二十分钟后,李经理又给童阿狸来了通电话,他抹了把额上还没来得及擦的冷汗,大有劫后余生的意思:“阿狸,防暴警察把你舅舅和那些流氓一起带走了。受伤的同事也送去医院了,你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医药费我全给报销,至于我舅舅,监狱挺适合他的。” 说到方子琼,童阿狸的语速很慢,血脉亲情也因为她这语调而越发显得单薄生疏了起来。

但当她对上乔以梁就又换成了另一副样子,只见小妮子笑眯眯地给自个系好安全带,还抛了个媚眼问他:“你是要开始喜欢我了是么?”

乔以梁听见这个问题唇似乎弯了一下,语气淡淡的,但并不敷衍,训她,“小姑娘心思别这么重。”

童阿狸挑挑眉也不生气,她歪了歪脑袋又笑,突然伸出指头敲了敲窗沿,嘟起红滟滟的小嘴十足霸道道:“不管了,反正我是赖上你了。现在我饿了,你带我去吃饭吧!” 这语气还真是理所当然到了极点!

这是?还真赖上了?乔以梁当时就想,要是她奶奶柳苑在天有灵,看见这小妮子长成了这般模样,不但会开口说话了,而且话还说得这么溜,脸皮又这么厚,不知会作何感想?可会虔诚地感谢菩萨保佑?

第18章

几分失笑,乔以梁淡淡地撇了撇嘴角,目光清清冷冷的,却是好心情地耐着性子问她:“你想吃什么?”

他不咸不淡一问,童阿狸的眼睛就亮了,笑着笑着,小妮子眉眼都弯了,也是难得的又有些孩子气,更是难得的娇气憨甜,她勾着指头啵唧啵唧地就开始嘀咕,好像很希望面前的男人记住似的嘱咐: “我想吃清蒸鲥鱼,不过鱼里不要放虾米,也不要放香菜,生姜起锅后要马上挑掉。嗯!还要是那种乳白色的鱼汤,面上要飘着碧绿的香葱。”

听她说完男人也没什么反应,只是默不作声地启动了汽车。开了好一段路,他才把车靠在路边停下。

这一路上,童阿狸也不喊饿,乔以梁更是不理她,于是她就直瞅瞅地盯着乔以梁仔细打量,那模样几乖几温顺哦,估计大院里的人见了一个个都要被吓死。

童阿狸看乔以梁真是越看越顺眼,他的五官立体,轮廓清晰,眼睛深邃锐利,唇色薄而淡,开车时,他目不斜视而又专注,嘴角虽然自然而然地抿起冷漠的线条,但眼眸深处确是许许温和。童阿狸实在纳了闷,为什么都喊他乔冰山呢?这明明就是一个英俊、淡漠,却内藏温润的精英男人。

因为天气热,开空调又闷,车在半路上又开了点窗,当时童阿狸只顾着死瞅着乔以梁,头发乱了也懒得管。乔以梁见她的长发缠在耳朵边上,又落了一根在正中间,像乌黑的发就像条乌黑的分、界线,实在好笑,又显得童阿狸的脸白皙嫩小,她眼角的鲜红泪痣,也夺目媚人得很。

乔以梁笑笑,不禁想起她小时候像个小团子一样趴在摇篮里的嫩样子,心底一暖,眼底的淡漠也缓缓散去,伸出手替她将那一小根头发拨开。这才边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边说:“下车吧。全BJ城也只有这里的清蒸鲥鱼做得最好。”

却,童阿狸轻轻嗯了一声,望着外头乌压压的小巷子撇撇嘴没动,模样又懒又娇地对上乔以梁。不解安全带更不下车,只揉揉眼趴在车窗边看了看车外那旧旧拉拉、人满为患的窄巷,眼一眯,又妖又软地耍赖道:“还真是酒香不怕巷子深,但外头实在太热了。要不然你去买回来咱们在车里吃?”这是赖皮,也是试探。她好似在和乔以梁打商量,但其实,根本就是在发号施令。

曾经,童阿狸和母亲方悦讨论过什么是爱?当时,童阿狸很悲观地说:“我太自私,太爱我自己,实在不会爱人。”那时的方悦难得霸气,她竟是教童阿狸道:“你不会爱人,那你会使唤人么?会就行了。”于是今天,童阿狸将理论知识充分贯彻了下来。

见她这破德行,乔以梁却只是淡扫了她一眼,男人不但不气反是笑了,淡稳应道:“好。”还真的没拔车钥匙就下了车,全像半点没脾气。

多少年以后,当乔以梁和童阿狸谈起这一段。阿狸问以梁,“当时你怎么想我的啊?”

