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灵犀正在盘算自家这些天卖酒到底赚了多少钱,他一打岔,又乱了。不由得恼火道,“别过来捣乱,一边玩儿去!”

嘁!听这老气横秋的语气,活似她多大年纪似的。赵庚生斜睨了她一眼,到院子里练功去了。心中却笃定,钱短腿这笔账,没他帮忙,绝对算不清!

咣咣,有人敲门。

赵庚生过去开门,却是隔壁的七婶,牵着她儿子阿寿,笑得跟朵花似的,“庚生啊,家里人都在么?吃过了么?”

“都在呢,吃过了。”赵庚生颇为不耐的瞥了她一眼,回头嚷了一声,“七婶来了!”

钱家人迅速开始收拾各自的金豆子,给这位大婶看着可不是玩儿的,她不刮去三五颗,就有本事一夜之间传遍全村!

低调,注意保持低调。心照不宣的对个眼神,出门迎客。(小灵犀红果果的问:为毛不许我把金豆子全抱走?某人:乖,你还想要推荐、收藏、打赏、留言不?想要就少收点钱吧~~)

第57章 缓兵之计

七婶进了门,把嘟着嘴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阿寿往钱灵犀面前一推,“成日在家说要来看灵丫,怎么来了反不说话?”

呕!钱灵犀很想吐,她能装作不认识这个人么?

赵庚生在门外瞅着,适时说话了,“灵丫,出来,我教你练功夫。”

我练的什么功夫?钱灵犀瞪大眼睛,却见阿寿顿时两眼放光了,一脸崇拜的看着他。

明白了,撤!

钱扬威也很识趣的走了,独有钱彩凤,坐一旁假装看书,偷听大人说话。

其实在大人不想跟某人谈什么正事的时候,有个孩子在反而是好事。钱彩凤此举反而暗合了林氏心意,就这么问起七婶,“有事?”

“没事儿,就过来看看灵丫。这不好些天没瞧见了么,怪想她的。”

见徐氏假装闲扯,钱文佑也不奉陪了,打个招呼就想往外溜。妇人们的家长里短,他一大老爷们掺合个什么劲?

徐氏这下急了,“四哥,别走啊!其实吧,还有点事儿。”

那钱文佑又坐了下来,“什么事,您就直说吧。都一家子,客气什么?”

徐氏有点尴尬,接下来的话真不知怎么开口才好。

还是为了她的侄女的亲事,那丫头高不成低不就的,已经相看了不少人家了,始终没个着落。几番权衡,还是觉得钱扬威最好。年纪虽然小了几岁,但为人忠厚老实,个子高大,相貌威武,给徐荔香留下的第一印象非常好。便是要她等上几年,她也是愿意的。

只是这门亲事,钱文佑已经正式回绝七婶了。人家不同意,总不好强摁着牛头喝水吧?但徐荔香本就有些任性,后头相亲相得总是不如意,姑娘便有些火了。在家放了狠话,说钱家不同意,就等几年再说,反正她是再不去相看别家的了。

她纵敢等,徐家爹娘也不敢等啊,要是一直没着落,别人该怎么说他们两口子?于是只得拜托小姑,再次前来说合。这下可真心把七婶难住了,要是跟钱家结了仇,要她每天来吵架闹事,她不在话下,可这是要做亲,总不能一厢情愿吧?

该怎么说,话在嘴边打了几个圈,徐氏总觉得不妥。

“哟,房大叔和婶子也来了?”赵庚生真觉得稀奇,今儿什么日子啊,一拨一拨的人来。

当下大人们一照面,都有些窘,怎么这么巧撞上有别人在呢?

七婶忙道,“要不你们先说,我这事儿不急。横竖我近,过会子我再来。”

她倒是方便,又躲回去思量了。

既然如此,房氏夫妇也没什么好遮掩的,直说有事相商,要跟他们夫妇商谈。钱彩凤再呆不住,知趣的走了。

吴氏寒喧了几句,便把自己的意思跟钱家夫妇表白了。

“我们知道这份恩情还不上,只能看亮子将来有没有造化,结这个缘了。我们也不求你们家现就答应什么,只是我家得在这儿撂一句话,只要你们家灵丫一日未嫁,我们亮子绝不娶妻。这是凭证。”

房东来眼瞅着吴氏从怀里取出一对用红布细细包裹着的龙凤老银镯,慎重其事的递上,他有些惊讶,掀了掀嘴皮子,有些话想说,但终究没说。

吴氏道,“这镯子还是我出嫁的时候,姥娘给我的。除了成亲那日戴过一回,平日再没舍得碰过。我这就把它送给灵丫了,不管如何,总是我家谢她的一点心意,你们就别推辞了,否则我明儿起,就不叫亮子去上学了。”

她把话说到这里了,钱氏夫妇还当真不好说什么,钱文佑想了想,让林氏把镯子收起,“只当是我们家替你们保管着,将来我们灵丫要是另嫁了,一定原物奉还。”

吴氏又客气了几句,和房东来一起走了。

等走出老远,房东来才悄声埋怨,“那镯子可是咱家传了几代的,你怎么说给就给了?还是你家的,这不扯谎么?”

