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忽然陷入了一片安静里。

那些事情乔妈妈后来隐约听来一切,却是第一次听到整个事儿的来龙去脉,而米宝儿则是第一次听说,更是被吴妈妈讲的事儿唬住了。

吴妈妈擦了擦眼角的泪,勉强扯出一抹笑来,说道:“后来,大少爷就把您抱回来了。他说看着您被父母遗弃了怪可怜的,就给抱回来养着了。”

方瑾枝心里颤了一下,她急忙追问:“后来?后来是在小郡主出事以后隔了多久?”

吴妈妈怔了一下,“就是第二天!小郡主出事的那天大少爷没回来,第二天中午才一瘸一拐地把您抱回来。”

方瑾枝忽然松了口气。

第二天,那应该不是她猜测的那般。

“三少奶奶。”入茶在外面叩了叩门。

方瑾枝心事重重,随意说:“不用送汤粥过来了,我现在不想吃。”

“不是……”入茶顿了一下,“三房那边出了点事儿。”

“进来。”

方瑾枝揉了揉眉心,强打起精神来。她现在是陆无砚的妻子,也有了管理整个温国公府后宅的责任在。

“是五爷院子那边闹起来了,好像是十一少爷犯了什么事儿,五爷甚至动了家法拿鞭子打了十一少爷。”入茶急忙说。

陆无矶?

方瑾枝愣了一下。

以她现在的身份是不能不去过问的,她急忙让入茶帮着换了衣裳,又在脸上涂了胭脂遮一遮苍白的脸色,这才带着入茶往五爷院子去。

临走前,她让吴妈妈、乔妈妈和米宝儿先回花庄去。米宝儿想留下来伺候方瑾枝,方瑾枝没有答应。

方瑾枝带着入茶刚走到五爷院子,迎面碰见了陆无矶。

陆无矶大步往外走,他身上的衣服被鞭子抽得裂开了几道口子,衣服上沾了血迹,就连脸上也带着一道血痕。他看见方瑾枝的时候脚步顿了一下,又加快速度大步从她身边走过。

望着陆无矶大步走远的背影,方瑾枝觉得似乎应该喊住他,问一问发生什么事情了,以他三嫂的身份。

可是方瑾枝没有。

她原地立了一会儿,才走进院子里。

五爷早已气冲冲的离开了,屋子里只有大哭的五奶奶和红着眼圈的七姑娘陆佳艺。

见方瑾枝过来了,五奶奶才擦了擦眼泪,招待她坐下。

在五奶奶的絮絮说道里,方瑾枝得知陆无矶脸上的疤痕影响了他的仕途,也影响了他之前的一门婚事。

五爷想让他多帮着管理家里的生意,五奶奶又催着给他说了一门亲事。陆无矶向来不是个好脾气的,又在温国公府里骄纵着长大。他不仅不同意,还发了脾气,这才有了五爷动家法鞭挞一事。

陆无矶脸上的那道疤痕是方瑾枝造成的,纵使五奶奶顾及了方瑾枝如今的身份,委婉地避开提及疤痕之事,方瑾枝心里却明镜一般。

她垂下眼睛,心中复杂。

作者有话要说:陆无矶:我觉得作者上次列的要死名单里似乎少了我。

牙印

离开了五奶奶这边, 方瑾枝直接让入茶准备马车,她打算去一趟入楼。

既然刘先生与她的哥哥是旧识,或许会知道一些关于她哥哥的事情。更何况陆无砚也在入楼, 她若去寻他也是有了出门的借口。

方瑾枝到了入楼偏不巧陆无砚刚走,幸好陆无砚只是出去办一点事情, 傍晚还会再回入楼。

方瑾枝在后院找到了刘明恕,刘明恕正微微弯着腰,挑拣晾晒了一整日的草药。

“刘先生。”方瑾枝走过去。

其实方瑾枝一直有些诧异,一个瞎子或许可以当大夫,可是一个瞎子被奉为神医的确是有些难以理解。

这般想着, 方瑾枝的目光就落在了刘明恕的眼睛上。

这个人是真的看不见吗?是自小就看不见,还是最近才患了眼疾?

“在下的眼睛天生看不见。”刘明恕挑拣草药的手指一顿,道。

方瑾枝吃了一惊,这人虽然看不见,可竟是完全不像个瞎子……

“你是想问你哥哥的事情吧?”刘明恕将挑拣好的草药放在架子上, “十年前有人带着被废了双腿的他去戚国寻我师父,恰巧我师父游历四海寻无人踪,他不嫌我尚且年少,又无医名,随便我医治, 便此结识。”

“后来过了两年多,待他双腿痊愈时便离开了戚国。我以为再不会相见,可没到一年,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又剩了半条命。而后多年, 他每次去寻我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鬼样子。是以,我对于他还活着分外诧异。”

方瑾枝蹙着眉,心中忧忧。她不由轻声说道:“没想到哥哥这些年过得这么……危险。”

“不,是他自己在送死。”刘明恕顿了一下,“偏偏死不承认。”

方瑾枝诧异地抬起头来望向刘明恕。

刘明恕默了默,“你兄长十分重诺,他曾答应一个人会好好活下去。可他心中又极为轻生,完全不顾生死。”

方瑾枝垂下眼默默想了片刻,隐约猜到方宗恪答应的那人应该就是卫王的小女儿。

“对了,”方瑾枝忽又想起一件事情来,“请问刘先生,当初送哥哥去戚国的是何人?”

