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住沈嘉芫,安沈氏笑容渐深,满屋的婢仆亦不由松缓了许多。这几日侯爷同夫人关系不善,她们当差时都小心翼翼,平素连大气都不敢出,以往但凡表姑娘过府,夫人心情必然大好,瞧着此刻情境,果然无一例外。

“夫人。”

正说笑着,去厨房的如鸢回了屋,她身后跟了个婢子,手里端着摆满点心碟盘的红木托盘,近前行礼后禀道:“厨娘说有几道点心得费些时候,夫人要的急,奴婢便先取了表姑娘爱的两道点心过来。”

沈妈妈上前将样册收起,指挥着她们将点心摆上。

沈嘉芫不爱甜腻吃食,出于礼貌和七姑姑殷切,便吃了几块。安沈氏见她放下筷子,蹙眉不解道:“怎么不吃了?你从前可是最爱这桃酥糕。”

“姑姑,我出府前才在祖母处用了点心。”面色讪讪。

安沈氏闻言才作罢,却将装了蜜饯的碟子移前,“那芫儿吃这个。”

沈嘉芫哭笑不得,只好遂了她的意用了几颗,心里惦记着老夫人的交代,但瞧这满屋的侍女,面色就有些为难。她本以为,姑娘家独身过府寻她,对方必然会明晓是有要事,怎料安沈氏却似只想谈这些吃食朱钗的琐事?

虽是浓浓关心,可对自己的特地前来,难道就没有好奇?

于是,沈嘉芫只好没话找话,“姑姑,前阵子三姐姐的亲事定了,您知道吗?”

“姑姑知道,说是卫大将军的长子,倒是没亏了芊姐儿。”

“是啊,祖母也说这是桩极好的亲。”

安沈氏的目光始终留在眼前少女身上,对旁的事似乎都提不起兴趣,态度有些微淡,“你三姐原早到了该说亲的年纪,耽误得晚了些,虽说仓促,不过如今倒也如意。”

耽误?

沈嘉芫先是愣住,紧跟着才反应过来,沈嘉芊是府内长房嫡女,贵妃胞妹,亲事自不该草率。大伯母定然是曾动过念想,欲要沈贵妃出面替她做主许门皇戚。

只是,现下却没听说宫里有何动静,贵妃娘娘竟不过问。

“府里这几日事多,都要祖母操心。”沈嘉芫迟缓着面色,将话说得极慢,“昨夜里她身子不好,还请了太医,今早我在颐寿堂时,她还惦记着姑姑您呢。”

安沈氏面无惊讶,不过那合眼间不经意露出的愧色被沈嘉芫尽收眼底。

她知情!

沈老夫人有三子两女,大女儿即是当今德隆帝的生母沈淑妃,当初进宫没几年便去世,对这唯一的爱女安沈氏则万分疼爱。沈嘉芫在沈家生活的这段日子,亦明晓她们母女感情亲厚,且眼前人亦素来孝顺,怎么这回表现得如此冷淡?

“姑姑,您可否跟侄女回家看看祖母?”

沈嘉芫挪近了几分,依偎着对方倒似有些撒娇,“她想您想得紧。”

都搬出了是老夫人的意思,安沈氏哪还能回绝?其实为人子女,早在听到老夫人不好时便是想回沈延伯府,只是苦于侯爷…他是不会允许的。

丈夫强硬不容反驳的话语似乎还响彻在耳旁,安沈氏内心挣扎,她非常清楚回娘家后所要面临的场景,那是从嫁进安家第一日起就害怕面对的情况。

这十几年来,她总担心着夫家和娘家关系恶化,届时她处在中间,将是最无奈、最为难。

“姑姑?”

然有些事不想面对,却不得不面对。

对上少女亲切的眸光,安沈氏不忍拒绝,只好勉强露出笑意,颔首道:“好,就听芫儿的。祖母身体不好,姑姑心里也担心,自然会去瞧她老人家。”语气竟有些哄她的意味。

沈嘉芫便笑,勾着对方应道:“姑姑这般担忧祖母,她知晓了定然欢喜。”

回想安沈氏犹豫迟疑的面容,她似乎有些明白,为何沈老夫人要让自己来侯府传这个话了。

沈家和安家之间,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前世自己作为安襄侯府置在将军府里的有利棋子,眼看着就能得到扳倒德隆帝的少年宠将的“证据”,削减新贵权势,却因原主突来的捣乱而致使计划落空。这事虽没有掀起轩然大波,不过作为权倾朝野的安家家主,安襄侯必然会有所怪罪吧?

