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站在孙嬷嬷近前,双手自然的叠放身前,她稍微回想了一下,带着几分不确定,道:“嗯,嬷嬷问了谁识字,接着又去看她们的手,手心有茧子的,证明她虽识字但也能踏踏实实的干活;没有茧子的那个小娘子,有可能是刚刚卖身的好人家的女儿,接着嬷嬷又让她抬起头来,见她目光清澈,问她话也说得头头是道,足见是个有见识的。”

小丫说到这里,眼中闪过疑惑,在她看来,这样的丫头应该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小娘子,懂礼数又稳重,完全可以当个大丫头使,可不知道为什么,嬷嬷却没有选她。

孙嬷嬷听了小丫的话,轻轻颔首,“不错,你这个年纪能看出这些已是不易。”

当然,她也没有忽视小丫脸色的不解,挑了挑眉端,问道:“是不是纳闷,我问了她这么多,最后却没有留她吗?”

“小丫确实想不明白,还请嬷嬷教我。”那位姐姐可比她院子里的大丫鬟强多了,结果,嬷嬷还把人家淘汰了。

“你刚才也提到了,她的手心很细腻,非但没有茧子,连个破皮都没有,所以你推测她是好人家的女儿,这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但你忽略了一点,她其实还有一种身份,那便是大户人家的一等或者二等的侍女。”

孙嬷嬷淡淡的笑了笑,慢慢给小丫讲解道:“我之所以这么推测,恰是因为她回答的时候表现得太好了。呵呵,一个好人家的女儿,被人牙子领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像东市上的货物一般被人挑挑拣拣,她难道就没有一丝的紧张或者难为情?可倘若是别的人家的侍女,能做到可以识字且不用干粗活的地步,却再次被送到人牙子这里,想必定是做了什么错事,即使不是品行有亏,也定是不安分的,所以,我没有选她。”

其实这种丫头也不是不能要,但并不适合现在的李家。没办法呀,整个李家真正懂规矩的‘老人’并不多,有没有什么明确的规矩可遵循,还是找些粗笨点儿的更保险,至少不会乱了家里的风气。

小丫恍然,“噢,我明白了,多谢嬷嬷指点。”‘梦’里她虽然嫁了人,但并没有当过家,像这种经验,更不可能知道。

王绮芳静静的听着,不得不说孙嬷嬷果然是经验丰富,看似简单的事,她都能说出道道儿。

“另外,你发现了没有,那个牙婆带来的丫头穿着整齐、干净,个个都很老实,即使害怕、紧张,也没有做出出格的动作或者发出什么动静。”

孙嬷嬷继续引导着小丫,她说完了如何挑选丫头的种种细节后,又转过头来告诉她如何挑选牙婆。

“…”小丫楞了下,她还真是没有留意。不过既然嬷嬷特意点了出来,想必一定有说头,她仔细回忆了一番,慢慢的点了点头,点头的幅度很大,一看便知道她对自己接下来说的话并不确信,“嬷嬷说的极是,那些人年龄大小不一,最小的我看着才不过六七岁,正是活泼的年纪…能这么安静的呆着,应该是被人特意调教过。”

虽然是连蒙带猜,但总算说道了点子上。

孙嬷嬷抿着的嘴角微微松动了下,道:“说的不错。买下人的时候,一要挑选合适的仆役,二则是选好牙婆。像今天来的婆子,能给丫头们换上干净的衣服,提前教了规矩,这证明她是正经做生意的人。不像有些上不了台面的人牙子,为了挣钱,能省则省,甚至还会利用主人家心善,故意让丫头们弄得可怜兮兮的…像这种只认钱的牙婆,她手里的人也未必干净,若是误信了这种人,花冤枉钱还是小事,倘或买到什么不妥的人,给家里招来祸事才是大麻烦。”

王绮芳和小丫同时点点头,受教了。不过比起小丫只是单纯的学经验,王绮芳想得更多,仅一个买人,里面的门道就这么多,日后管理这么一大家子人,岂不是更繁琐?