方瑾枝是不想错过任何一丝线索才有此一问。

“也是你辽国人,名叶萧。”

“叶萧?”方瑾枝顿时惊得睁大了眼睛,怎么又绕了回来?看来她还是要从叶萧那里打听些消息。

刘明恕也有些意外,道:“这世间的确是小,竟又是你相识之人。”

“瑾枝。”陆无砚站在后院小月门处,他立在那里已经许久,也已将方瑾枝和刘明恕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无砚,你回来了。”方瑾枝再次跟刘明恕道谢,这才急忙提着裙角迎上陆无砚。

“嗯,事情办完了。立秋了,以后出门多穿一点。”他脱下身上的外袍披在方瑾枝的身上,又仔细将系带给她系好。

刘明恕略沉思了片刻,道:“这几日就把那两个小女孩带过来,人与人之间总归是有差别的。她们两个症状未必和顾希、顾望完全相同。”

陆无砚答应下来。

方瑾枝跟着陆无砚离开,她刚走了两步,忽又停下来。

“怎么了?”陆无砚侧首望着她。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方瑾枝折回去,立在刘明恕不远处,询问:“敢问刘先生这里可有除去疤痕的良药?唔,留疤日久,已超过一年……”

刘明恕翻开八角石桌上的一个黄梨木药匣,摸出来一个靛紫色的细口瓷瓶扔给方瑾枝。

方瑾枝赶忙将小瓷瓶接住,她还是有些疑惑地问:“刘先生,这瓶药真的可以将疤痕祛除吗?您别误会,我没有质疑您医术的意思,只是您还没有见过那个人身上的疤痕……”

“你觉得这世上最难除去的疤痕是什么?”

没等方瑾枝回答,刘明恕又说:“即使是严重的烧伤亦可除。”

方瑾枝心中满是欢喜,她再一次跟刘明恕道谢,这才转身走向陆无砚。

陆无砚叹了口气。可是方瑾枝走向自己的时候,他又将心底那点烦扰抛出去,牵起方瑾枝的手,带着她回家。

马车上,方瑾枝一直坐在靠近车窗的位置,将窗边的小垂帘掀开一角,瞧着外面初秋的景色发呆。

陆无砚合着双眼,又何尝不是心事重重?陆无砚甚至在想,要不然干脆给方瑾枝找一双假的父母算了,免得她整日魂不守舍。

“无砚。”

方瑾枝靠了过去,她拉了拉陆无砚的手。

“嗯?”

“无砚,你早就知道我不是方家亲生的女儿对不对?”她晃了晃自己手腕上小小的金铃铛,“你也早就知道我哥哥还活着。”

陆无砚的目光不由落在方瑾枝手腕上的小铃铛上,他终于不耐烦地将方瑾枝的手扯过来,动作粗鲁地将她手上的小铃铛解下来。

他甚至想将这个小东西从车窗扔出去,他刚一抬手又停下了动作。因为担心方瑾枝会生气。

“还我!”方瑾枝去拉他的手。

“方瑾枝!你都知道他不是你亲哥了,还把他送你的东西贴身戴着!都戴了十几年还不够吗!”

“那又怎么了!”方瑾枝睁大了眼睛瞪着他。

陆无砚忍了又忍,忽又对马车外的入茶喊:“入茶!把你发簪拿来!爷要贴身带个十年!”

坐在马车外的入茶抓着马鞭的手一颤,急忙说:“我、我没有发簪……”

她一边说着,一边心疼地拔了头发上的发簪,直接扔到了地上。看着玉簪碎成两段,她心里更疼了。早知道今天别戴着了……

“你无理取闹!”方瑾枝抬脚就想要踹陆无砚,可是看着陆无砚身上干净如雪的白衣衫,她忽然脱了鞋子,然后再去踹他。

一脚不够,又踹了一脚。

陆无砚抓起她脱下的鞋子,直接从车窗扔了出去。

“陆无砚!你……”

陆无砚别开眼,不去看她气嘟嘟的样子。

马车在这个时候停下来,外面的入茶小心翼翼地说:“到了。”

“入茶,回去给我拿一双新鞋子来。”

“不许去!”

