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携手回到泰安宫,扶嘉打了个呵欠:“盈盈,昨日一宿未眠,我有些困了,你陪着我睡一会儿,好吗?”

沈盈枝两个大眼珠子死死睁着,她点头:“好,我陪着你。”

两人躺在床上,扶嘉给沈盈枝捏了捏被角,双目微阖,片刻后,浅浅呼吸从扶嘉耳畔传来,扶嘉手撑着脑袋去看沈盈枝,呼吸平稳,脸色红润。

“盈盈,盈盈。”扶嘉声轻声叫唤。

沈盈枝没有回答他。

扶嘉眸光深深,双眼凝视她半响,又在她头顶落下轻轻一吻,动作极小的掀开被衾,拎着云履,赤足走至殿外。

“去死牢。”

宫女们没有被关在牢里,每一个泰安宫里的宫女都被绑在十字架上,扶嘉不在,她们才敢大声叫冤枉,声音凄厉。

一阵沉沉脚步声响起,宫女们忽然一滞。

扶嘉阴厉笑道:“谁给皇后下的毒?若是现在就承认了,朕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宫女冷寂片刻,惊慌求饶随即响起。

“陛下,不是奴婢。”

“不是奴婢。”

“奴婢只是殿外洒扫的宫女,皇后娘娘的膳食奴婢根本接触不到啊。”

“奴婢也接触不到,陛下饶命。”

扶嘉等她们求饶够了,才伸手,让她们停下,目光一一扫过惊恐的宫女和太监们。

扶嘉勾唇,眼神如地狱使者:“不是你们,又会是是谁?”

一边说话,扶嘉一边踱步到一个宫女面前:“霜降,娘娘的小厨房可是你负责的。”

“陛下,奴婢没有做那种事情,娘娘御下温和,待奴婢宽厚大度,跟了娘娘,奴婢开心不已,奴婢为什么要伤害娘娘。奴婢真的没有。”霜降摇头,惶恐道。

扶嘉说:“那你说,你是谁”

他阴阴一笑,表情阴蛰的狠:“不知道,那就猫爪之刑,一一伺候。”

***

转眼又是一个月,沈盈枝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一天,霞光初升,沈盈枝睁开了眼睛。

扶嘉正在换衣服,准备去上早朝,见沈盈枝醒了,他愣了下,顿时一喜。

“盈盈,怎么样?”扶嘉赶紧扶她坐起来。

沈盈枝笑一下,见屋内亮着夜明珠,窗棱前只有浅淡的光晕:“是什么时辰。“

扶嘉点点头:“是亥时。”

她直起背,又说:“那你快去上朝。”

扶嘉摇了摇头:“既然你醒了,今日免朝,我带你去看日出可好?”

两个人的表情对话很平静,尽量如从前的早晨,可扶嘉的手在不可抑制的颤抖。

她又醒了。

沈盈枝正打算拒绝,不其然撞进扶嘉眼底,一个复杂的让人心疼的眼神。不行两个字就说不出来了,她轻轻点点头。

扶嘉柔情地笑了笑,他帮沈盈枝穿好衣物,又披上狐裘,才带着沈盈枝出门。

沈盈枝从扶嘉怀里露出一张白生生的小脸来,随着她睡得越来越久,从前脸上的红润尽数消退,变得苍白。

推开门,沈盈枝看见站在门口的库妈妈,她搓着手,呆呆地望着天空。

沈盈枝探出小脑袋,皱了皱眉:“库妈妈,这么冷的天,怎么不多穿一点?”

库妈妈没料到扶嘉会抱着沈盈枝出来,她脚尖后缩了下:“娘娘,你醒了?”

