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娘,我瞧着这里蛮好的,清清静静。”云倾娇嗔。

何氏笑,“阿稚说的对,这里很清静,还是清静好。”

原本云尚书、王夫人还在的时候正院自然是由王夫人居住的,后来他们回了老家,正院便空下来了。听说程氏曾经想搬进去,但一来家里其余的人都不同意,二来云湍被罢了官,一直是白身,没脸惹事生非,所以程氏最终没能得偿所愿。正院一直还是空着的。今天云三爷一家人回来,锦绣里也不知是谁做主,却将正院的门打开了,云家五房人又在这里聚齐了。

物事人非。原来的锦绣里只有二太太李氏是寡妇,现在大太太杜氏也守了寡。虽然只少了云大爷一个,却凄凉了许多,怎么着也没有欢喜的意味了。

“三弟,三弟妹,这可是多年没见了。”云三爷、何氏等人才进门,便听到了一个略显苍老的女子声音。

是杜氏。杜氏老了,发福了,脸颊有些松驰,双下巴,不复是从前那位长袖善舞、管家理事的大太太,一双眼睛还很漂亮,目光却锐利尖刻,落在人脸上的时候让人很不舒服,说不出的难受。

云倾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上上下下打量着杜氏。

直到今日,云倾还清清楚楚记得前世杜氏在这个年龄时的模样。前世的杜氏虽然同样是人到中年,却不过是略微有些发福而已,面如满月,温雅斯文,看上去真是位养尊处优、心地善良的贵夫人呢。现在的杜氏是经历了风霜的,虽然她的脸上没有写字,但只要看到她的这张脸,任是谁也便明白了:她这些年过的很不顺心,过的很不好。

云倾当然是更喜欢这一世杜氏的模样了。

杜氏过的不好就对了。她这样的人若是左右逢源春风得意,岂不是老天爷没长眼。

“大嫂,多年不见。”云三爷、何氏向杜氏见礼。

杜氏一把握起何氏的手,语气尖酸的道:“三弟妹,这些年没见,你非但不显老,还更年轻了呢。”何氏也不知杜氏为什么手劲一下子变得这么大了,手被她握得生疼,用力想挣开她,“我一般也是老了。大嫂没细看罢了。”

云三爷和何氏是恩爱夫妻,何氏在用力挣扎,他如何看不到?却因着杜氏是大嫂,他做小叔的总不便跟杜氏动手动脚,脸登时涨得通红,恼怒的道:“大嫂,请你和气些!”

杜氏冷笑,“我见了三弟妹便高兴,便想和她多亲热亲热,有什么不好么?我又哪里不和气了?”

云倾在旁看到何氏白腻的手颜色都变红了,眼神一冷,立即伸出手在杜氏手背狠命划过。她右手小拇指留着长指甲,长指甲狠命划过手背,杜氏疼的一咧嘴,眼冒泪花,手上当然就松了,何氏趁机挣开了她。

杜氏目光阴沉的盯着云倾,见云倾生的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丰神秀美,华容婀娜,实在是她生平从没见过的绝色少女,又妒又恨,酸溜溜的道:“哟,这不是六丫头么?六丫头出落成大姑娘了啊,瞧瞧这张吹弹得破的小脸蛋,瞧瞧这黑宝石一般的眼睛,可真是个小美人儿呢。”手蓦然伸出,看样子又想和云倾“亲热亲热”。

云倾笑吟吟转转右手上的一枚玫瑰花形的戒指,杜氏才握到她的手便尖叫一声,“你…你手上是什么…”抬起手,手上流下两行细细的鲜血。云倾举起右手,忍笑道:“对不住,大伯母,我手上这戒指是玫瑰花形状的,上面有刺,大概你是被刺到了吧?”

一直冷眼旁观铁云儒和云仪大惊,“娘,您怎么了?”忙上前替杜氏看视,见杜氏手上流血,心疼不已,云仪一迭声的命丫头拿止血膏药、拿纱布,云儒却气愤难耐,粗声喝问云倾,“你如何敢暗中使鬼,伤了我母亲?”

云三爷挡在云倾面前,沉下脸,“谁暗中使鬼了?儒儿你莫要胡说,我家阿稚不是这样的人。”

何氏和云三爷并肩站着,脸罩寒霜,“大嫂,你和儒儿在乡间一呆就是六年,这六年里你们母子二人长进都不小啊。大嫂的本事我就不说了,儒儿一张口便往妹妹身上泼脏水,真有出息!”

