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张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那双眼明亮得胜过天上的星星,不,比星星还要闪亮。

他第一次看见那么可爱漂亮的女孩,即使后娘亲生了八妹,他也觉得她就是最最最可爱的女孩!

“四哥,她是谁?”他一点儿都不嫉妒四哥那么温柔地把她抱起来,她用小小的手臂圈着四哥的脖子,靠在他怀里看着他:“我叫德锦。”

远处的风把轻盈的柳絮都吹过来,柔柔地落在她的两个丫髻上,一抖一抖,甚是可爱。

“我,我叫杨延嗣!我是杨六郎,是四哥的弟弟!”

她扑哧一声笑了,两只眼睛弯弯的像两个小月亮。

七郎噌地窜上来,手一抬,两颗红红的亮晶晶的冰糖葫芦递到德锦面前,七郎笑得傻兮兮,鼻涕挂下两条大瀑布,刚才被他欺负眼泪都还留在眼角:“我是杨七郎…是你七哥…”

他永远都记得德锦接过冰糖葫芦那一霎那的表情,欣喜,欢快,感动,悲伤…很多很多情绪交汇在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让他一生一世都难以忘怀。那时候,他真后悔为什么把冰糖葫芦递给德锦的人不是他,以至于后来,她喜欢七郎更甚于喜欢他…

后来他有很多机会给她买冰糖葫芦,可是每一次,都有四哥在他之前,也有七郎偷偷摸摸给她送的。

那一天爹看见奔奔跳跳跑进天波府的德锦公主,忽然之间老泪纵横,把德锦抱起来,只说了一句话:“你和你母亲的眼睛,一模一样。”

那一年他八岁,德锦主,六岁。

“各位,实在不意思,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六郎和野利德一行围着篝火席地而坐,脸上带着亲和的笑容,“都从大宋带来的干粮,还有路上的补给。”

野利德道:“木兄不必客气,你能收留我们,已经是万幸了。”

六郎瞟一眼野利远怀里的德锦,不动声色地道:“你们妹是得了什么怪病,怎么一直不见醒?”

“从小的毛病了。”野利远感叹道,“时候发烧没钱请大夫,烧好了就成这样。”

那张俊美的脸上找不到丝毫谎言的漏洞,一派疼惜和自责,让六郎也情不自禁想同情,心中暗想:刚才天色太暗,加上他们一行都经过巧妙的乔装,他竟然一时都没有认出眼前那位白衣男子,火光大亮才后知后觉,那人竟是当日在树林里和德锦在一起的男子,他记得有另一名女子称他为‘王’,而他此时要去地方是西夏,莫非他竟然是西平王之子李元昊!

果真如此的话,那自称姓野利的,便是西平王手下的大将,听与李元昊关系最好的野利遇岐,另一位冷若冰霜的,便是另一位少将卫慕康了。

李元昊,他抓德锦的目会是什么?

“少爷。”老洪在后面叫他,六郎对他们一笑,才走过去,老洪低声道:“那几个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人,少爷小心一些。”

“我自然知道”六郎放低了声音,“洪叔,你看我的脸不会露出破绽吧?”

“老洪的技术少爷还不相信吗?”

篝火旁几个人没发觉这边的异样,老洪在杨家几十年,六郎更是看着长大的,此时见满腹心事,也猜得到是和德锦公主有关:“少爷若这时候想救德锦主,恐怕不可能。”

“为何?”六郎不解。

“那几个人对我们还不放心,我们不会有机会。”

第三十六章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4)

六郎不甘心:“可是锦儿…”

“少爷,耐心点儿。”老洪拍拍他的背

可是怎么耐心?明天就到西夏了,李元昊一到了自己的盘,他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少爷啊,已大局为重,德锦公主固然重要,可是大宋呢?大宋的黎民百姓,可都指望着杨家啦!”老洪语重心长,皱纹满布的脸上写满了沧桑。

六郎无话可,咬咬牙,又回去。

李元昊吃完了便带着德锦去休息,六郎把自己的帐篷让出给他们,自己和老洪去挤一挤,一个晚上十分不安稳。

火光毕剥,德锦慢慢醒过,李元昊坐在她身旁,含笑看着她:“醒了吗?这一觉睡得可好?”

她有些迷迷糊糊,右手握成拳捶着脑袋:“我…这是在哪里?”

“你看看我是谁?”他轻抬起她的下颚。

她望进那一双眼眸中,沉沦的更深:“元昊王子…”

“耶律寒是谁?”

头偏了一下:“王子的敌人。”不对,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耶律寒,心中一想起这个名字,就觉得钻心地痛!

“记住了,我的敌人,就是你的敌人。”他低下头,吻住她柔软的唇,“你,德锦,是属于我李元昊的!”