思及此,沈嘉芫望向安沈氏的目中便露出不忍,她定然是受着极大的压力。

正文 第二十四章 羡慕嫉妒恨

安沈氏出言挽留,欲让侄女留在侯府,待明儿同回延伯府。沈嘉芫闻之,暗叹老夫人料事如神,摇首歉意道:“姑姑,祖母还等着我回话,恕侄女不便久留。”

“不过是回话,差个奴才去…”话说一半,似乎又想到了什么,安沈氏无奈叹息道:“罢了,芫儿要回家,姑姑不为难你。”

对方神色如此忧愁,语气这般无力,让沈嘉芫不自然地想要亲近,主动覆上对方手背,轻言道:“姑姑,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

其实,这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

“没有,芫儿现在这样懂事,姑姑见了很高兴。”安沈氏反握住对方,手心收紧,似乎含着满腔不舍。拉着她复絮语了番,因外面丽日西移而不得不放她离开,沿路将侄女送至外院,竟是有直往大门方向的趋势。

沈嘉芫察觉,驻足转首,感激道:“姑姑,送到这儿可以了,您回去歇着吧。”

“姑姑看着你上车。”

安沈氏眸光复杂,然众多情绪皆被那份浓浓的关切与不舍掩盖,慈笑了柔语道:“车里可备了衣裳?虽说近来时日明媚,不过晨晚还是要注意着防寒。”

“嗯,我会记得的。”

看到少女嫣笑乖巧的模样,安沈氏只觉得整颗心被填充得满满,再次握住对方手心,方抬脚却听得西边葱郁旁传来枝叶踩断的“咯吱”声。众人目光投去,沈妈妈前移两步,语调严肃道:“谁在那里?”

树后走出个穿着褐色圆纹褙子的三旬仆妇,她梳着圆髻,戴了几支平头金簪,走起路来颇有体面,被人发觉亦不见慌乱,只缓缓上前,欠身行礼道:“奴婢给夫人请安,给表姑娘请安。”

沈嘉芫正好奇对方身份时,身旁的安沈氏已疑惑发问:“曹妈妈,你不在院子里伺候附哥儿,跑出来作甚?”

原是三爷安沐附的乳娘。

后者哈着腰,觑了眼目光正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少女,恭敬答道:“回夫人话,三爷听说表姑娘过府,差奴婢过来问个好。”

“附哥儿在院里?”

曹妈妈即应道:“爷说许久未见表姑娘,原是该亲自去夫人院里照个面,可方才世子爷差人来请,现正在乐韵斋。”话落,视线转向沈嘉芫,“表姑娘这是要出府去了?”

既然安沐附都聊表了兄妹之情,她自不能无所表示,沈嘉芫敬着对方身份,笑了客气回道:“今儿来的匆忙,就劳烦妈妈替我同表哥打个招呼。”

见曹妈妈应了,安沈氏便对侄女催促道:“天色不早,待会路不好行,姑姑送你出府。”

“嗯。”

望着渐远的人群,曹妈妈收回视线就折返三爷的院落,站在廊下方招过个婢子凑耳神秘交代了几句,便见到并排走进的世子爷和三少爷,忙挥退了婢子迎上前给二人请安。

安沐附见乳娘气喘吁吁,面露焦色,费解道:“妈妈这是出去了,怎的这样急?”

曹妈妈便凑在旁侧,眯笑着禀道:“回爷的话,表姑娘方离府,老奴过去送了送。”

“什么?六表妹来了?”

