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玄,”予诺柔声道,“我想解夫人了,我们去把她们接回来好不好?”

解玄望着她,眼里泛出晶莹:“好!等做完这些事,我们就去把娘接回来,一家人从此不问世事,一世浮名,换做浅吟低唱,过闲云野鹤的日子。”

予诺点点头。解玄带着她来到后院的一口井旁,沉声说道:“予诺,那东西就在这里面!”

予诺奇怪地问道:“什么东西?”

解玄盯着井口,一字一字地说:“青花瓷瓶!”

七十八 情缘系朱砂

 “那个瓶子,真的在你这里?”

“嗯。”解玄应了一声,说道:“你记不记得,在那个荒废的庄院,我们后来失散了?”

予诺点点头:“是你把追兵引开的。”

“我要你到瑞来客栈等我,后来我回去找你的时候,背了一个大包袱,还记得吗?”

予诺笑笑:“那包袱里装的就是青花瓷瓶?”

解玄正色道:“本来不想搅进这件事里的,可那天我把追兵引开以后,看见了几个红衣教的女孩子,被锦衣卫的大哥暗夜一招毙命,还有一个被拧断了脖子。她们都不会什么武功,根本造不成什么威胁,年纪又都还小,他怎么下得了手?!而且还用那么卑劣的手段!”解玄皱紧了眉头,“所以,我一气之下就出手了。”

予诺柔声道:“我知道你,不要说是锦衣卫,就算是势力更大的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你也是要管的。”

解玄道:“予诺,你在上面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予诺点点头,解玄攀住井口,然后向下行,没一会儿就带上来一个大包袱。

“就是这个?”予诺问道。

解玄笑笑:“就是这个。”

予诺把包袱解开,从盒子里拿出瓷瓶,赞道:“真是好工艺!只是,这内壁为什么是红色的?莫非这就是瓷瓶的秘密?”

解玄笑道:“或许是吧。”

予诺把瓶子收好,又问:“你还真会藏,锦衣卫怎么搜,也想不到瓶子就在井里面。”

解玄哈哈一笑:“猜猜我还藏了什么?”

予诺笑着说道:“还有什么,不过是些金银珠宝,再就是些笔墨纸砚。”

解玄从怀中拿出个小盒,予诺心中一动,接过来打开,里面正是翠绿的一对儿镇纸,上面的“玄”字美得夺目。

她的眼眶又红了,解玄轻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爱哭的。”

她轻捶他肩膀一下,又问:“那幅画为什么不藏在井下?”

解玄叹了口气:“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他凝视着她,又道:“那时候,以为自己一定会死在诏狱里,这个瓶子就会是永远的秘密。而那幅画,是为你画的.........”

“解玄!”予诺又要落泪,他忙牵住她的手:“傻丫头,哭什么,我不是好好的?”

两个人带着瓶子回到凝香那里,凝香已经备好了马车。她执意要跟着一起去,冷家小姐带着丫环小厮出门游玩儿,说出去也可以掩人耳目。解玄仔细想了想,还是答应了。于是忆苒欢呼雀跃地换上和予诺一样的丫环衣服,大家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跑出去好远,忆苒才想起来问:“喂,解家哥哥,你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解玄驾着车,笑着说道:“你既是要跟着,又何必问我们去哪里。”

忆苒撅起了嘴:“哼,谁知道你是不是带我们去干坏事儿!”

解玄猛地一挥鞭,马车跑得更快,他扬声说道:“去干坏事儿又怎样?!”

忆苒嘻嘻一笑:“干坏事儿,我喜欢!”

马车跑了一天,到了景德镇,予诺她们虽然觉得奇怪,但也知道解玄必定是心中有数,便也不多问。只见解玄一路打听着,到了一处作坊,他带大家下了马车,向作坊里面走去。

院子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位老匠人,脸上满是岁月留下的沟壑,沧桑却又沉稳。他面前的桌子上堆着粘土,他正坐在那里欣赏把玩,脸上全都是对这泥土的深爱。解玄走过去作了一揖,恭恭敬敬道:“请问是玉老伯吗?”

老人笑着擦擦手上的粘土:“正是。”

解玄道:“老人家,我们有件事情要请教。”

玉老伯站起身,捶了捶自己的后腰:“说吧,年轻人。”

解玄解下身上的包袱,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瓷瓶。忆苒惊呼一声:“瓶子!真的在他这里!”