以前在赵家的时候,王绮芳也曾经挂着管家的名儿,当了几天的当家主母。但那时,她根本就没有把赵家当成自己的家,她的心思也在怎么惩治刁奴、怎么跟赵天青和离这些事情上,对于如何打理内宅、如何管理仆役,她是一点儿经验都没有。

王绮芳自己没有经验,身边更没有合适的人帮忙。而那几房陪房和几个贴身大丫鬟,原本是应该当做助手来调教的,可惜这些人都是郑氏的人,被她罚的罚、卖的卖,唯一留下来的紫晶,也被她委以重任看守桃花岛。

赵嬷嬷倒是合适的人选,可早就被她送回家荣养了。再者说,嬷嬷毕竟上了岁数,王绮芳实在不忍心让一个为她辛苦大半辈子的老人,临老还要再为她受累。

数了一圈,王绮芳忽然发现,她真是有够失败,穿来都四五年了,却连一套属于自己的班底都没有。过去她关上门一个人过日子也不在意,可现在不行呀,她还要嫁女儿、娶媳妇儿,总不能留下这么个烂摊子,让晚辈们去操心!

唉声叹气了一下午,王绮芳强打精神的跟织锦坊的人一起选料子,定样式,量尺寸,忙活了大半天,到傍晚,她这才有时间找李靖天谈事儿。

“前儿我给恒哥儿做了几件细棉的衣服,你送去了吗?”

王绮芳擅长布艺DIY,但并不擅长刺绣女工。她给孩子们做的衣服,要么是用空间里的那台老缝纫机做的,要么就是很粗犷的‘原生态’。

“送去了,估摸着月底能收到吧。”李靖天虽然没有把恒哥儿看做亲生儿子,但好歹也是他的侄子,七娘作为长辈,给孩子做衣服也是应当的。

王绮芳点头,“那就好。对了,这两天你给父亲和母亲写信了吗?”她口中的父亲和母亲是指国公爷和大夫人。

“没有,最近一封是五天前写的,”李靖天这时才发现王绮芳欲言又止,一副满是心事的模样,“怎么,你有心事?跟父亲母亲有关?”

王绮芳有些难为情,这事儿她还真是不好意思说,总不能直接告诉李靖天:抱歉,你娶了个不会管家的娘子,麻烦你写信问问你娘,让她把李家祖宅的旧例誊写一份打包寄过来吧。

第094章当家不易(二)

李靖天双手交叉撑在书桌上,有些失笑的听王绮芳结结巴巴的说出自己的想法。

“…起初想着咱们要远游,我就、就没有带太多的人出来,”王绮芳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磕磕巴巴的说完,又忙遮掩的描补了几句,表明不是她没用,实在是没有料到会留居京城。

王绮芳的话越说越溜,说到最后心虚变成了理直气壮,仿佛事实就是如此,李靖天见状,终于忍不住,哈哈大声笑起来。

王绮芳刚找回些底气,却不想被李靖天如此嘲笑,顿时觉得有些下不来台,没好气的埋怨道:“难道我说得不对?你、你笑什么呀?”

真是的,就算她有失误,不也在努力做补救嘛,何苦这样嘲笑人家!?

李靖天看到老婆恼羞成怒,冷着一张俏脸,眼中更是闪着灼灼的光,连忙闭上嘴,解释道:“不是,娘子说得极是,是为夫做事不周到,只买了宅子,却忘了填充下人进去,平白让娘子受了劳累。”

王绮芳作势要起来走人,听到李靖天这么说,轻不可闻的哼了一声,似是不怎么相信他的话,但已经抬起来的屁股又顺势坐了回去。

李靖天方才急着解释,最初也是带着安抚的意味,心里并不以为然。不过,当他说着说着,也忽然发现,新家里没有明确的规矩制度,并不完全是女主人的失职,他这个男主人也做得有些不妥。

当初离开平州的时候,国公爷曾经提出要分给李靖天几房得力的下人,但都被他拒绝了。他倒不是想跟国公府划清界限,只是觉得自己常年在四处走动,不会在一个地方久待,若是接手了这些下人,如何安置他们也是个麻烦。

一个两个的还好说,大不了随身跟着他伺候。可国公爷要给的都是拖家带口的李家世仆,用脚趾头想也不能带着这么一群人出门呀。

为了避免麻烦,李靖天最后只要了李贵一家人。偏李贵今年也才二十出头,刚刚成了亲不多久,说是一家人,也不过是小两口儿。到了京城后,李贵暂时当了李宅的大管家,他娘子则查出了有身孕,留在家里养胎,根本当不了差。

