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她的嘴里就迸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尖叫,拼命从栅栏中抽出赤足,人也从那毡毯上狼狈地摔落下来……如烟如梦慌忙将她扶起,却见那只赤足上血肉模糊,一只脚趾竟已不翼而飞!

“妖妇!你杀了我吧!”步天歌拼命撞击着铁栅栏,那满嘴的鲜血使他的模样看起来十分狰狞,竟把容阿娇也吓得连连后退……“混蛋!畜生!我看你能坚强到几时!”瑶光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推开搀扶自己的如烟,声嘶力竭地厉喝道,“给他极乐丸,他要多少就给他多少,不用再控制药量!”

如烟一脸骇然,不过也不敢违抗,忙把一粒极乐丸扔进牢笼中……步天歌毫不犹豫地捡起来塞入口中,跟着就瘫倒在地,缓缓合上了双眼……慢慢扶着瑶光离开这岩洞改造成的地牢,如烟见她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些,不由小声劝慰道:“师父,步天歌不过是第一个没有为您的绝世美貌动心的男人,就算他冒犯了您的尊严,一刀杀了岂不干脆?何必一定要他屈服?要知道不控制药量,他也会很快就死于极乐丸之毒……”

“混帐,你也敢来教训为师?”如烟话音刚落,脸上就吃了瑶光一记耳光,“是不是你也心痛他了?是不是每个女人都会为这种又臭又硬的男人动心?”

“弟子不敢!”如烟慌忙跪倒在地,心中实不知道师父何以发如此大的火……却见瑶光幽幽叹了口气,眼光极目蓝天,神情复杂而幽怨地喃喃道:“你错了,步天歌不是第一个对为师视若无睹的男人,而是第二个……不巧的是,他也是一个自高自傲的猎头人……对第一个我狠不下心来,所以该当他倒霉……”

搀着如梦慢慢往回走,瑶光突然问道:“查到跟步天歌一起来那个猎头人的下落了吗?”

“还没有!”如梦忙道……“奇怪了!”瑶光喃喃道,“那小子去了哪里?谁又能在我星月谷中来去无踪?”

岩洞中又归于平静,那山水依旧在“叮咚”滴落,像风铃一般的清脆……隐约觉着有人来到近前,但步天歌没有动也没有睁眼,依旧沉浸在那飘飘欲仙的梦幻世界中……“步大哥!”有人在低声呼唤着,声音中充满痛惜……药瘾渐渐退去的步天歌终于缓缓睁开了双眼,那声音很熟悉,令他不由转头望去,意外地发现竟是失踪了许久的冷欣儿……“步大哥,你怎样?我这就救你出去!”说着冷欣儿扑到栅栏前,想扭开铁锁打开牢门,却怎么也不能如愿,他只得回过头,对着身后低声道,“快来帮帮忙啊!”

他身后的岩洞阴暗处响起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跟着闪出一个干瘦的人影,那身破旧的官袍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可他依旧习惯性地挺胸凸肚,官威十足……步天歌有些意外地认出,他竟是飞鹰渡驿站那个姓童的老驿丞……只见他来到牢笼前,从袖子中掏出一根弯弯的铁丝,往锁孔中捅了捅,就听“嗒”一声轻响,那锁就开了……他却一脸苦恼的叹着气说:“我真后悔救你这小子,尽给我添麻烦……”

冷欣儿没理会他的牢骚,低头钻进牢笼中把步天歌扶起来,哽咽道:“大哥,冷欣儿来迟了,我这就带你走,咱们这就离开星月谷这鬼地方……”

说着他把步天歌扶了起来,吃力地把他搀出牢门,然后往岩洞深处走去……这过程中步天歌都恍恍忽忽任由他摆布,像一个失去了灵智的傻子……岩洞深处是一个死巷,并没有出口,但那驿丞把一块凸起的岩石转动了一圈后,一块石笋便无声地缩了回去,露出一个能容一个人钻入的黑黢黢岩洞……驿丞率先钻入洞中,待冷欣儿和步天歌钻进来后,那石笋又重新回到原处把那洞口完全堵了起来,再看不出半点异状……

十七、巧手王(下)

步天歌任由冷欣儿扶着走在幽暗阴冷的岩洞中,而那老驿丞则在前面举着一枚夜明珠领路……曲曲折折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见那老驿丞收起夜明珠一声低叹:“到了!”

前方有机簧声“咔咔”响起,渐渐露出一个明亮的出口,老驿丞从洞口钻了出去,接着冷欣儿也扶着步天歌钻出洞口,跟着机簧声再次响起,那洞口又重新被堵上,步天歌回头望去,陡然间骇得连连后退,若非冷欣儿搀扶,差点要摔倒在地……只见半人多高的神龛上,瑶光手拈一朵罂栗花,正似笑非笑地俯视着自己……“妖妇!”步天歌恐惧地高叫起来,挣扎着就要逃离此地……冷欣儿忙把神龛上的幔帐拉上,遮住了龛中的神像,然后对步天歌柔声道:“步大哥别害怕,不过是一尊石像罢了……”

“妖”步天歌双眼发直,定定地瞪着已经垂下的幔帐凝立了片刻,跟着两眼一翻就摔倒在地,冷欣儿慌忙把他半扶起来,却发觉他已经昏迷过去……冷欣儿不由抬头望那老驿丞急道:“怎么回事?他是怎么回事?”

老驿丞不紧不慢地摸了摸步天歌的脉搏,又翻开他的眼睑看了看,这才低声道:“不碍事,他这是多日未曾进食,身体极度虚弱,方才又被山神娘娘给吓着了,所以昏迷过去……给他弄点吃的,再让他好好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

“什么山神娘娘!”冷欣儿不由破口大骂,“你雕什么不好,偏偏要雕瑶光那妖妇,若是步大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老驿丞面有愧色,竟没有争辩,只高叫那哑巴伙计赶快生火做饭……“我这是在哪里?”不知过了多久,步天歌终于清醒过来,茫然望着周围的一切,他喃喃问道……“咱们现在在飞鹰渡驿站中,”冷欣儿边用勺喂步天歌稀粥,边小声解释说,“你放心,这儿很安全,瑶光那妖妇不会找到这儿来……”

听到瑶光的名字,步天歌浑身不由一颤,眼中竟闪过莫名惧色……冷欣儿见状不敢再提瑶光的名字,只道:“别怕别怕,咱们已经出了星月谷,现在很安全……”

步天歌茫然望着面前的冷欣儿,喃喃道:“你去了哪里?”

冷欣儿笑道:“那晚你点了我的穴道走后没多久,童老就进来把我救走了,带我从那溶洞改造成的秘道中出了星月谷……若非有他相救,我恐怕也难逃瑶光毒手……”

“不是本官救了你,是山神娘娘借本官之手救了你,你该感谢山神娘娘才是……”一旁的驿丞连连辨白……冷欣儿一听又是一沉脸,抢白道:“什么山神娘娘?不过是瑶光那妖妇罢了,我真不明白你有如此巧手,雕谁不好偏偏雕那妖妇,让我每次一看到那神像就生气,恨不得把它给砸个粉碎!”

“你当初可不是这样!”驿丞气呼呼地睁大了双眼,“要不是当初你大赞娘娘美貌,又恭敬地上香磕头,本官才懒得救你呢……再说本官雕的是如玉,不是什么瑶光!”

“瑶光就是如玉,如玉就是瑶光,这又有什么区别?”

“瑶光是瑶光,如玉是如玉,大大的有区别!”

冷欣儿与驿丞顿时争吵起来,步天歌不明所以,不由插话道:“这是怎么回事?”

