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眼前这人便是前世一剑刺死她的刺客,这个看似平常无奇、实则心狠手辣的人,萧南化成灰也认得。

“毕力术,还不谢过娘子!”

崔幼伯见萧南的情况有些不对劲,当着外人,他也不好询问,还要帮她遮掩。

毕力术跪坐在靠近门口的地板上,闻言,忙起身一拱手,谢道:“某谢过娘子!”虽然不知道为何道谢,但他的脸上依然是沉稳老成,愈发衬得他态度恭谦。

没错,就是他,就是这个叫毕力术的胡人杀了自己。

萧南的眼底充血,双手紧握成拳,柔嫩的掌心掐出四个深深的小月牙儿。

按理说,萧南不该恨毕力术,毕竟真正要她命的并不是他。他只是一个行刑的刽子手。那天没有毕力术行刺,也会有毕力横、毕力上、毕力下,既然李敬或者白氏存心想要她死,刺客是谁并不重要。

但,萧南却不这么想,因为毕力术的主人不是李敬、更不是白氏,而是她萧南。当年从混战之中把毕力术救出来,为他疗伤,给他栖身之处的是她,不是李敬。更不是白氏。

结果呢,毕力术忘恩在前、背主在后,不管李敬或白氏许了他什么好处。背叛就是背叛,杀人就是杀人,萧南对毕力术的恨意甚至超过了那两个贱人。

即使隔了一世,即使萧南已经决定忘掉前世的种种,即使萧南不准备再跟什么人复仇。但此刻,当她再次看到毕力术的时候,她心底压抑的恨意再也控制不住。

她、她要杀了他!

“娘子~”

崔幼伯忽然觉得有股寒风吹来,汗毛齐齐竖了起来,他心里一惊,忙拉了拉萧南的袖子。低声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萧南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没事,郎君说到哪里了?你说是你救了这个毕什么术?”

崔幼伯的眸光闪烁了下。不过,他没有立刻发问,而是顺着萧南的话,说道:“呵呵,刚说到娘子不是为洛阳来的高士准备了住处嘛。正巧多了一个小院,不妨就让毕力术住进去?”

一边说着。崔幼伯一边仔细的看着萧南的表情,见她并没有像刚才一样有巨大的反应,这才笑着说道:“说起来也是缘分。我从洛阳回来的官道上,遇到十几个人正围攻一个年轻人,我觉得那年轻人功夫了得,面对如此险境还能沉着冷静的提醒我们避险,不由得生出爱才之心,便让阿大他们去帮忙,救下了那人。”

崔幼伯一指门口肃立的毕力术,“那年轻人就是他,名唤毕力术,是突厥人…”

萧南顺着崔幼伯的手看过去,她的指间已经捏了数枚铜钱,只需稍稍一甩衣袖,每一枚铜钱便会刺向毕力术的要害,让他命丧当场。

但,萧南还是忍住了,浑身的神经绷得死死的,僵硬的点点头:“嗯,听郎君这么一说,这个毕什么术还确有几分真本事?!”

崔幼伯再次更正:“呵呵,是毕力术。他何止是有几分真本事?简直就是身手超凡呀,是个以一敌百的勇士呢。正巧,他仰慕我天朝神威,想留在东土,我便把他带了回来。”

说着,崔幼伯似是想到了什么,略有不好意思的说道:“这件事我也没跟娘子商量就决定了,娘子,你、你没怪我吧?!”

萧南扯了扯嘴角,有些生硬的说道:“哪里,郎君是一家之主,不过是收留个游侠儿,你做主便是,无需跟我商量的。再说了,这个毕什么术是个男子,就算留下也是住在外院,我与他不会有什么交集。”

这话说得倒也没错,可就是听着不太入耳。这下子,连毕力术也感觉到了,堂上端坐的那位郡主娘子,貌似有些讨厌自己呀。

崔幼伯担心萧南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万一把毕力术挤兑走了,他岂不是白忙活了?忙摆摆手,示意毕力术退下。

毕力术虽是胡人,但在大唐生活了近十年,也练出了几分眼力见儿,见状,忙行了一礼,悄悄退下。

毕力术离开后,崔幼伯扭过头,看向萧南:“娘子,你讨厌这人?”

