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别这么悲观啊,换个角度想想,运气好的话,二十天之后,咱们就彻底告别这坑爹的收伏凶简啦,咱们可以过太平日子去啦!哎,到时候你们都干嘛去?”

一万三瞥了他一眼:“你干嘛去?”

曹严华居然计划的满满:“我吧,好多事儿呢。我琢磨着,我得回曹家村一趟,跟家里闹别扭也够了……我要跟我小师父好好练武、在酒吧打工挣钱、想办法把凤凰楼的生意搞起来……前两天我上网看了,古城这里,很多剧组来拍戏呢,万一人家需要武打演员什么的,我就去报名,跑个龙套。没准成龙大哥也来呢……”

说的满面红光乐不可支,眼里满满的都是对二十天以后美好生活的向往。

或多或少的,每个人的心绪都被带起来了。

一万三想了想:“我吧……先还债吧,老欠人一万三,也怪别扭的。”

炎红砂插嘴:“总比我强,我欠三十多万呢。”

她叹气:“没准,以后大家都叫我三十万,没人叫我红砂了。”

罗韧笑起来:“关于红砂的债务,我倒是有个想法。”

一万三一拍大腿:“我也想到了,罗韧,你别说,看看咱是不是心有灵犀。”

他找了张纸裁成两半,递了一半给罗韧,两人各自低头,在纸上写了什么,炎红砂好奇的不行,想看罗韧写什么,中间隔了个木代挡着,想看一万三写什么,一来他坐在后车厢,二来手刻意拢着,什么都看不到。

过了会交换,一万三写的是“石头”,罗韧写的是“炎老头”。

炎红砂一下子明白过来。

木代看着她笑:“我也总在想呢,你爷爷下的最后一个宝井,里头是有宝石的,只不过被挪到山洞里,那个扫晴娘女人的床底下罢了。那一批原石,应该值不少钱。”

曹严华恍然:“对,对!等事情了了之后,我们去一趟四寨,帮红砂妹妹把原石给捯饬出来,卖了还债。”

这样好吗?炎红砂咬着嘴唇不说话,心底里,她真是好想摆脱这一笔无妄的债务,但是,都用在自己身上,合适吗?

罗韧看着她笑:“就这样定了吧,用这笔不明的财,清那笔不该你背的债。大好的年纪,是该努力工作挣钱,但这是为了更好的人生,不是为了还债。”

这话倒提醒了木代:“我也要跟曹胖胖回一趟曹家村,当初在地洞里,有好多人的尸骨,我那时还发誓说,要是平安出去,要把尸骨都掩埋了呢,地洞里还有不少银元,费用应该不成问题。”

好像还有人没说,曹严华眼珠子滴溜溜转,从后视镜里看罗韧:“小罗哥,你呢?”

罗韧笑了笑:“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呗。”

曹严华不干:“小罗哥,大家辛苦了那么多日子啦,不得庆贺一下啊,你一直领头,怎么着也得带我们聚个餐啊,旅个游啊……”

木代点头:“没错,还说带我爬雪山呢。”

电光火石间,曹严华灵机一动:“结婚!小罗哥,你跟我小师父结婚吧!”

结婚?

罗韧愣了一下,木代也有点猝不及防。

然而,有一个彻头彻尾的无关的人,嗨了。

“结婚好!”神棍手舞足蹈,“必须结婚,我可喜欢看人结婚了,我来证婚。”

他坐在副驾,安全带绑着,手伸的再长都够不着罗韧,心痒痒的。

“小萝卜,证婚是我的特长,我连礼服都有!熨斗一熨,连个褶都没有!”

“必须在我朋友的客栈房间结婚,蜜月客房,灵的不得了。”

炎红砂听不懂了:蜜月客房还能显灵?

神棍得意洋洋,呱啦呱啦献宝样摆忽开了。

据说,他有个好朋友叫小毛毛,在距离丽江不远的仁里古城,也开了一家客栈。

那个客栈开了之后不久,他的另一对朋友,那是男才女貌嗷嗷地配啊,历经了坎坷磨难之后,在客栈结婚,婚房用的就是客栈的一间客房,神棍小毛毛一家给布置的。

“我给证的婚!然后送进婚房。你想想,那个房间,被我和我的朋友双重加持呢,从此之后,每时每刻都洋溢着吉祥喜气。”

“两个人结婚之后,别提多如胶似漆了……”

