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王妃,奴婢绝不敢多嘴。”下人们赶紧领命,麻利地干完活,退了下去。

这一夜,孟灵曦终究没能等来萧白逸,只等来他让下人传的话,让她早点睡。

明明已是身心俱疲,却怎么都无法入睡,脑中一幕一幕闪过往事。还是孟家小姐时,她怎么都想象不到,她会一步步走到今天。她曾以为,她会一直天真无邪地活着,身边有爹娘,有秦之轩。可是,如今她辗转反侧,却是为一个与自己父亲的死有关的男人…

天都快亮了,孟灵曦才迷迷糊糊地睡着。再醒来,她已经蜷缩在萧白逸怀中。

“醒了?小懒猫。”他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发,温和且沙哑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

她抬头看向他,甜蜜地笑笑,又往他怀中凑了凑。

他低头看着怀中安静的她:“为何不质问本王?”

她被问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还是笑笑,大度道:“昨夜是你们的洞房花烛夜,你去见她,也是应该的。”

她将不久于人世,又何必与人争?

“你就一点不吃醋?”他不禁有些恼怒,勒紧抱着她的手臂。

“那王爷希望我怎么做?”她没有挣扎,认真地看着他,“不许王爷去吗?”

她自嘲一笑:“明知阻挡不了王爷的脚步,我又何必枉做妒妇?”

“孟灵曦!”他底气不足,想怒也怒不起来了。转而道,“你放心吧!本王一定会找到血玲珑的解药。”

“我相信你。”哪里还有解药可找?

“何冰柔怎么样了?”她真的希望她能没事,不希望萧白逸一生孤独。

“她没事了。只是一时急火攻心,体内的毒流窜,才会吐血。”萧白逸神色一暗,眼中闪过愧疚。

昨夜,他去看何冰柔的时候,她一身红装躺在床上,红色的锦被、衣襟大片大片被她的血染成了暗红色,让人触目惊心。

魂媚儿说她是急火攻心所致,他便更加愧疚。是他欠她的,他在洞房之夜丢下她,去找了孟灵曦。这样的伤害,没几个女人能接受。

他不该娶她,他一步错,害得所有人都不开心…

那日,他得知孟灵曦中了绝爱丹时,真恨不得当场杀了这个感情骗子。

可是,面对她时,他的嗜血和残忍都不复存在,他终是不忍伤她。

即使为了她,他被皇上削掉了将军的封号,拿走了手上一半的兵权,他仍旧不悔。

但,他也有他的骄傲。

于是,为了忘记她,许久不曾碰女人的他,在一次醉酒后,宠幸了来伺候他的静云。

事后,他才记得府中还有这样一个女人。为了补偿她,他让她做了妾,却再不曾碰她。

他似乎对所有女人都失去了兴趣,暗暗地期待着她的改变。

他没有等来她,却等来了何冰柔。

她说她不想再等了,她想嫁给他,即使是做妾。

他找了很多借口拖延,她却以死相逼,说他不守信用。

他亏欠她在先,对她有承诺在后,在面对她的以死相逼时,他只能答应。

他想,这样也好,反正孟灵曦也不爱他,一心只想置他于死地,那他为何不去珍惜真的在乎自己、等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女人呢!

不管下了什么决定,他却还是像个小孩子一样,想要试探她的心意。

于是,他让静云去找她,让她帮忙筹备侧妃大典。

犹记得,那一日,静云来和他说婚礼的进度,他却一直心不在焉。直到听到她的脚步声,他想也不想,一把拉过静云,将她按在桌子上…

“没事就好。”孟灵曦真心地道。

“曦儿,你也不会有事的,相信我。”他保证的语气并不是那么肯定。

“嗯。”她点头,窝在他怀中,仰头淡淡地笑,“逸,生死有命,我们只要努力过就好…”

“曦儿,别这么笑,好不好?”他总觉得她这样笑,是对世事毫无留恋。

她收起嘴角的弧度,认真地说:“逸,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好,你说,我什么都答应你。”

“七天,我就要七天。只宠我一个人,只爱我一个人,好不好?”

她自嘲地笑,她的爱是多卑微?

她只敢,也只能索要七天,他就算有能力给得更多,她却要不起。

“曦儿…”萧白逸的喉结艰涩地滚动一下,“我们还有一辈子。”

“一辈子…”她的视线茫然,一辈子太有诱惑力,真的让她很向往…

“我只想要七天,要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七天,没有静云,没有幕秋水,没有何冰柔…”她无神的眸子被泪水蒙住,心口纠痛,有腥甜的液体涌了上来…

她咬紧唇,暗自咽下腥甜的液体,才又道:“如果你做不到,我不怪你,但请你不要轻易承诺。”

“我答应你。”

他用带着厚茧的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泪水,郑重地承诺。

第七十二章 青鸾山上七日情

青山绿水,峰峦叠绕,青鸾山到处萦绕着花香、草香,天空中时而有鸟飞过,发出清脆的鸣叫。

孟灵曦望着沐浴在月光下的草屋,嘴角溢出甜蜜的笑。

他拉紧她的手,幽深的眸子蓄满了深情:“夫人可愿意与为夫做一对贫贱夫妻?”