话虽是问话,但语气甚是笃定。

萧南扯了扯嘴角,七分假三分真的说道:“郎君,我、我观此人不简单,绝非他表面上显露得这般忠厚无害。”

上辈子,萧南可是见过此人的真面目的,论心狠手辣、心思歹毒,还真没有几个人是毕力术的对手呢。

偏这厮的外形很不错,身形高高壮壮,五官端端正正,一看便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爽直汉纸。

但事实上呢…萧南可是付出了生命做代价,才真正认清了此人呀!

崔幼伯眼中闪过一抹异彩,旋即压低声音道:“多谢娘子提醒,不过,疑人不用,我既招了他来,便是相信他。娘子,我知道你不喜突厥胡人,但胡人也有好坏之分呀。像阿史那将军一家,他们也是突厥人呀。”而且还是突厥的贵族呢,萧南不一样跟史晼相处得极好?

萧南横了崔幼伯一眼,“阿晼怎么是胡人,她是唐人!”至少是胡汉混血儿。

其实,细究起来,萧南身上也有外族血统,只不过她不愿意去想罢了。

崔幼伯举双手投降:“好好好,娘子说的是,是我说错了。”

这件事,就这么含糊过去了,毕力术入了崔家的户籍,成为崔幼伯的部曲,从此在崔家安营扎寨。

第二天是八月初八,亦是荣国公李荣举行昏礼的日子。

作为姻亲、亦作为好友,崔幼伯夫妇受邀参加昏礼。

用罢朝食,萧南和崔幼伯换了正式的外出服,领着儿子女儿,一家四口带着仆役,浩浩荡荡的去了李家。

马车还没有拐进李家所在的巷子,便被堵在了外头,前面停放了二十多辆马车、牛车,只把整条巷子塞了个严严实实。

“真看不出来,荣堂兄的人缘还不坏呢!”

萧南撩起车帘,看到李家门口那车水马龙的盛况,笑着说道。

崔幼伯听出萧南话里的戏谑,也跟着玩笑道:“正则兄可是‘皇室任侠’呀,人缘自是甚好!”

所谓‘任侠’,就是锄强扶弱、匡扶正义的大侠呢。

李氏是皇族,但在宗族里,也有强弱,弱者也渴望有人为他们撑腰呀,而李荣便扮演了这个角色。

首先,李荣有钱,手指缝里漏一点儿,也够那些不得意的宗亲度日了。

其次,李荣有权,他在圣人和太子跟前颇有几分脸面,哪个宗室若是出了纰漏,他随便在圣人、太子跟前歪歪嘴,那个倒霉孩纸便能度过此劫。

最后,李荣的武力值非常高,遇到不听话的、脑子不清楚的,他就直接开抽,绝对能把对方抽得瑞气千条、外带精神气爽,下次见了他都会绕着走。

靠着这三点,李荣虽不常在京城行走,但他在宗族里的名声极好,大家不管是敬爱还是畏惧,对李荣都非常客气,李家若是有什么事儿,大家也积极的前来捧场、围观。

这不,连刚刚‘刑满释放’的南平郡主也前来贺喜了。

几年不见,萧南险些没认出来,还是南平自己跑来跟她打招呼,她这才勉强记起面前这位瘦竹竿儿是谁。

“呵呵,乔木愈发富态了,听说你生了个四胞胎,啧啧,好福气呀!”

在佛堂‘静修’四五年,南平的戾气收敛了许多,但说话依然不讨喜。

别人说这话,多是客气中带着几分羡慕,但南平的语气,却带着浓浓的嘲讽。

萧南挑了挑眉梢,淡淡的回道:“南平你倒是清减了,不是我说你,就是对长辈尽孝,也不该这么糟蹋身子,你若是有个什么好歹,让仙去的杨贵妃如何安心?!”

你不客气,姑奶奶也不会忍着,嘲讽谁不会?

南平一窒,好吧,她这次能出来,确实是利用了去世的外大母,可、可她也是没办法呀,如今却被萧南这个死丫头当众揭了出来…哼,萧氏,果然生来就是跟她作对的。

她正待反唇相讥,不想一旁有个低沉的男声呼唤:“郡主~~”

在场的两个郡主齐齐转头,又在瞬间变脸——南平笑开了花,萧南却满脸阴云。

怎么是他?他跟南平?

难道,这真是宿命?自己逃不过毕力术的剑?而李敬注定会娶个郡主?

PS:嘿嘿,偷了几天懒,某萨终于满血复活啦,从今天起,咱们恢复正常更新哈!

