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答应着出去,她这才来到吕夫人身旁。拉着她的袖子道:“娘明明答应过我,让程秋婵去试他。如今试探过了,他并没有被迷住,您总该兑现诺言了吧?莫非您还连亲生女儿都要骗不成?”

吕夫人放下首饰,转头看着顾锦绣道:“亏你还记着这事儿。锦绣啊。你能不能有点心机?不要事事都要靠娘提点。例如你既然生了这样心思,就该好好笼络那野丫头,要对她好。要和她亲近,要让所有人看见你。都以为你是坚定支持你大姐姐嫁进萧府的。结果如何?刚刚在老太太那里,二丫头不过说了那么一句,你就沉不住气了,你是生怕老太太看不出你打的主意是不是?”

“那又如何?我凭什么要亲近那个野丫头?我从前就和她不对付,如今忽然又要去和她亲亲热热的,岂不更露了形迹?至于老太太,哼!她不过就是从乡下来的,虽然是老太太,但吃穿用度还不是捏在娘手里?您怕她做什么?”

“所以说你什么时候能开窍?”吕夫人气得在女儿额头上戳了一指头,咬牙道:“你去和那野丫头亲热,只做出要巴结未来萧府二奶奶的样子就是,只有让她放松了戒心,咱们才好行事。至于你祖母,你怎么说也是做孙女儿的,能这么说话吗?她虽是乡下来的,别忘了她可是你爹的娘,她要发火,就连我也要退让三分,你凭什么就敢瞧不起她?”

“好了娘,女儿一时心急说错话了。”顾锦绣如今心里只悬着一件事,怎会耐烦听母亲的教训?吕夫人看着这女儿,心中忍不住叹气,暗道锦绣这样性子,到哪个宅门里,怕是都混不出个好样儿来。只有那萧家,因为至今仍是姨娘掌家,她只要做了二奶奶,便可以名正言顺的当家掌权,那府里气氛又好,姑娘们也和善,这或许还能一世无忧。至于大姑娘,哼!她端庄稳重城府又深,到哪里混不好?所以就别怪我狠心,要抢她的好亲事给我自己的女儿,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世道本就是这样的。

“那好,你想让娘帮你想办法,你先要答应娘,和你大姐姐好好儿相处,万万不能让人瞧出半点儿你的心思。”吕夫人郑重看着顾锦绣,见女儿犹豫了好一会儿,却终于点点头,她这才放缓了面色,轻声道:“好了,此事你不用操心了,静等着娘的消息吧。”

“可是娘,萧家看起来很心急,万一他们这就要下聘迎娶怎么办?哪里有时间让您慢慢筹谋?”顾锦绣见母亲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又急了起来。

“他们家说要迎娶便迎娶?哪有这样的事?如今眼看过年了,过了年总还得让你姐姐在这府里再住一阵子,在老爷膝下尽尽孝吧?就算夏天出嫁,还有半年的时间呢,你急什么?”

吕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看了女儿一眼,见顾锦绣没话说了,她这才挥挥手道:“行了行了,你出去吧,总之记住,我自有道理。你只按照我的要求去做,莫要坏了大事就好。”

顾锦绣这才放心,又搂住吕夫人奉承了一会儿,这才兴高采烈出了门。这里吕夫人坐在窗前默默想着心事,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忽听外面玲珑道:“太太,舅老爷来了。”

“哦?快请他进来。”

吕夫人一下子站起身,整了整衣服便来到厅里,果然不一会儿,就见堂弟吕冬云走进来,姐弟两个彼此见过礼,吕夫人就把玲珑打发出门去守着。

那吕冬云还不等坐下,便急着小声道:“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才回京城,便听说那萧家子如今可是了不得了,而且也并非如传言中那般可怕,竟是人中龙凤百里无一的人物,如今又说立了军功就要封侯的。这……这这……这岂不是便宜了那乡下的野丫头?这……怎么会这样?”

吕夫人也咬牙切齿道:“你还说。当日你去边关,怎么就不亲自去看看他?以至于我也信了京城流言,竟然耽误了锦绣。倒白白便宜了那野丫头。如今就后悔,又怎么办?”

吕冬云摊手道:“这事儿怎么能赖我呢?我不过是个商人,还能进去军营怎的?在外面哪里就那么容易碰上他?再说姐姐当日也没说要我亲自去看。只说我回来后在姐夫面前说那萧江北长相寻常就行,我哪里知道这样事?”

