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杯酒下肚。

李愔突然起身,面前的酒杯被挥落:“若论贤明,,天下有谁比吾兄更贤?”

萧湘连忙起身,四下看过,这才回到桌前:“小声点,万一教别人听了去…”

“怕什么,我怕什么?”李愔似乎是喝多了点酒,说话有些不清晰,“你不去看看,泰那个死胖子,整天在做什么…承乾呢?也只知道和娈童风流,只有吾兄…”

声音却是比方才还高,李恪倒是比他清醒的多,随手从盘中夹起一只鸡腿,塞进他的口中。李愔被鸡腿一塞,便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发出唔唔的声音。

“湘儿,你早些回去吧,晚上露水重,莫要受了凉。”他沉了沉声音,“长孙无忌…你也要防着他一点,他…”

萧湘点了点头,李恪虽然话未说完,但她明白的很。历史上记载,长孙无忌是个权欲极重的人,若非他大力阻挠,恐怕当上太子的就是李恪而非李治。而李恪和高阳之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

她微眯了眼,自己若想改变历史,恐怕长孙无忌这关是非过不可。李恪的这番话倒是给她提了个醒,看来她得找个机会,会会这长孙无忌。

知已知彼,尚能百战不殆。

她告别了李恪和李愔之后,便往甘露殿折返,将空间让给兄弟两人,让他们好好的醉上一场…丧母之痛,外人是体会不得的。

临行前她刻意的叮嘱了李恪的近侍,让他关紧了门,不能让任何人进门。万一李恪和李愔说出什么不当的话,教别人听见,怕又是一大场风波。

夜色渐深。

甘露殿中燃的是辩机走时留下的檀香,说是能够平静心神。事实上也是如此,从前世起,每当她心情烦燥时,点一支檀香总让她的心情很快能够安静下来。

此刻她正倚了软榻,手中捧了贡菊茶,半眯了眼,看向如盘的圆月。

不知道凌夜此刻在做什么?

将自己从十楼推下,她可曾后悔过?或者此刻正倚在那男人的怀中,艳媚如血的笑着?思绪不由转回当时的情景…

“为什么?你是我的好朋友,为什么你会抢了我的男朋友?”凌夜淡棕色的眼睛此刻却显得十分无神,她有些茫然的看向萧湘,声音突然抬高,“为什么?”

萧湘半眯了眼,却是沉默不语。她这点上,的确对凌夜不住。只是因为贪恋那男人给的温暖,便不自觉的靠了过去…等到发现自己完全陷落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虽然想抽身,但却总是困在原地。她已经在努力的离开这个花花公子,未曾想凌夜竟然这么快就发现了。

“你不说对么?”凌夜的手不自觉的抬起,抚弄着右耳上的红宝石耳钉,那耳钉在阳光下发出灿烂夺目的光芒,直教人眼睛发花。“你当我是什么?一面装成我的好朋友,另一面却同我的男朋友亲密接触…我凌夜是傻子么?被你这么…”她语气虽然愤怒,脸上却是半弯了唇角,习惯性地勾出一抹三十五度上扬的微笑,眼珠也从淡棕色变的微微有些发紫。

萧湘心头一凛,她见过凌夜施法,却正是现在这个样子。

她不由向后退了一步,有些警惕的看向凌夜:“你干什么?”

凌夜的微笑越发的灿烂:“我…我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她突然上前一步,双手用力一推,萧湘顿时一个后仰,脚下一空…天,这里是十楼…她根本连挣扎也来不及,便凭空坠了下去。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似乎听到凌夜吟唱咒语的声音…如果她没有听错的话,那咒语,是教人魂飞魄散的咒语…

“唉…”从回忆中清醒过来,萧湘不由长叹了口气。或许是因为凌夜修习不精,或者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她的魂魄没有消散,倒是穿越了时空,来到这千年之前的大唐。

思及以前一首歌的歌词,里面有一句便是“我愿重回汉唐”,这倒好,给他们唱着了。凌夜…还真是个狠心的人啊。

夜更深。

“公主…”习习轻唤了她一声,萧湘回头看了她一眼,见她欲言又止,心下明白几分,微笑的点了头,移步就寝。所有人工造出的光线便在甘露殿中消失,惟留清冷如水的月光在地上涂抹出霜冻般的质感…

让萧湘措手不及的是,次日一早便从朝堂上传来了李世民许婚的消息。

听太监和宫女们说,李世民在宣布了以宗氏女李葆淑为文成公主,许吐藩松赞干布婚之后提及高阳公主的终身大事。

据说当朝赐婚给房遗爱的时候,房玄龄居然跪下求李世民收回成命…听到这里萧湘微的有些不高兴,难道娶自己是如此不堪的一件事情?