安沐附惊讶的语中透着几分欢喜,不顾身旁的长兄转身便欲出院,“在母亲院里不?我瞧瞧她去。”边阔步往外还边喃喃道:“早知她今日要来,我就不出去了。”

“哎,爷,您怎么没听全老奴的话?表姑娘已经离府了…”看着略显激动的少年,曹妈妈忙提醒着追上去。

安沐附的脚步就顿在石阶上,似乎还有些不信,不确定地再次问道:“你说什么,她已经走了?”

“正是,夫人方送着出府,此刻车架怕是都已经起了。”曹妈妈苦口婆心地说着,似乎还替自家主子惋惜,轻添道:“奴婢听说您回了府,想着禀告给您却久不见您回院子,方想去乐韵斋处寻您,路上就撞见了夫人和表姑娘。”

“唉,早知就不去大哥书房看画了。”

安沐附表情苦闷,失意地重新走回庭院。曹妈妈跟在旁边,笑语宽慰道:“表姑娘还特地让奴婢替她给您问好,说是过府趟没能见着您,真是可惜。”

闻者的双眸突地晶亮,期待般望着乳娘,“她真的这样说了?”

“可不是,老奴还能欺您不成?”

曹妈妈的话方落,便闻得低沉的干咳声响起,循声望却迎上世子爷幽深的目光,不知为何就泛起虚心,忙垂首看向了旁处。

“咦?”

走至兄长身旁,安沐附语调似调侃似欢愉,“大哥,表妹她这回过府,居然都没去找您?”虽是问话,却是陈述的语气,面色轻松,不见了方才的失落。

安沐阳眼神犀利,从曹妈妈身上移开后复又变得温和,语气淡淡道:“六表妹过府,自然是来寻母亲的。”

声无波澜,不喜不怒。

安沐附则有些深思,暗恼着责怪自己,想着六表妹难得过府,竟是还给错过。不过,虽没见着想见的人,却因她过府再不是如过去般只知围着大哥转而感到意外,竟觉身心舒畅了不少。

安沐阳负手而立,将幼弟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神色如常。

沈嘉芫回到府邸,首先便去了颐寿堂复命。老夫人听得回话,宠笑着拉过孙女,赞许道:“芫姐儿辛苦了。”

“没有,孙女这趟过去可是有口福,姑姑给了好些吃的。”沈嘉芫似顽皮稚嫩的少女,笑容纯真无辜,“对了,姑姑还给了我好些蜜饯,说是皇后娘娘前不久赏的,祖母尝尝?”侧首对外唤了声“香薷”,眼角余光清晰地注意到老夫人容色片刻僵硬。

果然,她的猜测没错。无论是禁苑内的安皇后和沈贵妃,还是朝堂上沈延伯和安襄侯,必然出现了变故。

可惜,试探无果,这等事她们不会告知自己。

“芫儿留着自己吃,祖母不用。”

老夫人潜退端着食盒进屋的婢子,慈祥地摸着眼前少女的发丝,侧首对葛妈妈玩笑道:“瞧,咱们芫姐儿都知道疼祖母了。”

“六姑娘素来孝顺。”

几句话,便将话题从安襄侯府上移开。

沈嘉芫不好坚持,坐了会便离开。拐出墙角,正见着四姑娘领了婢女朝这走来,想着对方上次的争锋相对,不愿同她闹出不快,脚步方侧正欲改道,那方的人却已经提高了尖声唤起“六妹妹”。

“是四姐姐啊。”待对方近身,沈嘉芫浅笑招呼。

沈嘉萱并未感怀是得眼前人说情才免了禁足,反倒责怪起对方,因其连累才受老夫人惩罚。眼神轻蔑地扫过对方肌肤如雪的手背,音调怪异道:“姑姑给的雪肌膏到底效果非凡,妹妹这手丝毫都瞧不出被烫过的痕迹。”

沈嘉芫哪能听不出对方话中的酸意,从容地看着对方,低答道:“时间久了,疤痕自然就浅了。”

“呵,我倒是给忘了,妹妹自幼眼光极高,怕是再珍贵的东西,都入不了你的眼。”似乎有些责恼对方轻视贵重膏药,又隐约含着羡慕,眼神落在六妹妹身后婢女捧着的食盒上,瞥了眼不远处的颐寿堂,四姑娘眸中更显嫉妒,“妹妹和咱们就是不同,每每来给祖母请安,都能有好东西赏下。”