语气十分高兴。

沈盈枝点头,又忍不住叮嘱:“库妈妈,天色还早,您回去多睡一会儿,万一受了寒风就不好了,到了雨天,你的关节会更痛。”想了想,沈盈枝补充:“就算睡不着,你在床上多躺一会儿,也是好的。”

库妈妈听完,她垂下目光,呐呐应了几声好。

“还有,从前叮嘱你吃的四物汤你要记得喝。”沈盈枝弯了弯眼睛,“我现在没精力,库妈妈,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老了才能少些病痛。”

“好好。”

四物汤是从前卢希明开给她的,让她补身子的补药,沈盈枝知道对她身体好,时时刻刻叮嘱她不要忘了。

库妈妈想到这儿,紧紧抿着唇。

“说完了,我们走吧。”扶嘉低头,对怀里的人柔声说。

沈盈枝点了点头。

两人走了两步后,库妈妈才咬着牙,看向沈盈枝的背影,直到她的背影在雪地消失,库妈妈才踉跄的回了房间。

黄渔说,没有解药,她最多还能活两个月。

两个人没坐轿撵,扶嘉一直抱着沈盈枝,一路走到了看日出的地方。

看日出的地方是皇宫最高的建筑,叫摘星楼,摘星楼共有九层,据宫女们说在有星辰的夜晚来摘星楼的最高一层,可以碰到星星。

沈盈枝来过,并不能碰到星星,不过会让人觉得星星近了。

扶嘉抱着沈盈枝,一路上到第九楼,然后坐在摘星楼小凳上,紧紧搂着她的腰。

两人从泰安宫出来时,披星戴月,走了一路,如今坐在此地,沈盈枝抬眼,东方天边一缕灿灿朝霞悄然升起,须臾,金乌冒出头,染红满京城,太阳出来了,

沈盈枝靠在扶嘉胸口,轻轻地笑,声音有些虚弱:“扶嘉,很好看。”

扶嘉目光落在她的发顶上,把胸腔中的苦涩按下,努力挤出几丝期待:“我还没带你去钱塘观潮,江南看花,雪山赏月,沙漠见海,它们比日出月落更好看。”

沈盈枝闻言,好一会儿没说话,半晌后,她才轻声说:“你看了,就是我看了。”

扶嘉握住她的手,沉声道:“我看了,只是我看了,你要陪着我看,看天下太平,四海安乐,看人间美景,天涯眷侣。”

扶嘉说完了,空气渐渐安静,沈盈枝眼眶有些酸,不敢说话,她怕一说话,就暴露了自己,暴露自己控制不住的哽咽,于是只剩两人轻浅呼吸交缠在一起,你中有我。

天方既红,很久后,沈盈枝才敢仰起脖子,笑着说:“好。”

还没有到绝望的时候,她要有希望。

扶嘉嘴角隐隐带了点欢喜,不过那欢喜稍纵即逝,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发梢:“你不准骗我。”

沈盈枝垂下目光,霞光蔓延至整个天穹,她眼睛一亮:“扶嘉,真好看。”

扶嘉没看日出,他定定的看着沈盈枝,点点头:“是的,真好看,最好看。”

看完日出,扶嘉抱着沈盈枝起身,沈盈枝窝在她怀里,从她位置抬头,正好能看见扶嘉瘦削如冷玉的下巴。

“扶嘉。”她小声叫他。

“嗯?”

沈盈枝想了好久,手指扯住扶嘉衣角:“泰安宫的宫女太监共三十余人,下毒的人只有一两个。”

扶嘉脚步慢了一下,他低下头。

盈盈的意思是,很多人是无辜的,让他别滥杀无辜。

他望着她,沈盈枝紧紧拽着他衣襟,眼巴巴的恳求着他。

扶嘉出口的话就变了,他说:“我不伤及无辜。”

沈盈枝笑开:“扶嘉,你真好。”

她搂住他的脖子,头向上伸,在他下巴上轻轻一吻。

扶嘉没说话,稳稳地抱着她,继续往前走。

只是在沈盈枝看不见的地方,扶嘉目光阴毒,可他们都是照顾皇后的宫人,皇后在她们的照顾下中毒,他们岂能用无辜两字。

不仅仅是宫女太监,他扶嘉也不无辜,是有罪之人。而有罪之人都要受到惩罚。

第80章

沈盈枝今天精神很好,和扶嘉说完这些以后, 她依旧神采奕奕, 两人还一起用了早膳。

这时,外面传来李公公的声音:“陛下, 户部尚书求见。”