不过回头想想,娶了公主,的确日子不太好过。心下便释然很多…可是,她真的要嫁给房遗爱么?

心头便是一阵狂烈的烦燥。

尚未等烦燥过去,司礼太监便前来甘露殿宣了圣旨:“皇十七女高阳公主,敏慧夙成,柔嘉表度,六行悉备,久昭淑德…婚后特赐府祗一座…”

那声音便如敲响的丧钟,震的萧湘浑身颤抖。

她不要嫁给房遗爱…她不要二十七岁就挂掉…心头不断呐喊,却是只字也出不得声。一口气不来,眼前便突然一黑,顿时晕倒在地。

便是仿佛有人在耳边吟唱。

歌声极是动听,似乎那日在宴席上所听到的。却不若那日轻快,沉重而悲伤…又像是杨妃出殡时听到的挽歌。

或者,这歌现在是为她而唱?

萧湘心头一惊,眼睛陡然睁开…紫檀木的床,上面有着象牙制成的装饰花纹,绡纱裁成的床幔上织了繁复的花纹,华丽到无以复加。

正是她的寝殿。

不由轻舒一口气,她还未死。虽然说她已经算得死过一次的人,但对生死却仍旧看不开。虽然知晓高阳的结局,但她也不想放弃生命。

努力,只要肯努力,什么都会好起来的。萧湘自认从不是认命的人,她自是不肯就此放弃生命…不管以前这身体是谁,现在,自己在这里重生,她就不会放弃。

纵使面前荆棘丛生,纵使浑身都是血色的伤口,她也会一步一步走下去。脑中念头纷杂闪过,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般长。

直到听到一个低沉的男声:“公主醒了么?”

她想抬头看,头部却传来眩晕的感觉,眼前的景象从模糊渐渐转回清晰…李恪一身素服,面带忧色的站在她的床前。

为什么到了唐朝之后,她晕倒的机率要比在现代大很多?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水土不服?萧湘有些自嘲的想着,嘴角流露出一抹苦笑。

李恪见她醒来,却也不说话,只是愣愣的看着她。他神情越发的哀伤,满目的不舍,却像是看着一件即将失去的宝贝。

萧湘一时间想说些什么,却是怎么也开口不得。一种莫明的情绪在她心头萦绕,仿佛那日在月下看见辩机独奏长笛…深刻的孤独感从四肢蔓延,宛若藤蔓,将她捆扎在原地,动弹不得。

李恪仍然没有说话。萧湘可以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气,他微晃了下身体,似乎不胜酒力。但他的眼睛却仍旧拥有如水般清澈的眼神,那绝非酒醉之人可以拥有。他静静的看了萧湘一会,终是长长的叹了口气,突然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猛的一转身,快速向外走去。

“等等!!”萧湘却在此时开口叫住了他,她的心底泛出一股奇怪的感觉,总觉得若是此刻不叫住他,怕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她素来相信女人的直觉,便是想也没想,便开了口。

李恪被她这么一叫,脚下的步伐顿时像是一个急刹车,定在当场。却是没有转身,声音低沉而郁结:“我要回属地了…”

萧湘先是一愣,随即漾出一抹微笑:“也好,父皇的旨意是无法违抗的,你…早些走罢。”心底突然透亮,明白李恪此刻这句话的含义。

没错,他是应承过自己,要帮自己逃脱嫁给房遗爱的赐婚。但是,李世民亲下的旨意,又有谁可以违抗?明着和大唐的君主对抗,又不是不要命了。更何况…自己若是不嫁给房遗爱,恐怕真如李世民所说,会有一个接一个的国家来请尚公主。

他纵使可以帮的了自己一次,又能接二连三帮的了自己么?她从未奢望过。更莫要说…她从不认为李恪是个甘于屈居人下的人。

“湘儿…”李恪有些艰难的转过身,语带苦涩,“我…”

萧湘只觉心头一阵疲累,无力的闭了闭眼:“恪哥哥,我不怪你…没事的,你回去吧。”她哪里还有心思去管李恪的事情,房遗爱…这三个字便如魔咒般在心头回旋,而那月下吹笛的僧人,却也不时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要改变历史,这两个人是关键。只是,她要如何去做呢?她长叹了口气,心底盘算着,是不是该找时间,打探一下房遗爱的底细。

知已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是不曾看到李恪的身影一直在甘露殿外伫立,一直不曾离去。