“你问他!”冷欣儿用眼乜视着老驿丞,对这个救命恩人一点不假辞色……那驿丞对冷欣儿的无礼也不介意,反而面带愧色轻轻嗓子道:“本官”刚说得两字就一拍自己的脑门,“嗨!这狗屁驿丞当久了,我他妈都差点忘了自己是谁!”

说着他在床前坐了下来,对步天歌道:“老夫名叫童欢心,这名字你多半没听说过,不过老夫还有个外号你一定听说过,那就是‘巧手王’……”

“巧手王!”步天歌果然感到惊讶,实在没想到这偏僻驿站的老驿丞,竟然就是二十多年前就已经名震天下的“巧手王”……而自己的折叠弩也是出自“巧手王”之手,想到这步天歌不由往背上摸去,这一摸却摸了个空,那片刻也不离身的折叠弩竟然不在身上,这才想起它已经被如烟如梦收缴了……“别摸了,折叠弩在这里!”童欢心说着从身后像变魔术般拿出了步天歌的折叠弩和透心箭,“老夫这辈子有三件最得意之作,这折叠弩就是其中一件,我可不想它落到寻常之辈手里,就顺手牵羊把它拿了回来……”

“你有三件得意之作?那另外两件是什么?”冷欣儿忙跃跃欲试地问道,既然步大哥能以一把折叠弩就名震天下,自己要能找到“巧手王”另外两件得意之作中的一件,没准也可以成为天下名人……谁知童欢心却道:“一件是星月教的月神殿,另一件就是后面山神庙中如玉的雕像,也就是山神娘娘的神像……”

冷欣儿大为失望,没好气地问道:“那神像明明就是瑶光,你为何偏偏要说她是如玉?”

童欢心幽幽地叹了口气,饱经风霜的老脸上竟现出一抹幸福的红晕,眼光极目虚空,似穿越时空一般的幽远,“那还是二十多年前,如玉年方二九,还只是星月教上一代瑶光长老座下弟子……那时老夫正是壮年,受星月教之托建月神殿,以及修缮星月谷中各处建筑,第一次见到了美若天神的如玉……不怕你们笑话,老夫那时也算风流人物了,见识过江湖上不少美貌女子,可第一次见到如玉时,也不敢相信天地间竟有如此绝代佳人,完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老夫那时就动了心,谁知如玉生性高傲,对我这个‘巧手王’也不假辞色,她越是如此,老夫就越是想见到她……都说得不到的东西最珍贵,明知这是一种病态,可老夫偏偏就跳不出这种情结……随着月神殿一天天接近完工,我怕日后再见不到如玉,也怕星月教卸磨杀驴,于是利用设计修缮之便,借天然的山石溶洞在谷中为自己留下了几处通往外界的秘道,其中一处秘道的出口刚好就在关押步天歌的岩洞深处……月神殿完工后星月教果然杀人灭口,众多工匠俱长埋星月谷,老夫借着秘道才逃得性命……出来后老夫又在江湖上游荡了几年,但心中实在放不下如玉,于是又多次从秘道偷入星月谷……老夫对谷中地形了如指掌,倒也不怕被人察觉……为了能经常见到如玉,老夫买通官府,在这深山设了处驿站,自己则买了个驿丞的芝麻官,正大光明地在此长住下来……又在那通往星月谷秘道的出口处建了座山神庙,并耗时一年打造了一尊如玉的雕像,这样老夫就可以随时见到她了,没想到这一住又是差不多二十年了……”说到这唏嘘不已……冷欣儿听得出神,见童欢心歇了下来,不由追问道:“后来呢?那如玉姑娘就是后来的瑶光长老吧?她知道你一直都在暗恋着她吗?你为何不向她明说?”

“我不敢啊!”童欢心缩了缩脖子,眼中竟闪过害怕的神色,“如玉年轻时就已经心如铁石,杀人不眨眼,后来成了新一代的瑶光长老后,手段更是毒辣……她就像那谷中的罂栗花,美则美亦,却是最阴险的杀人毒药,要知道如玉一生骄傲,任何男人对她稍有冒犯,迟早会被她折磨而死,还死得惨不忍睹……尤其令人害怕的是,你不知道她哪一句话是真,哪一句话是假……老夫就亲眼看到过前一刻她还在对人倾诉爱慕之情,后一刻就把那人折磨得死去活来,直到最后折磨而死……老夫虽然对她迷恋万分,可也不愿把命送到她手里啊……”

“我就不信她从未对任何男人动过心,”冷欣儿不以为然地撇撇嘴,“要是那样她一定就不正常……”

童欢心犹豫了一下,叹道:“说来也怪,拜倒在如玉面前的男子多不胜数,但她偏偏全都不放在眼里,反而为一个对她不假辞色,甚至还射了她一箭的男子念念不忘……”

“哦?那人是谁?”冷欣儿顿时来了兴趣……童欢心遗憾地摇摇头,“我不知道那人的名字,只知道他也是个优秀的猎头人,他射中如玉的那枝箭,如玉至今还保存着,可见对他是多么的刻骨铭心……”

“那人该不会是”冷欣儿不由把古怪的目光转向步天歌……却听童欢心怒道:“你小子想哪儿去了?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步天歌恐怕还在穿开裆裤呢……”说到这童欢心叹了口气,“也是因为这个,老夫曾发誓也要做个最优秀的猎头人……于是制作了天下独一无二的折叠弩,谁知折叠弩虽有天下第一的速度,但老夫却没有一双足够稳定的手和猎头人那种坚忍不拔的耐心,以及在稍纵即逝的机会面前那份惊人的决断,所以老夫还是做不成猎头人……不过没想到这折叠弩流入江湖后,竟成全了猎头杀神步天歌,对这老夫倒也没有想到……只可惜,步天歌这个折叠弩最好的主人,如今却被如玉的极乐丸彻底毁了……”说完童欢心连连叹息,眼中满是遗憾……“步大哥不过是暂时虚弱一点,休养几天也就没事了……”冷欣儿连忙道……谁知童欢心一声冷哼:“休养几天就没事?老夫这么多年来,还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在染上极乐丸之毒后,还能摆脱它的控制,步天歌也是人……染上天堂香或许还有救,染上极乐丸,哼哼!”

“步大哥可不是一般人!”冷欣儿骄傲地挺起胸脯,好像那人就是他自己,“他可是猎头杀神步天歌,江湖上最有名的猎头者,天底下最强的硬汉!”

童欢心又是一声冷哼,“他能熬得过今夜,老夫也给他雕一尊石像,当成神灵供奉起来!”

“好!一言为定!”冷欣儿说着就要与童欢心击掌盟誓,却听身旁步天歌发出了压抑的呻吟,转头望去,只见步天歌满脸大汗,嘴唇紧咬,浑身颤抖不已……冷欣儿惊问道,“步大哥你怎么了?”

“是极乐丸的药瘾发作了……”童欢心在一旁淡淡道,“你最好离他远点,那药瘾发作起来,他可是爹娘老子都不认的……”

“你快想想办法帮帮他啊!”冷欣儿忙拉着童欢心的手哀求道……却见童欢心摇摇头,“谁也帮不了他,极乐丸之毒只有极乐丸可解,这正是它的厉害之处……任何人一旦染上极乐丸之毒,就只有一直吃下去,直到让那毒素把自己彻底毒死为止……知道瑶光是如何控制门下不沾上极乐丸吧?她的门下任何人只要沾上极乐丸,她就一杀了之……”

“我不信!一定还有其它法子!”眼见步天歌在床上痛苦地翻滚起来,口中甚至冒出了肮脏的白沫,冷欣儿急得眼泪都快滚落下来……却听童欢心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法子还有一个,就是一刀结束他的性命,让他彻底解脱,免得再受那无穷无尽的折磨……”

“你他妈放屁!”冷欣儿气得破口大骂,真恨不得自己能分担步天歌的痛苦,想按住他挣扎的身体,没料到虚弱至极的人,此刻却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把冷欣儿也掀翻在地……跟着步天歌从床上滚落下来,在地上翻滚着,声嘶力竭地大叫道:“出去!都给我出去!”