后半句话他憋在心里没说:就是生了个凶巴巴的小崽子,真是烦死人啦。

“小毛毛开始的时候,是把房间专门留给他俩的,经常打扫,别人来了都不让住。但是那两个人,去古城的时候少,客栈总要做生意的,于是有选择的对外开放。”

什么叫有选择呢,据说只接待新婚夫妇和浓情蜜意的情侣,只要住过那间房,此后的感情生活,那是顺风顺水和和美美啊,更神奇的是,有一次,小毛毛破天荒接待了一对要离婚的夫妇,结果,一夜在房互诉衷肠之后,婚不离了,手牵着手回家奔往新生活了。

一万三翻了个白眼,心说:恶意营销,炒作。

神棍兴致勃勃:“真的,小萝卜,你不一定能住上呢。不过好在你认识我,那么喜气的房间,必须在那结婚啊……”

木代有点心动。

未必真的相信房间有灵,但是吉祥喜气这个东西,能沾带上总是心情舒畅的,她转过头,有意无意似的,瞥了一眼罗韧。

罗韧笑,木代的心思,他真是一看就明白。

结婚是人生大事,他虽然还没有万全的计划,但是一个古城里的一个所谓吉祥喜气的房间,还不足以让他心动,二十天之后这么迫在眉睫,也让他觉得仓促。

不过,他倒是有个折中的法子。

他凑向木代,笑的意味深长:“要么,咱们就在那,先预结婚一次,熟悉熟悉流程,借借前辈的喜气?”

木代觉得可行,预结婚这个提议好:她和罗韧,自认识以来就在为凶简奔忙,都还没正正经经谈过恋爱呢,急吼吼催她结婚,她还真是不大乐意。

所有人都在看她,等着她点头吗?不行,得端端架子。

她眨巴了一下眼睛,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不说行,也不说不行。

就在这个时候,后车厢忽然响起了曹解放兴高采烈的声音:“呵……哆……啰……”

一只小破鸡,也不知道掺和个什么劲儿,你听得懂吗?

短暂的静默之后,坐在后车厢加座的一万三镇定的伸出手,拍拍罗韧的肩膀。

“小罗哥,我小老板娘这么犹豫,但是曹解放说它愿意,要么你考虑考虑它?”

……

“滚。”

第11章

当天赶不到有雾镇,随便停了个城市过夜,第二天再出发时,曹严华不知从哪搞来个倒计时的卡本,往车上一挂,数字翻在“19”那一页,随着车子的开动左右晃动,一会对着这个人,一会对着那个人。

一万三觉得烦,伸手想拽了扔掉,罗韧说:“留着也好,有点压力才有动力。”

于是就这么留着了。

下午近傍晚时分,车子缓缓驶进镇子。

夕阳斜照,整个镇子安静而又宁和,周围群山慵慵懒懒,透着一股子亲近无害,车轮从青石板上轧过,可以听到石板因为松动而晃响的声音。

很少见人,但鸡鸭总是三两成群,几乎成了天然交通灯,曹严华每次看到,都要心惊胆战的停车——悍马进镇,成了乌龟慢爬。

炎红砂和一万三都是第一次来,看什么都新鲜,炎红砂揿下车窗瞧外面的风景,只觉好久没这么轻松惬意了——丽江放松是放松,现在游人蜂拥而至,到底太过嘈杂了些。

说:“木代,等我们老了,就到这里养老好了。”

木代说:“好啊,我在这里有房产呢,你们都来住都行。”

她给郑明山打电话。

郑明山答的简单:“大门钥匙在门楼顶上,檐兽翘起的爪子下面,自己上去拿。师父的房间我设了简易的灵堂,骨灰和牌位都在,你知道礼数,守灵什么的,自己补上。还有,师父不在有雾下葬,她生前和我提过,死了之后,要葬回保定,我现在保定呢。”

挂了电话,木代好生惆怅,忽然想起梅花九娘说过的那句话。

——想喝当年保定城十字街口那家酒坊的烧刀子,店主是辽东来的,酿的一手烈酒。一入口,像道火线,从喉咙口,一路烧到胃里。

她对罗韧说:“我师父当年,一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只是可惜……”

只是可惜,梅花九娘收她为徒的时候,早已淡出江湖,甚至淡出这人世了,木代对她最深的印象,就是她会往盘好的髻上插一柄精心雕琢的梅花银簪。

早年做过什么事,爱过什么人,喝过怎样的烈酒,又为什么孑然一身在有雾镇终老,她都闭口不提。

罗韧想说什么,车身忽然晃了一下,停住了。

到了。

他看向大门紧闭的宅子,第一次到的时候是晚上,梅花九娘还在,郑明山端着个大海碗埋头吃饭,脚边搁一瓶白酒。

这才几天,什么就都变了,人生那么长,怎么可能不物是人非啊。

开门进去,木代觉得自己像换了一个人。

跟前些日子不一样,那时候,师父把衣钵传给了她,她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而现在,师父去世了,大师兄也不在,她是宅子唯一的主人。