扶嘉皱了下眉,不想去,沈盈枝推推他胳膊:“去吧。”

扶嘉定定的看她几眼,这才抬脚:“那你等我回来。”

“好。”沈盈枝点点头。

等扶嘉离开,沈盈枝朝春柳阿陶招了招手, 又示意春柳把库妈妈叫进来, 三人跟她进了内室。

沈盈枝拢了拢肩头的违禁, 坐在妆奁前, 她摸出着一个小匣子。

她把这个交给库妈妈:“库妈妈,这是我给沈家的东西, 若是……,你替我交给陈氏,这些够他们荣华富贵的过一辈子。”

“盈姐儿?”库妈妈拿着盒子,手微微颤抖。

沈盈枝笑着挥挥手,示意库妈妈不要说话,接着打开抽屉, 她拿出第二个小匣子:“这是我给妈妈的。”

库妈妈嘴唇蠕动了一下,沈盈枝便道:“妈妈,我有些困了,你先让我说好不好。”

库妈妈闭上嘴, 一时只觉心内翻涌,如海啸山崩。

沈盈枝又拿出两个小匣子,分别递给春柳和阿陶。

她对春柳说:“春柳,我本想给你挑一位老实厚道的夫君,如今看来,只能让库妈妈帮你挑了。”

春柳视线朦胧,她呆呆地看着沈盈枝,哽咽道:“小姐,你,你不要说这种话。”

沈盈枝拍了拍她的手:“春柳,你总要离开我嫁人生子的。你是个好姑娘,以后一定会有好福气的。”说话到这儿,她看向阿陶,欣慰道:“阿陶,你人又聪明,我不担心你,只要你想,你能过得很好,不过你太重感情,从前若是你心狠,完全可以逃离你父亲,后来对我又是如此,可无论你在乎谁,都首先要爱自己。”

“娘娘。”阿陶呐呐道。

沈盈枝打了个呵欠,笑着说:“这是我给你们的嫁妆,答应我,要好好过日子。”

“不。”春柳忍不住了,她一把搂住沈盈枝,哭道,“小姐,是我不好,是我胆小怯弱,从前我在安州的时候就知道林河不简单,但是我怕他,不敢对你说,是我的错,我的错。”

沈盈枝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春柳,你也不是故意的,以后胆子大一点,不要怕。”

“小姐,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春柳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又痛骂道,“到底是谁,黑心肝烂了肺,居然对你,对你……,小姐,你这一生没有做过一件坏事,老天爷简直瞎了眼。”

库妈妈闻言,眼皮子跳了跳。

沈盈枝揉了揉春柳的发顶:“春柳,你啊。”她顿了顿,看向库妈妈,“库妈妈,春柳和阿陶都没有亲人,以后你送她们两人出嫁,当她们的娘家人,不要让她们被人欺负好不好。”

沈盈枝目光温柔,眸光干净,眼睛里带着恳求看着她,库妈妈一怔。

“好不好,库妈妈。”她再次重申。

许久后,库妈妈点了点头,随即低下目光,她看着自己手里的小匣子,如有千钧。

沈盈枝微微一笑,她拍拍脑袋:“你们去休息吧,我想睡了。”

三人看了她半响,脸色复杂,又不想打扰了,于是点点头,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一离开沈盈枝的卧室,春柳捂着嘴巴,忍不住一把撞进阿陶怀里:“阿陶,小姐……”

