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以莲有些无措,她话还没说完,陛下怎的就走了?

可见裴亦辞没丝毫停留便往外走,她连忙站起身行礼恭送。

待裴亦辞也离开了,魏以莲从身边宫女手中接过一杯茶来,猛灌了一口:“哎呀,可渴死我了!”

她身边的掌事女官从后头上来,笑着恭贺她:“恭喜娘娘,陛下一听闻您微恙,回了宫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来您宫里看您了呢。”

魏以莲心里也不免得意,压低声音说道:“人家都说宜妃独得圣宠,本宫看倒不然。你瞧,陛下还是惦记本宫的。”

想起陛下从下午一直陪到她用完晚膳,魏以莲心里就甜滋滋的。

就连刚刚陛下只丢下一句话便起身离开,她也不放心上了。

陛下刚回大都,肯定一堆事儿要忙呀!

第二十一章

“你说什么!陛下昨儿就回来了?还去了魏以莲那小贱人宫里?!”

宜妃秦如月的吼声震得整个瑶华宫都听得到,吓得外头的小宫女四散开埋头干活,生怕秦如月一个不高兴便拿她们出气。

青绵哈着腰站在她身畔,一句话也不敢多说。

她早知道秦如月听了这事儿必是要发脾气的,可这件事早就传得宫里人人皆知了,她也不可能瞒着秦如月不告诉她。

只见秦如月腾地一声站起来,狠狠瞪着贵妃榻边的小几,似乎是想把小几上的茶盏一把甩到地上出气。

可她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没出手,又坐回贵妃榻上,冷冷一笑:“这贱妇早先装病不出的时候本宫就觉得不对,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平日里一副蠢笨的模样,这种时候小脑筋可多得很啊。”

以顺嫔的性子,陛下一回来就去她宫里呆了那么久,这几日绝对得意得不得了。

秦如月一想起顺嫔那副鼻孔朝天的模样,就觉得一阵胸闷。

不过真没想到,陛下竟没有风风光光凯旋,悄没声儿地就回来了。

这一回来,竟还去了顺嫔那里!

青绵见秦如月满脸森冷,犹豫了一番,又接着说道:“奴婢还听闻,昨儿晚上,皇后正巧去探望顺嫔的病情,碰到陛下还在顺嫔宫里。陛下只让皇后用了杯茶,就再一句也没和皇后多说了。”

“还有这事儿?”秦如月眉头舒展,脸上有了笑意,“看来本宫猜得没错,陛下不过是看在赵国公的面上封了皇后,实则根本不待见她。”

空有皇后名号,又不得陛下重视,当皇后还不如她这个普通的妃子呢。

就算秦如月这么说,青绵还是有些忧虑:“娘娘,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她毕竟位主中宫,还有赵国公那么个兄长。您想想,若是她开口问陛下讨掌宫之权,陛下怎会驳她的面子?”

秦如月是从不觉得这新皇后能碍她好事的。

她只稍稍沉吟,便勾起唇角:“让她做了错事被陛下责罚,那管理六宫的事儿,不顺理成章继续由本宫代劳了。”

青绵见秦如月这样的神情,知道她心里有了计较,便凑到她身边。

秦如月果然附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青绵眉间忧虑散开,笑意浮上眼眸:“禁苑?娘娘好主意。听闻今儿皇后娘娘那外祖家的亲戚今儿进宫请安来了,奴婢这就去安排。”

陛下登基之后便将御花园一深处围起,不知种了什么,隔得老远都能闻到阵阵幽香,除了日常维护的花匠,不准任何人入内,如今便成了一处禁苑。

据说曾有个新来的小宫女每个准时,抑制不住好奇心偷偷溜了进去,第二日便被撵出宫了。

若是新皇后误闯了,那当然不会被赶出宫去,可陛下一定心中不喜了。

宫中早有传言说,陛下登基前便有心仪之人,那禁苑也是为了他心仪之人所围。可那人似乎早早过世了,故而禁苑也是陛下眼里的一处禁地。

正当青绵准备退出去替秦如月安排的时候,却听到她轻声叹口气:“若是本宫有个孩子便稳了,何苦这么汲汲钻营。”

青绵的脚步一顿,转身安慰她:“娘娘,就算有了皇子也得替皇子的未来考虑,宫里哪有真正舒心的日子过呢。只是……”

青绵不接着往下说了。

就算青绵住了口,秦如月也知道她的没说出来的话,不免脸色沉了几分。

是了,陛下与她甚至都未曾同房,何谈皇子?

