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你不要分心,有充足的时间好好恢复。再说我也可以不慌不忙地想想怎么调整自己的不足,从哪个方向进步,如何在你回来之后更好地配合你。”
陆楠的语气是那么通情达理,沈如磐听罢更惭愧:“你不要净说好听的安慰我。”
“不是安慰,这一年对我也很有帮助。以前我们天天泡在体育馆,我只能看见眼前的事,不是比赛就是成绩。现在失去你,我一个人沉下心练习,听着熟悉的音乐,想象着你的反应,心情…”
陆楠顿住,呵呵笑:“总之我进步不小。”
“骗人。”
“没骗你,比珍珠还真。”他换了个轻松的话题,“你月底就要回来了吧?柏林那么大,你有没有去哪里玩?”
“我在柏林又不是旅行,哪有心情玩。”
“啊?我还期待着你带些特产回来。”
沈如磐听罢琢磨一下。德国有什么出名的特产?巧克力,啤酒,熏肠。然而这些食物热量太高,不适合运动员。
于是她说:“德国比较好的东西是刀具和厨具,我给你带个炒锅回来?”
“锅就算了。还不如带个包,包治百病。”
他说完沉沉地笑了,笑过后,低醇的声音透出罕见的温柔:“这样,你就长长久久、健健康康地留在我身边,当我唯一的女伴,哪里也不去。”
沈如磐张了张唇,半晌无声。
内心脆弱的地方被打动了,她长长的睫毛颤动几下,眼睛里有了泪意。她抬手揉散,声音软软唤他的名字:“陆楠。”
“嗯?”
“谢谢你。”
“客气。等你回来的时候,我去机场接你。”
“别麻烦了,机场离体育馆那么远。”
“如果不远,怎么能显出我的诚意?”
电话在轻松说笑的氛围中持续很久,结束时,沈如磐还有点不舍。
她看了看床头柜上的台历。
那还是初入院时摆放的,上面密密麻麻的圈叉,都是她艰难熬过去的日子。时光如梭,眨眼只剩最后十天。
终于该和柏林说再见了。
沈如磐开始预订机票,甚至为了陆楠逛遍商场,科隆香水,Tutima 手表,只要是好东西,她不计价格通通买入。
那一日,沈如磐拎着大包小包乘坐出租车返回医院,经过菩提树下的柏林大学校区,忽然想起萧与时。
这个让她稍等几日的男人,似乎贵人多忘事,压根没和她联系。而今她回国在即,他给她打电话的概率好像是零。
要不要主动联系他?沈如磐思忖。
罢了,如果最后一日他还不出现,她主动找他。
*
转眼到了出院拿检查报告的日子。那一天,沈如磐早早来到费恩的诊室。
诊室门是敞开的,老专家坐在位子上,全神贯注地盯视电脑屏幕。也许是太专注了,他的眉头不自觉蹙着,显得面色凝重。
沈如磐敲门示意,得到准许后坐在了他的对面。
沈如磐从动手术到现在,经历了大大小小数次检查,检查结果一直很好,她的心态比较放松,先开口:“结果正常吗?”
费恩没有回答,单问:“你最近感觉怎样?”
“挺好。”
“有没有腰疼的症状?”
沈如磐感到莫名,费恩向她招手,把人叫到电脑前。
屏幕上显示的是她的腰椎X光片,费恩指着其中一个位置说:“这是你几天前做的放射检查,我们注意到椎间盘假体的下缘,有大量的骨赘。骨赘增长的速度惊人,显然是异位骨化。”
“什么意思?”
“简单讲,异位骨化就是在不能长骨头的地方长出了骨细胞(骨头)。”
费恩怕她听不懂,旋又换个解释:“我们好不容易用钢钉和绳索的方式减轻对假体的压迫,现在假体边缘突然长出骨细胞,压迫剧增,必然影响你的身体健康。”
沈如磐怔了怔:“那,我该怎么办?”
“异位骨化是比较棘手的并发症,医学界公认发病机理不清楚,所以有效治疗手段不多。我和团队讨论过,先对你做药物干预,试着让骨赘消退;如果不能,想办法切除它们。不过,切除骨赘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需要将假体取出来再埋进去,也就是重做一次假体移植手术。”
沈如磐吃惊:“这么麻烦?!”
“是很麻烦。”
她花了一些时间勉强消化掉这个糟糕的消息:“好吧,我回国后,一边训练一边配合药物治疗。”
费恩严肃地摆摆手:“沈女士,我不想隐瞒你。如果你能放慢生活节奏,像个普通人好好保养,骨赘或许很好控制。但是如果你坚持在此时恢复训练,高强度的体育活动会加快骨赘的增长速度。它们将严重挤压假体,引发剧烈的腰痛。万一假体被挤到错位,你的运动神经也会受到不可逆的损伤。”
“你的意思是,我暂时不能回到赛场?”
“不是暂时,是至少1-2年都不可以。”
沈如磐震惊了。
她已经25岁,属于高龄运动员,2年的时间不能接触滑冰,和提前退役有什么区别?