“罢了罢了,如今还说这些话有什么用?”吕夫人叹了口气,挥挥手道:“先不提这一茬了。你之前可接到了我的信?我托你的事儿打探好了没有?”

“打探好了。”吕冬云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道:“那户人家在五年前就离了杭州。如今在临川住下来。当年他家有个儿子五岁就死了是真的,不过是幼子,那孩子的头上还有两个哥哥,都没有成亲。只是他们当家的早已死了。如今剩下一个寡母带着两个儿子生活,其中长子刚刚考中了秀才,另一个次子则是游手好闲。家里原本的祖业也败得差不多了。姐姐,这家是什么人?你让我打听他们干什么?”

“这事儿关系到锦绣的终身。我和你说了,你可千万要守着秘密。”吕夫人看了吕冬云一眼,沉吟了下,方轻声道:“当日在老太太那里,只是听了个话儿,回头我只当不经意间和老爷提了一下,老爷就发了一通感慨,由此我才知道这家人的姓名来历。你刚才说的那个五岁就死了的男孩儿,便是老爷当年给那野丫头订的娃娃亲。若是能想办法让野丫头和这家结亲,到时候萧家那边我们也不退亲,可不就把锦绣给顶上了?一旦锦绣成了萧府二少奶奶,甚至是将来的侯爷夫人,你这个做舅舅的帮了她大忙,她心里能不感激你?这于你日后经商赚钱,有多大的利益,你自己算一算。”

吕冬云一听这话,立时两眼放光,心里急速盘算着,表面上却嘿嘿笑道:“看姐姐这话说的,便是我不得利,那是我外甥女儿,我这个做舅舅的难道不帮她?倒要去帮一个无亲无故的野丫头?到底是姐姐,竟然能想出这样主意。只是那男孩儿五岁就死了,这却怎么能让姐夫答应把那野丫头仍许给他们家呢?萧家那边只怕也不好交代啊。”

吕夫人微微一笑,沉声道:“该怎么做,我已经有了些打算。只是还需你帮我跑一趟腿。千万记着,这事儿一定要找心腹来做,或者你干脆自己帮我跑这一趟,别人的话,我实在不能放心。”

吕冬云拍着胸脯道:“这个姐姐放心好了,你既然这么说,我便亲自去临川走一趟。”

吕夫人笑道:“所以说,到底还是一家人,若是别人,哪里肯这样热心?你过来,我教你怎么办。”

吕冬云忙凑上前去,吕夫人就压低了声音说出一番话,只听得吕冬云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亮,直到吕夫人说完,他竟是不能立刻回过神来。

“怎么了?”

吕夫人见堂弟没反应,皱着眉问了一句,话音未落,就见那吕冬云竟猛地跳起来,伸出大拇指由衷赞道:“姐姐当真是女诸葛,这样主意,亏您怎么想得出来?呵呵,叫您这一说,这事儿保准成了。别说当日姐夫和对方未必说死了,就是说死了,如今过去了十几年,我不信姐夫还能记得一字不差,何况若是再造了那样一份儿东西,就是万无一失的。至于那一家,呵呵,当家的都死了,剩下寡母和那两个儿子又能如何?还不是咱们怎么说他们怎么听?一个秀才,能攀上京城五品官的千金,这就是他们祖坟冒青烟了,他们还能不愿意?”

吕夫人啜了口茶,悠悠笑道:“就是这样说的。至于大姑娘,呵呵,她不过是个克母的乡下丫头,若不是老爷的女儿,哪个秀才肯要她?更不用说将来有老爷帮衬着,也许这秀才还能做个举人老爷也说不定。”

顾绮罗的下场如何,吕冬云是半点不关心的。他只关心着自己姐姐和外甥女儿能不能飞黄腾达,带契自己发财。因了解了吕夫人的计划后,他便站起身道:“事不宜迟,我这便先回去,看看过两天就去办这件事。”

吕夫人笑道:“不用这样着急,你才从外面回京,也该和弟妹孩子们聚一聚。等过了年,再办这事儿不迟。”

吕冬云道:“夜长梦多,我还是趁早儿去办吧,年算什么?今年不过,明年也照样能过。”

吕夫人对这兄弟的积极态度十分满意,于是亲自进了里屋,过一会儿后手里拿着一个钱袋出来,递给吕冬云道:“你做生意也不容易,这里是二十两银子,我的私房钱,你姐夫也不知道的,你拿回去给弟妹和孩子们扯点布料做件过年衣裳,再置办些吃食。”

“这怎么好意思又让姐姐破费?”吕冬云笑眯眯接过银子,他是做买卖的,家里钱财未必就比顾府少,只不过便宜嘛,能占当然要占的,更何况自己为这姐姐做事,就是跑腿费,也应该给几个嘛。

当下告辞离去,这里吕夫人坐在榻上又筹谋了半天,嘴角方泛起一抹冷笑,自言自语道:“呵呵,你以为自己的婚姻必定如意顺遂了?等着吧,且让你再高兴几天,到最后,我让你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三十五章:我的男人我了解

“手套送出去了?如何?你哥哥戴着可好?”