“走吧,咱们都帮不了他!”童欢心拉起还想做无谓努力的冷欣儿往外就走……冷欣儿眼见步天歌的嘶叫是如此的歇斯底里,他只得跟着童欢心退出房门……不过终究担心步天歌的情况,便伏在门边从门缝中往里偷看……却见步天歌挣扎着从衣兜中掏出一枚白色的药丸,抖着手就要往口中送去,冷欣儿不由一脚踹开房门,冲入房中一巴掌扇飞了步天歌手中的药丸,扳着他的双肩吼道:“你不能再吃极乐丸!它会害死你!”

“走开!”步天歌一巴掌推开冷欣儿,然后向那枚滚落到床底的药丸爬去,冷欣儿忙扑到他身上扳住他的胳膊,却被他一个翻身甩处老远……跟着就见他钻入床下,待冷欣儿拖着他的脚腕把他从床底拉出时,刚好看到他把那枚药丸塞入了口中,一扬脖子就咽了下去……冷欣儿颓然跪倒在地,眼中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心中无奈、心痛、惋惜、悔恨种种感情交织,那个曾经在心目中如天神一般高大、神圣的偶像,此刻竟像狗一样钻入床下抢食一枚腐心蚀骨的极乐丸,然后又像猪一样躺在地上发出满足的轻哼……这种巨大的反差令冷欣儿觉得整个世界似乎都在随着心中的偶像一起坍塌……望着曾经是那么崇拜敬仰的步天歌,此刻像没心没肺的猪一样心满意足地哼着小曲躺在地上,冷欣儿只觉心如刀割,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染上极乐丸之毒的那个人是自己……“别管他了!”身后传来童欢心的轻声叹息,“染上极乐丸之毒的人,已经不能把他看成正常人,任他自生自灭吧,他已经不是你心目中那个天底下最强的硬汉步天歌了……”

“可他,还是我的兄弟!唯一的兄弟!”冷欣儿咬着牙抹去泪水,默默把神智恍惚的步天歌扶上床,然后开始为他抹去脸上的污垢和嘴边的白沫……童欢心见状张了张嘴,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摇着头悄悄退了出去……

十八、疗毒(上)

“步大哥,别再吃极乐丸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坚持住……”冷欣儿把粥喂入清醒过来的步天歌口中,耐心劝慰道……但听步天歌言不由衷地“嗯”了一声,却没有下文……冷欣儿不禁急道,“你再吃下去,中毒会越来越深,再想戒除就会更加困难,它迟早会毒死你的!”

步天歌不以为然地摆摆头,“人生在世谁无一死?极乐丸虽有毒,但它可以让我见到想念的妻儿,令我享受到从未有过的快乐……你也不用再管我,就当步天歌已经死了,我现在就跟瑶光驯服的那些人没有区别,甚至跟一只狗也没多大区别……”

“你的妻儿已经死了,你别再沉浸于幻梦中了!”冷欣儿生气地扔下碗勺,对着步天歌麻木的脸吼道,“死去的人已经无法再复活,可珠儿还活着,惠娘还活着,她们都还等着你去营救!你要再这样沉沦下去,你今日的遭遇或许就是她们明天的命运!”

听冷欣儿提到惠娘和珠儿,步天歌那散乱无光的眼神渐渐凝聚起来,眼望虚空,他嗫嚅着嘴唇,无声地呼唤着她们的名字……冷欣儿见状不由捧起步天歌的脸,脑门几乎顶到步天歌的额头上,瞪着他的眼睛大声道:“珠儿一直都在叫你爹爹,也别说你对惠娘毫无感情,她们就是你的妻儿……振作起来!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步天歌的眼中开始闪出原有的坚毅,使劲点点头,他轻声道:“把折叠弩给我!”

冷欣儿忙把床边的折叠弩递给步天歌,他默默接过来,轻轻抚摸着那熟悉的冰凉弩弓,然后抖着手慢慢将它打开,缓缓调试它的扳扣和弓弦,最后,手拉弓弦脚蹬弓脊……可是使出了浑身的劲力也无法将弓弦完全拉开,一连尝试了数次后,步天歌颓然扔下弩弓,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不行!我不行!我已经拉不开它了,我已经是个废人!”

冷欣儿忙抓住他的双手,柔声道:“行的,你一定行,只是你现在还十分虚弱,要先吃饱睡好,养好精神就一定行!”

“好!我吃!”步天歌扑到桌旁,抄起那碗粥就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接着又抓起盘中的馒头拼命塞入口中……使劲咽下两个馒头后,冷欣儿忙拦住他道:“要慢慢来,你不能一口就吃成个胖子……”

扶步天歌回床上躺好,冷欣儿见他疲惫地闭上了眼,便悄悄从房中退了出来……轻轻掩上房门,冷欣儿的泪水再次不可抑制地夺眶而出,这一次是为他自己……如果惠娘能让步天歌重新振作起来的话,他愿意把心中对惠娘的那份朦胧感情永远埋藏在心底,并衷心地为他们祝福!

房中传来步天歌压抑的呻吟,冷欣儿知道他的药瘾又开始发作了……明知道自己帮不了他,可冷欣儿还是立刻冲入房中……只见步天歌已从床上翻落下来,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呕吐着,刚吃下的东西全都变成糜物吐了出来,房中顿时弥漫起一股酸臭的味道……冷欣儿忙拍着他的后心,希望能减轻他的痛苦……终于吐无可吐,步天歌痛苦地以头撞墙,嘴里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冷欣儿只能使命地抱住他,以防他弄伤了自己……“酒!快给我酒!”步天歌声嘶力竭地叫起来……冷欣儿赶紧放开步天歌往外跑去,他记得童欢心那儿还有几坛烈酒,希望烈酒能稍稍缓解步天歌的痛苦……抱着一坛烈酒匆匆赶回房中,刚迈进门坎冷欣儿就是一呆,手一松那坛烈酒便落到地上摔得粉碎……只见步天歌跪在地上,抖着手正要把一枚极乐丸往口中送去,他的另一只手中还有数十颗极乐丸,瑶光对他取消了用药限制后,他竟藏起了数十颗极乐丸……“混蛋!”冷欣儿一声怒喝,一巴掌打飞了步天歌手中所有的药丸,“你答应过我的!你刚刚才答应过我的!你为何要骗我?”