她着急地说:“不行,拖太久了!能缩短治疗周期吗?”
“这已经是最短周期,万一异位骨化反复发作,治疗时间只怕更长。”
沈如磐错愕地张了张嘴,喉咙像被无法形容的力量狠狠扼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不是没有想过糟糕的结局,然而从手术到现在一直平平安安,眼看着就要出院,突然被告知不能回到赛场,她如何能接受?
她的脸色变得煞白:“费恩医生,会不会弄错了?我恢复得很好,怎么可能得了很麻烦的病,并且这病还阻碍我的职业生涯?”
费恩见她失了方寸,只好安慰道:“我明白你的心情,我现在就给你开药,说不定会有不错的疗效。”
最后一句的语气是那么勉强,老专家说完都面露尴尬。
身为医生,他应该实话实说异位骨化很难治愈。但出于人道考虑,他委婉地建议沈如磐:“不管接下来的治疗情况如何,你最好提前告知亲友,要继续留在德国治疗。”
沈如磐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诊室。从离开门诊大楼,到走在通向住院部的林荫道上,她的脑子一直呆呆木木。
思绪是混乱的,她走几步停下,恍惚觉得应该要和国内的领导说一下现状,可当她刚刚拨出电话,断了弦的脑子反应过来,她立刻切断电话。
所有人知道她恢复得很好,马上就要回去。现在她改口说要继续治疗,陆楠怎么办?难道要继续违背领导的安排,一个人单人训练,再等她几年?
不行!
沈如磐的脑子更乱了。她强迫自己冷静,但是根本做不到。她被难以形容的恐惧深深攫住,曾经支撑她来德国求医、不成功便成仁的勇气荡然无存。
她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空,虚软地扶着树蹲下,整个人无法控制地颤抖。
她该怎么办?
她能怎么办?
她绞尽脑汁想,拼命地想,却想不出解决之道,好像已经无路可走。
眼泪无声地夺眶而出。
这里是医院,来来往往有很多病人,见到她无声痛哭的模样,虽然同情但也无可奈何。
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坠,根本收不住。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掉在地上的手机遽然震动。
她一惊,紧张地看了眼来电显示。
不是领导。
而是多日不见的,萧与时的电话。
作者有话要说:小盘不哭,教授会抱抱你。
谢谢大家的支持,教授明天要入V了。
其实这篇文,女主角虽然是运动员,但是运动员也是人。人的情感是可以共鸣的:胜负欲,得失心,挫败感,爱情不期而遇的美好滋味,求而不得锲而不舍的坚持,等等,都是我想在这篇文里展现出来的内容,也希望大家能够继续支持我。
V后继续评论送红包。以及本文大结局时,在订阅读者里抽个奖,抽五位送《银行家》实体书。
第15章 断头路
这些天, 萧与时不是不想联系沈如磐, 但太频繁显得太刻意,遂等到回来才给她电话。
第一通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半小时后他再次致电, 这回终于通了。
多日不见, 她的声音听起来全无生疏感,直接唤他的名字:“萧与时?”
“是我。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嗯。”
“你现在在医院?”
她安静一秒, 不答反问:“你找我?”
“我在过来的路上。”萧与时解释, “你很快就要出院, 根据流程我需要看一看你最终的检查报告。”
他稍稍停顿,语气不由自主变得温柔起来:“待会看完报告,我想和你见一面。可以吗?”
电话那端出奇地沉默,给人一种心事重重的感觉,却又很快答复:“当然可以。我记得还欠你个人情, 要不我请你吃午餐?马上就要12点了。”
她又道:“不过, 我正在外面给朋友买礼物,一时半会赶不回医院。我瞧见附近有许多文艺复兴风格的别墅私房餐厅,你如果不介意,能不能直接过来找我, 我们就在这里吃午餐?”
萧与时略感意外,但还是回答说好。
她报了个大概位置, 交待说:“假如你先到, 麻烦再等等我。我帮朋友挑手表, 选择太多,看得眼花缭乱。”
萧与时不是一个啰嗦的人,既然约定好,他随即让司机调头,往回走十几公里,来到相约之地——一座非常遥远的购物中心。
20分钟过去。
40分钟过去。
沈如磐没有出现。
萧与时想给她打电话,转念想到她的交待,冒然催促似乎不够包容,便继续耐心等待。
又等了快30分钟,眼看着午餐即将变成下午茶,司机忍不住提醒:“教授,这个购物中心有好几个出口,沈小姐会不会和我们错过了?”
萧与时这才拨打沈如磐的电话,却发现她已经关机。
今天天气很好,不可能出现上回风雪天意外失联的情况,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她的手机电量过低自动关机。萧与时思量片刻,决定去商场里面找她。
那么多名牌手表店找下来,他连她的影子都没见着。
他是个聪明人,意识到不对劲,此时费恩来电,火急火燎地说:“Hsiao,沈如磐失踪了!”
费恩把早上对沈如磐说过的话,以及护士去住院部送药,发现沈如磐的行李都在,人却不在的情况一五一十讲出来:“Hsiao,沈如磐会不会想不开做傻事?”