他说:“你那时就像民国时的大小姐,在驯夫。”

“那你还去?”小妮子嘟着红艳艳的唇,可惑人。

乔以梁搂着她轻笑,却是无比认真地说:“我奶奶是大资本家的女儿,她告诉我,女人就该活得永远爱自己。现在的时代变了,都说女子半边天。于是有些个女人啊,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没住过大宅子,没被溺爱过,骨子里就认为女人必须是个老妈子,必须是个女汉子。她们不懂女人真真的模样是该活成一朵花儿。”说着,他又揉了揉童阿狸的发,发自内心的欣慰宠溺,“我当时就觉得挺好的,你懂得活成一朵花儿。”

有句话是,“春鳊,秋鲤,夏三黎”。 三黎即鲥鱼.鲥鱼肉细嫩,脂肪厚,脂肪中有一层不饱和脂肪酸,在蒸熟的时候会有一种独特的香味。而这种不饱和脂肪酸还有很高的药用价值。鲥鱼味还鲜美,营养也丰富,每百克肉含蛋白质16.9克,不饱和脂肪17克,是我国名贵鱼类之首,也是长江三鲜之首。

如果说,童一波,乔以梁他们是根正红苗的红三代,是红色贵族,龙子龙孙。她童阿狸这个小三生的“野种”也不太好意思往贵族这个名头上靠。但她却真的是娇贵大的。在童阿狸小到不知事的时候,方悦是被童家打压过,是受过穷。但是后来,童阿狸三岁的时候,童家老头子过世后,童家也就再没有压制过方悦了。那以后,方悦渐渐有了钱,她还有地,虽然只能算个中产吧,但方悦对童阿狸却从来没有不舍得过,而且只挑好的给。

童阿狸为什么偏偏挑鲥鱼?就是因为鲥鱼是最为娇嫩的。据说,捕鱼的人一旦触及鱼的鳞片,鲥鱼就立即不动了。所以,苏东坡称它为“惜鳞鱼”。况且,鲥鱼不能离开水面,出水即亡。因此,以前鲥鱼在运往京师的时候,是一定要快速行进,以保持其新鲜的。

著名的评话家王少堂在他的 <宋江> 一书中,对鲥鱼的特性就有段描述,他说:“鲥鱼生得最娇。它最爱身上的鳞呀,它一声离了水,见风见光,随时就死了。”所以,活鲥鱼很不容易吃到。它是鱼中的贵族,它自身就有一种独特的个性,那就是雍容华贵,典雅清高。

说白了,现做的活鲥鱼就是稀有!就是难做!就是难得!

第19章

鲥鱼那么难得,童阿狸却有那么多的要求,为什么呢?因为,她就是有些想故意为难乔以梁。刚刚,乔以梁要是不搭理她也就罢了,但他既然搭理她了。那她就更想知道,他到底能对她有多少耐心?她说的都是真的,他如果对她好,她就会把心给他,什么都给他。

她啊!其实是个小结巴,还有些自闭,她很晚才学会说话,而且还说不好。所以她一直很孤独,她不喜欢有人接近自己,她喜欢一个人,一个人就不会有人晓得她的秘密,晓得她的自卑和害怕。她平时伪装得那么好,她说话也慢,就算断句的时候闹结巴了,她也会有技巧性地使话重复起来显得不那么突兀,使得旁人听不出她的结巴。所以她这个人啊,就连说话都要思量耍心思。所以她累,她现在突然被抛下只剩一个人,就更想有个依靠。

她打心底对乔以梁有莫名的依恋,打心底里的希望他能对她好。因为她想对他好,她想要他,势在必得的那种。

当然,后来童阿狸也和乔以梁说过她这时候的心态,小妮子简直掏心掏肺地在剖析自己,“我那时候虽然明确地说我想要你,但其实,我是抱着必定会分手的心态在认认真真地和你谈一次恋爱的。就哲学上来讲,分才是永恒的。在一起就要居安思危,要相互珍惜,因为分手是必然的,每天想的是如何不分手,多累?所以我就想,就是我真真烈烈地想爱你就去爱了,我做所有我能够做的,至于你不爱我,敷衍我,我都不后悔。不论如何,我都可以干干净净地走掉,因为我从了我的心,把所有想做的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

那时候,乔以梁冷着脸就哼气,他说:“分手?我没有想过,你想也不要想。”

时间才过去五分钟,乔以梁就回来了。见状,童阿狸眼一耷拉,望着乔以梁手里的袋子难免就有了些失望。但她还是撑着笑,趴在窗边问:“是没有么?还是有现成的?”鲥鱼要好吃,就得现杀现做,更何况,她的要求还那么多,不现做根本是达不到的。难不成,这点小事他就敷衍她了?