云儒虽已是二十岁的人了,却没什么涵养度量,这时额头青筋直跳,撸袖子便想跟云倾动手,“六丫头你过来!我要替我娘报仇!”云仰看不惯他这张狂样子,道:“我妹妹的事便是我的事。你有什么冲我来。想打架是不是?走吧,出去打。”

李氏、方氏等见杜氏手流血,都忙过来慰问。唯有程氏似笑非笑坐在一边,纹丝不动。

连面子上的功夫也不肯做了,看来杜氏和程氏的关系是越来越差了。

云仪一边命丫头拿过止血膏药、纱布等替杜氏止血裹伤,一边柔声劝着云儒、云爷,“大哥,四哥,自家兄弟这又何必呢?不过是场小误会罢了,自家人,说开了便好,打打闹闹像什么样子?白让人看笑话不成?”一幅通情达理的大家闺秀作派,好像就她最懂事、最知礼、最知道容让似的。

云儒要打架本来就只是气话,没有真动手的胆子。云三爷、何氏虽生气,却也不愿让云仰和云儒打架,把他们两个人喝住了。

云仰瞪了云儒一眼,沉声道:“以后再敢对我妹妹无礼,休怪我不客气!”

云儒心里突突跳,却还嘴硬,道:“你妹妹再敢欺负我娘,我不会放过她!”

云倾一手挽着云仰的胳膊,一手露出手上的戒指,道:“我哪里敢欺负大伯母?我手上这个戒指好看归好看,却是有刺的,所以别人不能随意握我的手…”

云儒大声嚷嚷,“那你提前告诉我娘啊!”

云倾一笑,“我有机会说么?大伯母一见了面不由分说便握过来了,她给我说话的余地了么?”

云儒语塞。

杜氏用了止血膏药,手上不流血了,伤口却还疼,怒气冲冲的瞪着云倾。云仪轻轻叹气,幽怨的看了看云倾,小声劝杜氏,“娘,咱们回京城做什么来的?大哥该娶媳妇了,我也该…唉,大哥若娶位世家千金,云家门风哪行?若是锦绣里吵吵闹闹的,谁家舍得把娇滴滴的女儿嫁过来?”杜氏虽是心中有气,也不由自主的点头,“还是仪儿有远见。”

杜氏板着脸道:“三弟,三弟妹,不是我说你们,六丫头也真是该好好管管了。都已经是大姑娘了,还由着她任性胡闹,以后出了门子也是给云家丢脸…”

以杜氏的意思,就是这件事她不想再追究,但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她是长辈,也是苦主,装模作样的训斥云倾几句,云三爷、何氏理亏不说话,让她找回点颜面,这件事也就过去了。谁知云三爷跟何氏听了她这话都翻了脸,“我闺女安静娴雅,谁敢胡乱污蔑她?”何氏更是冷冷的道:“想对侄女动手的大伯母,想对妹妹动手的哥哥,这样的人才给云家丢脸呢。大嫂你说对不对?”

杜氏脸涨得紫红,她本来就显老,现在更是又老又丑,难看之极。

云儒一蹦三尺高想跟云三爷吵架,却被云仪硬拉住了,“大哥,你回京城做什么来的?若胡闹,干脆送你回老家去吧,你在老家娶个乡绅之女,以后耕读传家,过田园生活…”云儒打了个激灵,“我不回老家,我不娶村姑。”云仪冷静的道:“那你便把脾气收一收。”云儒虽不服气,却也不敢再闹,偃旗息鼓了。

杜氏和云儒不再闹腾,云三爷和何氏却恼了,“大嫂让人请我们过来的,来了又给人脸面看,这是何苦!”云三爷拉了云仰,何氏拉了云倾,拂袖而去。

“别走啊。三叔,三婶,四哥,六妹妹,有话好好话…”云仪看到云倾一家人走了,慌了神,忙起身去追。

杜氏也有些后悔,心道:“唉,我费了多少力气,跟娘家哥嫂说了多少好话,才哄得他们自老家把我们娘仨接到京城。便是有娘家哥嫂提携,云家若是乱成一锅粥,名声坏了,儒儿哪能娶着好媳妇?仪儿哪能嫁给王公贵族?”