“姐姐误会了,这是从姑姑府里带回来的。”

话音落下,沈嘉芫暗道不好,四姐姐怕是要将自己想成是故意显摆了。抬眸,果不其然,正对上是眼前人咬唇忿忿的表情,忙再添道:“姑姑给了些蜜饯,让我给姐姐们分去。”

进府时原是想让香薷直接送回清涵院的,然她心底藏着好奇,欲在老夫人跟前借蜜饯引出皇后娘娘,继而试探下安沈两府目前状况。想着将蜜饯带在身边走遭颐寿堂并非什么大事,谁曾料到会遇到四姑娘?

“得了吧,有你在跟前,姑姑能记起我们?”

四姑娘是个直性子,又因二夫人在府里是出了名的护短,言辞间并不知收敛,“六妹妹近来倒是繁忙,在祖母跟前卖乖不说,现在又跑到姑姑府里去了。只是,你这样分不得身,竟是还有心思差人往琼琪院去?”

近前两步,沈嘉萱目光不掩探究,“姐姐倒是有些不明白,六妹你怎会把心思动到五妹妹身上去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过去可是都不爱同她说话的。”

“五姐卧床,我只是让人去探视她,有什么不对的吗?”

故作没听出对方话里的讽刺和嘲讽,沈嘉芫淡笑凝望,眉宇间丝毫不见恼怒。都是沈家的姑娘,难道因为五姑娘是庶女,便要轻视吗?沈嘉芫不过想令府人对自己改观,忘却过去原主留下的跋扈印象,且在她看来,送两盘点心过去问候,本就没什么过分的。

怎么就恼了眼前的人了?

望着四姑娘,她脑海里回想起原主那咄咄逼人的口气与嚣张的神情,暗道怪不得府里人都说自己和四姑娘不合,每每见面说话都夹枪带棒的。果真,如原主那类没受过委屈又不知忍让的性子,在见得沈嘉萱挑衅时,哪里能忍得住不发作?

二夫人胡氏并非是个精明的人,过去孔氏为世子夫人时,她不断讨好,甚至还着急地定下大爷沈令海同孔氏女的亲事。现今三房风光了,她又见风反在母亲跟前献殷勤,见识简陋了些将女儿惯成这样倒也说得过去。

不过,虽然沈嘉芫对母亲的印象还处在疑惑迷茫阶段,亦不能否认蔡氏身为主母的精明,她可非那些短了见识的妇人。到底是出于怎样的缘故,要将长女宠至如斯?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明知故问(修)

原是欲往颐寿堂向老夫人请安,然在遇着六妹妹后,四姑娘心情沉闷,转身改道就去了沉修楼。二夫人胡氏见女儿进屋,表情很是惊诧,“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老夫人没留你?”

“女儿没去。”

四姑娘神情苦恼,嘟起嘴语气任性,提着裙角走上踏板在母亲对面落座,“方穿过杏花林的小道,撞见了六妹妹。”

闻者了然,悠悠叹息道:“你跟她较什么劲?”

“我哪里跟她较劲?偏是她那爱炫耀的老毛病又犯了!”四姑娘目露鄙视,别嘴轻蔑道:“不过就去了趟姑姑府上,有什么好得意的?得了些蜜饯就当宝,非得端到我眼前来晃悠,能变仙丹了还是妙药,了不得吗?!”

见女儿怒气高涨,二夫人朝旁边的近侍使了个眼色,待屋内仅剩她们母女才言道:“萱儿,你七姑姑疼芫姐儿又不是从今儿才开始的,何故要往心里去,气着自己多划不来?”察觉对方张口欲辩,沉脸训道:“娘的话都给忘了?这个关键当口,你就忍忍,待老夫人将你的亲事给定下了,随你如何都成。”

母亲的道理,四姑娘心里明白,然她便是忿忿不平,嚷声道:“女儿就是见不惯她那德行!从前耀武扬威的,现在倒扮起乖巧,学人家端庄吗?”