所以,当童阿狸见乔以梁转眼就拎了饭盒回来,童阿狸憋闷得慌,又有些说不得的失望。就好像你对你期盼中的谁说了好多好多话,但他却只是像听耳旁风一样,什么都没有听进去。或许,是她太心急了哎…

乔以梁只一眼就看出了童阿狸眼底的落寞,可他面上却滴水不漏,将手里的盒子递向童阿狸,才缓缓道:“你先垫点胃,那菜要等,没这么快。”他慢条斯理地说着,又指指车里道:“那头有水,你自己拿。”语落,男人脸上带着一迳的淡然,转身,又走进窄巷,盯菜去了。

可童阿狸却半点也不淡定了,她表情镇定地端着两个食盒,心底却是跌宕起伏。她甚至可以听见自己的心口扑通扑通在跳,克制着,童阿狸还是不禁勾起了唇,顷刻间,她娇媚的眼也不自觉地弯成了两弯月牙。

O(∩_∩)O她心底还在夸自个,小阿狸,你的眼光真好哦!千年冰山其实是个好男人!

乔以梁再回来时,双手端着一个陶瓷罐子。他施施然打开车门弯身钻进车里,坐稳了,才将陶瓷罐转递给童阿狸。但童阿狸笑眯眯地看着他却没有深受接,先是凑过去吧唧一声就亲了一下乔以梁的脸,接着,就理所当然地从乔以梁手里抽出汤勺,就着他的手舀起了一勺雪白的鱼汤喝了下去。

刚出炉的鲥鱼汤鲜得很,乳白色的鱼汤上飘浮着一层淡黄色的鱼油,鱼身上又撒着殷红色的火腿丁,碧绿的香葱。童阿狸才品了一口就满足得不得了,又拿起汤勺仔细在鱼汤里搅了两勺,这一看,再次确定了里头真没有生姜,没有虾米,也没有香菜。童阿狸更是满意地tian了tian唇,又举着汤勺眨巴着眼睛问乔以梁,多亲昵,“怎么只有一只勺?你怎么吃啊?”

“你吃吧。”见她想到自己,乔以梁淡淡地应了声,唇角也似乎微弯了下。

童阿狸却嘟嘟嘴,微歪着脑袋添了一勺子汤举起来,自然熟道:“那我喂你吃一点吧。”

“我不爱吃鱼。”乔以梁摇头。

双手依旧举着端着陶瓷罐没动,童阿狸不接,他就举着,眼底也没见不耐烦。只是面对那勺汤,他抿着唇始终没张口。

“可是我爱吃。”童阿狸咕哝一声,看乔以梁的眼神有那么点不赞同,有那么点小样你不识货的感觉,但她僵持了一下见他真不吃就乖乖把汤勺缩回去了。想想,又将方才乔以梁送来的两个食盒推去他面前,点点下巴让他也吃。嫣红的小嘴巴叼着勺子,终于有点良心地将乔以梁手里的陶瓷罐接了过去。

见状,乔以梁也没什么表情,拿起筷子夹了口盒子里的菜。又淡瞥向童阿狸,眼神在她眼角的泪痣上滑了滑,薄唇轻掀,道:“原来,狐狸爱吃鱼。”

食物,是人与人之间增进友谊的最好桥梁。不信你试试,将你包包里的食物分给陌生的同事,一回生二回熟,或许第三天你们就能架着腿互相吐槽了。食物,也莫名拉近了他们俩的距离。

这会儿,就见童阿狸埋头挑着鱼肉,还忍不住夸:“这鲥鱼做得真好,算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了。但是,你不爱吃鱼又怎么会知道这里的啊?”