心里虽后悔了,嘴上还不肯服软,冲着云倾等人的背影喊道:“你们这些没良心的,看着大爷不在了,便来欺负我们孤儿寡母!这件事若传扬出去,人人戳你们的脊梁骨!”

程氏悠闲自得,坐山观虎斗,李氏和方氏、云佩却赶忙追出来,苦劝何氏、云倾,“都是一家人,这又何必呢?大太太她是和善人,不过六年不在京城,脾气禀性都生疏了,一家人倒说了两家话了。”

何氏也知道这样走了不好,便半推半就的和李氏、方氏、云佩一起去了二房。

云佩又瘦了些,她正想好好和云佩说说话呢。

云三爷则被云湍、云五爷好劝歹劝,拉到书房下棋去了。云仰自然陪着他一起去了。

李氏、方氏、云佩把云倾母女劝到二房坐下,劝了许多好话,何氏喝了两口热茶,气也消了些,诉苦道:“不是我小气。二嫂,五弟妹,大嫂对我不管怎样都行,我做弟媳妇的无话可说。她方才那么说我家阿稚,你们说能忍不能忍?”李氏、方氏唯唯,只陪笑相劝,却不去分辩谁对谁错。

云佩听到何氏的话却心有所感,泪光盈盈,“三婶对阿稚真好,大伯母说了阿稚的坏话,三婶便要发作了。若换了我娘…唉,我娘肯定忍了。不光她忍了,还要劝我一起忍…在娘家忍,将来出阁一定也是让我忍,我这辈子难道从小忍到大,从小苦到老么?”

云倾拉拉云佩的衣襟,云佩会意,两人一起悄悄走出来。

“大姐姐,你又瘦了。”云倾不禁娥眉轻蹙,“你再瘦下去便成纸片人了,知道么?”

“我没事。”云佩勉强笑了笑。

她笑得不仅勉强,还很苦涩,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云倾越发眉头紧皱。

看着这样的云佩,就好像眼睁睁看着一朵鲜花慢慢枯萎,太残忍了。

云倾真是想不通,李氏到底是如何狠下心这么对自己亲生女儿的。

“大姐姐,你若不想嫁过去,便设法退婚啊。”云倾拉云佩在椅子上坐了,执手低语。

云佩眼神亮了亮,却很快又暗淡下去,“不,我娘不会同意的。我娘说若是退婚,云家和李家一起丢脸,而且订了婚我就是李家的人了,若是退婚,名声不好,还能再找什么样的人家?”见云倾一脸同情的看着她,鼻子一酸,道:“我娘独生我一个,岂会不疼爱我?她也是为我着想的,抱着我哭过好多回,直后悔当初不应许下这门婚事。我娘还说,世上若有卖后悔药的,花多少银子她都肯买…”

“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云倾淡淡一笑,“对了,大姐姐,我拿你的八字请一位大师给推算过了,大师说你这门婚事不会成,还说你最后会有门很好的婚事呢。”

“真的么?”云佩原本暗淡的脸庞焕发出了光彩。

“真的。”云倾鼓励的看着她,“这位可真的是大师,很准的!大姐姐,我瞧你这门婚事定会中途生变,成不了。”

“李家不会肯退亲的…”云佩又惊又喜,却又不敢相信,喃喃道。

其实李加对于云佩并不满意,觉得她是没父亲的孤女,娶了她也没有得力岳家相助,不上算。但李家可不是什么高门大户,能娶着云佩这位尚书的孙女也算是高攀了。李加不知足,李加的母亲可不傻,明明知道自家儿子不成器,就是死咬着和云家的婚事不放。

“那位大师还说了,你不光会和李家退亲,而且你的名声一点也不会受到损害。你会好好的。”云倾救人救到西,索性把谎话说得更加动听。

云佩渐渐信了,激动得身子发抖,流下激动又幸福的泪水。

“好妹妹,谢谢你!”她握紧云倾的手。

云倾嫣然一笑,“自家姐妹,客气什么。”

云佩满怀感激的谢了又谢,忽地想起一件事,“咦,大伯母握了你的手会流血,我为什么不会?”云倾便演示给她看,“若转一转,花心里的刺便立起来了,自然扎人。再转转便回去了,便是枚寻常戒指。”云佩大开眼界。