顾绮罗正在看杏花做针线,见春雨从外面进来,便笑着问了一句。却是半天没听见小丫头答话,于是抬头看去,只见春雨一脸的沉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春雨。”

顾绮罗叫了一声,春雨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啊,姑娘……好,我哥哥戴着可好了,大小也合适,里面絮了兔毛,软绵绵的又暖和,哥哥喜欢的不得了。让奴婢回来谢姑娘和杏花姐姐呢。”

“什么?你这死蹄子,不是说好了和你哥哥只说是你的针线活儿吗?你……你怎么到底把我扯出去了?”杏花大惊失色,却见春雨连忙摇着手道:“没有没有,我怎么敢把姐姐说出去?我只说是姑娘出的主意,然后姐姐教我的,所以我哥哥让我回来谢你们俩。”

“原来如此,是这样还罢了。”杏花松了口气,又疑惑道:“是了,你刚进门时想什么呢?姑娘和你说话都没听见。”

“姑娘说奇怪不奇怪?我在角门等我哥哥时,听看门的王婆子和我说舅老爷过来了,一脸的急切,还向她打听了姑娘和萧府的婚事。结果等我和哥哥说话时,就见那位舅老爷竟是满面春风的出来了,嘴里还哼着小曲儿。”

杏花冷笑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必定是从太太那里得了好处呗。虽然我进府时间不长,可对这位舅老爷却是久仰大名了,下人们多没有说他好话的,只是太太信他,所以大家也没办法。宅门女人多是如此。做了当家主母,若是娘家富贵也罢了,娘家若是有亲人需要提携,多要攒一份家私帮忙的。”

春雨道:“那大概是我多虑了,我倒没想到姐姐这一层。我只听王婆子那么说,还以为舅老爷是因为萧二公子结亲的对象是姑娘,不是三姑娘而着急。那后来又春风满面的出来。是不是从太太那里得了什么消息?太太和三姑娘又不能出门。有事情办,就只能找总管,但总管也只能在京城办事。再远的话,这府里怎么办?这位舅老爷却不同,他是常年经商,天南海北跑的。太太万一有什么阴谋诡计,找他办也一样。所以我这样想着。就和我哥哥说,让他悄悄跟着那位舅老爷,看他干什么去。”

她这一说,杏花的面色也郑重起来。点头道:“这竟是我没料到的,春雨你做的很对,这样关头。宁可谨慎些,也不能掉以轻心。”

顾绮罗皱眉道:“这个舅老爷。可就是太太那位堂弟?”

杏花道:“正是,奴婢听下人们说,也就是他当日从边关回来,和老爷说萧二公子相貌只是寻常而已,不似谣言说的那般凶恶,所以老爷才下定决心和萧家结亲。如今看来,那分明是胡说,萧二公子的模样,岂是寻常而已?也不知老爷有没有把这个细节放在心上。”

“如果是他的话,小心些倒是对的。”顾绮罗沉吟着点头,然后又抬头看着春雨道:“只是我记得你说过,你哥哥是要干活吃饭的,这样一来,岂不是耽误了他赚钱?”

春雨笑道:“姑娘说的哪里话?从奴婢到您这里,赏钱到现在拿了也有二两多,如今让哥哥帮您跑趟腿又算得了什么?一天两天不做活也饿不死,奴婢先前送手套的时候,把这两个月存的月银和姑娘给的赏钱都给哥哥了,怎么也够他过年的。”

顾绮罗没说话,在那里低头又想了一会儿,方郑重道:“这也罢了,可你哥哥不过是个普通人,哪里会跟踪监视人?万一让人发现,再找人打他一顿,可就得不偿失了。”

春雨道:“这个姑娘也不用担心。我哥哥这些年什么活儿都做,从前在一家镖局里帮着打下手,得那些镖师传了他一些拳脚功夫,虽然只是花拳绣腿,不似萧二公子那般万人敌,但等闲三五个大汉也近不了身。”