步天歌根本不理会冷欣儿的喝问,只匍匐着满地寻找那散落的药丸,神情就像一只没有任何灵智的野狗……冷欣儿见状颓然跪倒在地,他终于明白自己帮不了步天歌……绝望的泪水夺眶而出,他任由那泪水完全蒙住了自己双眼也不管不顾……缓缓从地上捡起一枚极乐丸,冷欣儿凄然道:“步大哥,你是我流浪江湖以来唯一的朋友,也是我心目中最崇拜的兄长……可你现在这个样子,欣儿宁愿你死!我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你,也不知道这极乐丸究竟有多毒?如果惠娘和珠儿也不能令你戒断它的话,那我冷欣儿愿意陪你,我不能分担你的痛苦,但我至少可以与你同甘共苦……”

说着冷欣儿缓缓地把手中的极乐丸放入了口中,正从地上捡起一枚极乐丸要往口中放的步天歌浑身一颤,缓缓转头望向身后的冷欣儿,只见他咽喉蠕动,正把那枚天地间至邪至毒的极乐丸咽入腹中……“吐出来!快吐出来!”步天歌疯狂地扑过去,手托冷欣儿的下巴捏开他的嘴,只见他口中空空如也,那枚极乐丸竟真被他咽入了腹中……步天歌一拳狠狠击在冷欣儿腹部,猝不及防之下,冷欣儿一声痛叫,捂着肚子伏倒在地,不由自主地把方才吃下的药丸连同先前的饭食一同呕了出来……步天歌这才舒了口气,不想冷欣儿吐完后凄然一笑:“没用的,只要你戒不掉极乐丸,我冷欣儿就会陪你,这才是同甘共苦的好兄弟……”

步天歌怔怔地望着冷欣儿那张依然还有些稚嫩的面孔,只见他眼中有着与他年纪不相称的坚毅和刚强……步天歌呆了片刻,终于一声嗷叫扔掉手中的极乐丸,跌跌撞撞地冲出房去,但很快又冲了回来……他的手中已多了根拴狗的铁链,把铁链往冷欣儿手中一塞,他扑到床上,声嘶力竭地叫道:“把我捆起来!快一点!我撑不了多久!”

冷欣儿一愣,马上就明白了步天歌的意思,立刻扑过去用铁链把他捆在床上,为了防他挣脱,冷欣儿又从柴房拿来一捆绳索,把步天歌的手脚也捆了个结结实实……“记住!在我药瘾完全戒断前,千万不要放开我!”说完步天歌双眼一翻,开始像癫痫发作一般疯狂地挣扎颤抖起来,嘴里更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足足嚎叫挣扎了一个多时辰,步天歌终于累了,药瘾也暂时消退,不由在床上沉沉睡去……精疲力竭的冷欣儿这才悄悄退出房门,见童欢心也在门外观察步天歌的动静,他不由担心地问道:“步大哥像这样要多久才能戒断极乐丸?”

“不知道!”童欢心摇摇头,“从来就没有人彻底戒断过极乐丸之瘾……”

冷欣儿一听不禁面有忧色,但跟着又像说服自己道:“步大哥一定能,我对此有信心……”说到这又有些担心地问童欢心,“方才步大哥的叫声不会让星月教的人听见吧?瑶光要这个时候找上门来,咱们可抵挡不了……”

“这个你到不必担心,”童欢心笑道,“这里与星月谷隔着几座大山,再说老夫这驿站外可是布下了一门太极阵,除非是老夫想让他进来,不相干的人根本找不到进来的门……”

“这般神奇?”冷欣儿大为惊讶……却见童欢心目光烁烁地盯着冷欣儿道:“有没有兴趣学啊?老夫飘泊了大半辈子,既无子女又无弟子,这身本事若是带进了棺材岂不可惜?知道陷在星月谷中那么多人,为啥老夫偏偏救你吗?”

“不知道!”冷欣儿傻傻地摇摇头,却听童欢心叹道:“因为你最年轻,老夫的本事你就算现在开始学也已经有些晚了,何况旁人?老夫又没有到外面去找弟子的耐心,只好找你来将就了……怎样?啥时候给老夫上碗拜师茶,老夫马马虎虎收下你得了……”

“别!”冷欣儿吓了一跳,“我猎头人做得好好的,还没想过要改行……”

“做个猎头人有什么好?”童欢心不以为然地撇撇嘴,“长年风餐露宿不说,还随时有可能死在猎物手里……”

“这事还是以后再说吧,步大哥现在这样子,我哪有心思考虑别的事?”冷欣儿敷衍道……童欢心闻言不由一翻白眼,“江湖上想拜在老夫门下的少年多不胜数,你小子倒好,跟老夫端起架子来……早知如此老夫还不如救别人呢……”说完忿忿不已……三天之后,步天歌的药瘾终于不再发作,但他还是让冷欣儿多捆了自己两天才解开……当他最后被冷欣儿扶下床时,只见床上竟有一团团的血污……五天未能翻身,他背上的肌肤都已经生疮溃烂……再次拿起折叠弩又是三天之后,拼尽全力拉开弓弦、瞄准、发射,步天歌在一次次的练习中开始找回往日的稳定和自信……蝉翼剑也被冷欣儿偷了出来,药瘾一旦戒断,加上冷欣儿每日从山里猎回的野味补养,步天歌的身体恢复得很快,透心箭终于又可以做到箭无虚发……“老童,你可要还记得你当初说过的话?”看着步天歌一天天康复,冷欣儿又是欣喜又是骄傲,不由追问起童欢心当初的许诺,谁知童欢心却茫然道:“什么话?”

“你说过步大哥若能戒掉极乐丸,就要雕一尊他的石像供起来,难道你想耍赖?”

“老夫当然没忘,”童欢心意味深长地望着冷欣儿,“不过老夫不是雕一尊而是两尊,步天歌能有今天,怎少得了我徒弟的功劳……”

“你徒弟?”冷欣儿一时间没明白过来,却见童欢心笑道:“就是你呀!老夫保证,两尊雕像,你的光芒决不会在步天歌之下!”

“千万别!”冷欣儿连连摆手,“这世上谁有资格与步大哥并列?”

“当然是你,我的兄弟……没有冷欣儿,就没有今日的步天歌!”步天歌此刻已收起折叠弩缓缓走过来,他的气色好了许多,除了脸颊比过去瘦削不少,他的眼神已与过去没多大区别,甚至比过去更为平和冷定……慢慢来到二人面前,他对童欢心淡淡道,“前辈,我想借你的秘道回星月谷……”

“那可不行!”童欢心连忙摇头……“前辈放心,这次我回星月谷只想做三件事……第一,救出方信、苏惜云等人;第二,把惠娘和珠儿接出来,让她们摆脱星月教的控制;第三,也是最重要一点,我要毁了谷中所有的罂栗……至于瑶光,看在前辈救命之恩的份上,我放过她这一次……”

童欢心有些惊讶地望着步天歌,“你以为老夫是怕你用折叠弩去对付如玉?其实老夫是怕你再次落到如玉手中!你既然从谷中逃脱,如玉肯定已经有所防备,你这一去多半是自投罗网……老夫认识如玉二十多年,还从没见过有人能斗得过她,包括在她面前最为嚣张的天玑,不也被她借你的箭铲除了?”

步天歌对童欢心的警告没有感到特别惊讶,他依然坚持道:“亲身感受过极乐丸之毒,才知道它有多么邪恶,我不能再任它留在世上害人……前辈对谷中情形了如指掌,一定知道如何才能毁掉它……”

望着步天歌那冷静到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童欢心开始为如玉担心起来……犹豫片刻,他终于道:“罂栗对气候条件的要求极为严苛,星月谷是因那一眼温泉才四季如春、温暖潮湿,刚好适应罂栗的生长……若能炸掉蝴蝶泉上的山石堵了泉眼,那些罂栗花就无法再存活……”

“太好了!咱们今晚就去!”步天歌一挥手,眼中闪烁着猎头人才有的果敢和决断……童欢心见状忙道:“老夫可以给你们带路,不过你可要记得你的诺言,放过如玉!”