这是他承诺她的七日,只有他们,没有其他人。

她嘴角的笑意渐渐晕开,鼻子却开始泛酸:“我愿意。”

“不许哭。你哭起来好难看。”他吻上她盈了薄雾的眼睛,从嗓子中滚出的沙哑声音,充满深情。

“怎么?我还没有老,你就嫌我难看了?”她用粉拳捶打他的胸口,不依道。

“不嫌!不嫌!你老到没有牙齿,本王也不嫌。”他按住她的拳头,让她的手停在他的心口,让她感觉只为她跳动的心。

孟灵曦脸上的笑意一瞬间僵住,还没有褪去的水雾凝结成泪珠滚落。

她,还有机会老到没有牙吗?

他抬手温柔地拭去她眼角的泪水:“曦儿,答应本王,无论如何不要放弃希望。”

“那你也答应我,不管将来如何,都替我守好我们的家。”她望着茅屋,每一滴泪中都晃动着他们这短暂的幸福。

“曦儿!”他将她揽入怀中,手臂不自觉地收紧。

这一夜,他们相拥在山顶,迎着凛冽的风,却不觉得冷,只因他们有彼此取暖。

这一夜,她看到天空中划过的流星,许愿希望老天可以让她再活久一点,别留下他一个人太孤单。

这一夜,他说:“曦儿,此生,我将追着你的身影到天涯海角,天上人间,黄泉碧落,永不放手。”

这一夜,她说:“逸,即使有一天,你再也看不到我,我也将永远守着你,直至你白发苍苍,我也不会离去。即便,我只是一缕幽魂。”

夜很长,于他们而言,每一分每一秒都万分珍贵。

他们都不曾言爱,不是他们负担不起爱的沉重,只是他们不想让彼此有任何负担。

清晨,她还未醒,他便已经起床,笨拙地为她煮粥、烧菜。

直到准备好早餐,他才用吻唤醒她,为她穿好衣服、净面,再将她抱坐到自己的腿上,一口一口地喂她喝粥。

入口的粥虽然有微微的煳味,她却觉得这是她一生中,喝过的最好喝的粥。

白日,他们会拿着前一日的脏衣服一起到河边,一边嬉戏,一边清洗,每次都是洗完一套,身上穿的一套也已经被水弄湿。

他知道,她依旧吐血。她每次都是躲起来,不让他看到,而他为了让她安心,总是忍住心痛,装作视而不见。

如果,一切美好都可以停留在青鸾山的日子,哪怕她明日即将死去,哪怕真的只有七天,她也今生无悔。

只是,原来老天是这般残忍…

是夜。

他抱着她坐在山顶,从身后圈住她,下巴垫在她的肩头,在她的耳边轻声地问她:“曦儿,你说,我们的孩子会像你多一点?还是像本王多一点?”

她的身子微僵了一下,便幸福地笑道:“我希望他可以像你一样英俊,但不要像你一样脾气坏。”

即使她已经不能为他生儿育女,但是至少想象一下,也是好的。

“本王的脾气很坏吗?”他吸吸鼻子,装作糊涂。

“你说呢?”回忆起曾经,生死边缘,却已经再也在乎不起来。

“曦儿…”他揽紧她,并没有说“对不起”,于他这样的男人而言,行动永远比言语来得重要。

“我不恨了。”

等下了地府,见了爹爹,她会去向爹爹忏悔、赔罪,请求他老人家原谅。只是,她真的不想在生命的最后,仍旧只记得恨。

他又怎会不懂,她之所以不恨,会放下一切,不过是因为她抱着必死的决心。

“我情愿你恨我…”只要你能活下去。

一滴滚烫划过她的颈间,她知道是他的泪…

这个铁骨铮铮、顶天立地的男子,在她面前笑了这么多天,终是撑不住了。

她没有转头看他,也没有说话,仍是仰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

青鸾山,最后的夜晚没有星星,她却仍不曾眨一下眼睛地望着天空,等待着生的希望出现…

只是,最终,山间只有越来越猛烈的狂风,将他们单薄的衣衫无情地卷起,狂乱地飞舞。

“回去吧。”他不曾松开她,蹲在地上,将她打横抱起,一起离开。

进了茅屋,他将她放在床上,打来温热的水为她净面、洗脚。

前两日,她制止过他的举动,不想他这般屈尊。

净面还好,洗脚这样的活,她总觉得委屈了他那双保家卫国、举起千金重担的手。

他却不许她拒绝,拉着她的玉足按入水中,一边温柔地将水淋上她的脚面,一边叹道:“如果可以,本王希望能给你洗一辈子的脚。”

“好,到时候,你上阵杀敌,我就让你在营帐里给我洗脚。”她知道他低着头,不敢看她,是因为他就快崩溃。是以,她不提生死,故意调侃她。

只是,话一出口,孟灵曦心口便又是一阵猛烈的揪痛。

他,还有机会再上战场吗?