“这我就放心了。”顾绮罗终于松了口气,对春雨道:“过两日就是腊月了,你回家一趟,就说我给你的假,让你回去帮着你哥哥收拾收拾房屋好过年,两天后再回来。然后你带些钱给你哥哥,就说从现在起,我便雇了他,让他不用做别的,只帮我盯着那舅老爷就是,每天把他见了什么人,要往哪里去都打探一下,若有可疑的,就来找你告诉一声。”

她一边说着,就起身来到钱匣子里,从里面拿出几块碎银子,估摸着大概有十几两,就一股脑递给春雨,正色道:“你看这些够不够?不够我再补。”

春雨都被吓懵了,好半晌才急忙摆手道:“姑娘这是做什么?您也不需要给我银子,有您先前赏奴婢的,也尽够了,您要让我哥哥帮忙看着舅老爷,我和他说就是。”

“拿着,姑娘我还能缺银子吗?实在没钱了,再去找萧江北要就是。”顾绮罗不由分说将银子都塞到春雨手里,想了想又道:“告诉你哥哥,这趟差事若是办得好,日后我有好活儿给他做,再不用他东奔西跑做零散工了。”

春雨手里捧着那些银子还不知所措呢,又听见这样一番话,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忽听杏花笑道:“好了,姑娘既给你,就拿着吧,难道没听见方才那话说的多理直气壮?如今姑娘可是有靠山的人。咱们那位将来的姑爷别的不敢说,银子当真不算什么,就不说功劳,只说那些人头银,怕不有两三千呢。”

顾绮罗笑道:“就是杏花说的这样,所以给你就拿着,不用和我客气。”

春雨期期艾艾道:“只是姑娘,这些说到底,都是萧二公子的钱,他主动给你就罢了,若是他不给,难道您还去和他要不成?那岂不是让他看轻了姑娘?不行。这钱咱们且省着花吧,府里下人们哪个是好相与的?奴婢不要了。”

“放心,他说过了,他的就是我的。”顾绮罗坐在榻上,想起萧江北说这话时的理所当然,面上不由绽开得意笑容。下一刻,便听杏花笑道:“瞧瞧姑娘这得意的模样,真让人嫉恨。萧二公子不过是客气话,你就当真了?”

“呸!你这蹄子明明心知肚明得很,这会儿还拿话挤兑我。没错,我就当真了又如何?我和他之间可没有那些试探客气,哼!我的男人,我自然清楚他的脾气秉性。”

“这是当姑娘的说出的话?幸亏是说在我们面前,若是让别人听见了,非啐你不可。”杏花摇摇头,却听顾绮罗笑道:“废话,自然是在你们面前我才这样说,在别人面前说这种话,我失心疯了不成?”

主仆几个说的热闹,春雨心结也去了,把银子收到自己的荷包里,刚刚装好,就听门外有人道:“大姐姐在吗?”

“咦?是三姑娘的声音,真奇怪,今天是什么风儿,竟然把她给吹过来了?”

杏花疑惑咕哝着,一面起身去开门,就见顾锦绣顾素纨和顾兰绡顾清风竟然都站在门外,她便惊讶笑道:“咦?三位姑娘竟然像是下帖子请来似得,怎么这样齐整?”

顾锦绣笑道:“我和四妹妹来找大姐姐说话,在外面遇见了二妹妹和清风,就一起来了。大姐姐,过些日子就到腊月了,京城有年集,女孩儿们也可以去逛一逛,我和太太说了,太太也同意,还让我们顺便捎办些年货回来。所以咱们得抓紧,到腊月二十之后,有些好东西就没货了。”

顾绮罗怔怔看着这位三妹妹,一时间忍不住就扭头去看太阳,顾兰绡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不由疑惑道:“姐姐看什么?”

“哦,看看今天太阳是打哪边儿出来的。”顾绮罗扭回头淡淡道。顾兰绡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一个没忍住,便“扑哧”一声笑出来,偏她身旁的顾清风还仰着小脸问道:“姐姐真会说笑,太阳自然是从东边出来,难道还会从西边出来不成?”

好小子,真是个捧哏的好手。

顾绮罗心里赞叹着,摸了摸顾清风的头发微笑道:“这可不一定哦,有时候,太阳是会打西边出来的,例如一些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时,它就会从西边出来。”

“是吗?”