“好了,这些话在娘这说说也就罢了,回头若传出去,不说老夫人会生气,怕是你三婶就头个不会放过你。”二夫人亦不是个有耐性的,训教了几句就催女儿起身,“让你多往颐寿堂跑跑,在你祖母跟前伺候着总归是有好处的。”

四姑娘不情不愿地起身,“女儿瞧祖母最近挺忙的,过去了她也不爱搭理我。”

“你就是站着,也要把时辰磨在那!”

二夫人拉过沈嘉萱,替她打理着发钗,语气亦缓了些,“先前芊姐儿的事定后,我就与老夫人提过了你,她当时亦应了,你最近多孝顺着她,娘就盼着她能给你寻个好婆家。”

话落,似是心中藏着怨言,胡氏忍不住感慨:“你哥哥的事怕是只能那样了…唉,都怪我,那么急着让他和孔家姑娘定亲做什么?现在倒是好,娶个没用的媳妇回来,对海哥儿的将来能有什么帮助?”

“母亲,您问过了祖母?”

二夫人则皱起了眉头,无奈道:“这等事就没法子问,上回我试探的话才出口,她老人家就看出了我的目的,直接连训带讽地说我,哪里敢真提给海哥儿重新选媳妇的事?”

四姑娘便费解了,歪着脑袋询道:“平素看着祖母没如何疼大伯母,怎么心里竟那般向着她?”

“那是在你三婶跟前!”胡氏语气不平,转念又似认命,语气恹恹道:“亏就亏在咱们老爷不是她亲生的,这心里总归是隔着,现在是伯爷还在,等到将来…”视线落在几面处白瓷戏莲瓶内插着的粉海棠上,目光涣散。

四姑娘似懂非懂,遵着母亲的命令去了颐寿堂。

葛妈妈迎她进内室,见祖母正斜靠在炕上闭目养神,身上搭了条繁花锦簇的棉衾,白芨在旁边为其捶肩。

听得婢子在耳旁禀说“四姑娘来了”的话,沈老夫人才慢慢睁开紧阖的双目,冲少女招手道:“萱姐儿来啦,快过来坐。”

四姑娘难得受到如此热情的招待,更为对方的慈笑而欢雀,凑近了甜甜唤了声“祖母”就和她坐在同个软垫上,依偎着歉意道:“萱儿可是打搅您休息了?”

“哪有的事?祖母这正闷着呢。”

闻者更觉受宠若惊,亲昵地热络道:“昨儿您身子不好,孙女可是担心了整晚,清早和母亲过来,您还不见我。我在云湘阁里坐不住,惦记着您病情又不敢莽撞过来,然怎么都放心不下,想着不亲眼见到您平安,孙女今夜必然是睡不着的,所幸这回葛妈妈放我进来了。”

被点名的葛妈妈立在旁侧,内心里止不住的腹诽:四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叫所幸这回自己就放她进来?她今日有频繁地来颐寿堂吗?说得自己拦了她整日似的。

“萱姐儿的孝心,祖母都知道。”

老夫人拍了拍四姑娘紧拽了自己胳膊的右手,望着嫣笑如花的柔顺少女,同旁边的白芨摆了摆手,“萱儿出落地越发好了。”

闻者笑容更深,言不由衷道:“祖母取笑孙女。”

“萱姐儿都十四了,你母亲前几日还跟我念叨,说你三姐的事已定,就该是轮到你了。”沈老夫人笑容亲和,很是疼爱地抚了抚对方面颊,“你自己可有中意的儿郎?”

这话,若是换做旁的姑娘,必然是羞笑了缄口不言,垂首答但凭长辈做主。

而事实上,如若是旁的孙女,老夫人亦不会有此一问。这后宅里的人,都是什么脾性,她心里清楚得很。故而,此刻见沈嘉萱没有回答,含笑着即重复道:“没有中意的吗?那祖母就随意挑了好的给你安排,可好?”