入茶杵在马车前,左右为难。

“陆无砚!你仗势欺人!”方瑾枝气得胸口起伏,她抓住陆无砚的手,一下子就咬了上去。

使劲儿咬。

直到嘴里带了点血腥味儿,方瑾枝才松开嘴。看着陆无砚右手虎口处的牙印,方瑾枝心里的气还没消呢,先是开始心疼了。

陆无砚将手里的小铃铛塞给她,起身下了马车。

“下来!”陆无砚立在马车边。

方瑾枝气呼呼地看着他,没吭声,也没动。

“下来……”陆无砚又说了一遍,这次的语气软了许多。

方瑾枝坚持了半天,忽得脱下另外一只鞋子扔到了陆无砚的身上。

陆无砚往前走了一步,问:“背还是抱?”

“抱!”

陆无砚就又往前走了一步,张开双臂。等方瑾枝从马车里钻出来,才把她打横抱起,抱着她往垂鞘院走。

方瑾枝搂着陆无砚的脖子,生气地瞪了他一路。

陆无砚假装没看见。

直到走进垂鞘院,陆无砚才将方瑾枝放下来。已经入秋了,垂鞘院里又铺上了绵软的兔绒毯。

“无砚……”

“嗯?”

“你故意的……”方瑾枝低着头,颊上染了几分落寞,“你果然早就知道……”

陆无砚故意的,故意岔开了话题。

陆无砚沉默了许久,才长叹了一声,他将方瑾枝拥在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窝,有些疲惫地说:“瑾枝,我不想说。”

过了一会儿,方瑾枝才“哦”了一声。

方瑾枝重新笑起来,好像并没有和陆无砚吵架一样。她将陆无砚微微推开一些,笑着说:“我在刘先生那儿寻了除疤的药,这就送去给五舅母。”

她怕陆无砚多想,又小声解释了一句:“举手之劳……”

实在不是方瑾枝心虚,而是陆无砚分明不喜欢她和别的男人靠得太近。她直到今日才明白陆无砚为何在她小的时候就看她手腕上的小铃铛不顺眼,原来仅仅是因为这个小铃铛是别的男人送给她的东西。

而且今日她和刘明恕说几句话的功夫,方瑾枝也在陆无砚的眼里看见了那么一丝不高兴。

“哎!”陆无砚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自己虎口处的一排牙印上,“啧,都流血了也没人担心会不会落疤。”

“你这个……用不着涂药……”

方瑾枝无奈地看他一眼,然后捧起他的手,在那一排压印上轻轻亲了一下。

“好啦,一会儿就不疼啦!”方瑾枝又鼓着两腮,给他吹了吹。

陆无砚眉间眼底的郁色一扫而尽。

方瑾枝这才松开他的手,令入茶找了新鞋子往五奶奶房里去。可是她刚走到半路,就遇见五奶奶身边的丫鬟正往垂鞘院过来,来寻她。

陆无矶留了一封信,离家出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不开森,心累地想断更ㄒoㄒ

雨中

温国公府几乎派出了所有家丁去寻找陆无矶, 可是寻了三日仍旧没有任何消息,府里的人这才开始真的着急起来,最后不得不动用了官兵的力量去寻人。可即使是这般兴师动众, 直到月余后也没将人找回来。

老太太叹了口气,“无矶这孩子从小锦衣玉食娇惯着养大, 又是府里最小的嫡子,向来是高傲惯了,如今一朝遇挫,他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啊!”

“老祖宗呦,您就别犯愁了, 您前些日子不还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嘛!您宽宽心,兴许咱十一少爷在外面玩够了,自个儿就回来了!”她身边的李妈妈宽慰。

老太太没吭声,眉头仍旧皱着呢。

李妈妈心想老太太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可不能太过忧虑, 她忙将话题岔开了:“这马上就要重阳佳节了,今年可是头一遭由大房那边张罗。也不知道三少奶奶能不能处理好,毕竟这么大一家子人,而她又年纪小,还是头一回赶上这么大的事儿。”

李妈妈这话的确将老太太的注意力从陆无矶身上引到了方瑾枝身上, 她略一琢磨,就让李妈妈把方瑾枝喊了过来,细细与她说了一些重阳日的事情。

老太太拉着方瑾枝说了一下午的话,不仅提点着她张罗重阳家宴时要注意的事儿, 还说了一些平日里管家的事儿。

待到方瑾枝从老太太屋里出来的时候,天都快要黑了,而且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方瑾枝立在屋外竟是不见入茶的身影,不由有些意外。

李妈妈忙说:“三少奶奶,奴婢送您回去罢!您等着,得回屋拿个伞!”

“入茶兴许是回去取什么东西了,我再等等她。”方瑾枝冲刘妈妈点了一下头。

“可是……”李妈妈目光一扫,“诶,入茶过来了!三少爷怎么一并过来了?”

果然就见陆无砚和入茶自远处一并往这边走,陆无砚走在前面,怀里捧着一件红色的短绒斗篷,入茶跟在他身后,为他撑着伞。

陆无砚见方瑾枝已经立在檐下了,便加快了脚步。

“等很久了?”陆无砚将怀里的红色斗篷打开披在方瑾枝的身上,“冷了,穿好。”

“没多久,刚出来呢。”方瑾枝低着头,去系胸口的系带。

陆无砚拍开她的手,亲自给她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