提到杜氏,云佩想到一件事,瞧瞧四下无人,便小声告诉了云倾,“前天我听到大伯母和四婶婶吵架来着。”

云倾笑,“嫡亲妯娌吵架,想必定是精彩纷呈引人入胜了。”

云佩也抿嘴笑,“大伯母这次回来,是她娘家哥嫂的功劳。她娘家哥哥升了三司使,你知道吧?大伯母和四婶婶吵架,互相揭短,大伯母说她娘家哥嫂待她如何体贴,如何好。四婶婶便反唇相讥,说她娘家哥哥只不过是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不择手段,之所以会把她们母子三人接来,不过是因为杜家想向上钻营,和贵人联姻,却没有适龄的女孩儿,万般无奈才想到云仪身上了…”

“如此。”云倾微笑,星眸中讥讽笑意一闪而过。

敢情云仪只不过是杜家的工具和棋子么?也对,前世杜氏将夫家侄女视为棋子,肆意玩弄,现在风水轮流转,同样的命运落到云仪身上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八点开始。

第67章指望

云佩提到云仪,未免自伤身世,怅然道:“从前大伯在的时候四妹妹何等娇贵,现在没了大伯,四妹妹便落魄成这样了。唉,没爹的孩子苦啊,但凡我爹爹还在,我也有个撑腰做主的人,不至于事事忍让,连句话也不敢说。”

说到伤心处,眼泪如断线珍珠般流了下来。

云倾想到前世自己没了父母之后的遭遇,也是黯然,却打点起精神劝云佩,“大姐姐,虽然二伯父不在了,你还有我爹爹、四叔和五叔,对不对?一样也是能为你做主的。”

虽然为了安慰云佩才提到云湍的,云倾这声“四叔”也说得极为勉强,云佩本是细心人,伤心难过之际却没听出来,感激道:“三叔对我极疼爱,我如何不知?可惜住得远了些。四叔和五叔…唉,当然也是很好的,只是他们事情多,顾不到内宅…”

云湍和云五爷哪有心思管她呢?云佩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云家的男人似乎都不管内宅事。”云倾冷冷的道。

前世不管她的处境如何悲惨,从不见云尚书出过一次头,说过一次话。所以迫害她的始终是杜氏、程氏之流,好像跟云尚书这位家长无关似的。呵呵,真是撇得干净。

“是,不管。”云佩点头,“五叔就不说了,天天要上礼部去。四叔便是闲在家里,也是诸事不理的。”

云倾微微一笑,“四叔赋闲已经六年了呢,说来也是令人叹惜。”

按理说云湍有定国公这位岳父在,事情过后再设法官复原职应该不难,无奈云尚书当时一心恋栈,四处奔走,把左丞相给得罪了。不仅左丞相对云尚书不满,丁侍中等一直和云尚书不和的人也极力阻挠,每每提及云湍就是因公出使之时**风流,有辱国体,这样的人万万不能重用。所以云湍直到现在还是白身,一直闲在家里。

“是很可惜,不过有定国公在,四叔迟早还是能官复原职的。”云佩道。

云倾笑,“那可好了,四婶便高兴了。”

两人正说着话,侍女来禀报,“姨太太来了。”云佩脸上露出尴尬的神色。

云倾便知道这姨太太是小方氏了,不忍让云佩难堪,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笑道:“既是姨太太来了,那快请进来啊。”侍女忙曲膝答应,出去了。

云佩脸通红,坐立不安,云倾看在眼里,有些心酸,“这是五房的丑事,大姐姐却窘成这个样子了。锦绣里虽然没把大姐姐当回事,大姐姐却真把锦绣里当家,真把锦绣里这些人当家人了。”

一个年约二十三四岁,体貌风流的女人含笑进来了,云佩紧张的看了看,见她手里没抱着孩子,松了一口气。唉,真怕她不顾体面把孩子抱出来啊,那可有多难堪…

云倾见这小方氏眼珠骨碌碌乱转,便知她是个不安份的人,碍于她是方氏的妹妹,不得不起身施礼,叫了声“姨太太”。云佩也起身施礼,小方氏陪起一脸笑,“两位姑娘快别客气了,我担当不起。”