顾清风信以为真,瞪着大眼睛兴奋道:“太好了,那下次我偷偷给姨娘吃羊肉,看看太阳打西边出来是什么样。”

“你敢,当心姨娘揍你。大姐姐和你开玩笑呢,这都分不出来,笨小子。”庄姨娘不吃羊肉,阖府皆知,顾兰绡生怕弟弟听信了顾绮罗的话,连忙把这小子的念头给掐灭在了摇篮之中。

一旁被冷落了的顾锦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依照她从前的性子,这会儿早转身走了,哪里还会在这里让人拿话挤兑,尤其对方是她嫉恨入骨的顾绮罗。

只是想起母亲的话,到底是把这一股火气给压了下去,不但如此,还呵呵笑道:“大姐姐莫要说笑,小心清风把你的话当真。妹妹知道从前对姐姐多有得罪,只是如今我已经自食苦果,姐姐成了京城最幸运的女人,何必还来和我计较从前的恩怨?往后我的事,还要姐姐多操心呢。”

第三十六章:义气少年

这话倒是十分直接诚恳,然而这么些天,顾绮罗早已看透了这异母妹妹:这就不是个待人以诚,能认真悔过的主儿。恰是如此,今日她过来,才格外显得诡异。

只是对方既然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顾绮罗也不好说什么,因把人让进来,一面想着不管如何,到底能出门逛年集,这倒是好事儿。至于这三妹妹打的什么主意,只能慢慢再看了。

姐妹几个难得坐在一起说闲话,说着说着,顾兰绡便问起顾绮罗备嫁的事儿。顾绮罗苦笑一声,摊手道:“我那点手艺,妹妹有什么不知道的?还备嫁呢,连个荷包都做不好。索性这些事儿我都交给杏花了,反正我也看得出,将来我出阁,她和春雨是要和我一起出去的。”

顾兰绡道:“怎么说连个荷包都做不好?上次姐姐的护膝就做的不错啊,而且我看你身上戴着的那个荷包也十分精致。”

顾绮罗连忙摇手道:“那不是我的手艺,是杏花做的,我坐享其成罢了。至于护膝,呵呵,那东西又不用绣花扎边儿,做起来一点儿也不难。”

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一个小丫头道:“三姑娘,王姑娘和柳姑娘等好几位姑娘都过来了,太太问是让去您房里还是来大姑娘这儿?”

顾锦绣看了顾绮罗一眼,商量道:“大姐姐,这些女孩儿都是我相熟的,不如请她们都来你这边,大家也好熟悉熟悉,如何?”

顾绮罗心想和你相熟?那不就是酒楼上那几个?我才没空和她们虚与委蛇呢。不过转念一想:当中也不全都是如顾锦绣这般为人恶劣的,那个王玥儿和焦姑娘就很不错,更何况听说王玥儿经常出门。或许自己向她打听一些事,倒还方便。

一念及此,便笑道:“妹妹既不嫌弃我这屋子小,就都请过来吧。”

不一会儿,就有十几个姑娘说笑着走了进来,顾绮罗看了一眼,多数人自己只认识脸但名字记不起来。正奇怪程秋婵怎么没过来。就听王玥儿道:“九姐姐先前去玉兰山下时不知怎么落了水,到现在还病着呢,我今儿上午去看她。烧的脸通红,两三个大夫在那里斟酌着用药,幸亏说是症状虽险,却不恶。只是这一病,怎么也要静养一两个月了。”

别人听了这话。不过关心下病情,独有顾锦绣,心里竟是十分庆幸,暗道幸亏当日娘这主意我没留下私用。瞧瞧这一出闹得,白白病了一场,什么没捞到。这还是大家不知道她的心思。若是知道,只怕都没脸活了。

这里姑娘们走进屋后。杏花和春雨搬光了屋里屋外所有凳子,配着炕床和窗前美人榻,好不容易才都安排着坐下来,两人又是好一番忙碌,方把茶果点心预备好。顿时,平日清净的房间内外便传出了一阵阵欢笑声。

腊月里第一场雪,就下了个铺天盖地,一夜之后,大地一片银装素裹,窗台上积了两三寸高的白雪,推开窗子,发出簌簌的声音。

“姑娘,快把窗关上,这冰天雪地的,您倒要开窗,可是害怕不着凉?”

杏花赶过来,迅速把窗关上,一面抱怨着,就听顾绮罗笑道:“在屋里睡了一晚上,又是地龙又是火炭的,清早起来就想呼吸下新鲜气嘛,哪里想到会这么冷?”