她安排罗韧他们在前院住宿,一切都交代到,井井有条,自己带曹严华去了后院。

罗韧他们收拾完毕,去后院瞧了瞧,曹严华正在忙活,给月亮门上挂黑幔,看到他们的时候,说:“不好意思啊,还没收拾好呢,现在不方便进。”

这些布置,郑明山自己做了一半,剩下的留给木代和曹严华完成,他的行事方法永远不合规矩,但细想又合情合理。

木代穿着白色的练功服,腰间扎了根白绸子,臂上套着黑色孝套,正半跪在庭院中央的一个小炉子边上生火,开场有些不畅,被烟呛的一直咳嗽,但还是抹一把脸,鼓着腮帮子一直吹。

罗韧看的有些难受,但也知道不方便帮,炎红砂拽拽他衣袖,问:“木代在干什么啊?”

“敬弟子茶。”

这是规矩。

——弟子出外归来,见师父第一件事,该是什么?

——敬弟子茶。

罗韧他们就站在月亮门外看着,没人大声说话,似乎怕惊扰梅花九娘那未及离去的静默灵魂,曹解放原本优哉游哉地在前院散步,三角水榭边翘着屁股观摩了一回鱼,见大家都在这边,于是慢慢踱过来。

小鸡爪刚要迈过月亮门,一万三瞪了它一眼,脚在地上一跺,它吓得赶紧缩回来了。

俄顷炉上水滚,木代用垫布包了茶壶把手,开水倾到茶杯盖碗里,盖好了放进垫碟,双手一托一持,走到正房门边,在一个铺好的黄绫布锦蒲上跪下,略低头,茶碗举到眉前,腰背挺直,一动不动。

朗声说了句:“师父喝茶。”

声音很大,月亮门处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顿了有几秒钟,曹严华过去,接过了茶托放在边上,木代倒身拜倒,手掌交叠贴地,额头贴在掌面之上,一动不动。

从前做这些时,难免偷懒,又常和梅花九娘撒娇,梅花九娘待她纵容,有那偷懒简化的,也就随她去了。

现在,人不在了,反而做的最最恭谨一丝不苟,师父却再也看不见了。

木代的眼眶发热,双肩不受控的颤动起来,曹严华在边上一直往外挥手,那意思是:都别看了,回去吧,晚上再来。

按照规矩,木代补守灵,是必须自日落到日又升的,但考虑到时间紧迫,她会独自守灵到夜半,然后汇合罗韧他们,去观四牌楼。

这段时间,罗韧做进山的准备,粗略算,今夜进,第二天夜里才能出,在山里有一日夜的耽搁,吃饭、住宿都要安排。

他打了几个背包,装了吃的,还有毛毯和帐篷,炎红砂、神棍和一万三带着指南、指向喷漆和曹解放去初探周围的山,他们不信邪,觉得凭借着经验和人多力量大,总能进的更深些的。

罗韧任由他们去撞南墙,天黑了之后,自己煮了点面吃了,木代和曹严华守灵不进食,也就没预备她们的份。

八点多,灰头土脸的一行人回来了,居然自成队列排成一排,领头的,是昂首挺胸的曹解放。

果不其然,在里头转向了,指南失灵,一万三抱怨说,跟鬼打墙一样,明明喷漆做了个记号,走了一段一看,咦,又碰到了,感情是走了个圈。

炎红砂更狼狈,一只脚踏进个烂泥坑,直陷到腿弯,要不是曹解放山鸡识途,几个人还不知道要在里头转悠多久。

罗韧扔了几袋方便面给他们,说:“早提醒你们了。”

考虑到进山之后就没有网络了,趁着炎红砂他们开火的当儿,罗韧上网搜索了一下“牌楼”的信息。

基本上,还都是之前了解到的那些内容。

——牌楼,最早见于周朝,最初用于旌表节孝的纪念物,多见于园林、寺观、宫苑、陵墓、街道。

罗韧之前已经听木代讲过那个“观四牌楼”的样式了,听起来,这牌楼好像是用于保存那个匣子的——但是为什么要使用牌楼呢?藏一个匣子,挖个隐蔽的坑埋了就好,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吗?