萧与时听完沉默了。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沈如磐的异样。毕竟在刚才那通电话里,她只说了一个遥远的地名以及让他耐心等待,至于让他等多久,以及两人吃什么,她一概没谈。
这不是真心诚意招待朋友的表现。
他只当她沉浸在购物的快乐中失掉了礼仪,没有细想。
萧与时安抚费恩:“您放心,她不会做傻事,可能是偷偷去了机场。”
何止偷偷去机场。她怕露馅,故意把他支到了遥远的购物中心,打个时间差,以求顺利脱身。
机场那么大,进出的航班又那么多,她会不会已经远走高飞?
萧与时抬手按了按发涨的太阳穴,唇角轻抿:“我去追她。”
*
沈如磐的确去了机场。
她离开医院时只拿了必要的证件和现金,到达机场后直奔售票柜台:“我要一张从柏林飞往北京的机票。”
“请问您是直飞还是转机?”
“都可以,起飞时间越快越好。”
绝大多数机票提前售罄,只有一架航班有余票,但起飞时间较晚,在5个小时后。
机场繁忙,大厅里全是流动的旅客。沈如磐办完值机手续,找了个位子坐下。
她的脑子很乱,不由自主想到许多。有费恩语重心长的叮嘱,也有陆楠说要接她回国的期许,甚至还有萧与时。
距离她和萧与时最后的电话,时间已经过去了2个多小时,他肯定知道被她耍了吧。
她并不想在最后关头留下一个捉弄人的坏印象,可他早不联系,晚不联系,偏偏在她来机场的路上给她电话。如果不把他引开,她肯定走不成。
对不起,她在心中默默道歉…她现在心力交瘁,实在顾头不顾尾。
时间又过去1个多小时,候机大厅忽然响起德语广播:“从德国飞往中国的沈如磐女士,请速至一层问讯台,你的朋友萧与时等候在此。”
广播循环播报了三遍,大厅的电子屏幕也配合地打出文字版的“寻人启事”。沈如磐一瞬不瞬地看了一会,别开视线。
她并不惊讶萧与时会找到机场,但是如果他能再晚一点,等到她搭上飞机根本听不到播报内容,她也就不会像现在这么煎熬。
沈如磐开始频繁地看时间,然而无论怎么望眼欲穿,离登机仍有半小时。
此时广播再度响起,竟是萧与时的声音。
“各位旅客,请帮忙寻找我的朋友。她是中国人,姓名沈如磐,计划从德国飞往中国。她身材高挑,衣着是米驼色上装搭配长裙,外貌眉清目秀,笑起来嘴角有两个浅浅的梨涡。各位若留意到她,请与问讯台联系。”
他用中文、英文、德语,乃至俄语和法语各重复一遍,整个过程吐字镇定,态度冷静,比火急火燎的播报更加引人注意。
很多旅客从杂志报刊中抬头,侧耳倾听。
萧与时不是简单地寻人,而是通过广播向她说话:“沈如磐,我不知道你还在不在,但直觉告诉我,你应该还属于这里。”
“我知道你在柏林的这一年过得很不容易,没有朋友,脱离父母长辈,凡事只能靠自己。我欣赏你的执著和韧劲,却很少予以关怀,以至于你今日承受不住打击偷偷逃跑。”
“你能听见我的声音吗?请联系我,我就在这里,我会陪你一起面对那些糟糕的事情。”
他的嗓音极其沉稳,透着少有的关怀和柔情,不少旅客低声议论起来。
“这个男人在寻找女朋友?”
“应该是。大概他做错事,把人家气跑了。”
沈如磐一动不动地坐着,两手紧攥着随身小肩包的系带,指节泛白。
她察觉到有人在打量她,默不作声瞥过去,对上一个陌生人。
那人看看她,又瞅瞅电子屏幕“寻人启事”里的照片,视线几度来回,最终落在了她米驼色针织上装,以及同色长款半身裙。
她走时匆忙,忘记换衣服了。
沈如磐负荷不住这种打量,起身走到一个比较远的地方坐下。她回头瞥一眼那人,那人从兜里掏出手机,戴上耳塞,看起来似乎只是听音乐。
千等万等,终于可以登机。
她购票匆忙,只买到了经济舱,又是机尾最末的位置,按照顺序属于最后一批登机旅客。
她跟在长长的队伍后面往前挪,眼尾余光却瞄见不远处来了一个人。
正是找了她大半天的萧与时!
沈如磐惊讶极了,但她无处可逃,只能祈祷他看不见她。
不久前萧与时赶到机场,当机立断先通过广播寻找沈如磐,再逐一排查各个登机口。他快步前行,边走边扫视,紧接着一眼看见队伍末尾低着头躲躲藏藏的沈如磐。
他顿时松口气,疾步走过去。
而她感应到什么,惴惴不安地抬眼往这边瞅。
——两人视线相交。
她的脸色变了变,后退一步折身要跑。他用身体挡住她的去路,探手过来紧紧扣住她的手腕。
“跟我回去。”萧与时长话短说。
“我不,你放开我。”沈如磐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