云佩请小方氏坐了,丫头捧上茶,小方氏端起茶杯抿了口,笑容满面的道:“方才我去我姐姐要个鞋样子,听小丫头说她在这儿,我便找过来了。”云佩忙道:“五婶婶在和我娘亲、三婶婶说话,姨太太若着急,我这便让人进去回禀。”小方氏忙道:“不过是找个鞋样子,急什么呢?姑娘快别这样。”云佩客气了几句,也没坚持。

小方氏和云佩、云倾一起坐着,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云佩不知她的来意,陪着笑脸。云倾也不知她的来意,却是冷眼旁观。

这小方氏能投奔到姐姐家里,还在姐姐家里生下孩子,还能大言不惭声称是梦到亡夫所以有孕,脸皮不是一般的厚。看样子她和云佩也不熟稔,却坐下便不走了。想必她今天来,一定有她的目的。

这小方氏生的虽不甚美,眉眼却很灵活,堆着一脸笑问云倾,“六姑娘是翰林家的小姐,可真是让人羡慕死了!翰林院都是天子近侍,前途光明,说不定哪天就升做大官了呢。到时三爷升官,六姑娘不就跟着沾光了么?”

小方氏很是谄媚,云倾谦虚了几句,心里有几分疑惑,“难道她是有求于我?我一个姑娘家能帮她什么呢?真是奇怪。”

这小方氏又把云倾夸了一通,无非是生的实在标致,将来定有好人家求了去、定能做一品诰命夫人之类的话。云倾听她说得粗鄙,不由得皱眉头,云佩心慌脸红,如坐针毡,对云倾生出歉疚之心。云倾是个娇生惯养的姑娘,如果不是好心陪她说话,也遇不上小方氏这么粗俗的人啊。

小方氏用夸张的语气和话语夸过云倾,这才陪着笑脸,小心翼翼的问道:“六姑娘,这翰林院的官职,油水厚不厚啊?三年清知府都要十万雪花银了,这翰林院是京官,赚得更多吧?”

云佩听了小方氏这话,脸红得似要滴出血来,低下头,恨不得地上突然有条缝,她好从地缝里钻进来,躲躲这场羞燥。小方氏是锦绣里的亲戚,听听她说的这是什么话啊…油水厚,赚得多,她当做官是经商么?

云倾前世是在乡下躲避过的,村妇也见过不少,对小方氏这粗鄙不堪的言论倒也不觉得稀奇,只微微一笑,却不答话。

小方氏一点自觉性也没有,身子往云倾这边斜了斜,殷勤的询问,“这翰林院的官员升的快,将来能做大官,没错吧?”

小方氏那张带着村气的俗艳面庞离云倾很近很近,电光石火间,云倾忽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小方氏的孩子不是云五爷的,是云湍的!对,一定是这样,小方氏孩子都有了,云五爷却不肯娶她做二房;方氏既把小方氏留在锦绣里,又不让云五爷给她个名份;程氏一向讲究名声、家风,小方氏这种伤风败俗的女人留在锦绣里她也没有深管…

想明白了这一点,所有的怪异都不怪异了。

小方氏之所以没撕开脸皮闹,定是云湍把她哄住了。云湍会怎么哄小方氏?是了,一定是哄她“我现在要靠着定国公府谋起复,纳妾的事万万使不得。将来等我官复原职,自有你的好处。”小方氏会来找云倾打听翰林院的事,原因也就在这里了。

小方氏不是聪明人,是精明人。她要打听翰林院的官职是不是真的有油水,是不是值得她继续等下去…

云倾迎着小方氏满是期待的眼神,嫣然一笑,“姨太太问的这些,我也不懂。我爹爹在翰林院十多年了,也没升上去啊,俸禄也不多。”

云三爷被云尚书养的性情有些恬淡,凡事都不争,官职上的升迁也不甚在意,所以他六年来都没升过官。云倾倒没骗人,说的全是实话。

小方氏脸色变了变,嘴唇啰嗦,“听六姑娘说的话,翰林院也没啥前程?”