至于雷霆他们几个,都是侠客盟的侠客,并不是李家的下人。

这样一算,李靖天身边也没有几个懂得庶务的得力属下,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们两口子基本上半斤对八两,谁也不用笑话谁。

想到这些,李靖天脸上也带了些愧色,唉,娘子毕竟还意识到这一点,自己什么都想不到,还好意思笑话人家,“是我孟浪了,娘子这些天又是忙着整理新家,又要忙着照看生意…”

王七娘不是普通的内宅妇人,这他早就知道的,而且当初他之所以答应这门亲事,看重的不也是她是个理财高手,极善经营嘛。

现在七娘忙着生意的同时,还能用心管理内宅,他即使不感激,也不能笑话人家呀。唉,他娶得是娘子,又不是女管家,尺长寸短,世上哪有什么都精通的完人?

再说了,七娘能积极的着手整顿内宅,一方面固然是为了她的孩子们,但更多的则是表明她在努力融入这个家庭,全心全意的经营他们的家。

李靖天眼底闪过一抹他自己都不觉察的柔情,轻声说道,“辛苦娘子了。”

王绮芳确实因为李靖天毫不遮掩的嘲笑气得够呛,但如今见到李靖天真心实意的道歉又致谢,她反倒没有刚才的那般理直气壮——那啥,其实李靖天已经做得够好了,她是家里的女主人,连家都不会管,说到天边儿去也会有人笑话。

“不过,也不必给母亲写信。”李靖天看出王绮芳脸上的怒气似乎少了许多,也悄悄的松了口气,继续道:“咱们国公府在京城有祖宅,那里留了三四房下人,他们的祖上都是跟着老祖宗闯天下的忠仆,忠心自是不必说,规矩也是最好的。”

王绮芳听了前半句,还以为李靖天嘴里说着赔罪的话,心里还是嫌自己没用,不想把人丢到老家去,多少有些不自在。当她听完后,才发现她误会人家了。

“这样,明天一早我就让李贵去老宅,把那边的大管家李二奎夫妇叫来,顺便也让他们带一份老祖宗留下来的家训和家规,到时候你有什么问题只管问他们。”李靖天专注的说着话,并不曾看到王绮芳的脸色变来变去,他十指交叉握成拳抵在下巴上,沉声道:“另外,我记得陈嬷嬷也在老宅,她是父亲乳母的长女,也是静娘的教养嬷嬷,你又与静娘交好,索性让陈嬷嬷过来帮你料理几个月,等忙过这一阵子,家里的下人也都学好规矩后,再送她回青州也不晚。”

王绮芳最后一丝火气也被李靖天的这番话消去了,甚至,她还有些感激,这个男人帮她出谋划策的同时,也没有忘了顾全她的脸面。

此时此刻,王绮芳总算体味到被人放在心上、被人呵护是怎样的感觉。

同样是当家的主母,王绮芳这边有丈夫力挺,芙蓉坊的赵太太那边却没有这么幸运了。

“什么?老爷您刚才说什么?要把吴学良一家送到平康坊?”

赵太太听了赵永年的吩咐后,险些将手上的佛珠扯断,若不是还残存了一丝理智,她真要拍桌子抗议了。

凭什么?吴学良是自己的陪房,是她的私产,就是老爷也无权处置。

“怎么,太太不乐意?”赵永年最近的日子一点儿都不好过,坐了十多年的会长宝座飞了,原本看好的继承人也越来越书呆,他要是再不想想办法,赵家的百年基业可就全都毁在他手上了。

唯一庆幸的是,小新哥儿是赵家上了族谱的嫡孙,不管他是不是儿子的血脉,身上已经打上了赵氏的烙印,这辈子也只能姓赵。由他来当会长,这儒商会依然姓赵。

只可惜今上下旨让王氏抚养小新哥儿,这让摸不到孙子边儿的赵永年很是气结。所幸孙子现在还小,只要他好好筹划筹划,多往孙子身边派些忠心的下人,即使不能让孙子跟自己多贴心,至少也不能让王氏把孩子教坏了。