“祖母。”

四姑娘耐不住了,抬头就欲语还休,“孙女、孙女…”

老夫人没有点破,只移了视线淡淡言道:“原念着你近来乖巧,对我又一片孝心,想给你个自主的机会。如若萱儿心里有合适的对象,祖母就疼疼你做个顺水人情,这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总该让你选个满意的。”

四姑娘已是满面通红,将先前母亲的叮嘱和关照抛至九霄云外,心里想的念的全都是安襄侯府的世子爷。只是,到底是名媛闺秀,再是直接嘴快,平素该有的矜持还存着几分,因而吱唔着没有答话。

“萱儿不吭声,那便是没有了?”老夫人合掌笑道,“既然这样,咱们就在盛京城里挑个好子弟给你。对了,前几日听你祖父说起,城东朱御史府里的二少爷…”

“祖母,孙女不要旁人!”

听说真要将自己许配给旁人,四姑娘急了连忙打断,神色紧张地望着身边人。

“那萱儿想要谁?”

四姑娘不肯说出安沐阳名字,一是因为女儿家的矜持,二则是想着安世子亦是六妹妹的心上人,祖母素来疼她胜过自己,能成的机会不大。再且,这个事早非秘密,祖母说让自己选择,她不敢确定是不是默许的意思。

老夫人依旧没有恼,沈嘉萱在其注目下,最后扑进对方怀里嗔道:“祖母明知故问,您清楚孙女想嫁谁,是真的让我自己选择吗?”

“这还能有假?”

老夫人搂紧四姑娘,缓缓抚着对方后背,诱哄般言道:“萱姐儿的心思,祖母是明白,不过这事比较为难,便是想给你做主,还要问过伯爷和你姑姑的意思。再且,我虽是你的祖母,不过婚姻大事,也不知你父母那是否有旁的好人选。”

听出对方话里的为难,沈嘉萱眨了眨眼,眸角显然有些失落,“孙女明白您的为难,不强求。”

即使表现得善解人意,不过那僵硬的表情即说明了所有,四姑娘心系安世子多年,为其不惜同家中姊妹翻脸争执,哪里是说不强求就能真放下的?

可惜,不这样又能如何?饶是素日任性没理智,亦明白惹恼了老夫人有弊无益,她是沈家庶房里的姑娘,再不甘心也得承认,于身份上差了六妹妹一大截。

现今说的好听,皆为伯府嫡出的姑娘。可六妹妹是名正言顺的延伯府千金,这个身份永远都不会变,伯府千金配侯府世子,这是门当户对;而自己,待等今后分家后便只能算作旁支,且父亲和三叔非嫡亲,真要有个什么好处哪轮得到自家?父亲官职不过从四品,这样的门第在盛京多得是,若自己嫁安世子,便是高嫁。

个中利害,沈嘉萱心知肚明,但就是因为太过清楚,才更不想认命!

在府里这么多年,她自看得出四婶和八妹妹惯常会讨好奉承三房中人,不过都是借她们今后的富贵权势,想得些好处罢了。可惜自己母亲和三婶的梁子是早就结上的,便是委曲求全去谦让六妹,关系亦不会有所缓和。既是如此,何故要受那份委屈?

沈嘉萱早就想通彻了,与其战战兢兢地过窝囊日子,倒不如仗着现今闺中姐妹平等的时候,肆意活出侯府姑娘的精彩?今后如何且顾不得,偏是将眼前日子过舒畅才是。她是个实在人,不会让自己憋屈不痛快,虽心有定位亦不会妄自菲薄。毕竟,现今这都还没分家呢,做什么就要对她沈嘉芫奴颜婢膝?

看到四姑娘出神,老夫人面露心疼,“萱儿是个乖巧的,让祖母想想法子,定不让你失望。”

沈嘉萱闻言,倏然抬眸,紧紧地盯着对方,老夫人说什么?不让自己失望,那她便是同意了?

“祖母,您、您不反对?”

瞧着欣喜若狂的孙女,老夫人笑得和蔼,“祖母反对什么?你是我孙女,自是盼着你幸福,难道还见不得你好?傻孩子,将你那颗心放实了,好在中意的是阳哥儿,你七姑姑还能做个主,怕是不会太难办。”

四姑娘很清楚,对方能说出这话,那成事的机率非常大。说不清是震惊还是感动,只觉得脚踩不着地,浑身飘乎乎的竟是觉得不真实,“祖母,您说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