玉老伯一见瓷瓶,双眼含泪,两只手颤抖着抚摸着它:“我终于见到它了!终于见到它了!”

解玄扶住玉老伯,问道:“老人家,您是知道这个瓶子的?”

玉老伯连连点头:“知道,知道,怎么会不知道!玉家上上下下都惦记这这个瓶子,想不到我这把老骨头就快要入土了,还能见上它一面。”

予诺咬咬嘴唇,问道:“老人家,这个瓶子是玉家烧出来的吗?它里面为什么是红色的?”

玉老伯长叹一声,说道:“这个瓶子不是玉家窑里烧的,却是和玉家有关。来,咱们进屋去说。”

到了里屋,解玄把玉老伯扶到椅子上,老人家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瓶子,慢慢说道:“玉家是这镇上烧瓷的大家,玉家烧出来的青花瓷,造型最美,颜色最正,而且时间越长,越能看出瓷器的灵性。”

“传说玉家祖上有一代,老太爷最小的女儿长大了,她聪明伶俐,貌美如花,镇上的年轻人都暗暗倾慕。玉老爷扬言,只有能烧出最好的青花瓷的人才能娶她。

“这位小姐早已有了心上人,他家境贫寒,为了让自己配得上玉小姐,他外出学习各种烧瓷的手艺,可是当他学成归来的时候,玉小姐却要出阁了。”

予诺忍不住问道:“玉小姐不会等他吗,若是我,就一定会等的。”

“唉——”玉老伯长长地叹了口气:“为了玉家的百年声望,为了延续玉家的手艺,玉老爷将小姐许配给另一户烧瓷望族,玉小姐怎样反对也是没用。”

忆苒问道:“那她的心上人怎么办啊?”

“他去找玉老爷理论,却被呵斥回来,说他的手艺不精,不配娶玉家小姐。在婚礼的当晚,他一个人跑到河边,烧旺了一个百年老窑,将精心描绘的瓷瓶放进窑中,窑里的火越烧越旺,而他倒在窑边再也没有醒来。”

“第二天,人们发现的时候,窑已经塌了,而且找不到他的尸体,只找到这个内壁是红色的青花瓷瓶,没有人不赞叹这瓶子工艺精妙,花纹隽永。玉小姐肝肠寸断,她说了一句话,‘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生生世世,不离不弃!’然后抱着瓶子撞向另一座瓷窑.........”

凝香在一旁擦了擦眼泪,说道:“怪不得内壁是红色的,原来竟是那年轻人的生命。”

玉老伯又叹了口气:“这瓶子后来到了皇家,只是那一对有情人今生又在哪里?”

予诺坚定地说:“他们一定可以找到彼此!”

玉老伯道:“后来,听玉小姐的丫环说,小姐当初和心上人有个约定,来生要以胸口的朱砂痣相认。”

予诺霍地抬起头望着解玄,凝香也惊呼一声:“玄,你身上不是有一颗?”

 

七十九 半路遇追兵

 一听凝香的话,予诺的脸色微变,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解玄急急地拉住她:“予诺,我不信的。”

“你不信?”予诺抬眼看他,“可是我信。若是哪天有个女子,与你朱砂相认,你又如何?”

解玄笑笑:“就算有,也是前生的事。今生,我又怎会负你?”

予诺摔开他的手,气呼呼地往前走,其实自己也不知道是气些什么,只是一听凝香说到解玄的痣,气就不打一处来。解玄,你胸口的那颗痣,为什么凝香也会知道?

屋里面,忆苒眨眨眼睛,问道:“老人家,这瓶子就这些秘密?”

玉老伯呵呵一笑:“这传说还不够凄美吗?玉家几代人,都想见一见这个绝世的青花瓷瓶,今天能够有幸看到它,我这把老骨头死也能瞑目了。”

忆苒嘿嘿一笑:“老伯,这个瓶子我可以拿走了吗?”

玉老伯道:“是你们的东西,当然应该是你们拿走。”说着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青花瓷瓶:“唉!玉家的技艺再精湛,看见这个瓶子,还是自愧不如啊!”