“别说了,娘娘不会有事情的。”阿陶立刻打断她的话。

库妈妈看着她倆,呆呆的立在廊檐下,天又下雪了,可真大。

扶嘉从书房里回来,见宫女们安静的立在殿外,他抬脚的脚步轻了又轻,负着手,慢慢往内室里走,似乎很怕动作一大,就能惊动里面熟睡人。

他慢慢走,最后轻轻掀开床幔,一眨不眨的盯着床榻上酣睡的人。

盈盈。

他的盈盈。

他会一直陪着他的盈盈。

皇后是真的病了。

全京城都贴满寻找大夫的告示,若能治好皇后,赏金一千,可封侯爵,总之一句话,只要你能治好皇后,可一步登天,要什么就有什么。

不仅仅是京城,短短一月,全大夏都贴满了求医告示。

但揭榜之人不过寥寥,且都是一脸郁郁的离开。

京城笼罩在一股忐忑的氛围之中,据说皇后今年才十六岁,前几日上万宫女放出宫门,无一不赞她温和雅柔,百姓们叹了一口气,贵如皇后又如何,死生面前,不过砂砾。

文武百官最近也是急的嘴皮子上火,扶嘉登基近半年了,脸色变得比女人还快,唯一的掣肘就是皇后,皇后娘娘是他的紧箍咒,如今皇后娘娘日渐体弱,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如今的帝王又变成了不服则杀的暴君,阴狠毒辣,稍有不慎,轻则杖责,重则免职杀头。

部分官员开始还抱着别样心思,陛下太宠皇后,乃至后宫空虚,若是皇后娘娘一命呜呼,她们的女儿不就有飞上枝头的时候。

可随皇后娘娘病越来越重重,这种心思早已烟消云散,荣华富贵是好,那也得有命用。

一时之间,京城附近寺庙烟火陡然兴旺起来,百官家中女眷,见皇后娘娘如此重要,她们个个便烧香拜佛,请菩萨保佑,保佑皇后娘娘早日康复,保佑陛下早日恢复往常。

转眼又是一个月。

初春已至,漫长寒冬已经过去。

御书房内。

扶嘉背对着他们,字字幽冷疯狂:“还没有找出来?”

明一摇头:“主子,严刑拷打,乃至调查身家背景属下们都用了,可下毒之人依旧未能发现,属下认为,那人恐怕根本不在他们之中。”

雁过留痕,水过流声,不可能无一丝端倪。

扶嘉问明二:“她们三人呢,明二你查出什么了吗?”

明二低声道:“春柳三人,属下也没有察觉任何异样,但是……”

听明二明一说完,扶嘉扭头,神色幽冷:“继续给朕查。”

一束光从墙而入,将其面颊分割成两面,半面若无间阴鬼,另外一面,还带着些些希冀,在人间挣扎。

这时,殿外传来李公公略高的嗓门:“陛下,皇后娘娘醒了。”

此时,距离皇后娘娘上次苏醒,已经五日了。

扶嘉再顾不得其他,撩衣疾走,转瞬的功夫,跟在扶嘉背后的李公公跑着追,也赶不上那人。

“娘娘,先喝点稀粥。”库妈妈道。

沈盈枝乖乖张嘴,急促脚步声响起,她立刻朝殿外看去,眼睛亮了亮:“你回来了。”

扶嘉走的很快,一转眼,就到了沈盈枝眼前。

“我来。”双目直直望着沈盈枝,扶嘉对库妈妈伸手。

库妈妈忙把粥碗递给扶嘉,立在一边。

沈盈枝睡得太久,常日不见日光,脸色苍白,如最脆弱的白玉豆腐。

他坐在床头,舀了一勺粥,递到她嘴边,目光满足。

沈盈枝张嘴。

一时无话。

直到用完白粥,扶嘉伸手想去摸了摸她的脸,又怕自己轻轻一碰,眼前人啪嗒一声,碎开了,他的手僵在空中,轻声说:“别担心,我很快就能找到大夫。”

她伸手,抓住扶嘉的手,在自己脸上蹭了一蹭。

“好。”

扶嘉抱住她,沈盈枝靠在他怀里,听着对方清浅的呼吸,这个时候,扶嘉忽然很满足,只要她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