十九、内斗(上)

步天歌炸毁半壁山崖的惊天爆炸声,早惊动了星月谷中所有人,琅琊阁中的星月教徒大部分俱赶往蝴蝶泉查看究竟……冷欣儿趁此机会摸入了关押众多武林豪杰的牢笼,那儿守卫本就不是很严,现在更是空无一人……冷欣儿顺利地把苏惜云等人放了出来,没想到众人自由后不是想着赶紧逃命,多数人竟要去找极乐丸,有些还想去琅琊阁找寻那传说中的武功秘籍……只有苏惜云和方信坚持要大家先离开险地,这一争执终于惊动了琅琊阁留守的星月教徒,这一下双方便发生了混战……武林豪杰俱受极乐丸之毒,武功本大打折扣,但一想到星月教徒手中有极乐丸,众人便如野兽般疯狂……一旦砍倒一个教徒,众人便一哄而上搜寻他身上的极乐丸,到最后竟为了争抢那不多的极乐丸,自己人竟也相互争抢殴斗起来,直如野兽般疯狂……少数定力强的高手如苏惜云和方信,虽想阻止众人的疯狂,但身受药瘾之害,根本没能力与众人抗争,只得退到边上,无奈看着众人自相残杀……激斗中只有少数高手幸存下来,多数人已倒在星月教教徒或自己人刀下,幸存者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个个神情戒备,不敢有丝毫松懈,每个人都抢有不少极乐丸,都怕自己成为下一个被抢劫的目标……一颗藏在血泊中的极乐丸吸引了苏逸荃的目光,他不由伸手要去捡,却见一旁人影闪动,有人已抢先捡了去……苏逸荃勃然大怒,袖底刀一挥而出,闪电般刺入了那人腰肋……那人一声痛叫,惊呼:“你干什么?”

苏逸荃当即吓得脸色煞白,匆忙出手竟没留意到这人是自己兄长,他忙结结巴巴地道:“我我不知道是你,我不是故意的!”

苏逸仙也没想到自己的兄弟会对自己出手,招数还如此狠毒,猝不及防之下竟伤了自己……他不由怒喝道:“为了颗极乐丸你竟要弑兄么?”

苏逸仙的咄咄逼人令苏逸荃不快,加上这段时间深受毒药折磨,早已失去了当初的好脾气……现在药瘾正在发作,为了保命暂时又不敢吃药给别人以可乘之机,体内正忍受着莫大的痛苦……现在见兄长得理不让,他不由一梗脖子道:“谁让你抢我手中的极乐丸?仓猝之下我又怎知道是你?”

苏逸仙也在忍受着药瘾发作的痛苦,脾气比胞弟还火爆,一见他伤了自己还不道歉,不由把手中药丸往苏逸荃扔去,口中喝道:“还你药丸!”

苏逸荃眼见药丸飞来,本能地伸手去接,谁知苏逸仙一刀跟踪而至,竟然直指致命要害……苏逸荃慌忙出刀还击,二人身形交错而过,只见苏逸仙慢慢跪倒在地,胸口要害再中一刀……毕竟他受伤在先,武功大打折扣,这一交手竟然败在乃弟刀下……“畜生!”一旁的苏惜云见两个侄子竟然为一颗药丸自相残杀,不由冲上前阻拦,谁知还是晚了一步……苏逸仙一伤,周围觊觎的高手立刻出手,纷纷争抢他怀中的极乐丸,数般兵刃竟同时招呼到他身上……重伤的苏逸仙哪还有抵抗之力,顿时被几人砍倒在地……苏惜云想要救援,谁知药瘾发作,竟无力营救……“混帐!”苏惜云一声怒喝,一巴掌扇在苏逸荃脸上……苏逸荃见自己闯了大祸,慌忙跪倒在地,却见苏惜云一掌就要往自己头顶拍落……他顿时大惊失色,心知自己若受伤,立刻就要像方才兄长一样……不禁本能地抢先出手,一掌拍向苏惜云小腹……苏惜云药瘾正在发作,竟无力抵挡,眼睁睁看着苏逸荃一掌拍中自己,不由一声音痛叫,一下子跌出老远……边上幸存的几个人本能地向苏惜云出手,只想哄抢他手中的药丸,却没留意到苏惜云和方信是唯一没有参与争抢药丸的两个人,他两人身上根本没有药丸……不过幸存者早养成了见人倒下就抢劫的习惯,几般兵器同时落到苏惜云身上,苏逸荃一看,慌忙出刀砍翻两人,这才把剩下的几人赶开……“二叔你怎样?”苏逸荃一见苏惜云竟是致命伤,顿时又惊又怕,二叔、兄长皆因自己而死,那回到家中自己怎么向父亲交代?这一想不由大为惶恐,加上药瘾的折磨,他早已不是过去那个苏逸荃……一看周围见证者不剩几个,他竟心生恶念,干脆尽数除掉灭口!

这样一想他便丢下奄奄一息的苏惜云,一刀划向一旁运功与药瘾抗衡的方信……方信根本没想到苏逸荃会向自己突施杀手,加之极乐丸之毒正在发作,根本没作抵抗便被苏逸荃划破咽喉……跟着苏逸荃把自己怀中的极乐丸抛了出去,引剩下的几个幸存者去抢……他自己却舍了众人直扑一旁目瞪口呆的冷欣儿,他知道冷欣儿是唯一没中极乐丸之毒的人,只要先除掉他,剩下几个人就好办多了……苏逸荃原本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只是受药瘾折磨,便如醉酒一般不能理智冷静地面对变故,极乐丸之毒催发了他潜藏在心底的恶念,一个出身名门的贵公子,转眼间便成了杀戮成性的狂人……冷欣儿根本没想到把众人放出来竟然是这样一个结果,更没料到苏逸荃会向自己出手,幸好他反应还在,慌忙往旁边一滚躲开了苏逸荃的刀……谁知苏逸荃袖底刀连环出击,顿时把他逼得左躲右闪,十分狼狈……“你干什么?”突听有人一声大喊,一柄带着红光的软剑从旁接下了苏逸荃招招逼命的袖底刀……却是步天歌刚巧赶到,从苏逸荃刀下救了冷欣儿一命……“他疯了!”冷欣儿躲到步天歌身后,心有余悸地望着双眼血红的苏逸荃……他从没遭受过极乐丸之毒,根本不明白苏逸荃心底的恶念,更不明白他杀害兄长和叔叔的目的,所以他能想到的唯一解释就是苏逸荃已经疯了……“这是怎么回事?”步天歌骇然望着场中那血腥狼藉的情形,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苏逸荃眼见步天歌赶到,心知自己杀人灭口的计划落空,但冷欣儿的话提醒了他,刚好体内的药瘾实在难忍,他便顺势倒在地上,开始半真半假地哀嚎翻滚起来……步天歌有过中毒的经历,心知药瘾发作时人往往已经身不由己,所以他也就没有追究方才苏逸荃追杀冷欣儿的举动……眼看场中还有人在打斗,他立刻上前尽数点倒,免得他们再糊里糊涂地自相残杀……“步天歌!帮帮我!”身旁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步天歌转头望去,才发现是倒在血泊中的苏惜云……只见他身中数刀,全是致命伤,已经命不久了……但令他痛苦的显然不是身上的伤……他的嘴里有白沫和着鲜血正源源不断地冒出来,身子也在不由自主地抽搐,是极乐丸之毒令他无法忍受……步天歌黯然在他身边蹲下来,从血泊中捡起一枚极乐丸递给他……对于一个将死的人不能要求他太多,如果极乐丸能让他死得舒服一些,那也算是这种毒药唯一一次功德吧……苏惜云没有去接步天歌手中的药丸,却把袖中的刀柄递到步天歌面前,他的眼中满是哀求之色,嘴里含混不清地喃喃道:“帮帮我!”