忆苒一手提着包袱,一手拉着凝香,蹦蹦跳跳地出了玉家作坊的院子,告别了玉老伯,几个人又回到马车上。忆苒把东西递给解玄,笑着说道:“解家哥哥好本事,这东西锦衣卫找了好几年,硬是没一点儿线索,想不到还真的在你这里。”

解玄接过包袱,淡然一笑:“他们倒是认定在我这里,我只是不说罢了。”

忆苒笑道:“那可要看好了,锦衣卫是没那么容易罢手的。”

“那是当然!”

忆苒凑上前,嘻皮笑脸地问道:“解家哥哥,你身上真的有一颗红色的痣?”

凝香突然扑哧一笑,接口道:“是真的有,就在胸口。玄小的时候,有一次解夫人给他做了新衣,他就美滋滋地穿了炫耀,我们在山上玩儿,结果赶上下大雨,大家全都往回跑,却不见了他。”

忆苒问道:“他跑哪儿去了?”

凝香掩口笑道:“也没跑哪儿去,他心疼新衣服,把衣服脱了藏在山洞里,赤着上身大声唱着《大风歌》回来了。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还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我们就都看见了他胸口的那颗痣。”

忆苒哈哈大笑:“原来解家哥哥这么爱臭美的!”

解玄笑笑:“把衣服藏在山洞里算什么,我还曾经把衣服放在马鞍下呢。”一听这话,予诺的脸一红,低下了头。

忆苒笑嘻嘻地又凑到予诺那边,问道:“那你身上有没有.........”

予诺瞪她一眼,大声说:“没有!”

忆苒一脸的失望,又问凝香:“你呢?”

凝香脸一红,小声说:“没有。”

忆苒这次是一副放心了的样子,她握紧了拳头,义正严词地说:“老大,你放心吧,我以后要是见到了胸口有痣的女子,一定替你咔嚓了!”

予诺哼了一声:“你要是再敢多嘴,我先把你咔嚓了!”

马车跑得正欢,突然从头顶上传来谈话的声音:“哥哥,坐在马车顶上吃糖葫芦,味道格外好!”

“是啊弟弟,嗑起瓜子也格外有味道!”

予诺和忆苒对视一眼,忆苒冲着车顶大声喊道:“风花月,上面风大,你可不要把瓜子皮卡在嗓子眼儿里!”

只听车顶上风花雪一阵鼓掌:“哥哥,两年没见这小姑娘,好像还是那么啰嗦。”

予诺道:“你们即是认出来了,不怕我再把你们穿成糖葫芦?!”

风花月嘻嘻笑道:“不怕,咱们这次请了帮手来。”解玄猛地将马车停下,风花雪和风花月像两个大肉球一样,骨碌碌从车顶滚了下来,风花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老疙瘩,你还不出来帮着哥哥!”

忆苒低声对解玄说:“解家哥哥,不能让他们知道你在这里,你别出声,我先出去对付他们。”

说完一纵身跳下马车,笑嘻嘻地看着风花雪和风花月:“呦,两年没见,你们两个还是这么邋遢!”

这时,旁边闪出个绛衫少年,手执长剑,冷冷地说:“哼!你们刚坐着马车出来,我们就跟着了,废话少说,快把东西交出来!”

“哈哈哈哈——”忆苒大笑,然后欺身而上,边打边说:“老十三这么急啊?莫非那瓶子当初是从你们手上丢的,你心有不甘?”

“少啰嗦,拿东西来!”

忆苒冷笑,几招把子昂逼远,然后小声说:“倒底是急功近利!干爹难道是这么教你的吗?”

子昂愣了一下:“你......你是........”

忆苒“啪”地一个耳光扇过去:“大哥叫你们跟着,可曾要你出手?还不快走,可不要坏了我的好事!”

子昂装模作样地拆了几招,说道:“莫非你是十姐?”

忆苒一瞪眼睛:“知道了还不快走。”

子昂小声道:“我们这就走。”

“等等!那两个废物屡次破坏我的计划,你一会儿把他们废了。”

子昂怔住:“十姐,这恐怕........”

忆苒嘻嘻一笑:“听话,等瓶子到手也有你一份功劳!”

子昂咬咬牙:“好!”他大声说:“这女人太过厉害!七哥八哥,咱们先撤!”

说罢一挥手,风花雪和风花月一起跟着不见。

八十 偷梁又换柱

 忆苒和子昂动起手来,予诺在车里心神不宁:“解玄,子昂可是为瓶子而来?忆苒怎么办?真的让她一个人撑着?”