今上只是让王氏抚养孩子,但并没有说,不准孩子的祖父祖母记挂孩子呀。

赵永年翻来覆去的想了好几天,把府里的下人滤了个遍,这才挑出吴学良这个平时不怎么张狂,对赵家又忠心的奴才来。他面露不虞的挑了挑眉梢,冷冷的说:“前些日子太太不是还念叨小新哥儿几个嘛,既然担心孩子,那就做出点儿实际的事来,不要整天跟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商人妇嚼舌头。”

赵永年现在对赵太太是满心的怨念,之前他为了挑人,特意派心腹好好调查了下府里的内务。不查不要紧呀,这一查,还真查到了不少私密,也让他终于明白,明明自己是个精明能干的,赵家的祖祖辈辈也是极为出色的,怎么偏偏就生出这么三个无能无德无才的儿子?

根儿竟在赵太太这里!

身为嫡母,对庶子不慈,最终逼得庶子伙同外人算计家里;身为婆婆,偏袒小妾,无视出身高贵的儿媳妇儿,简直就是失礼至极;身为当家主母,不想着如何管理家务,却用些旁门左道的伎俩用票据擅挪公款以饱私囊,则为不廉…

妻贤夫祸少,可他却有这样无德的妇人做妻子,难怪赵家祸事连连。

“另外,西市的绸缎庄和茶楼我也准备交给小新哥儿打理,你把地契和两个掌柜的卖身契都给我吧。”

没了会长做依仗,赵永年对家里的诸多生意也很担心。京城贵人多,赵家的仇人更多,他必须做好多手准备。

“什么?”赵太太再也无法保持平静的模样,哪怕心里念上一万句佛号,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她也无法静下心来,只见她瞪大眼睛,尖着嗓子高声叫道:“不行,那是我留给三郎的私房,决不能送给那个小杂种!”

赵永年一听这话,哐当一声将手上的茶盏丢到赵太太脚边,厉声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小新哥儿是我赵永年的孙儿,你骂他,那我又成了什么?若是不想当赵家的太太,你只管说!哼,真是个蠢妇!亏我以前那么信任你,把家都交给你管。结果呢?好容易娶进门的好儿媳被你逼得和离,儿子也被你惯得不像样,如今更是连会长都丢了…你还不肯肃静?难不成你还想去庙里侍奉佛祖?”

赵太太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斥吓得呆住了,她张了张嘴,艰难的吞了吞口水,暗道,老爷这是怎么了?又是索要她的陪房,又是夺她的私产,还骂她蠢妇?

赵太太可不是蠢妇,她只是顺心的日子过得太久,有些得意忘形罢了。这会儿见老爷发了飙,顿时老实下来,用力掐了掐大腿,准备唱苦情戏…

想打感情牌的不止赵太太,平康坊的卢家娘子,安静了十多天之后,终于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裙,满脸戚色的进了李靖天的书房。

第095章当家不易(三)

第二天,李靖天果然让李贵去了趟祖宅,差不多一个时辰后,便带着一对四十岁左右的夫妇来求见王绮芳。

“老奴李二奎给大少奶奶请安,这是老奴屋里的,您叫她李二奎家的便是。”

李二奎头戴乌色的短脚幞头,穿着一身靛青色的细棉长袍,脚上蹬着一双八成新的粗布厚底布鞋,他跟着李贵来到堂屋,束手低头,目不斜视,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到堂上右侧的八仙椅上端坐着一个银红色的影子,他料定这便是大少爷新娶的大少奶奶,忙撩起衣摆跪倒在地,谦卑的向王绮芳请安。

李二奎身后跟着个妇人,只见她梳着回鹘髻,发髻两侧分别戴着一只赤金镂空花簪,看款式像是前些年的旧样子,不过成色还不错。身着雨过天青小袖褥衣、杏黄色齐胸印葡萄穿枝花纹的长裙,低眉顺目的跪在李二奎半步远的位置,脚边还放着一个灰褐色的粗布包袱。

她听完李二奎的话后,忙叩了个头,语速较快的说道:“奴婢李二奎家的见过大少奶奶,大少奶奶万福金安。”

“李管家无需多礼,李贵,给大管家和李家娘子搬个鼓墩,咱们坐下说。”