第198章 风中凌乱

自从进入八月份,京城似是迎来了婚庆高峰,继李荣成亲后,又有不少人家开始嫁女儿、娶媳妇,萧南陆续接到了不少请帖。

其中,有些人家可以不必亲去,有些人家则是必须亲自到场。

比如隔壁荣康堂嫁女儿,萧南这个做堂房婶母的,就必须前往,不但要捧场,而且还要帮忙。

经过千挑万选,王氏和崔彦伯给崔涵选中了老牌世家卢氏子、鸿胪寺卿卢正的儿子卢易之。一个是宰相的孙女,一个是九卿的儿子,两家又都是世家,这桩婚事当真算得上门当户对。

卢易之比崔涵年长三岁,小郎君长得丰神俊朗,学识也好,去年门父荫入了千牛备身,靠着家族的人脉和自身的聪慧,在千牛卫混得很不错。

王氏对这个女婿,真是越看越顺眼,尤其是今日,他头戴冠帽、身着礼衣,抱着一只大雁欢喜而至,只把王氏高兴得合不拢嘴儿。

萧南领着女儿站在崔家女眷的队列中,笑着看众人用尽花样的为难新郎,新郎和他请来的男傧相都很机警,面对崔家女眷的拦阻,个个伶俐的应答,赢得在场宾客的阵阵喝彩。非-凡 喵~ >▽< 整理

整个昏礼足足进行了一个多时辰,荣康堂处处充满笑声欢语。

最后,崔家人目送新郎新娘登车而去,或是伤感、或是不舍、或是欣慰,王氏更是拿着帕子掩面拭泪。

“大嫂,你也不必如此伤怀,阿涵嫁得又不远,娘家婆家只隔几条街,到时候,想你了抬腿就能回来。”

韦氏其实挺羡慕王氏的,长子娶了太原王氏女。女儿又嫁入同等世家,且婆家还这么近,和崔家同在一个坊,崔涵回娘家那叫一个方便。都不用担心宵禁。

王氏眼角还带着泪花,听了韦氏的话,不禁失笑:“弟妹说笑了,阿涵嫁了人就是卢家的儿媳妇了。就算卢家娘子宽厚,她也不能时常回娘家呀。”

女儿嫁了,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她捧在手心娇养十六的女儿就这么嫁了。她如何不心疼?!

韦氏却坚持,“至少阿涵嫁得近呀,每年都能见几次面。不像我的阿澜远嫁西北。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她。”

韦氏的长女崔澜两年前嫁入程家,跟着夫君去西北任上,至今还不曾回京。

韦氏每每想起女儿就忍不住难过,虽然比起卢易之,她的女婿更出色,但、但小夫妻离京几千里,想见回面是千难万难。女婿再好,也抵不过母女分离的苦楚呀。

王氏拉着韦氏的手,安慰道:“你也不必难过,明年程郎三年任满,你让三弟跟亲家商量一下,把他调回来也就是了。”

韦氏点点头,现在她也只能这么想了。

妯娌两个相携往里走,韦氏眼角的余光扫到大夫人,嘴角一抽,低声说道:“今日阿娘倒和善。”竟然没找人的碴儿,也没有找寻萧南的不是。

自从萧南接了荣康堂的中馈后,韦氏听说了不少大夫人和萧南的摩擦,她和王氏一样,每每听到大夫人吃瘪,就忍不住暗自高兴。

韦氏虽然不是宗妇,但有大夫人这个婆婆,她也轻松不到哪里,明明她也是要做祖母的人了,结果大夫人还时常在人前训斥她,半点情面都不留,这让韦氏如何不记恨。

王氏扫了眼四周,也压低声音道:“今天姑母也来了。”而且一直站在萧南身边。

王氏的意思很明白,如果大夫人不怕被崔江当场顶回去,她大可试着挑衅萧南。

“扑哧~”