只是,陛下不碰她,至少还来她宫里。或许,不过是陛下尚未忘却旧情,再等等便好了。

毕竟哪有男人不传宗接代的?

至于其他两个贱妇,顺嫔那里一月去一次便不错了,豫嫔那里更是基本没去过。

而新皇后?那就更不用提了。

青绵刚刚不还说,昨儿陛下碰上她,一句话都没多说。

想到这里,她沉住了气,又吩咐青绵:“你再送消息去给大伯,让他授意那几个言官上谏,请陛下以皇嗣国本为重,还是要多入后宫才好。”

青绵赶紧应了下来,见秦如月没别的吩咐了,这才退下。

看着青绵离开,秦如月从果盘里随意取了个樱桃放进嘴里,另一只手却紧紧攥着。

只要陛下被磨得烦了,来后宫更频繁些,她总有机会能侍寝的。

皇嗣,后位,迟早有一日,她都会有的。

很快,秦如月着人去给越王传的话便传到了裴亦辞的耳朵里。

他坐在建章宫的书房内,孙禄把底下人刚刚禀报来的话一一告诉了他。

裴亦辞眉尾微微一挑:“宜妃可真愈发张狂了。”

他给足了宜妃体面,可她却是得寸进尺的性子。

孙禄垂下头不敢多说什么。

他实在看不透自己这位主子。

当时逊帝还在的时候,他就在宫中伺候了。虽不在逊帝身边,却听闻逊帝御驾亲征凯旋之时,命权贵臣工六宫妃嫔及全城百姓到路边相迎。

谁知他家主子竟带着一小队人直接快马回了宫,别说逊帝当年的阵仗了,就连宫里的娘娘们都尚不知情。

可刚回宫,他听一个小宫女进来禀报了什么,便直接朝顺嫔的瑰延宫去了。

一坐,还是一下午。

后来皇后来了,陛下也一句话都没多说。可等皇后前脚刚走,他后脚便也离开了瑰延宫。

陛下他,究竟在想什么?

孙禄在那边琢磨着裴亦辞的想法的时候,裴亦辞忽然起身。

孙禄一愣,下意识问:“陛下,去凤栖宫?”

裴亦辞淡淡扫了他一眼:“去霞安宫。”

孙禄噎了一下,连忙行礼应是,便退下张罗去了。

八公主的病被齐半灵和应白芙的方子养了半个多月,竟真的好了不少。不仅很少发热,嘴里没口疮了,连脸上的红斑也好了不少。

裴亦辞到霞安宫的时候,八公主正和几个小宫女一道玩叶子牌,在宫外都能听到她从里头传出来的笑声。

见裴亦辞过来了,八公主一把扔下手里的牌,欢腾着跑到他面前抱紧他的腰:“皇兄!你可算回来啦!昌宁想你了!”

见幼妹欢蹦乱跳生龙活虎的样子,裴亦辞冷峻的脸上也染上了些许笑意。

他伸出手摸了摸八公主的头,嘴里却说:“现下虽是春天了,可春寒料峭,你不在房里呆着,还在外头调皮,往后有你受的。”

陛下都发话了,伺候八公主的几个公主都吓得跪伏在地磕头求饶。

八公主撒开抱着裴亦辞腰的手,笑嘻嘻地抬头看他:“皇兄,你别怪她们。你看我的脸,是不是好多了?”

裴亦辞细细看了看妹妹的脸,果真红斑淡去不少。

他只当之前远道请来的名医找对了症结。

妹妹身子好多了,他心里也高兴得很,可还是忍不住念叨:“就算慢慢恢复了,也要注意不要受凉吹风才好。”

“是是是。”八公主笑眯眯地点头应和,还挽着裴亦辞的手往西偏殿走,一边压低声音问他,“皇兄你猜猜,我这病怎么就突然开始恢复啦?”

裴亦辞低头看了眼已经长到他齐胸高的幼妹。

既然昌宁这么问了,那一定不是他找来的名医。

他略想了想,只好道:“不知。”

这时,他们已经进了西偏殿。

八公主拉着裴亦辞坐在雕花木塌上,自己则跑到小几的另一边坐好,眉眼弯弯,一脸神秘地凑近裴亦辞:“皇兄,你绝对想不到,竟是新皇嫂和她带来的医女给我诊的病!”