望着伸到面前的刀柄,步天歌突然明白了苏惜云真正的心思……他顿时心生敬意,眼眶也不由红了起来……轻轻托住苏惜云的头,步天歌在他耳边轻声道:“放心去吧,我会告诉天下人,极乐丸也没有令你屈服!”

说完,步天歌从他袖中抽出那柄短刀,一狠心刺入了他的心脏……轻轻把他放到地上,默默为他抹去嘴边的血沫,步天歌对着阖然而逝的苏惜云低声叹息:“好汉子!可惜,我步天歌认识得太迟!”

十九、内斗(下)

月神殿的大火终于熄灭,步天歌一遍又一遍地在废墟中徒劳地搜寻着,心中既希望找到惠娘和珠儿的痕迹,又怕真的找到她们的遗骸……望着仅余断垣残壁的月神殿,他不由心神不定地问自己:“月神殿既然是童欢心所建造,他该知道哪儿有出路,哪儿又是暗道,他一定已经把惠娘和珠儿带到了安全地点,可他为何还不把她们带来与我相见呢?”

“步大哥!找到惠娘了!”远处传来冷欣儿兴奋的呼唤,他负责搜寻瑶光的住所,离月神殿并不太远,远远一喊也能听到……步天歌一听这消息,立刻往那儿扑去,人未至,他已在焦急地问:“在哪里?”

“在瑶光卧房夹壁的密室中!”冷欣儿一边说一边为步天歌带路,“惠娘并无大碍,只是,瑶光那妖妇怕惠娘再接触珠儿时,有机会引‘幻月神功’对付她,竟废了惠娘的武功!”

步天歌听到这反而心中一松,只要惠娘其它一切都好,有没有武功倒没什么要紧……匆匆来到瑶光卧室中,只见惠娘已被冷欣儿安顿在床上休息……望着惠娘那苍白的脸,步天歌只觉鼻子发酸,喉头发堵,哽咽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就再说不出话来……“步大哥!”二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眼神激动地交汇、凝望着,都想从对方脸上找到这段时间来磨难留下的痕迹……凝望良久,二人终于同声道:“你瘦了……”

听步天歌竟和自己说了同样三个字,惠娘不禁莞尔一笑,接着又担心地看看步天歌身后:“珠儿呢?我怎么没听到她的声音?”

步天歌黯然垂下头,低声道:“还没找到,可能童欢心是把珠儿带出了险地,或许过两天就会把珠儿带来与我相见……”

“谁是童欢心?”

“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巧手王’,月神殿就是由他设计建造的……”

惠娘突然诧异地瞪大眼:“我记得小时候听瑶光长老子过,月神殿乃是由教中一位长老设计建造,只是那时我还小,现在已不记得那位长老的名字和法号……”

“不是吧?‘巧手王’可没必要吹这种牛来骗我……”步天歌话刚说完,自己心中就不由“咯噔”一下,既然“巧手王”不会吹这种牛,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想到这他不由把目光转向冷欣儿……“不会不会!”冷欣儿连忙摇手强笑道,“童老怎么可能是星月教长老,他是真正的‘巧手王’,我亲眼见过他制作的不少器具,都是江湖上闻所未闻的东西,他还想收我做徒弟呢!……”

“‘巧手王’和星月教七星长老这两种身份并不冲突,甚至想收你做徒弟的心思也多半不假……任何人要把一身绝技都带入坟墓,肯定是不甘心,无论‘巧手王’还是星月教长老都一样……”步天歌越想越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珠儿和童欢心为何至今都没有露面……“那他为何要救咱们?还有他为何在飞鹰渡驿站做驿丞?这时间就算没有他说的二十年,也肯定不短了……”

步天歌沉吟片刻,喃喃道:“我想他跟咱们说了不少真话,比如他暗恋瑶光却又不敢接近,只好雕了一座栩栩如生的石像以解相思之苦,又比如他建造了月神殿,并在星月谷中留下了不少秘道……他在飞鹰渡驿站做驿丞大概也是想偷偷接近瑶光……至于他为何救咱们,多半是想利用咱们在星月谷中造成混乱,好寻找机会带走珠儿……我想星月教长老们都想把未来的月神控制在自己手中,那就掌握了星月教最大的权力……”

“他既然对瑶光如此痴情,为何又要帮咱们对付瑶光,甚至最后令瑶光丧命?”冷欣儿还是想不通……步天歌想了想说:“或许他以为咱们对付不了瑶光,所以在明知瑶光那时在蝴蝶泉,他依然指使我去堵泉眼,好为他缠住瑶光……他带走珠儿也是一种让瑶光来找他的手段,最关键的是他事先让我答应放瑶光一马,所以他决没料到瑶光会死……谁能料到瑶光会出意外烧伤面容?谁又能想到瑶光竟如此刚烈,因毁容而自焚?”

“可是,他这样做不仅毁了星月教总坛,也毁了瑶光最为得意的罂栗,他这样做不怕瑶光或别的长老追究、报复吗?”冷欣儿还是不明白……步天歌叹道:“这你就不懂了……首先,他是挑动咱们出手,别人未必想到咱们是受他利用;其次,凭他的本领,要重新建一处更好的总坛和一座新的月神殿根本不是难事;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瑶光太强大了,他根本不敢接近她,天玑就是前车之鉴,因此他要借咱们之手拔去瑶光最毒的那根刺,毁去瑶光最得意的罂栗……只要瑶光实力大减,他就有接近她的机会……很少有人能接受自己喜欢的女人比自己强大,这是男人的通病……”

冷欣儿想了想,点头道:“如果真是这样我倒放心了,至少说明珠儿没有葬身火海,我们有机会找到她,童欢心至少要比瑶光好对付一些……”

“你错了!”步天歌神情凝重地摇摇头,“童欢心心机之深沉、伪装之巧妙、苦守瑶光二十年也不轻举妄动的这份耐心,都远在瑶光之上……如果说瑶光是一株美丽的罂栗,那童欢心则像是天边变幻莫测的云霞,让人猜不出也看不透……我们至今不知道他是善还是恶,甚至连他在星月教中的法号也不知道……”

冷欣儿突然笑道:“管他呢,谁要带走珠儿,那就是咱们的敌人!”

“没错!”步天歌不禁握住了惠娘的手,“无论谁带走珠儿,无论把她藏到了哪里,我步天歌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把孩子找回来!”

一个月后,步天歌站在了金陵苏家那金壁辉煌的大门前……只见大门两侧的石狮子上披着白布,门楣上也挂着青色布幔,大门两旁则挂着两个白色的灯笼,看来苏府正在办丧事……步天歌尾随吊唁的人流缓缓进入中堂,在堂中苏惜云的灵位前上了柱香,对他的灵位恭恭敬敬地拜了拜,这才在苏家弟子的指引下离开了灵堂……灵堂外步天歌叫住一个苏家弟子,低声道:“我想见苏宗主……”

那弟子打量了步天歌两眼,忙问:“先生贵姓?有何事见宗主?若事情要紧我这就与你通传……”

步天歌拱手道:“在下步天歌,有人托我给苏宗主送来一件旧物……”

那弟子蓦地睁大了双眼,声音也陡然高了许多:“你就是步天歌?猎头人步天歌?”