王绮芳一边客气的说着话,一边打量着李二奎夫妇。看到他们夫妻举止中规中矩,嘴里说着感激谢恩的话,但脸上并没有太卑微的表情。想想倒也可以理解,能得到国公爷的信任,留下来帮主人看守祖宅,定是个极有能力且忠心十足的人。

另外,李二奎是在京里当差,背后是辅国公府,饶是个奴才,因主人的缘故,往来的也多是达官贵人、世家豪门,仪态若是太过谦卑也不成,那会失了国公府的面子。

唔,守规矩,尺寸又拿捏得好,果然是个不简单的。

李靖天能想到他,也不是没有道理。

王绮芳打量李二奎两口子的同时,对方也在悄悄的观察她。

尤其是李二奎家的,她听到王绮芳让她起身的时候,并没有立刻站起来,而是语气中带着些不安,解释着什么:“多谢大少奶奶。早该来给大少爷和您请安了,只是前些日子城外的庄子出了些事,奴婢跟着李二奎一起去庄子了,前儿晚上才回来。听说大少爷和您进京了,本想立刻来给主子请安,只是天色已晚,坊门关闭。奴婢夫妇也担心打扰了主子休息,这才斗胆没来问安。”

“嗯,我听说了,”王绮芳知道李二奎家的并没有说谎,他们刚进京的时候,老宅留守的一个管事听到信儿后马上就赶来请安了,顺便提了提李二奎夫妇的事儿。

不过,知道是一回事儿,由当事人亲口解释则是另一回事儿。

王绮芳点点头,笑着说道:“大少爷也说了,李二奎是李伍老管家一手调教出来的,最是懂规矩、知进退,国公爷让你接任大管家之位,也正是看中了这一点,呵呵,忙正事要紧。你们心里有没有大少爷和我,不在这点儿虚礼上。”

王绮芳知道,李二奎家的解释这些,无非就是想表明自己夫妇并不是那等捧高踩低的人,不来平康坊请安,并不是听说大少爷失了世子之位,而是的确有要事在忙。

毕竟,李靖天不是被国公爷赶出家门的逆子,即使不当世子,也是李家的大少爷,国公爷的嫡长子,现任世子的父亲,李家正儿八经的少主子。

听了王绮芳的话,李二奎家的眉间微微皱了皱,心里一沉,暗道:咦,不是说大少奶奶不懂府里的规矩,特意让他们夫妇来帮忙的吗,可如今听她说话的语气,并不像个没用的人呀?!

想到这些,李二奎家的心里藏了小心,规规矩矩的行了礼,拿了包袱,斜着身子半边屁股挨在鼓墩上,静等主人的吩咐。

“对了,庄子上的事处理好了吗?若是农事上的事,我这里有经验极为丰富的管事,可以让他过去帮忙。”

轻轻敲打了李二奎家的一记,王绮芳秉承打一巴掌再给个红枣的原则,忽然变了语气,笑眯眯的说道。

“多谢大少奶奶关心,托主子的福,老奴已经都处理好了。”李二奎也听到了王绮芳刚才的那番话,知道这位大少奶奶并不是性子软的人,麻利的站起来,更加小心的回答道。

“嗯,那就好。”王绮芳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茶叶梗儿,故作随意的问道:“我今天为何叫你们来,想必李贵已经告诉了你。东西带来了吗?”。

“回大少奶奶,老奴都带来了,”李二奎从老婆手里接过包袱,双手捧着递到王绮芳近前,道:“这是当年老爵爷和公主商议着制定下来的家规,还有京里祖宅近五十年的账册、旧例,请大少奶奶过目。”

公主?王绮芳楞了下,哪个公主?难道李家还曾经娶过公主?