裴亦辞只恍惚一瞬便唔了一声:“你能健健康康的,皇兄就放心了。”

八公主见裴亦辞好像并不怎么惊讶,不免有些失望。

可提起齐半灵,她又忆起了另一桩事:“对了,皇兄,你知道吗?之前母妃……我是说母后的遗物,那个血胆玛瑙的手钏,我竟看到新皇嫂戴着!”

裴亦辞一怔,扭头看向八公主,就见她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望着自己。

“你看错了罢。”裴亦辞转身,不再看八公主。

八公主绕到裴亦辞身前,非要证明自己没看错:“真的!不信你现在去看看,我瞧得真真儿的!”

裴亦辞垂眸看着妹妹,眼里淡漠,似乎不把他珍藏的血胆玛瑙手钏当回事一般。

“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管。”裴亦辞朝孙禄使了个眼色,又柔声对八公主说道:“你不是一直惦记戏文里说的鞑靼的马奶酒嘛,这回皇兄给你带了一坛回来。”

八公主还是孩子心性,一听裴亦辞提起马奶酒,立马就把刚刚的问题抛到脑后了,小跑着去看孙禄指挥着人抬来的马奶酒。

想到八公主提起的那串血胆玛瑙手钏,裴亦辞脚步略顿,缓了半刻才跟上。

这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进来在孙禄耳边低语几句,孙禄蹙眉,观察了一番裴亦辞的脸色,踌躇片刻,开口道:“皇上,有人擅闯禁苑。”

裴亦辞只道:“你去处理了便是。”

孙禄却很为难:“这……皇上,还是您亲自去看看吧,奴才可不敢处理皇后娘娘。”

第二十二章

御花园的赏心亭中,齐半灵和远道自润州而来的表姐林慧相对而坐。

林慧是林幼霞长兄家的四姑娘,只比齐半灵大了两岁。

齐半灵年少时曾在润州外祖家住过一段时间,和林慧常在一道玩,两人就算十多年未见,一提起小时候的糗事,立马亲密了起来。

林慧穿着青色的云锦褙子,发钗也都很清雅,与齐半灵印象中那个和她一起四处乱跑的慧表姐实在相差不少。

她啜了一小口茶后,笑着对齐半灵说道:“外子平调到大都,如今在工部任职,一月前便到了。妾身今儿才带着兴哥儿进宫来拜见娘娘,实在是失礼了。”

齐半灵忙道:“这哪是失礼,一个月前还刮着北风呢,现在暖暖和和地进宫来多好。”

她又指了指四周,“这便是‘春园’,栽了许多南方的奇花异卉,有些当年我在润州见过,有些花草似乎生长在更南边。也不知那些花匠如何做的,竟能把南方花草在大都这干冷的地方伺候活了。”

林慧用帕子捂着嘴轻笑一声:“不知娘娘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偷偷跑到祖父的花圃里,说是赏花,其实就是疯玩,结果一个不小心把祖父最爱的牡丹压蔫了。祖父正巧过来看到了,气得脸都黑了。”

齐半灵当然记得,想起小时候的荒唐事,忍不住和林慧笑成一片。

这时,本来乖乖坐在母亲身边的兴哥儿忽然抬头看向林慧:“娘,我想出去玩。”

四五岁的小男孩,年画娃娃似的圆圆的小脸蛋,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看着林慧,眼里满是乞求。

林慧眉心一蹙,剥了个橘子递给儿子:“兴哥儿乖,出了宫娘给你买糖葫芦吃。”

赏心亭里近身伺候的只有倚绿,其他宫人都在亭外待命。

她看着兴哥儿委屈的样子有些心疼,又见齐半灵也瞧着兴哥儿,便低声道:“娘娘,要不让人带着小公子就在这附近逛逛吧?就在娘娘和太太眼前,没什么事儿的。”

齐半灵看这赏心亭视野开阔,便微微颔首,又劝林慧:“小孩子贪玩是常事,别太拘着,就让人带着在这片看看花也是好的。”

林慧其实就怕儿子乱跑惹事,可看着儿子一张小脸满是期待,齐半灵又开口了,犹豫了一下便点了头,又拉着兴哥儿仔细叮嘱:“可不准跑远了,就在娘看得到你的地方玩,知道吗?”