那种缠绵辗转的感觉让她极度厌恶,眼前的他,俊美魅惑,可是半分都吸引不了他!她恐慌地一把推开他,喘着粗气退到床的一角,抓着被子把自己包起来。

他摸着失去温度的唇,唇瓣还留着她的味道,甜甜腻腻:“德锦,如果不是外面有人,我会不顾一切把你占为己有,可惜了。”

她软弱低着头,脑里混沌不堪,像被谁用大木棍用力搅,把一切都搅得七零八落,破碎不堪,又乱又痛!

他忽然欺身上前:“德锦,我怀念那个时候,你倔强的眼神…可惜,我永远看不到了。”

她手心松开,被子滑落在脚边,乌黑的大眼睛里滚出热泪:“王,我的韵蕾呢?!”

李元昊浑身一震,她,竟然醒了?

不可能,只有二十多天,她不可能醒过里的!

“你没有孩子!你和耶律寒之间什么都没有!”他看着她的眼睛,迫使她相信他口中的每一个字,“德锦,你和你的仇人,怎么可能会有孩子?”

德锦呆呆看着他,对啊,她和仇人怎么可能有孩子?

大宋公主和契丹大王,永远不会牵扯在一起,永远不会!

灯光熄灭,黑暗中两个人影站在一角,老重的声音道:“他是李元昊?”

“对,而且早对我们起疑了,但是,应该没有怀疑我是杨六郎。”

“那少爷打算怎么办?”

六郎咬咬牙,下定决心:“静观其变!”

锦儿,国家和个人,我只能牺牲你,只有你留在李元昊身边,我才能知道,他究竟想干什么!

年少的时光,似乎一转眼就过了,回首寻找,已是海天人茫茫。

第二天一大早就上路,因为多出的四个人,让商队里的人不免紧张起来。

六郎策马上前,与李元昊并排骑着,看了一眼睡在怀里德锦,道:“你们小妹生得好看!”

李元昊呵呵一笑,眼中却射出凌厉的光:“她一直都是很好看的。”

那个眼神让他愣一下,很快又恢复过:“到了西夏你们打算到哪儿去?”

“投靠亲戚。”李元昊轻描淡写地说。

“我们在西夏停留一个月左右,到时候有空,就去拜访几位。”

“欢迎之至”

“希望到时候野利兄不要嫌我们唐突了。”

“怎么会?”李元昊微微一笑,“木兄尽管来。”

野利遇岐策马上来,笑道:“我们还要感谢木兄的慷慨,回西夏一定好好感谢才是。”

天高云淡,浓烈的阳光下商队缓缓前行,远方的城池慢慢变得清晰了,众人的心情也开始喜忧参半,喜的是终于到达目的地,多日的疲劳可以舒缓一下;忧的是到了西夏,其实又是一个未知的开始。这条路究竟是如何,都不好说。

“终于到了。”野利遇岐看着高大的城池,不住地感叹,提心吊胆,东躲西藏的日子,总算熬到头了!

“听说现在耶律寒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威风八面了,二十九天的放血,加上清婉的药,他现在,已经没有能力干预政事了”卫慕康自信地笑着,看向李元昊的目光有些仰望的姿态,“王子,还是您料事如神啊”

进了城和杨六郎一行也分开了,几个人匆忙赶回西平王府,李元昊抱着德锦,一马当先:“这只是我们统一天下迈出的第一步。”

“你说,这一次我们算是彻底惹怒了耶律寒,他要是恢复,会怎么样?”野利遇岐不由地担心。

“所以我们的时间紧迫,必须加快。”

“六少爷,辽国传来的消息,北院大王已经病危,恐怕时日无多。”

“什么?!”正在假装商卸的货杨六郎蓦地转过身,耶律寒,让杨家军全军覆没的男人,竟然会…“怎么可能,他…”

“自作孽不可活”探子脸上挂着一丝冷笑,“耶律寒作孽太多,上天也要惩罚他了!”

“还有什么?”六郎莫名地感觉胸口呼吸紧滞,像是被什么堵着。

“西平王蠢蠢欲动,多次挑衅辽国,看来是抓住了耶律寒的病危弱点,要挑起战争。”

番外——慕胤《往事思量著》(1)

初次见到耶律寒,那一年,我们都是五岁。

我是遥辇部王子,生下来的富贵荣华,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可我从不喜欢那些,因为我的母亲,就因为荣华富贵,早早去世了。

我恨透十丈红尘里的繁花似锦,如果让我选择,我宁可生在普通家庭,承欢爹娘膝下,可是上天从不给我选择的机会。

那天,我和父亲大吵了一架,原因就是,他迎娶了新的妻子,我无法忍受自己的母亲刚去世不久,父亲就另结新欢。

“慕胤!不要任性!跟阿爹过去!”父亲来拉我的手,被我一把甩开。

五岁的我,已经叛逆的不成样子,我总觉得,那个疼我爱我的父亲也随母亲一起消失了,永远不会再回。

“我以为母亲是值得任何人用一生去怀念和深爱的!你背叛了她,我讨厌你!!”