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她冲着紫株扬了扬下巴,“很好,有劳大管家了。”

“不敢,老奴是李家的世仆,自先曾祖父起就伺候老爵爷,给主子办事,那是应当应分的事儿,不敢道劳。”

李二奎将包袱交给紫株,继续跟王绮芳回禀道:“陈嬷嬷昨儿家去了,老奴已经派人去接,估计中午就能到府上。如果大少奶奶有急事,不如吩咐给老奴家里的,她虽笨拙,但好歹也能做些活计,也能帮大少奶奶分担分担。”

李二奎说话的当儿,王绮芳已经打开了包袱,拿出放在最上面的一本薄薄的册子,册子包着湖蓝色的绸布封面,扉页上用极为秀气的唐楷书写着四个大字‘李氏家训’。

翻过扉页,是家训的正文,每一页都用唐楷书写着几行字,王绮芳读了第一页,‘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要内外整洁,既昏便息,关锁门户,必亲自检点。’

她只觉得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接着又翻到第二页,‘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

噗~~

这位李爵爷也真够、真够,怎么说,他老人家也忒不客气了,一百年前就剽窃了朱柏庐的名作,让人家原作者情何以堪?

“大少奶奶?”

李二奎说了半天,都不见王绮芳有回应,偷眼瞟了她一记,见她正入神的看着‘家训’,忙解释道:“这本家训是老爵爷口述,公主亲笔誊写的,是李家的传家之宝,这本是拓本,原本珍藏在国公府的藏书阁。大少奶奶若是喜欢,可以留下来慢慢研读。”

这可是李家的不传之宝呀,很多家族都知道老爵爷留下一本治家恒言,费尽心机想拜读。只是他们也不想想,李家的家训岂能让外人借阅?

李二奎祖上是李天赐的小厮,和赵永年的先祖是一起进李家门的。不过,两人的性格不同最终造就了不同的命运——李二奎的先祖忠心伺候在李天赐身边,被老爵爷赐姓李姓,死后更被老爵爷葬进李家的祖坟,埋在老爵爷的身边,和主子一起享受李家子孙的世代香火供飨;另一位就不用说了,背主,自立门户,成为儒商会的第二任会长。

李二奎的先祖葬入了主家祖坟,先祖的后世子孙也备受主家的厚待,成为有奴籍,却处处受人尊敬的李家世仆。

“嗯,好。”忍着笑意,王绮芳板着面孔答应了一声,这时她也想起李二奎的话,稍加沉思后,道,“是这样,府上刚刚进了一批仆役,偏我手头上的事太多,一时竟没有时间给她们教教规矩——”

不等王绮芳说完,李二奎家的直接站起来,欠身福礼道:“如果大少奶奶不嫌奴婢粗鄙的话,不如让奴婢来做。”

“那就麻烦你了,紫株,你带她去孙嬷嬷那儿,把李家的规矩好好给那些小丫头们讲讲。”

这句话明着是对紫株说的,但实际上是在提醒李二奎家的,有些话,王绮芳是在不好意思说,即使知道自己已经敲打了她,想她也没有胆子背地里笑话自己,但她还是不想明说。

李二奎家的是什么人?她本来就是李家的家生子,能给被老祖宗赐姓的大管家李伍当儿媳,岂会是个呆笨的人?!

王绮芳的话音刚落,她便明白了主子的意思,眼珠子转了转,立刻向王绮芳保证道:“大少奶奶放心,奴婢定会协助紫株姑娘和孙嬷嬷,把这件差事办好。”

王绮芳轻轻嗯了一声,紫株带着李二奎家的下去了。

李二奎见王绮芳这里没有什么事,便退了下去,找来李贵,跟他去李靖天的书房向大少爷‘请罪’。

下午,陈嬷嬷也到了。跟李二奎夫妇不同,陈嬷嬷早就听她家静娘说过,大少爷新娶的大少奶奶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故交好友。

有了这层关系,陈嬷嬷来到平康坊并不是一副客气、拘谨的模样,而是真心诚意的帮王绮芳梳理家务。

一个李家的家生子嬷嬷,一个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有了这两位的出手,李家的状况顿时发生了根本的改变。签了死契的小丫头们,老老实实的跟着陈嬷嬷学李家的规矩,而那些活契的雇佣仆人,则有孙嬷嬷领着元娘,恩威并施、有赏有罚的敲打了一个遍,也开始安安分分的做起活儿来。

看到这番场景,王绮芳也暗自松了口气,新宅也总算渐渐有了大家族的模样。儿子和女儿们也都该学习的学习,该玩闹的玩闹,再加上那些小丫头们,家里开始热闹起来。

内宅的事理出了头绪,王绮芳终于有精力处理外面的事物。

“大少奶奶,这是唐家派人送来的请柬,请您后天去唐家赏菊。”

紫株走进王绮芳的书房,将一份请柬放在她面前,轻声回禀道。

“唐家?唐姨妈那里吗?”。

王绮芳放下账册,拿起请柬看了看,“送请柬的人有没有说还请了哪些人?是单单咱们这些姻亲,还是有其他的贵妇?”