杏花将水盆手巾预备好,看着顾绮罗开始洗脸,她就小声道:“刚刚王婆子过来找春雨,说是她哥哥在西角门等她。奴婢就打发她去了,又按照姑娘说的,赏了王婆子几百钱,她一个看门婆子,素日里还没谁把她放在心上,听说这是姑娘特意吩咐的,只感激的要跪下磕头,奴婢拦了她,让她回去了。”

顾绮罗接过手巾擦脸,一面笑道:“她一个孤老婆子也不容易,咱们如今又不是没有钱,权当扶危济困了,一旦有需要的时候,让她行个方便,作用大着呢,五百钱算得了什么?”

杏花笑道:“是,奴婢知道,姑娘如今是财大气粗了,五百钱也不放在眼里,阿弥陀佛,就是寻常公侯家,那小丫头子一个月也不过五百钱罢了。”

主仆两个说着闲话,反正无事可做,杏花便施展手艺,替顾绮罗精心梳了发髻,然后在首饰盒里找出几样首饰替她戴上,自己又仔细端详了端详,点头笑道:“姑娘平日里就是不肯认真打扮,看,这一认真,不也是个秀丽佳人吗?”

“什么话?姑娘我不认真打扮也是秀丽佳人。”顾绮罗冷哼一声:“你这丫头真不会说话,幸亏是在我手里,若是在三姑娘手里,看这会儿还不掌嘴呢。”

“姑娘都知道奴婢精明,所以奴婢也是会看人下菜碟的,在姑娘面前能说的话,在三姑娘面前可就万万不能说了。”杏花也笑起来,话音未落,就听门外传来脚步声,她便道:“春雨回来了,这怎么还带跑上了?有什么紧急的事?”

一面说着就过去打起帘子,果然就见春雨一头闯进来,看见顾绮罗便着急道:“姑娘,先前哥哥来告诉我,说他和那位舅老爷的车夫昨儿套上了交情,今日一大早才得知舅老爷要去临川,也不知是为什么事?哥哥很着急,过来让我报信给姑娘,说不知道这与您的事有没有关系,然后他就匆匆去了,说是要跟着舅老爷去临川……”

春雨不等说完,就听杏花和顾绮罗同时惊叫了一声,顾绮罗便摇头道:“傻丫头,你该和你哥哥说,不让他跟去才是,临川和咱们有什么关系?”

春雨道:“奴婢可不是这么说的呢?但哥哥说,舅老爷走的这么急,一来一回只怕年都不能在家里过,那必定是有重要的事儿,对商人来说,最重要的事当然是涉及利益,但他们家车夫是最喜欢打听和说闲话的人,都不知道他们家生意上有什么事,所以想必生意上的问题不大,既如此,那说不定便是为了姑娘的事。所以哥哥不肯半途而废,他说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何况姑娘还给了那么些银子,若舅老爷去临川不是为姑娘,他不过白走一趟;但若真是为了姑娘的事,他打听好了,也好早点通知姑娘做个准备。”

春雨这番话说完,顾绮罗和杏花都怔住了,好半晌,顾绮罗才点头沉声道:“你哥哥是好样儿的,如今这样守诺重义的男子已不多了,只是你不该就这样让他走,此去临川,怕没有千八百里路呢?他身上就是那点儿银子,哪里够盘缠?你怎么也该回来拿点钱给他,再让他去啊。”

春雨道:“姑娘放心,哥哥这么多年,什么苦没吃过?那十几两银子他还没怎么动呢,尽够用了。更何况萧二公子也难得见姑娘,他纵然有心给您钱,也没这个机会啊,如今到了年下,那些下人们就是传个口信儿,还要赏几十个铜钱吃酒,她们才敬服你,姑娘的钱留着有大用呢。”

顾绮罗摇头道:“不管怎么说,都不应该。我不过是临时起意,又因为外面没有个可靠的人,才想起用你哥哥,却不料竟给他添了这么一件苦差事。”

春雨道:“哥哥说不苦,哥哥说我长胖了,听说我在姑娘这里每天都过得开心,他说姑娘是我们的再生父母呢。”

“这话可真叫我羞愧了,我何曾为你们兄妹做过什么?”顾绮罗摇摇头,如果说先前她对春雨哥哥的印象还不错,觉得他爱护妹妹勤劳肯吃苦,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的话,那现在她对对方则是添了几分敬意。

不管怎么说,春雨哥哥已经出发了,现在就是让春雨去追都没有用,顾绮罗心中想的却是那个吕冬云的事:这样匆忙去临川,年都不在家过,可是为了什么要紧的事呢?难道真是因为我的事?呵呵,若真如此,那倒好玩了,我和萧江北两情相悦,萧家和爹爹都没有退亲之意,你们便是只手遮天,又能如何?