韦氏想起萧南那日崔江的表现,一时没忍住,轻笑出声。

走在前头的大夫人听到动静,回头扫了一眼,见两个儿媳妇正手挽着手边走边聊天,脸色一沉,冷哼一声又转过头。

哼,这一个两个的都不省心,身后这两个大的,定是凑在一起说自己的坏话呢。

大夫人越想越觉得憋屈,别人家的儿媳妇哪个不是规规矩矩、恭恭敬敬的侍奉婆母?偏她的儿媳妇,没一个省心的。

用力一甩袖子,大夫人加快脚步,心里则盘算着,唔,那件事要加紧了。

王氏和韦氏都看到了婆母的小动作,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个彼此明白的眼神。

王氏拍拍韦氏的手背,小声道:“姑母是个妙人呀!”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呀。

韦氏却说:“弟妇也是个妙人呢!”能想起用崔江的无赖抵制大夫人的蛮横,萧南也不是一般人儿呀。

王氏点点头,“是呀。”过去她真是小瞧这位弟媳妇了,没想到,人家的手腕这么厉害,连崔江这样的人,萧氏都能找到利用的价值,而且用得这般巧妙,真是给她上了生动的一课。

韦氏和王氏抱有同样的想法,以前她对崔江这个极品姑母向来是敬而远之,不能说看不起吧,至少也不会亲近。但真没想到,这样一个人,如果用好了,竟有如此神奇的效果。

看看大夫人忌惮崔江的模样,韦氏就暗暗决定,以后对崔江也好些,不求她像护着萧南一样对自己,起码在大夫人犯二寻自己麻烦的时候,崔江能说两句‘公道话’。

被两个妯娌谈论的萧南,并不知道她已成为两个嫂嫂的学习目标,此刻,她正盘算着参加下一场昏礼。

京城喜事多,作为一个人缘还不错的贵妇来说,萧南每一天都很忙碌,选礼物、送添妆然后参加昏礼、宴集,天天从早忙到晚,几乎没什么时间想前世的种种。

“…三天后便是王家娶媳妇的日子了,看在姑母的面子上,也要给王家送份大礼才是!”

坐在奚车里,萧南眯着眼睛盘算着。

王梁在崔幼伯的运作下入了弘文馆,当了个八品小吏,品级虽低了些,但好歹也算是加入了东宫的阵营。正是步入了仕途。

王梁入仕了,王家的家主也渐渐开始关注起这个被遗忘许久的嫡长孙来,有时间了,还会把孙子叫来训诫、提点一二。大家长表了态,王家上下都有所行动,如此一来,王梁夫妇在王家的日子越来越好了。

另外。王梁的父亲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虽与崔江和离了,但崔家依然是儿子的外家,崔泽等人是儿子的舅舅,崔彦伯等几兄弟更是儿子的嫡亲表兄弟。如果自己再像过去一样忽视、冷待这个儿子,就算崔泽不发话,只崔彦伯、崔幼伯几个小辈闹起来。他王家也撑不住呀。

心里有了忌惮。王父对王梁倒多了几分客气,连带着王梁的继母和异母弟弟也不敢对他太过放肆。

王梁夫妇在王家的地位日益提升,连带着他长子的昏礼也受到了极大的重视。

蒋氏是个饮水思源的人,她知道,自家境遇的改变,全是托了萧南的福,是以。她亲手做了些衣物、鞋袜,命人送去荣寿堂。

其实她也明白,以萧南的身份,她绝不会穿外面人做的衣物,但这是她的一份心意,只要心意到了,萧南会不会用那些东西反倒是其次了。

除此之外,蒋氏也给汝阳的娘家写了信,告知崔幼伯夫妇对王家的照拂,请求父兄帮忙照看崔氏在洛阳的产业和下人。

蒋家人心疼女儿,看了女儿的信自会帮忙,特意开了家庭会议,告诫、叮嘱众兄弟子侄,定要交好崔氏族人,帮郡主娘子照看好她们的生意、产业。

蒋家这么做,一来是帮女儿,二来也是为了自家——崔幼伯这厮看着温文尔雅、一派世家风范,但动起手来确实够狠,对于这样一个人,能结识最好,即使不能交好,也切莫得罪。

前些日子崔幼伯回洛阳的时候,蒋家的家主更是亲自写信邀请崔幼伯来汝阳做客。

另外,崔幼伯去邙山寻找几位隐士的时候,蒋家的人也帮了不少忙。否则,崔幼伯恐怕还要在洛阳多耽搁几日才能返京呢。

对于蒋家的善意,崔幼伯欣然接受,回京后,又跟娘子提了提,表示蒋家可交,王表兄更可交。

得到了蒋氏的帮助,萧南又感觉到了王梁夫妇对自家的感激,便想回报一二。

正巧王梁长子成亲,萧南准备给王家送份大礼。

“明天吧,明天下午去新市的奇珍阁看看,选几样既新奇又名贵的物件儿给王家送去。”

萧南倚在车厢壁上,在心里默默的盘算着。

不多会儿,奚车穿过荣康堂和荣寿堂相连的花园,拐入荣寿堂的正院,最后停在葳蕤院的院门外。

玉簪已经侯在车门外,扶着萧南下了车。

“家中一切可还好?”