“不,我说的只是我爹爹,别人我就不知道了。或许别人前程远大,也说不定。”云倾笑道。

小方氏坐不住了,勉强笑着又说了几句闲话,也不向方氏要鞋样子,匆匆告辞走了。

云佩长长松了一口气,“总算走了。她若是再坐下去,再说什么油水不油水,赚钱不赚钱的,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接口了。”

云倾哧的一笑,“她家里是做生意的吧?说出这个倒也不稀奇。大姐姐,我坐得闷了,想去喂鱼,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那是自然。”云佩忙道。

云倾坐地岸边清石上,纤纤素手拈起鱼食撒入水中,便有鱼儿争先恐后的过来争食。

程氏带两名侍女从前方经过,头颈高昂,一脸傲气。

她衣着一向讲究,精美的贡缎软而亮,裙摆拖曳在地上,有种漫不经心的奢华。

前世云倾自山洞里逃出来之后看到的程氏,便是这幅模样、这幅嘴脸了。

“四婶婶前几年也不大有精神的,现在好起来了。”云佩远远的看着程氏,一脸羡慕,“女子有个得力的娘家,真是大不一样呢。前几年四叔谋起复,朝中反对的官员很多,只好先放一放。现在事过境迁,连丁侍中都不大反对了,四叔重返官场,指日可待啊。”

云倾淡淡一笑,“是么?”

云湍想重新做官,呵呵,凭他也配。

小方氏的事一旦闹出来,他声名尽丧,官复原职就永远是个梦想了。

李氏、方氏陪着何氏说了半天话,何氏叹道:“唉,我心里虽恼怒,可一笔写不出两个云字,有什么办法呢?”李氏、方氏听她语气松动了,大喜,又劝了好些四平八稳的太平话,“都是一家人,不过是长久不在一处,便有些生份了。以后常常走动,便好了。”

李氏、方氏在这儿劝何氏,云仪也费尽心机劝杜氏,“咱们辛辛苦苦回到京城是为了什么?娘,锦绣里现在必须太太平平的,和和气气的,不能出事啊。”

杜氏垂泪道:“我的儿,还是你懂事。罢了,我忍忍这口气,等你大哥娶房好媳妇儿,你嫁个好人家,再和三房这帮没良心的算帐。”

云仪总算把杜氏劝下来了,长长松了一口气。

云三爷和云湍、云五爷在书房下棋,云湍和云五爷都劝云三爷不要和杜氏一般见识,“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三哥宰相肚里能撑船,不理会她也就是了。”

云三爷不快,“若大嫂说的是我,无论话多难听我都忍了。若说我闺女,那却万万不可!阿稚花朵般的小姑娘,娇气着呢。”

云湍和云五爷打哈哈,“那是,那是。阿稚是三哥三嫂的掌上明珠,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不知道怎么心疼好了。”

兄弟二人陪着云三爷、云仰父子在外院喝了回酒,再回到正院的时候都有酒意,脸红红的。

杜氏忍着一口气,当着众人的面向云倾陪不是,“大伯母年纪大了,说话口没遮拦,六丫头你莫要放在心上。”

云倾故意问她,“大伯母,你不责怪我会云家丢脸了么?”

杜氏讪讪的,“不责怪,不责怪,六丫头只会给云家长脸,不会丢脸。”

何氏冷冷的道:“胡说八道的人才给云家丢脸呢,我家阿稚可不会。”

杜氏想分辩些什么,却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好分辩的,脸红脖子粗,十分难堪。

云仪挽了杜氏的胳膊,眼中含泪,一脸无辜,杜氏也心酸,拿出帕子擦拭眼角。

“好像谁欺负了你们似的。”云倾看着这母女二人的模样,也是无语。

先挑衅的是你们,现在装委屈装可怜的也是你们,累不累啊。

云倾不愿再和这对母女多说话,云三爷、何氏也不想在锦绣里多呆,午饭过后便告辞走了。

云倾没和方氏说什么。她和云五爷、方氏这对夫妻打交道并不多。前世的云五爷、方氏在锦绣里默默无闻,很不起眼儿,不过到最后关头却卷了家财私自逃走,可见心肠也够狠的。这世的云五爷做了官,方氏却还是小家子气,没有官太太的涵养,竟然任由小方氏生下私孩子,不加辩解,让人猜疑云五爷。这对夫妇没见识是肯定的,云倾并不打算想方设法去劝他们。