欧阳芮麒肯出面平息她的事,恐怕就是为了要挟萧白逸交出兵权。

那么,赵凝萱会不会就是欧阳芮麒派人杀的?

“好,本王下次上战场一定带着你。”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牵绊住他的脚步,那么这个人只会是孟灵曦。

“到时候我一定不会错过你站在三军阵前的飒爽英姿。”即便那时的她只是一缕幽魂。

“好,记住你答应本王的事情。若是做不到,本王就算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向你讨回这笔债。”他动作麻利地将她的玉足擦干,已经不再像第一晚那么笨拙。

她低头看着他,嘴角还弯着弧度,眼底却溢着忧愁。

即便这五日她一直沉浸在幸福之中,但这幸福始终不真实。她总是感觉这幸福随时会飞走。而今夜,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沉了一夜的天空渐渐泛起鱼肚白,孟灵曦已在萧白逸怀中沉沉地睡去,他一双疲惫的鹰眸中第一次有了不能掌控的哀戚。

怕的又何止她一个人?只是,他是男人,就算再怕失去,也要成为她的支柱。

这时,凌峰有意压低的声音在屋外响起:“王爷,属下有急事禀报。”

萧白逸转头看了看怀中熟睡的女人,轻轻将她枕在自己胳膊上的头放在一旁的枕头上,才起身穿戴整齐,走了出去。

他曾命令凌峰,如果没有急事,任何人不许上山来打扰他们。

那么,凌峰这次前来,定是有急事禀报。

“什么事?”他走出一段距离,才低声问凌峰。

“王爷,这是魂姑娘给王爷的信。”凌峰恭恭敬敬地将信呈上。

萧白逸接过信,待看完里边的内容,喜悦瞬间染上双眼,随即又被复杂所覆盖。

“留几个人守着王妃,告诉她,本王去去就回。”萧白逸转头看了一眼烛火晃动的屋子,又道,“去把本王的追月牵来,本王要立刻下山。”

“是,王爷。”凌峰领命,立刻去牵他的千里马。

萧白逸趁着凌峰去牵马的工夫,又回了草屋。

“要走了吗?”她已经穿戴整齐,规规整整地坐在床上,看着门口的他。

他愣了一下,凝视她平静无波的脸好一会儿,才大步来到床前,将她抱入怀中,叹道:“再睡一会儿,等你醒了,本王就回来了。”

“可不可以不走?”她抱紧他强劲的腰,将苍白的脸埋在他怀中。

“曦儿,你听话,本王去去就回。”纵使心中再不舍,他还是将她从怀中拉出。

“不要走…”她拉住已经转身的他,声音里全是卑微的哀求。

如果,她的生命只剩下两天。为爱卑微一次,又如何?

她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她此刻若是放他走了,就再也守不住这最后的幸福。

“曦儿,本王必须立刻走…”他咬紧牙关,狠下心,去扯她拉着他的手。

“为何?”她死死地拉住他的胳膊,不肯放手。她不想,真的不想失去。

“放手!”他厉喝道,心底却是满满的痛。原谅他,还不能说出实情。

他用了三成力气,抽出被她死死抓住的手。不想,太过于虚弱的她身子一个不稳,直接跌坐在地上。

他想伸手去扶她,却还是在即将伸手的一瞬间,强制地忍了下来。

他必须立刻下山,他不能心软,他真的等不了了。

“为何要这么对我?”她坐在地上,仰头望着他,已是泪流满面,“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她没有想到,她第一次问他有关爱的问题,是在这种情形下。

她曾以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升华到不需要言爱的地步。不想,在这一刻,她仍是没有信心。

他,真的爱过她吗?

“等我回来。”这是他唯一能给她的承诺。他皱紧眉心,紧握双拳,隐忍下心中的痛。

“我只能活两天了。我不想等,我等不起,你懂不懂?”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将自己生命的期限说出,妄图用生死留下他。

“你不会死,我说过,你绝不会死。”他的眸子已经被怒火烧红,他不愿听到一切有关她会死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