萧南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问道。

玉簪回道:“都好,二郎、三郎、四郎和三娘都很乖,没有哭闹,乳娘已经哄着睡了。”

萧南点点头,又问道:“郎君呢?”

玉簪回道:“郎君比娘子早回来一刻钟,说是邙山请来的名士终于到了,郎君亲去迎接。”

萧南顿住脚步:“哦?你是说周猛周先生到了?”

老相公一共推荐了四位名士,崔幼伯请来了三位,其中两位跟着崔幼伯一起返京,唯有这位周名士落在了后头。

玉簪道:“只是听小厮回禀说是邙山名士,至于是哪位,婢子也不知道。”

主仆两个正说着,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咕噜噜木轮碾压地板的声音,萧南好奇,扭头一看,待她看清来人和他胯下之物时,瞬间风中凌乱了——

PS:谈起崔氏的姻亲,某萨查资料的时候发现,博陵崔氏真的很NB,纵观整个唐朝,他们只跟世家结亲,几乎没有‘辄婚非类’的情况。

第199章 名士效应(一)

萧南凌乱了,尼玛,这是个神马情况?

一定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

萧南觉得,如果她身边还站在其它几个侍婢的话,她一定会惊呼一声:天呀,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好吧,萧南承认她有些反应过度了,可、可出现在她面前的这个东东也太诡异了吧?

“娘子,你看,此物乃周先生设计制作的,不用畜力、不用人力,可自行操作,简直与孔明的木马流车有异曲同工之妙呀。”

崔幼伯卖力的蹬着脚踏,纯木制作的车轮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随着崔幼伯渐行渐近,萧南终于确定,她真的在大唐看到了手工木质自行车。

没错,亲,你没看错,这个经常在狗血清宫戏中出现的神奇道具,居然出现在了萧南面前。而她的亲亲老公,崔幼伯童鞋,正一身月白细麻广袖长袍,脚上拖着木屐,拼命倒腾着两条腿朝她驶来。

萧南用力眨着眼睛,她觉得,她有种时空混乱的奇异感觉,或者说是有种看山寨古代剧的错觉?!

“嘎~”的一声,木屐摩擦地板,崔幼伯单脚撑地停在了萧南面前。

这厮似是很兴奋,见到萧南就积极的跟她介绍:“你看,这车子只有两个轮子,却可以平稳的行驶,真是太神奇了,关键是,娘子,你看到了吗,这车通身都是木头的,连轴承也是木质的,还有这…”

萧南瞪着一双眼睛,傻呆呆的听着崔幼伯滔滔不绝的讲解。

事后,萧南不止一次的懊恼:那天她一定蠢毙了,好丢人呀,有木有!

好一会儿。萧南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涩涩的问道:“呃,郎君,你说此物乃周先生所制?周先生善、善——”素白的手指一指崔幼伯胯下的自行车。“木工”两个字还是咽了回去。

周猛不是名士吗?哪有名士喜好这些?在彼时,木工可是身份卑贱的匠人做的活计呀。

堂堂名士,据说还是三十年前就名扬天下的高士,竟然是个木匠?!

崔幼伯看到萧南惊愕的表情。不禁莞尔,忙解释道:“呵呵,不是娘子想的那样。周先生学识渊博、善谱系、通古籍,闲暇时喜欢翻阅先秦贤圣们的笔记、手札…当年阿婆帮平阳长公主运军粮的时候。就曾与周先生一起研制出了诸葛武侯的木马流车——”

也正是由于崔守贞在周猛面前露了一手,这才引得那个心高气傲的周名士死心塌地的跟着崔守贞姐弟混,一混就是三十年。当年老夫人去世的时候。周老先生更是痛哭好几日,老夫人的棺椁也是他亲自设计、并监工制造的。

那棺椁看似平常,但机关颇多,周猛设计的时候,心中的小人笑得那叫一个张狂:嘿嘿,日后谁敢盗阿姊的墓,谁敢惊扰阿姊的亡灵。俺老周定要他‘好看’。

提到木马流车,崔幼伯似是想到了什么,双手提着车把用力一转,调转车头,跟萧南招呼道:“对了,娘子,周先生改进了木马流车,这次他从邙山返回京城,便是乘坐那新制的木马流车,很是精巧。你随我去看看。”

萧南对于失传已久的木马流车也是颇为好奇,不过,她看了看崔幼伯胯下的自行车,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镂金单丝碧罗笼裙,用肢体语言询问对方:我咋去?