“萧家老爷子爱吃鲥鱼,就从苏州请了这厨子过来,倒也没关在大院里拘着,只任他在外头开自己的店,萧老爷子想吃鱼的时候再上门就成了。”因对吃鱼没什么兴趣,乔以梁精致清朗的眉目淡淡,语气也是意兴阑珊。

“你是说萧逸晨家?那个大炮筒?”提及萧逸晨,童阿狸撇撇嘴,语气里很是不屑。其实,自她回童家以来,骂她最狠的不是童一波,不是童晴缘,也不是那天那个潘时语,而是萧逸晨。回想起他一个大男人叉着腰站在湖边像个泼妇似的追着她骂“你妈妈是狐狸精!你也是个狐狸精!”那情景,童阿狸真是觉得莫名其妙!哭笑不得!

大炮筒?

头一回听有人给萧逸晨取外号,还是当着自己的面,乔以梁不禁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才避开这话题道:“这厨子做鲥鱼倒是真有一套。他在做鱼前,首先会将鲥鱼的鳞刮下来,漂洗干净,装进一个纱袋中扎紧。再在蒸笼的盖顶上钉一钩钉,将装有鱼鳞的纱袋挂在钩上,并将纱袋对准下面的鱼碗,然后用文火将鱼蒸熟。在蒸制的过程中,鱼鳞中的油汁全都会滴进了鱼碗中,保持住鲥鱼的鲜味,而你吃的时候,也不用一个个去挑小鱼鳞了。”

乔以梁讲得是如数家珍,对他们来讲,食物不光是用来吃,还是用来品的。

童阿狸吃得也是津津有味,这么一来二去,汤罐见了底,童阿狸摸摸小肚子,笑了。而乔以梁很自觉地接过陶瓷罐后,又亲自把陶瓷罐送回了店里去。

之后,乔以梁发动汽车,望了眼幸福地靠在椅背上打盹的童阿狸,瞟了眼腕上的表说:“我送你回去?”

童阿狸闻言眼也没睁,点点脑袋,只用鼻音轻轻的应了一声。

他们俩真正打上照面,就是在这样诡异的和谐下开始的。也没有什么粘腻的话,甚至彼此都不算亲近。说不清是在恋爱还是在交易,但是两人就默默地达成了共识。无形之中,一个愿意惯,一个愿意懒,好像命里来就该是这样的。

这时候,对别人来说冷冷艳艳的童阿狸只是个娇软娇软的磨人精,而对于别人来说高高在上的乔冰山也生出了几分温情。

第20章

什么叫狗急跳墙,看方子琼就可以知道了。方子琼也算是个老油条了,这不,在被抓去警察局的路上他竟然也能想着法子开溜!

这下,童阿狸才真觉得事情棘手了,也有点后悔自己的莽撞了。得到消息后,她第一时间联系了乔以梁,但可惜,乔以梁的手机根本没人接,次次都是直接被转接进了秘书台。

为了安全,也确实加油站的员工都被上次那阵仗吓傻了,自那天以后,经营了十几年的加油站正式停止了营业。童阿狸当机立断把所有员工都遣散了,又让李经理给每位员工提前发放了工资,每个人还加发了三个月的工资作为补偿金。

李经理在加油站前前后后工作了十二年来年,几乎可以说是看着童阿狸长大的。也因此,方子琼最眼熟的就是他。而他每次来加油站要钱,第一个找的也就是李经理。

所以童阿狸特别叮嘱了李经理,请他去外头避一避。李经理当时皱着眉头,突然间没了饭碗也是沮丧,但看见方悦留下来的这摊子事,想起方子琼的穷凶极恶,他叹着气摆摆手。第二天,二话不说就带着自己全家去了乡下。他这样的反应让童阿狸有些坦然,又有些无奈。也是啊,赚什么钱都不至于把命搭进去不是么?

童阿狸其实想过把这件事情告诉童婆婆,请她替自己想想办法,摆平她这个倒霉舅舅方子琼。但后来她就把这个念头给打消了。原因很简单,每当童阿狸去找童婆婆的时候,通常只会遇上三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童婆婆半开着门坐在椅子上教童晴缘弹钢琴。这个时候,她根本无法进房间。第二种情况,是童婆婆在书房监督童一波练书法。这个时候,也根本没她的份。而第三种情况就是,她会被童婆婆喊进房间里,跟着童婆婆一起跪在佛龛前敲木鱼念佛经。这时候,她根本就没有机会开口…

童阿狸虽然姓童,却真的和童家人不亲近,她就是那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走哪里都不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