入了秋,便是一场雨凉过一场。

萧湘早上方才起来,便见天有些暗,心下有些犹豫,却还是领着习习出了门。毕竟今日是册封文成公主的日子,她没理由不去。

册礼是在两仪殿举行。

与往日册封公主不同,或许这次是因着要远嫁和亲才有的册封,做给旁人看,却是来的豪华许多。负责册封仪式的礼官是由长孙无忌担任,金色的绸布上放着的正是册封用的金册。李世民端坐龙椅,含笑看着场下的一切。

萧湘进了殿,向李世民叩首之后,便在两仪殿的纱帘后入座。

按律,她是没有资格出席这般册封典礼的。只是李世民对这个女儿极是疼宠,加之这个李葆淑原是江夏王的女儿…此次册封和亲,其实就是替了她。这才让她前来观礼。

萧湘垂了眼,见那李葆淑尚未进殿,唇边不由扬起一抹苦笑…这便是古代的女人。再尊贵,也不过是为皇权所服务的工具而已。

心中不由更加感叹,若非这个高阳公主如此受宠…只怕自己要受的苦难不会少。便是稍许有些安慰,无论如何,上天总长待自己不薄。最后的结局现今还未知,可若是投了一普通人…在这古代,怕真的是寸步难行了。

司礼太监宣读了一番之后,便宣李葆淑进殿听封。

萧湘的心头突然升起一丝奇怪的感觉,她抬头看向殿正门,见那李葆淑一身华服,款款而入。萧湘一个闪神,再仔细看去,这李葆淑俨然就是那日在宴会上所看到的女子。

莫非…莫非李世民当时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她的心头闪过疑问,注意力却被接下来的仪式迅速吸引了过去。

仪式远比上次她参加的祈福仪式隆重的多,二仪殿外设置了乐队,两侧更设有仪仗,李葆淑一路行进之时,仪乐动听而庄重。她一身华服也尊贵无比,萧湘默数了下,上面竟然也是七凤…金色与红色的艳色交织着,却更像是婚服。

她头上顶了丹凤衔珠的金簪,明珠从吊着的坠上垂在额前,显得华丽而富贵。

一边的司礼太监细高声道:“跪~~”那声音拖的极长,直至李葆淑跪下方才完结。

“拜~~”待拜完,长孙无忌这才打开手中的诏书,朗声宣读。

“贞观十四年,二十日癸亥,皇帝诏曰:炎汉盛礼,蕃国是和。吐藩降公主之亲,单于聘良家之子。永惟前史,率同旧章。宗江夏王嫡女,六行克昭,四德聿备,率以师氏之训,成其天然之质。属林胡拜命,边塞无虞。柔远之恩,已归於上略;采楚之庆,载睦於和亲。宜正汤沐之封,册尔为朕女,着封文城公主。率由嫔则,无替尔仪,载光本朝,俾义蕃服,岂可不慎欤式崇下嫁之礼。”

宣读完毕之后,长孙无忌将金册交予一边的副使,副使又转交至李葆淑手上。此时李葆淑再行拜礼,长孙无忌此刻作为天子代言,可受公主一拜,算是礼成。

他转身向李世民行毕礼,李世民微的点了头,说了些场面上的话,又亲赐了文成公主李葆淑封邑。其实这也不过是走个形式,她即将远嫁吐藩,这些封邑又与她何干?况且,她被封文成公主之后,就已经不是江夏王的女儿,而是李世民的女儿…这此土地,还不归了皇帝所有。

萧湘不由暗叹李世民精明,连这点都算准,不肯吃一丁点亏,不愧是皇帝。

她抬眼看向肃立在一边的李葆淑,心底涌出些许奇妙的感觉来。这就是文成公主,那位历史给予了极高荣誉的女人,无论汉藏,给她的评价都是极高。

再也没有任何和亲的公主能够达到她这样的地位…真的是件神奇的事情。

心中不由有一线郁闷,自己这个高阳公主在历史上的口碑,可是差到了极点。与眼前的文成公主那简直就是一个天一个地,一个圣女一个荡妇…心中带了不甘,自然更细致的看向对方。只是萧湘没有想到,那李葆淑竟然也在仔细的打量自己。

她生就了一双凤目,脸庞五官长的极为精致,比起高阳这幅可称谪仙的皮囊来,丝毫不逊色。金饰在乌黑的长发上微微晃动,加上眼中泛出的流波,却正如曹植洛神赋中所描写的女神“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但不知道为什么,萧湘总觉得那双美丽的眼睛中,此刻正闪烁着一种叫作“算计”的光芒。堂堂的文成公主,为什么要算计自己?