她这里思量着,那边杏花却在沉吟了半晌后问春雨道:“你哥哥叫什么名字?”

“曾远。”春雨叹了口气,有些怅然道:“我原本的名字叫曾雨,后来进府做了丫头,也就打算把原本姓名给忘了,偏偏姑娘给我起的名儿叫春雨,无论如何,总还留了个名儿,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你的姓名好好儿记着。这会儿是丫头,也未必将来就是丫头,等你脱了奴籍那一天,难道还要叫春雨?那时自可改回本名了。”顾绮罗在榻上听见春雨的话,笑着给了一点暗示。她本就没有什么尊卑观念,春雨在她身边又这样得力,将来即便因为对方身份,不能给她配个好人家,最起码也要找个身家清白的平民子弟,多帮衬些嫁妆,怎也不会要自己这忠心丫头一辈子做奴才,甚至对于杏花,她也是这样想的。

第三十七章:赶集

谁成想平日里挺精明一个小丫头,却会错了意,听见这话不由就是一愣,接着眼泪便一下涌出来,咬着嘴唇哽咽道:“姑娘,是不是将来您去了萧府,有了更好的丫头,就不要奴婢了?”

“我的老天。”

顾绮罗险些从榻上一头栽下,一抬眼,见杏花是满脸的惊喜,她便知道对方已经明白自己这番话的意思,这也从一方面说明杏花对自己远不像春雨那样忠心耿耿,不过她也不在意,倒觉着这样挺好的。于是没好气道:“杏花,你解释给她听。”

杏花笑着拉过春雨把顾绮罗的意思解释了一遍,这才让小丫头破涕为笑。接着又听杏花道:“你放心吧,就冲着你这份儿忠心,姑娘去了萧府也离不得你,再好的丫头,不能一心为主子,要她有什么用?”

“这话说的,我身边也有个不是一心为主子的,我也照样离不得。怎么没有用?我倒是觉着,为什么要眼里心里都是主子?大家都是爹生娘养的一个人,没奈何做了奴才,只要不口是心非,背主求荣,那就行了。例如杏花你,我倒欣赏你这种把奴才当做一份工作的态度,既有自己的想法,又能把我照顾周到,这就非常好了。”

顾绮罗听出杏花言语中的试探之意,于是也毫不避忌的将自己真实想法说了出来,也就是在这两个丫头面前,不然她这样的念头,恐怕就连萧江北都没办法认同。土生土长古代贵族的尊卑观念还是很根深蒂固的。

而杏花听了这番话,不由就愣住了,傻傻盯着顾绮罗看了半晌,这丫头眼圈儿就有些红。她忙低下头去,强笑道:“奴婢从小儿就被卖来卖去,什么样主人没见过?可恶的把奴婢当条狗,和善的把奴婢当个人,却从没遇到过姑娘这样,竟说奴婢……这做奴才只是一份工作,倒好像……倒好像是和平常人一样。姑娘您可别这么好。再这么着。怕是连奴婢也要和春雨一样了。”

“可千万别,你既这么说,那明天我就对你坏一些。”顾绮罗连忙叫。那边春雨却嘻嘻笑道:“我就说姑娘最好了,杏花姐姐如今也知道了吧?她也不用做什么事刻意打动笼络你,她就是寻常过日子中,就让你不知不觉便把心交给她了。”

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顾绮罗身上打了个寒噤,好在此时杏花大概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连忙转了话题问杏花道:“你哥哥既然对你好,当日你进府里,怎么还卖了死契呢?”

“是我自己卖的,哥哥知道后。从来不掉眼泪的他还哭了一场,只是那会儿我们要还最后一笔钱,死契的身价高。所以我自作了主张。”春雨叹口气,接着又笑道:“如何?我说我哥哥很好的。姐姐还不信,如今才知道他虽身份卑微,品德却好,你那双手套也没有所赠非人吧?”