解玄微微一笑,闪身进了车里,拉过予诺的手:“放心吧,她没事,等做足了戏,她自然会回来。”

予诺奇道:“你说什么?”

解玄靠近她,小声说:“她又没见过子昂,怎么就知道他是老十三?”

予诺猛地抬起头:“你是说——”

解玄点点头:“我们再等等,是狐狸,总会露出尾巴的。”

凝香在一旁默不作声,他们两个之间情意的自然流露,让她手足无措,予诺一眼瞥见,轻轻把手抽出来,说道:“解玄,我们一会儿先送凝香姑娘回去吧,她跟着我们,恐怕是要受牵连。”话一说完,予诺不禁后悔,现在说送走凝香,她会不会误会自己是要赶走她?

凝香只是笑笑:“好啊。玄,你好好照顾予诺姑娘,她为你受了那么多苦,你可要全心全意地对人家。”

解玄点点头,说道:“凝香,你以后要多多保重。”

凝香笑道:“那是自然,我还要寻个好人家嫁了呢!”

正说着,忆苒蹦蹦跳跳地跑了回来:“解家哥哥,我把他们都打跑了!”

解玄从马车里钻出来,笑着说道:“忆苒真是好本事!不知道你肯不肯帮我做件事。”

忆苒嘿嘿一笑:“解家哥哥吩咐的,我哪敢不做?”

解玄从怀里掏出些银子递给她:“你去集市上帮我买个盒子吧,放青花瓷瓶的那个,我怎么看都觉得不结实。”

忆苒接过银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说道:“那也用不着这么多银子吧。”

解玄笑道:“你自己也该有匹马了,去选一匹中意的。”

“好啊好啊!”忆苒欢呼着,转眼间就没了影,好一会儿她的声音又传过来:“解家哥哥,我一会儿到哪儿等你们?”

解玄扬声说道:“去断崖好了!”

“好!你们可一定要等着我!”

忆苒的声音渐渐远去,解玄面色一凛,说道:“予诺,我们先送凝香回去。”

说罢一扬鞭,马车飞驰,穿梭在满眼翠色的春山间。

送凝香回到冷府,解玄又嘱咐了好几遍,要凝香近几日不要外出,解玄藏身的那座宅子,也不要再去。凝香也含泪叮嘱解玄和予诺要多加小心,不要为瓶子再受锦衣卫的迫害。依依惜别之后,解玄和予诺骑马赶去断崖。

瞻望那江南无尽的春情,碧色青山连着苍天,落霞与孤鹜齐飞,春水共长天一色!几只鸥鹭飞起,隐没在袅袅云烟里。解玄执着予诺的手,朗声吟道:“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捡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予诺轻声笑笑,柔声问道:“解玄,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样多愁善感了?”

解玄叹道:“我爹爹要是早些明白,早日从宦海脱身,也不必落得如此。”

“解玄。”予诺轻轻倚在他身前,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却不知这小小的依赖,便已是对他最好的抚慰。

解玄笑笑,双目望着远山:“予诺,这件事情就要结束了。到时候朝廷也好,红衣教也好,我们统统都不必理会。”

予诺幽幽说道:“可是,我不愿这样怀疑忆苒,我不愿相信她和我的姐妹情意都是假的,就像我当初不相信子昂是坏人一样。”

“我知道。”解玄拥住她,慢慢说道:“我也不希望。”

一阵轻快的马蹄声传来,老远就听见忆苒的大喊:“解家哥哥,我回来啦!瞧我的马多漂亮!”音落人至,忆苒帅气地从马上跳下,得意洋洋地拉着她的小红马。

予诺一见,欢喜地摸摸小红马的鬃毛:“真是匹好马!”忆苒道:“你们两个的马一黑一白,我选匹红的,这样就不能弄错了。”

予诺笑着说道:“你以为都像你,还能骑错了?”

忆苒拍拍身上的大包袱说:“解家哥哥,你要我办的事儿我都办好了,咱们现在就把瓶子放在里面吗?”

解玄笑笑:“好啊。”

几个人把青花瓷瓶重新安放好,忆苒把空盒子背在身上,说道:“一会儿恐怕有人来,解家哥哥现在易了容,他们倒也认不出来,不过,你可千万不要暴露了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