总不能崔幼伯骑着,她走着吧,这也太不公平了。

崔幼伯明白了老婆的意思,他扭头看了看,呃,娘子乘坐的奚车已经被粗婢赶回马厩,总不能让娘子穿着精致的锦履步行这么远吧。

他眼角的余光扫到了自行车的货架,脑中灵光一闪,伸手拍了拍那货架,也用无声的肢体语言回答:娘子,你坐在这里,我驮着你去!

于是,在众仆妇丫鬟或惊诧、或新奇、或羡慕、或忍笑的目光中,萧南鬼使神差的坐在了自行车的货架上,双手抱住崔幼伯的腰,身下的车轮滚动,夫妻两个共乘一辆木质自行车,摇摇晃晃的朝中庭驶去。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

坐在硬邦邦的木架子上,萧南耳边竟回响起这句经典的歌词,很诡异,却又有种别样的温馨、浪漫——

金乌西斜,在橘黄的夕阳中,一个俊逸的白衣郎君与一个华服的绝美少妇,骑着一辆古怪的双轮木车,骨碌骨碌的穿行于花木扶疏的庭院中,两人相依偎的身影,在橘色的光晕中渐渐拉长…

不得不说,老相公荐来的三位名士确实不是一般人。

齐通,字行之,崇尚道学,通古文,善相人。据说,当年齐通见了还是秦王的圣人后,立刻脸色大变,行大礼参拜之。

对此,萧南颇有微词:“他又什么都没说,为何大家都说他厉害?”什么名士?她怎么越听越像神棍?

不就是行了个大礼嘛,怎么就上升到厉害的层面?再说了,那时秦王虽不是皇帝,可却是手握兵权的当世豪雄,齐通一介布衣,向秦王行大礼也属正常嘛。

可为什么大家都说齐通眼光毒辣,硬是看出了秦王有帝王之相,所以才会大礼参拜?

崔幼伯耐心的给妻子解惑,“齐先生有大才,眼光犀利,只凭面相便看出了圣人的不凡,绝非一般人呀。先生出身名门齐氏,见了宰相也只偮手,可他对圣人却是五拜。”

人家虽然什么都没说,可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一切,话说在这个时代,齐通虽是布衣,却出身一地郡望的齐氏,能让一个世家子大礼参拜的,除了皇帝绝无第二个人呀。

后来,秦王果然成了皇帝,齐通的名声大振,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却隐了,面对朝廷的征辟,他拒不出仕,藏在邙山的某个小道观里当隐士去了。

就像昙花一现,随着时间的推移,齐通的盛名渐渐被世人遗忘。

现如今,一提起神人,大家更熟悉的则是袁天罡等大大。

但崔幼伯却说:“齐先生眼光独到、颇有见地,阿翁和阿婆对他都极推崇。由他来积微学院授课,长生等兄弟定会受益匪浅。”

好吧,既然这人还有才学,神棍就神棍吧,以后她多盯着点儿,不让儿子跟着学就成了。

萧南瘪瘪嘴,不再说什么,继续听崔幼伯介绍剩下两位。

三名士之二,魏贤,字博文,善儒学,前朝时开学讲课,门下弟子七八百人。后来遭遇兵祸,魏家的学馆被毁,若不是崔守义路过,令崔家部曲出手,魏家上下都要被乱兵抢光、杀光、烧光了。

之后,魏贤举家迁往洛阳,与崔氏做了邻居。

再后来,新朝建立,魏贤的许多弟子入朝为官,先帝也想起这位前朝名士,想征辟魏贤入朝,但被拒绝了。老头儿被崔家那几万册的古籍勾住了魂儿,别说让他做侍中、御史大夫,就是给他个中书令,他也不干呀。

萧南听完这话,忍不住点点头:嗯,不错,看来这位魏名士是个很纯粹的老学究呀,这样的人做老师,想来也不错。

最后一位便是那个神奇的发明家了。周猛,字孟良,他家不是老牌世家,但也有上百年的历史。

周家是盐商起家,家中的豪富可想而知。

八十多年前,周家用钱砸了个小官,渐渐脱离商户贱籍,正式步入官宦人家。

而周猛呢,作为家中幼子,上头有热衷官场的父兄,下有更善经营的子侄,他不必承担家族重任,可以很专注的读书。

周家又有钱,趁着战乱搜罗了不少古籍、孤本,给周猛储备了海量的精神食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