她心底存了疑惑,却隐忍不发,径自扭过头去。就算她要算计,也算计不到哪里去…反正她都要嫁到吐藩去了,自己还用的着怕她?

她唇边扯了半抹笑容,将注意力收回,礼成之后,她便要去请求李世民…心底盘算着将要说的话,不由有些忐忑。

未曾想,册封礼之后,李世民便赐了宴,萧湘推脱不得,只得随着前去。

好在李世民虽然下旨赐婚,但并未限定她与房遗爱的婚期,这倒也还可以拖延。萧湘叹了口气,喝下杯中的果汁。

李恪原本今日就走,但李世民让他多留些时日,等过了杨妃的头七再行离开。

为母妃守七,本是他的心愿,他又怎会拒绝。

宴会进行的极为热闹,不光是大唐的官员出席,禄东赞那边也全部到场,一时间歌舞升平,觥筹交错。繁华的景象下,又有谁会记得前不久方才殁了位淑妃娘娘,只是过眼云烟罢了。

果汁是新鲜的梨子压成的汁,甘醇可口。汁液一定用什么过滤过,半点渣滓也没有,润滑的口感特别的舒服。萧湘咽下口中的果汁,却发现一边的李恪大杯大杯的灌着酒…面前已经有三四个空瓶,却仍旧没有停止的迹象。

他的反常行为已经被李世民看在了眼里,端坐在主位上的李世民几次向李恪投射来目光,李恪都浑然不觉。萧湘心头不由有些着急,这样下去可不好,李世民这会不理会他,估摸着是因为杨妃新逝,可如果李恪在禄东赞等人面前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怕是他的皇帝梦会提前碎掉。

她如何能坐视?

李恪此刻看起来已经有了三分醉意,手中的白玉酒杯微微有些发颤,酒泼了些许在桌面上,散发出浓烈的酒气。

李世民在看向此处之后,眉头略略的皱了一下,萧湘心头一紧,连忙示意李恪的随侍将他扶住,自己则起了身,向着李世民拜了拜。

在胡乱扯了个理由之后,萧湘便得到了李世民的许可。她缓步向外,李恪此时虽然已经有了三分醉意,但头脑尚算清醒,知道这般下去定会出丑,便什么也不说,将全身的力气移到一边的随侍身上,跟在萧湘后面,慢慢的离开宴会场。

萧湘看了李恪这幅模样,决定先送他回宣德殿。

夜间风大,古代不比现代,被空调整得全球气温升高,连带海平面都上涨。在古代,秋天便是已经很冷,绝不会有现代11月还可以得意的穿着裙子,丝毫不觉得冷的情况。

此刻尚不过晚上九点钟左右的光景,外面却已经冷的连呼出的气都带着些许白色,萧湘缩了缩脖子,有些不悦的轻轻拧了眉。她向来怕冷,到了唐朝这些天,她一早便会爬到床上去。不睡觉还能做什么呢?

没有电视、没有网络、没有电话…就连找个人肆无忌惮的聊天都不可能,当然,也没有什么人能听懂她想聊的是什么…不睡觉,还能干什么呢?更不要说这天一到晚上就冷的要死,她多坐一会儿,都会觉得手脚冰凉,纵使屋里燃了碳盆,也是半点用处也没。

要不是李恪待她极好,她才懒得管这事…心中暗笑自己的势利,上前扶住李恪的胳膊,防止他走的不稳摔倒。

其实哪里用得着她操心,若是李恪摔倒,周围服侍他的人怕是性命要去了一半。全去也不是不可能,不过萧湘这么一上前,李恪的眼底倒是闪过一丝异样的亮光。

离宣德殿大约还有数百米,李恪突然停下脚步。

此处正是宣德殿与甘露殿之间的花园,虽然是夜晚,却仍旧闻得到阵阵花香。月光透过树影落在地上,斑斑驳驳,倒像是一幅奇怪的画。

李恪往边上行了一步,像是失去浑身力气般,跌坐在长廊的椅凳之上。

萧湘刚想说话,却见李恪摆了摆手,缓慢开口:“都退下。”是不容置否的声音,他身边的两个随侍立刻退去,在离他们约有七八丈远的地方站住,低了头。

习习却不是那么识得眼色的,仍旧跟在萧湘的身后没有动弹。

李恪微皱了眉,轻咳一声,仍旧是平静无波的声音:“你也退下。”修长的手指正正指着习习,饶是再笨的人,也应该明白。

习习却仍旧站着不动,直到萧湘开口让她退下,她才福了一福,缓步退到几丈外。

李恪淡淡一笑,眼眸如星:“你这个侍女倒是忠心的很啊。”他的语气似是调侃,倒弄得萧湘有些不好意思。

多亏是夜里,而且她上了浓妆,脸上的红晕并不能被看得很清楚,这才让她缓和了点:“出了莫舞那事,我自然要小心点…恪哥哥不要见怪了吧…”