“慕胤!”父亲终于严声呵斥,在他的女面前,容不得我放肆。

“哼。”我冷笑一声,在满堂宾客的惊诧中推翻了新娘子,父亲一气之下甩手给了我一巴掌。

他居然舍得下手打我?曾经疼我宠我的父亲果然消失了。

娘,你看到吗?父亲打了我,为了另一个女人。

我捂着脸,却强忍着没有流出一颗眼泪,新娘子怯生生靠在他怀里哭泣,我带着满脸鄙夷和冷笑转身跑出去。

这是个很温暖的春天,绿草连天,牛羊遍野。

我一边跑,一边把眼泪散落在风里

遥辇慕胤,遥辇慕胤,你是个被抛弃孩子…我强烈的想起我的母亲,那个总是恬静温柔的女人,把我抱在膝盖上念诗,她的声音温润如泉,像一首悠长的歌谣,引人沉醉:“一叶落,褰珠箔,此时景物正萧索。画楼月影寒,西风吹罗幕,吹罗幕,往事思量著。”

往事思量著…自从世之后,在没有陪我一起思量往事她是极美的女人,可是从我出生后,就没见她笑过,一次都没有,我想她笑起来的样一定是很美的。

“站住!”

我跑得快没看前面,听到一声霸道的喝声后吓得慌了神,什么都没看,撞上一堵人墙。

“哎哟喂!”一声惨叫响起,我想我的脑袋一定是很铁的。

不过这个声音多好听,男孩的稚嫩嗓音,清冽响亮。我不由得抬起头,他就站在我面前,一脸坏笑:“你是哪儿跑来的小子,竟敢撞了小爷我!?”

我一愣,他不认识我,可我怎么会不认识他——南王府的小王子。他是辽国出名的小坏蛋,不会骑马射箭摔跤,文也不行武也不行,可就是捣蛋得要死,带着组建坏蛋军团到处吓唬人。

皇上早朝在大殿上,他偷跑进去把大臣腰带解了,结果一下朝,满朝文武,裤子全掉下来…

萧大人的女儿洗澡,他偷跑进去,在热水里放几只蟑螂,吓得萧燕燕从澡盆里跳出来,他就躲在门缝里偷看…

他的坏事,从没有停过,每次我跟父亲去宴会,碰上他,都会躲得远远的,父亲说过,招惹谁都可以,但是不能招惹他。因为他母亲是先皇的亲姐姐,而父亲是兵马大元帅。

我自然不会招惹这样的人,幸好他对我完全没有记忆,否则还真难逃厄运。可是不巧,今天竟让我给遇上了。

后退一步,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摸着下巴笑得很邪恶:“你叫什么名字?哭什么!我们契丹男人是不会哭的!”

我气不过,就:“我哭和你没关系!”

“嘿,撞了小爷我还敢这么嚣张!”他叉起腰,横眉竖眼,“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把头一瞥,不说话。

没想到他竟然一步跨上来,捏着我的脸:“你说不说!不说我揍你!”

哼,就凭他?

我不以为意,若是在平时,我定会忍让,可是今天,父亲的事情让我心头窝一肚子火,正没方发泄!也好,顺便教训教训他,让他知道厉害,以后再不敢欺负人!

我抓着他的肩膀,勇士摔跤最惯用的一招,脚下用力一扫,他什么防备都没有,就摔趴下了。我骑在他身上,也学他一样捏着他的脸道:“快认错!否则今天就不饶你!”

他眼一瞪,挥舞着两只短短的手来抓我,嘴里还骂骂咧咧的:“你放开我!咱们再来打过!你刚才偷袭我!”

“哼,就算给你准备,你能打赢我吗?”

“能!一定能!”他扯着嗓大喊,“快放了我!”

我于是放开他,站起,准备和他好好打一架!我倒要看看,这个不学无术的小霸王有什么能耐!

谁知道他并没有站起来,反而来了一招横扫千军,然后迅速翻身,把我扑倒,学着我刚才一样,骑在我身上他他他!他耍诈!!

我竟然相信这个无赖的话!我真是个傻瓜!

“哈哈,臭,跟我斗!你活腻歪了?”他捏着我的脸使劲儿扯,我脸上酸麻,口水滴溜溜地被他甩出来。

他一愣,手上沾着我的口水,缩回手道:“你居然流口水!”