为了体力跟得上,饭后,每个人都和衣小睡了会,午夜十二点过,曹严华过来叫门,说:“小罗哥,可以过去啦。”

他也穿着孝服,而且,可能是因为才入门的关系,脑袋上滑稽似的套了个孝帽。

梅花九娘的房间张着白色布幔,除了那张满顶床,屋内的陈设全部变过,方便设灵堂。

不开灯,点着白色大蜡烛,烛头几乎有人的拳头那么大,映得整个房间里影影绰绰。

原本该放置照片的地方,供着梅花九娘的骨灰盒,黑檀木质地,骨灰盒上方,摆着一柄用擦银布擦过的梅花银簪,锃亮如新。

大概是大师兄布置的时候擦的,木代其实有些遗憾,她觉得实在不该擦的,一层岁月一层旧,擦得光亮如新,总像是少了什么。

罗韧他们依次过来,在灵位前的锦蒲上跪下行礼,木代在边上一一还礼,神棍行完礼之后,从兜里掏出个布包,双手捧着送到木代跟前。

——阅此信者,驰送云岭之下,观四牌楼。

这一步,总算是完成了。

末了,木代对着灵位三叩首,说:“师父,我还有事要办,就不陪你到天亮了。”

跪的太久,起身时一个趔趄,罗韧伸手扶她,她撑着罗韧的胳膊站定,低头去揉膝盖,说:“腿都麻了。”

说完了,抬头看众人,都是准备停当的模样,是该出发了。

木代走到床边,打开右壁的精雕细镂的暗门,踮起脚尖在靠上的暗格里摸索了一回,捧出一只银眼蝙蝠来。

神棍激动坏了,接过来,大气都不带喘。

暗红色,像是上了漆,质地和尹二马家的七把钥匙相同,某些部位被磨蹭的发亮,眼眶里嵌着两颗银珠子,伸手去拨,似乎还能稍稍转动,而银珠随着光影的明暗呈现不同的色泽,居然像极了变换的眼神。

鲁班到底是怎么造出这些玩意来的?

脑海里像是出现画面,满地刨凿木屑,新木打造的蝙蝠初步成形,而鲁班的手边,还躺着刚刚矬好的那七把钥匙……

神棍掏出卷尺,想量取尺寸,做第一手的记录资料。

木代说:“回来再让你拍照丈量吧,有的是时间。”

也是,神棍悻悻又把卷尺放回去,看着好生眼馋。

木代交代他们:“外头已经起雾了,咱们不要打手电,银眼蝙蝠的亮度有限,手电的光太强,容易遮掉引路的亮。”

是吗,几个人赶紧把手上握着的手电又塞回包里。

出发,穿过满顶床边狭窄的小道,打开后门,进入到无边无际的夜色和浓雾之中。

银眼蝙蝠的原理,很大部分在于帮人避过感官的蒙蔽——正常走路时,人难免有偏好、习惯、带着经验推测,又受眼睛看到的情势影响,觉得这里不能走,那里是死路,要绕、要避、要拐。

但在黑暗里,你什么都不用想,只追寻那一点引路的光,细想想其实是骇人的:它有可能引你贴近悬崖、度过深涧,在无路的沼泽中找到一条曲折而又坚实的小路。

而这些路径,在阳光大盛时,你只会拼死退缩:“不能!不能走,这是找死呢。”

为了避免可能发生的意外,罗韧从背包里取出长绳,仿照登山结队的办法,每个人都缠腰一侧,完完全全的“一条绳上的蚂蚱”,木代领头,罗韧押后,这样,即便有一个人失足,五人对一人,拉回的力量还是足够。

不能跟梅花九娘和木代她们那次比,她们俩都是轻功好手,腾挪转跃,只当家常便饭的。

曹解放原本跟着小跑,后快就蒙圈转了向,经常迷失在不知道谁的脚底下,数次险象环生,后来曹严华把它拎起来,放在自己的背包上,曹解放乐得搭顺风车,背包上踹了个凹窝,稳坐如山,乍看跟母鸡抱窝似的。

闷头行走,谁也没有心思说话,一时间,耳畔只余脚踩叶枝和干枝折断的声音。

万籁俱寂反而不好,容易让人心生忐忑。

更何况,队伍里还有个个人叫神棍。

他的情感和喜好,永远逆流而动。

先是哼小曲。

“依儿呀,依儿呦,天上的星星参北斗……”

完全走调,而且唱什么不好,唱北斗星。

后面的一万三推他:“别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