李恪笑了笑,并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追究,举了手,指向天空的明月:“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他突然背出这段诗词,让萧湘愣了一下,一时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眼中写满了疑惑。李恪的喉咙中传出一声微微的叹息,月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面庞显得有几分苍白。李恪原本就属俊雅儒秀一流的美男子,此刻眉目间刻了些许落寞,却教人打心底升起一股疼惜来。李恪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在眼敛处投射出一片阴影。片刻之后又缓缓张开,一声叹息从他的口中逸出,只听他道:“湘儿,你可愿随为兄去吴地?”

“去吴地?”萧湘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岔子,李恪这会又不怕抗旨了?她狐疑的看了几眼李恪,却意外的在他脸上发现一抹狂热。

“正是!”他突然站了起来,两眼紧紧的盯住萧湘,“为兄说过,只要你不愿意,我便不会让你嫁给那房遗爱!!你同我去了吴地,没有人会再逼你嫁给房遗爱,你便可以…”他停了一下,“便可以过着你想过的日子。”

萧湘便同看怪物一般看他。

他当一切都这么轻松?自己去了吴地,就等于房遗爱的新娘子跑了…也就等同于抗旨。李世民再宠自己,也不能放弃他皇帝的身份,更不容许有人挑战他的帝权,自己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而帮同自己逃走的李恪同样也讨不了好,估计夺爵什么的就要落在他的头上了吧…萧湘一阵苦笑,确定此刻的李恪是喝醉了。

李恪仿佛也看出萧洒完全不信的眼神,皱了皱眉,突然压低了声音:“你莫要不信,我早已准备好,只要你肯去,一切都不是问题。只是…你须得放弃高阳这身份了。”

萧湘拧了眉,上下打量他。

早有准备?她眼珠转了几转,抑制不住好奇心:“什么准备?”

李恪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只是声音压的更低:“我那边有个婢子,身形同你无二。”

萧湘心头便如雷电闪过,惊的顿时瞪大了眼睛。李恪这话说的再明白不过,身形无二…就是替死鬼罢?

李恪竟然如此拿人命不当回事…她半张了嘴,却是如何都无法言语。

“你放心,纵使你失去公主的身份,我也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李恪会错了意,以为她这表现是为自己失去高阳公主的身份郁闷。想来也是,她这公主真可谓呼风唤雨,除去一些小地方不如意之外,怕是连李承乾这个太子过的都没有她好。

按常理推断,任谁也是舍不得的。

萧湘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缓过神来:“你是说…李代桃僵?”

李恪点了头,抬起手,修长而有力的手指从萧湘的唇上滑过:“事情只有你我知晓,千万莫要说出去…”

萧湘只觉他指腹上传来一阵热力,却是有些尴尬,往后退了一步。

“恪哥哥…有没有不杀人,也能让我逃出去的办法?”她思虑半天,终于还是开了口。

李恪眼中闪过一道奇怪的光芒,看了她几眼:“不杀人?”唇边又是那种半挑的笑容,却是像极了嘲笑的感觉。

萧湘压下心头的怪异感觉,将方才的问话重复了一遍。

李恪这才正视,一句话冲口而出:“你是认真的?”

瞬间一片沉默。

李恪看了她半晌,眉头却是越皱越深,半晌才又吐出句话:“如果不这么做…”他叹了口气,“即使杀掉房遗爱,父皇还是会为你赐下另门婚事。”

萧湘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杀房遗爱和杀宫女,在本质上有什么区别么?

此时月影疏横,风吹之后,桂枝在夜色中摇摆,晃落些许碎金。李恪起了身,原地踱了几步,长叹一口气:“湘儿,打小你就喜欢自由…可如果你不狠下心,这自由就会离你远去。”他的眉头缓缓舒展,“你莫要怕,一切都由为兄做主,你不会看到半点血腥。”

萧湘的话一时间哽在喉咙里…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的这种感觉,也让她十分不喜欢…她沉默了一下,抬头看进李恪如水的双眸:“恪哥哥…你不用操心了,我明日便去求父皇,总之不能将你拖了进来。即使你那计划成功,可万一有一天教人知晓,我便怎么也对你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