“好了,我不过问了一句话,你这丫头就扯了这么些话说。”杏花撇撇嘴,不再理会春雨,不过想到那曾远竟是个聪明坚定的好男儿,她心里确实觉着熨帖了些。

“姐姐看,前边就是京城最出名的阳关大集,每年这里的人最多,货物种类也最齐全。这会儿才进腊月呢,你瞧瞧里面的人。”

王玥儿从马车上利落跳下,转身正要扶顾绮罗下来,就见对方提起裙裾踩着凳子走了下来,她便抚掌笑道:“太好了,如今总算有一个和我一样的知己,姐姐不知道,我最讨厌和姐妹们出来逛了,一个个忸忸怩怩的,让人恨不能踢一脚催着她们快些。我说她们,她们还不服气,说我是猴子,哼!叫我看,分明她们是乌龟才对。”

顾绮罗笑道:“她们说的也没错,女孩儿德容言工,这走路也算是容的一种,要走出个袅袅如风拂柳,款款若月破云才好。”

王玥儿笑道:“我知道姐姐只是厚道,不然您怎么也和我一样?哈,果然我听了姐姐的主意是对的,还是咱们俩先来逛着爽快,走走走,我这就带姐姐先去那些干果摊子上看一看。”

那一次女孩子们在顾绮罗房中,原本说好了要一起逛年集,不过顾绮罗想着人太多的话,倒不方便自己行事。因此便悄悄撺掇了王玥儿,果然这飒爽少女一听说要两人单独逛,眼睛就亮了起来,因便以“我们先去探路”为由,在腊月初六这一天出门来到了阳关大集。

被王玥儿拽着往年集里走去,顾绮罗看了半日,就觉着有些奇怪,问王玥儿道:“怎么这里大多都是女人孩子?”

“那当然了,家务事都是女人做的,这置办年货,除了家在外地的,所以才会由在京的男人过来置办之外,当然要交给女人了,小孩子都爱凑热闹,所以成群结队过来也正常啊。不是如此,姐姐以为咱们这些闺阁女儿怎么可能出得来?”

“是这样啊。”

顾绮罗这才恍然大悟,只不过她的心思并不在年集上,见王玥儿到了干果摊子前,眼睛放光在那里梭巡着,她就好笑道:“你不是吧?这干果哪天不吃?也值得你这样兴头?”

“姐姐不知道了吧?家下人过来买的干果多是参差不齐的,不如咱们亲自过来,都挑好的买。所以我家过年的干果我从来不用我们家那些管事的派人买,都是和我爹娘讨了钱,我亲自带着人出来买。”

顾绮罗轻轻扭头看了眼跟在王玥儿身后的家丁,只见个个苦着脸,她这才明白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妞儿为什么要带着好几个仆人出来,原来不是做保镖,而是做苦力的。

“你啊,水至清则无鱼,当心你这样做,你家的管事恨你。”顾绮罗摇摇头,却听王玥儿冷笑道:“我不过管着这一件事,也是为了我自己和长辈们吃得好,他们恨我做什么?一年四季,地里的租子府里的采买,哪一样他们不伸爪子?我娘也和姐姐说的一样,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一面说着,早走过了几个摊子,最后在一家货品最齐的摊子前停下,王玥儿拿起那摊主面前的瓜子松子等尝了尝,便点头道:“姐姐,这家不错,你看个头大,里面果仁也成实,火候也好。”

顾绮罗尝了尝,果然不错。只不过她并不像王玥儿要负责王府的干果采买,所以只是挑着自己和顾兰绡等喜欢吃的买了几样。那摊主冷不防遇见了王玥儿这个大主顾,乐得合不拢嘴,连带顾绮罗都跟着沾光,每样多给了小半斤,装好后打了一个小包裹,交给身后春雨拎着。

“爷,咱们到底要不要跟上去啊?再不跟上去,就看不见了。”

小桥站在萧江北身边,遥望着人群里顾绮罗的身影,面上满是焦急之色。

从进了腊月里,自家少爷就跟豹子狩猎似得,天天一大早就跑到萧府附近打埋伏,傍晚归家,好不容易守了这几日,看见那位大姑娘出门,这才在后面缀着,偏偏到了这里,那两位姑奶奶进去赶集,眼看就没影了,自家少爷竟然还犹豫着不肯进去,要这样,守了这么多天是干什么呢?只盼着悄悄见一面?小桥一点儿也不觉着自家少爷是这样的窝囊废。

萧江北的确不是窝囊废,只是察觉到从身旁走过的大姑娘小媳妇或悄悄或光明正大看过来的眼神,他不由就想起自己在边关逛大集时的惨痛教训。边关女儿多豪放,那一次他一时兴起去赶集,凭着盖世武勇,竟也差点儿不能囫囵出来,等到回了军营,身上衣服都碎了好几道,害他被战友们取笑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