进京后,王绮芳也只在大舅那里见过唐姨妈,也见到了酸腐老夫子唐姨丈。

说实话,王绮芳很不喜欢唐姨丈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真是奇怪了,他高傲什么?

一张嘴就是什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

尤其是听到她是儒商后,眼里顿时毫不掩饰闪过对商户的鄙视,更隐晦的说什么‘士农工商’‘商人重利多狡诈’,仿佛她这个外甥女经商犯了多大的罪过一般。

再后来,又听说她是二嫁,与前夫和离也是她先提出来的,唐姨丈的眼神更加不屑,临分别的时候,还神经兮兮的通过唐云琴送给她一本‘女诫’和‘列女传’!

有这样一位极品姨丈,王绮芳真不想登唐家的门,一想到唐姨丈鄙夷的眼神,她禁不住苦笑,她若是赴约去唐家,不会前脚刚走,姨丈大人后脚就让人把家里的彻底清洗一番吧?!

“回大少奶奶,奴婢问过了,来人说这是小宴,请得多是唐家在京城的亲友故交,哦,对了,还有唐家的亲家,唐家小娘子的夫家郑家。”

紫株一直跟在王绮芳身边伺候,那天的情景她也亲眼目睹,知道大少奶奶在担心什么,忙把从来人嘴里套出来的话都告诉了主人。

“郑家?”唔,就是那个郑胜宇,和崔长贵一起抢夺会长的郑三老爷?

有他在,估计唐姨丈不会再说什么商人低贱的话题了吧?!

唉,她真是不喜欢这种既当×子又要立贞节牌坊的伪君子。不是她不尊敬长辈,实在是唐姨丈表现的太明显,嘁,他若是真鄙视商贾,为何又将唯一的嫡女许配给儒商郑家?

“是呀,奴婢还听来人说,唐姨太太还提到了两位小娘子,说是方便的话也一起带去。”

幽幽的叹了口气,王绮芳收下请柬,道:“知道了,告诉来人,后天我定会带着元娘和幼娘去唐家赴宴。”

“是,”紫株应了一声,接着又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对了,紫鹃姐姐也派人递了帖子,问您什么时候有时间,她想来给您请安。”

“让她明天来吧,正好我也有事问问她。”

紫鹃一直留在京城打理梅花戏楼,接触了不少三教九流的人,她那里的消息也最灵通,应该有办法打听某些人的来历吧?

第096章做客唐家

计划赶不上变化。

王绮芳还不等从紫鹃那里问来话,李靖天便提前给了答案。

“…说起来表妹这些年也过得极为悲苦,”李靖天斜倚在迎枕上,目光飘忽,似乎回忆着什么,语气也带着莫名的伤感,“当年,她并没有逃过哪一劫,和舅母表姐她们一起充作官婢当街叫卖…表妹年纪小,被一家外放的京官买去做丫鬟,后来被主子送给府上的幕友做填房。”

王绮芳坐在他对面,一边半垂着头削着苹果,一边听李靖天讲故事。

“表妹嫁给那人的第三年,便生了一个女儿,却在生产的时候伤了身子,自此再也没有生过孩子…四年后,那人的父亲过世了,便辞了东家,带着表妹母女回老家奔丧,可谁知家里的老太太并不喜欢表妹,更不喜儿子唯一的孩子竟是个小娘子。”

王绮芳将削好的苹果放在炕桌的白瓷盘上,用银质小刀将苹果削成薄片,用竹签子串号递给李靖天,“自古婆媳难相处,老太太容不下表妹,想必表妹在婆家的日子很难熬啊。”

听李靖天的语气就能猜到,他一提到卢秋娘的丈夫,连名字都不屑说,直说‘那人’。呵~~这得多大的怨念呀,才会气得连起码的礼节都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