那弟子的表情令步天歌有些意外,但他还是点头道:“正是在下……”

话音刚落,就听周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兵刃出鞘声,数十名苏家弟子顿时把步天歌围在了中央,有人还愤怒地喝问:“步天歌!你居然还敢上门来?”

步天歌有些莫名其妙,这一个多月来一直没有珠儿的消息,他心情一直不好,也懒得与众人多说,只冷冷道:“在下只是想见苏忆云,把别人托我带到的东西交给他就走,却不知哪里惹了你们?一言不发就要动手,难道这就是苏家的待客之道?”

苏家众人顿时七嘴八舌喝骂起来,不过众人嘈杂,步天歌反而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只听不远处有人高声道:“步天歌远来是客,请他到我的书房相见!”

众人一听这声音立刻闭了嘴,并乖乖地让开一条道……苏家两个年轻人立刻在前面领路,把步天歌带到了一间幽静的书房中……“你就是步天歌?”房中有个神情淡泊的中年人正冷冷地审视着刚进门的步天歌,他的模样依稀与苏惜云有些相似,显然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这让步天歌心生好感,便没有计较对方的无礼,忙道:“不错,我就是步天歌……想必你就是苏家宗主苏忆云,有人托我把这个交给你……”

说着步天歌从怀中取出瑶光交给自己的短箭递过去,那人顿时一呆,缓缓接过箭喃喃问道:“如玉可好?”

听到这话,步天歌心中有些为瑶光感到欣慰,毕竟二十多年过去,苏忆云并没有忘记她的名字……只可惜天人两隔,瑶光永远也不会知道了……想到这步天歌轻轻叹了口气,淡淡道:“她死了,临死前托我把这个交还给你……”

苏忆云浑身微微一颤,凝立片刻,然后把箭收入怀中,对步天歌一拱手:“多谢先生不远千里送来故人旧物!”

“不客气!”步天歌正要拱手告辞,却见苏忆云盯着自己突然问:“舍弟苏惜云可是死在你手里?”

步天歌一怔:“不错!”

苏忆云点点头,冷冷道:“你今日远来是客,我不为难你……待舍弟和犬子头七一过,忆云定当登门拜访……”

步天歌一听这话心知他有所误会,忙要解释,却听身后书房的门被人粗暴地推开,有人在身后愤怒地喝问道:“步天歌,你伤我兄长,杀害我二叔,居然还敢上门来,当我苏家无人么?”

步天歌惊讶地回过头,这才发现有十多人聚在门外,领头的骇然就是苏家二公子苏逸荃……他不明白苏逸荃明明清楚当时的情形,为何现在要如此质问自己……难道苏家人都是如此不讲道理?

心中正为珠儿的下落忧心如焚,今见苏逸荃如此咄咄逼人,步天歌心火暗升,不由冷哼一声没有作答……却听苏忆云高声对众人道:“步天歌今日远来是客,任何人不得为难,让他走!”

众人忿忿不平地让开一条道,步天歌也不搭话,大步往外就走,却听身后苏忆云淡淡道:“七日之后,我在郊外萧山等你……”

步天歌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脚步不停……转眼便来到书房外,却见一个身穿孝服,十一、二岁的少年拦住去路,少年那双怨毒的眼睛令人不寒而栗……步天歌不由停下脚步,进苏府这么久,这少年的目光是第一个令步天歌也无法忽视的存在……“你就是步天歌?”少年拼命装得像个大人,但声音却显得稚嫩……见步天歌点了点头,少年又道,“我叫苏逸飞,苏惜云是我爹爹……我现在十二岁,还不是你的对手,请等我五年,到十七岁时我一定去找你……”

步天歌慎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大步离开苏府,步天歌立刻往城外而去,他对苏忆云的约斗根本没放在心上,也没有出言答应……现在所有事对他来说,都不如寻找珠儿重要……

出城望北而行,步天歌又踏上了一条陌生的路

——第一部·折迭弩·完——

【第二部·无影风】

一、快刀

“当我数到三的时候,你们就可以开跑……”花秀又开始摆弄起他的泼风刀……他的外表就像他的名字一样有几分女人气,不过谁也不敢因此就轻视他手中的刀……他手中那柄长逾三尺、薄如蝉翼的泼风刀,是江湖上公认的黑道第一快刀……“花……花老大!花爷!这趟镖我们也不敢再要了,我们都还有妻儿老小,求……求你老放过我们吧……”威远镖局三个幸存的镖师异口同声地哀求起来……方才那一战已经彻底击垮了他们的斗志,眼前这位貌似柔弱的黑道巨枭,此刻就像是阎王一般令他们恐惧,他们根本不敢再起反抗之心……“我已经给了你们一个机会啊!”花秀用素巾擦拭着薄如蝉翼的泼风刀,笑眯眯地打量着面前这三个面如死灰的刀靶子,悠然道,“我数到三你们就开始从这儿往山坡下跑……你们只要能逃过我手中这刀,我决不再追赶……”三人面色灰败,完全不像刀头舔血讨生活的汉子,这个怪对手太过强大,令他们完全无从抵抗……三人神色惨然地对望了一眼,立刻就在心中取得了默契……只要三人分三个方向跑,就算花秀的刀再快,也不可能尽杀三人……“准备,我要开始数了……”花秀横刀而立,喝道……三个失去斗志的镖师背对着他做好了逃命的准备……在一阵令人窒息的静默之后,突然响起花秀的一声轻喝——“三!”声音响起的同时,有股冷风从三人身后一扫而过,那寒意就像来自地狱的阴风,瞬间直透人心底……三人一愣,陡然明白花秀不依常理一下子就数到了三……三人慌忙分成三个方向,发足望山坡下没命地狂奔……花秀已经收起了泼风刀,负起手饶有兴致地望着逃跑的三人……只见三人顺着山坡越跑越快,转眼就逃出十几丈,在快要到达山坡下的官道时,右方那人突然拦腰断成了两截,上半身平平摔倒在地,下半身那两条腿还在没命地奔跑;中间那镖师见状惊恐地一声尖叫,叫声刚起就戛然而止,他的身子突然从中裂为两半,像一具被劈开的木偶般向两边倒去;左方那镖师依旧还在直直地向前奔逃,直到被一块石头绊倒,身子尚未倒地,他的头却突然向前飞起,在空中飞出数丈,最后骨碌碌一直滚到官道中央,他那光秃秃的颈项中鲜血喷涌而出,溅起足有一丈多高……“好!”山坡上众匪徒欢声雷动……有人高声奉承道:“老大这刀法又精进了许多,那三个倒霉蛋逃出差不多有十五丈远,身上的刀痕才完全裂开,可见老大的刀比过去又快了几分……”

花秀浅浅一笑,看看手中沾上了一缕血丝的泼风刀,脸上隐隐露出一丝遗憾……像这样一刀过去,中刀者还能逃出十几丈才裂开刀口,已经是江湖上罕见的快刀了,不过若能一刀断首而刀不沾血,才能真正算得上快到极至……不过这样的刀法只存在于传说中,江湖中还从来没有过,所以花秀心中的遗憾很快就一扫而空……“收工!”花秀还刀入鞘,正准备率兄弟们带着战利品离开,却听一个兄弟一声惊呼:“老大你看!”