要整治云湍,借别人的手也就是了。

当天晚上,左丞相府、丁侍中府以及朝中十几位谏院官员、兰台官员的大门前都有份招贴。招贴颜色是桃色的,上面用戏谑的语气写了云湍和小方氏的一段情史,把小方氏写成了一位痴情女子,明明为云湍生下孩子,却碍于云湍妻室厉害,出自名门,不敢纳妾,小方氏为了情郎甘愿自己成为笑柄,绝不为云湍增加困扰,真是位奇女子云云。

本来小方氏的事就是个笑柄,不过锦绣里现在只有云五爷一个人做官,还是礼部一个不起眼的小官。实在太不重要了,也就没人去对付他。现在事情牵涉到了云湍,牵涉到了定国公的女婿,感兴趣的人就多了,第二天就有好事的御史上书要求严惩云湍,以正风化。

定国公为了云湍的事上下打点,眼看着就要有眉目了,突然出了这么件丢人的事,气得差点儿没撅过去,“云湍你这没出息没良心的还谋什么起复!老子替你奔走,你在家里风流快活,连私孩子都生出来了!你对得起我们老两口么?对得起你的妻子儿女么?”

这件事一闹出来,云湍想要官复原职的梦想成了泡影。

云湍气急败坏,跟小方氏大发脾气,“定是你搞的鬼!我不是跟你说了么,现在不能让你过门,日后我再安置你。你为什么偏偏等不得,定要害了我才罢休?”说到激动处,挥起拳头,想打小方氏。

小方氏机灵,忙把孩子抱起来,梗着脖子道:“你打!你打!你不连我和儿子一起打死了,就是没种!就是窝囊废!”

孩子吓得哇哇大哭,云湍气得直喘粗气,“好你个泼妇!别的本事没有,撒起泼来真有一套!”

小方氏抱着儿子就有了底气,冷笑道:“我虽是寡妇,也是个正经人,你若不拿花言巧语哄骗我,我岂能上了你的当?现在儿子都生下来了,你不给我名份,一味哄着我、拖着我,说什么你要靠着岳家起复,等你做了官之后再娶我过门。呸!现在都多长时间了,你的官在哪儿?你还想哄我到什么时候?你想赖,可我为你生了儿子,你赖也赖不掉!”

程氏花容失色,匆匆赶来,听到小方氏这番话,眼中冒火。

当年她这位定国公府大小姐本来有很多选择,她偏偏看中了云湍,就因为云湍是位俊俏风流的才子名士。云湍这个才子俊俏归俊俏,人却真是有几分风流的,程氏严防死守,云湍还是时不时的会欠下些风流债,但像小方氏这样不声不响便把儿子生下来的,程氏还是第一回遇着,想到云湍和小方氏暗中有了首尾,连儿子都偷偷生下来了,程氏哪能不怒?哪能不气?

程氏再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什么风度,尖叫一声,便冲小方氏扑过去了,长指甲在小方氏脸上划过一道血痕,“你个不要脸的,敢勾引我家四爷!打死你,打死你这贱人!”

小方氏心虚,不敢和程氏撕打,抱着孩子往一边躲,口中辩解道:“我是正经人家的女儿,四爷许了娶我做二房,我才跟了他的…”

程氏快要气炸了,叫道:“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这个模样,二房你也配?莫说二房,你给四爷做妾我也不要!”心中有气,扭着小方氏拼命撕打,扯住小方氏的发髻给扯乱了,揪住一嘬头发猛拽,小方氏杀猪般的叫起来。她这叫声吓着了怀里的孩子,孩子放声大哭。

云湍看到程氏找来了便想溜走,可父子连心,听小方氏怀里的孩子越哭越惨,他到底还是心疼的,犹豫许久,冲过来向小方氏要孩子,“把儿子给我!”

小方氏抱着儿子就跟抱着救命符似的,哪里肯放?拼命挣扎着叫道:“你快帮我把四太太拉开!她再打我便没命了,你儿子便没了亲娘!”

云湍无奈,只好低声下气的劝程氏,“太太,消消气,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说…”

程氏也是气得昏了头,平时虽爱惜云湍,这时却啐了他一口,“呸!你做下这种没脸的事,我还和你坐下来慢慢说么。”

云湍被啐了一脸,又羞又气的道:“你这不贤妇人!你敢对夫君无礼了!我问问你,哪家男人不纳妾置婢的,为什么偏我就不行?你醋坛子一样,把我管得死死的,你还有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