齐半灵也吩咐倚绿:“多找几个宫女带着点兴哥儿,别让他跑远了。”

就这样,兴哥儿如愿以偿地在春园里四处闲逛,齐半灵和林慧依旧坐在赏心亭里叙旧,眼角余光偶尔瞟一瞟不远处的兴哥儿。

两人正聊得热络,却来了七八个宫女,依次排得整齐,说是宜妃听闻皇后娘娘的娘家亲戚来了,特意送了些糕点零嘴来。

几个宫女依次把手里的餐盒里的点心端上了桌,很快就把桌面堆满了,有大都的银丝卷、糖耳朵、姜丝排叉,还有润州的蟹黄汤包、四喜饺、梅花糕、荷花酥,看起来琳琅满目。

“宜妃娘娘真是热心肠。”林慧看到这些,心里也有些安慰。

她一早就听说宫里这位宜妃娘娘是陛下宠妃,又是越王的亲侄女,恐怕是个跋扈的。

却不想她对待自己这么一个普普通通入宫请安的皇后亲戚都那么和善,看来也并不像传闻中那般不好相处。

齐半灵听林慧这么说,愣了一下,惊觉不对,扭头往外看。

哪还有兴哥儿的影子。

林慧见齐半灵脸色变了,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时魂飞魄散,快要找不到自己声音似的:“兴……兴哥儿呢!”

齐半灵看了看四周愣在原地的宫女,冷声道:“还不赶紧分头去找。”

适才注意力被宜妃送来的点心吸引的宫女们现下全是冷汗涔涔,赶紧四散开去找兴哥儿了,齐半灵也让倚绿推着她往兴哥儿刚刚玩耍的地方去瞧瞧。

御花园很大,有些地方草木还多,易遮挡视线。齐半灵最怕兴哥儿贪玩跑去湖边井边这些地方遇了险,就一边唤着兴哥儿的名字,一边让倚绿推着她往御花园最中的碧湖去。

这时,齐半灵见一个面生的小太监正跪在路边待她过去,便叫他过来问话:“你可有看见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小男孩从这里过吗?”

那小太监想了想便回道:“回娘娘的话,方才奴才的确瞧见一个穿紫棠上衫的小孩子朝东边跑去了。”

兴哥儿今儿的确穿了紫棠上衫。

他答了话,齐半灵便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倚绿朝东边看了看,面色就变了:“姑、姑娘,再往东边去就是禁苑了呀!”

她还记得当初陈嬷嬷可是仔细叮嘱过的,宫里哪儿都能去,只是这禁苑是一处禁地。无论是谁误闯了,都没什么好果子吃。

齐半灵敛容颔首,对倚绿说:“你就在这里等我,我进去把兴哥儿接出来。”

倚绿忙道:“姑娘,还是奴婢推着您进去吧。”

齐半灵微微摇了摇头:“从春园来这里,起码也有四五百步的距离了。你想想,宜妃送来东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兴哥儿一个五岁的孩子,怎么转眼就不见了?”

“除非……”倚绿一惊,“除非兴哥儿是被人抱走的!”

倚绿想通了其中关节,气得跺脚,“可恨奴婢刚刚太着急了,竟没去注意周围少了谁!”

齐半灵没接她的话,只是莞尔:“既然那人一门心思要我犯禁,便由我一人进去吧。”

倚绿知道齐半灵是不想连带着她一起受责罚,可她是齐半灵的陪嫁丫头,本就是一损俱损的。更何况,兴哥儿也五岁了,齐半灵腿脚不便,能把他抱出来吗?

她还想开口再劝劝,可齐半灵已经推着轮子自己往禁苑去了,留倚绿一个人呆愣在原地。

禁苑里头是一个很大的影壁,阻隔开了里头的样子。

可齐半灵刚一靠近,就嗅到里头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幽香,香气似乎还有些熟悉,可她一时有些说不上来是什么花的香气。

却不想她刚一进去,就听到低沉的声音自左手边传来:“你不知此处是禁苑吗?”

齐半灵一怔,转头朝左边看,就见裴亦辞从影壁后绕了过来,眉目疏淡,冷冷望着自己。

她即刻垂首行礼,温声道:“陛下恕罪,臣妾家中的小外甥进宫来,可他太顽皮了,好似自己偷偷跑进里头了,臣妾担心他有事,这才来寻人。”

裴亦辞没说话。

齐半灵低着头,只能看到他的靴子。

她却瞧见裴亦辞慢慢向自己走来,不由下意识地抬头看他,却见他绕过自己的轮椅,握着轮椅的握把慢慢地把她朝里推。

见齐半灵疑惑地扭头望了他一眼,裴亦辞神色依旧淡漠:“你外甥既然在里头,那便先把孩子接出来吧。”

齐半灵扭头看裴亦辞,只见他消瘦的下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