花秀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山坡下的官道上,一个青衣男子从马背上翻身下来,蹲在路边查看那跑得最远的无头镖师的尸体……花秀见状不由皱了皱眉头,他记得这条官道两头都已经被手下封锁,按理在他得手撤离之前,不该有人出现在这条路上……只见那青衣男子在查看完无头镖师的尸体后,又去查看山坡上那裂成两半的尸体,然后就蹲在尸体旁呕吐不已……花秀见状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虽然是杀人不眨眼的黑道枭雄,不过他也对自己刀下的尸体也倍感恶心,没特殊理由他决不会多看一眼……那人吐完后,又去查看那具拦腰断成两截的尸体,同样是边看边在干呕,直到查看完全部三具尸体他才向山坡上缓缓走来,他的身形欣长瘦弱,步履不急不缓……山坡上的众人骚动起来,有不少匪徒跃跃欲试地拔刀在手,低声对花秀道:“老大,让我去宰了这个冒失鬼……”

“不忙!”花秀阻止了手下的鲁莽,眯起眼打量着来人,只见那青衣男子年龄似乎不大,却有着同龄人所没有的冷静和从容……他终于一步步来到坡顶,眼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了花秀的身上……众匪徒好奇地打量着来人,却见他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几乎还是个半大孩子,他虽然紧抿双唇努力装得像个大人,不过在众人不怀好意的打量下,他那白皙如玉的脸上,还是泛起了一抹少年人特有的红晕……“是个刚出道的雏儿……”、“该不是堂子里的兔儿爷吧?看这脸儿嫩得……”、“给赵二哥弄回去,他喜欢俊小子……”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不时爆出放肆的戏谑……那少年在众人暧昧的笑声中显得有些紧张,甚至有些害羞,不过他依旧挺起胸膛努力装出镇定的模样,不理会众人的调笑,只盯着花秀问道:“你就是黑道第一快刀花秀?”

花秀尚未回答,身旁有兄弟就已破口大骂起来:“你小子活得不耐烦了,咱们老大的名号也是你叫得的么?”

花秀抬手阻止了兄弟们的鼓噪,眼前这少年虽然有些害羞,长得也十分秀气文弱,完全没有一丝江湖气,不过他那清朗的眸中,却有一种令人不敢小觑的锐芒……“我就是花秀……”花秀上下打量着眼前这少年,实在看不出他是什么来头,更想不通那些负责警戒的兄弟,怎么会把他放过来……“我要跟你比比,看看咱俩谁的刀更快!”少年挺挺胸膛,努力装出少年老成的模样……即便是这样,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让人感到有些好笑……不过花秀没有笑,只上下打量着少年,疑惑地问道:“你的刀在哪里?”少年两手空空,腰间也没有佩任何刀剑兵刃,完全不像在江湖中行走之人,更不像那些抡刀舞剑的名门弟子那样趾高气扬……在花秀的逼视下,他反而镇定下来,迎着花秀探询的目光,淡淡地道:“我的刀自然在它该在的地方……”

“你的刀是在师娘手里吧?她是怕你不小心割伤了自己的手指头……”一个匪徒调侃起来,引得众人呵呵大笑……笑声中只见少年的青衫无风而鼓,像有飓风从他身后吹过……众人见状,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嘴……“为什么要和我比刀?”花秀淡淡问……“第一,你作恶多端,杀戮无度;第二,江湖上传说,你的刀很快……”少年答道……花秀习惯性地皱了皱眉头,眼前这少年身上并无半分杀气,方才还被狼藉的尸体刺激得反胃呕吐,实在不像个有威胁的对手,但他那清澈的眼神中却有一种东西令人不敢直视……花秀不知道那是什么,他讨厌现在这种感觉……“很好!”花秀终于又重新拔出了泼风刀,盯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差不多高矮的少年淡淡道,“你能突破我手下的封锁来到我面前,自然有资格接我一刀……不过在我出刀之前,你最好还是报上名字和家世,说不定你的名字能救你一命……”

“不必了!”少年放松了双肩,迎着花秀冷厉的目光缓缓道,“你若能一刀杀了我,挖个坑埋了便是,决没有人知道我是死在你的刀下……你若不能杀了我,大概也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了……”

花秀面色微变,对方言下之意显然是“死人没必要知道我的名字”……这对纵横江湖十多年的花秀来说,简直是最大的挑衅和侮辱,他的心中立刻动了杀机,没心思再盘问这少年的来头,只道:“那好,你小心了!”

二人衣衫无风而鼓,就在这时,却见一个手提鬼头刀的匪徒跨前一步,对花秀笑道:“老大,这毛头小子何须你老动手,就留给我巴老三练练刀,看我这鬼头刀是否也能像老大的泼风刀那样,一刀过去,不留伤痕……”

若在往日,嗜杀成性的花秀决不会放过送到面前的刀靶子,不过这次有点例外……这少年看起来既没有江湖经验,又没有半分杀气,就像任何一个不会武功的平常少年一般,但他偏偏给人一种看不透的感觉,让人莫测高深……以花秀之能,到不是怕对方有多高的武功,而是担心这小子有什么阴谋或来头……想到这他迟疑了一下,暗忖这巴老三的刀法也还有几分火候,由他来试试这少年的深浅到也不失为一个稳妥的办法,于是便对巴老三微微颔首,小声叮嘱道:“先别伤他性命……”

“老大放心,我也想多玩玩呢!”巴老三嬉笑着横刀拦在少年面前,大大咧咧地问道,“你还不拔刀?我可要动手了……”

“尽管动手便是……”少年双目半合,此刻他的脸上,有远远超过他年龄的冷静和沉稳……“小家伙,看刀!”巴老三一声大吼,以虚招劈向少年左肩,却见对方身形一动,竟然空手迎了上来,二人身形交错而过的瞬间,突然响起花秀一声惊呼:“小心!”一道淡淡的寒光从少年长袖中闪出,在巴老三胸前一闪而过,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巴老三浑身一凉,慌忙回刀护在胸前,回头一看,却见那少年已在一丈外静静地垂手而立,双手空空如也……“袖底藏刀!你是江南苏家弟子?苏忆云是你何人?”花秀又是一声惊呼,脸上顿时现出凝重之色……“那是我大伯……”少年显然没什么江湖经验,对方一问他就老老实实地说了出来……花秀缓缓点点头:“刀光耀九州,一剑寒天下……苏忆云以一柄袖底刀闻名天下,若是跟他比刀我还有几分顾忌,至于他的子侄,嘿嘿,我看不比也罢……”

“什么袖底藏刀,我看也不过如此!”巴老三在最初一刻的惊惧过去后,总算回过神来,看看身上并无伤痕,他不禁转头对那少年道,“咱们尚未分出胜负,再来比过!”话音刚落就见周围众人纷纷后退,脸上俱露出恐怖的表情……巴老三见状不由怪道:“你们怎么了?白日见鬼了不成?”却见众人眼光俱落在自己胸前,几乎同时,他陡然感到胸口剧痛,忙低头一看,就见半裸的胸前一道刀痕正缓缓裂开,鲜血正慢慢渗将出来……巴老三一声惊叫,忙用手掌捂住刀痕,想阻止它裂开,谁知那道刀痕竟从前胸直裂到后心,把他的半边身子齐胸划断……巴老三恐怖至极地一声惊叫,浑身一软便栽倒在地,上半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着,鲜血和内脏流了一地,空中顿时弥漫起强烈的血腥味和热腾腾的臭味……“好快的刀!”花秀由衷赞叹起来,“难怪江南苏家能以一柄短刀威震百年……”少年对花秀的赞叹充耳不闻,却捂着嘴发出阵阵难受的干呕,片刻后才恢复常态,然后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花秀解释说:“我是第一次杀人……”花秀理解地点点头:“第一次都这样,习惯后就没事了……”

少年脸色发白地摇摇头,“恐怕我永远都不会习惯,以后除了像你这样十恶不赦的恶棍,我决不再轻易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