我脸上一红:“不是…”

“你真恶心!”他厌恶甩着手,乜斜着我,“傻,兵不厌诈懂不懂?像你这样一上战场还不给人打趴下了?”

他有什么资格我?他要不使诈,上战场肯定第一个死!

许是见我半天没反应,他推了我一把,道:“快说,你叫什么名字?要不然我让整个大辽的人都知道你流口水是事情!”

番外——慕胤(往事思量著》(2)

我气急败坏地说:“你是个无赖!”。

“小爷无赖又怎么样?小爷无赖照样把你给收拾了!有种的你比我无赖试试。”他满不在乎“我叫遥辇慕胤!”我不服气告诉他我的名字,“耶律寒!我告诉你,以后我一定会收拾你的!”

他完全忽略了我后半句话,一副深思的表情,他身后是横无际涯的大草原,映着他斑斓锦的衣,那张脸格外的好看。

“原来你是遥辇烨康的儿子!”他像是发现了大宝贝一样高兴,“你阿爹娶新娘你嫉妒了吧?嫉妒得都哭了,啧啧啧。”

“谁说我嫉妒了!我是生气!”我怒极了

“生气就哭了?”他眨眨黑色的眼睛,“那明天我告天下遥辇部的小王子流口水的事情,你不会气死了吧”

我脸色陡然一变:“你说过不说的…”

“哈哈哈!”他大笑,“小爷不说也可以,你陪小爷玩一天就不说!”

“我不想玩!”我偏过头去。

“那我现在就去说。”他作势要站起来走,我一急,抓住他的手:“我答应你!”

他是个十足十的恶霸,说不准真会告天下…

他高兴了,把我拉起来,大摇大摆地往前走:“我带你看燕燕洗澡去!”

我站住:“不去!我没你下流!”

“下流?”他思索着这个词,“我父王以后我娶了媳妇儿,不仅可以天天看她洗澡,还可以和她一起洗,这有什么下流的?燕燕迟早一天是要嫁给我的!我只是提前看了!”

我目瞪口呆,威震天下南王殿下会出那样话吗?

“那我又不娶她!我不能看”。

“说的也是!燕燕要给你看了那不成你媳妇儿了吗?”他明白过,忽然眼睛一亮,“你玩过风筝吗?”

我点点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和娘一起放风筝…

他拍拍手,不知从哪儿忽然闪出十三个身穿黑衣的少年来。

我吓了一跳,刚才我们打架的时候,为何这十三个人不出帮他呢?而他才是个五岁的孩子,却可以把十三个比他大很多的少年训练得如此规整!若是他好好学,说不定,将来会很厉害呢。

他交代了几句,有一个人就很快跑走了。

他说:“放风筝很玩的”眼睛里亮亮的。

初次见面的寒,是那样开朗活泼的男孩,让我完全改变对他的看法,他的聪明之处在于,可以把一件惊天动的坏事做潇洒自如,让人无法反应过来。

我跟着他,像落雁找到了同伴,我几乎忘记了母亲的离世,父亲的薄情。

耶律寒说:“慕胤!以后跟着小爷!吃香的喝辣的!小爷吃糖你吃糖!爷喝奶你也喝奶!不会亏待你的!”

他不像契丹男人一样喜欢烈性的酒,反而喜欢最温纯的奶,这是我一度认为他生长在漫天风沙的塞外皮肤却比女孩子还要好的原因,和他在一起,总能闻到淡淡的奶香,我问他喜欢喝人奶吗?他居然很认真地摇头:“我从就不喝母乳!不甜!放了糖我就喝!”

他任性起比孩子还要孩子,可是认真起却又像个大人一样,他站在高高的山丘上,望着南方的大宋:“慕胤,以后天下统一了,就不会有战争,也不会死人了。”

我说:“嗯!等着我们去完成天下的大一统!”

他皱眉道:“我不喜欢打战,为什么汉人和契丹人不能和平相处?”他手一指,不远处的十三个少年临风而立,“他们都是汉人,我从边境是荒村里带回来的。他”

从口里,我第一次听汉辽和居,在我的所有认知中,辽人总有一天会踏平汉人的土地,让他们屈服在脚下。

可是为什么?南王府的小王子居然会渴望汉辽和居?

“人心所向,才是真正的统一。”

他这样说,风吹起他长长的黑发,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将眼前这个纯善英俊的孩子和日后残酷暴戾的耶律寒联系在一起。

也许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可是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东西,都太残忍了。

从那以后我就和他混在一起了,不打不相识,说的应该就是我们两个人。他胡闹起来完全没有章法,那天草原上认真说话的他,仿佛只是错觉。

他在朝上解大臣的裤带,我就在一旁给他传递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