吴氏嗔他一眼,“我要不这么说,他们家肯收么?要是我的东西,他们收下还无所谓。要知道是房家的东西,他们收下可不就得算聘礼了?”

房东来还没转过这个弯来,“可将来要是灵丫嫁了别人,咱们还好意思去讨回来?”

“糊涂!”吴氏恨铁不成钢的瞪他一眼,悄悄的道,“连聘礼都收了,灵丫能不给咱们当媳妇?除非那丫头能飞上枝头当凤凰,只要咱们亮子别太不争气,她迟早会是咱家媳妇的。钱家两口子要不是也有点这么个意思,也不会收咱东西了。”

房东来有些明白了,这是不是就叫先下手为强呢?

房家人走了,七婶又来了。她这回把自家男人也拖了来,支支吾吾把话说了。

钱七在一旁敲边鼓,“荔香那丫头真心不错的,你们日后给扬威也未必说得着这么好的媳妇。况且姑娘大一些,更知道心疼人,光图那年纪轻轻的,哪里会懂事?”

钱文佑是真心为难,他儿子还小,怎么能这么早就订下亲事呢?要象钱灵犀和房亮一般,年纪般配还可以说说…

哎!钱文佑忽地生出个馊主意来,“若是这样的话,那我们再说什么也实在不好意思。”

七婶顿时惊喜了,“那你们是应了?”

林氏使劲掐了钱文佑一把,“还没,没呢!是吧?”

钱文佑将林氏推开些,决定用房家的方式来个缓兵之计,“我们扬威还小,暂时没定性。要说亲至少也得等三年之后。要是三年之后你们家姑娘还乐意,咱们再坐下来谈,好不好?”

他是想着,徐荔香已经快十七了,再等三年就是二十整,哪个姑娘肯拖到这时候?但他实在太低估徐家人的驴脾气了。

七婶听了眼珠一转,“那咱们可就说好了,三年之后,要是我们家荔香还在等,你们家可得给我们家个说法。”

林氏觉得这话有些不妥,但钱文佑已经一口应下了。他现在只图省事,却不知这句话,日后可为大儿子的婚事惹来无穷麻烦。

这会子送走了七叔七婶,他只觉松了老大口气,正好孩子们不在,钱文佑趁机跟林氏提起一事。

“你看咱们家卖酒的生意做得不错,家里着实宽裕了些,不如请个帮手回来吧。上回你不让我借钱,我都听你的了。这次你就听我一回,请个人回来帮帮忙,你不也轻松点么?照实说,我这天天下地,身上还疼得慌,有些吃不消呢。”

林氏见他如此做小伏低的语气,早已心软了三分,再听他说身子不好,更加拉不下脸直接拒绝了,想想家里自从卖酒以来确实挺忙,便道,“那我明儿就去寻个人回来。”

钱文佑搓手赔笑,“何必这么麻烦呢?就照顾下老朋友算了。我也不哄你,这回就是老杜自己。他弟弟那伤,把家底都花空了,连地都卖了几块,这会子正闲着没事干。前儿特意来求我帮忙,你看这么多年的交情,我也不好拒绝的不是?咱就拉拔他一回,最后一回行不?”

林氏没奈何的翻了个白眼,这人啥时能改了这乱帮忙的脾气呢?(谢谢coco宝贝的打赏,钱文佑又想拿着接济朋友了。小灵犀冲出来一掌将其拍飞:你到底有完没完?这是偶好不容易求来的!)

第58章 找事

林氏是真心不想帮这个忙的。

不是她不愿意助人为乐,实在是她太了解钱文佑的那帮子狐朋狗友了。要说起来,他们也不是坏人,但因为钱文佑豪爽过度,他们都占便宜占成习惯了。自林氏嫁进钱家这么多年,从来都只有倒贴出去的份,便是偶尔有回报,也是单请钱文佑一人在外头喝两杯酒,吃顿便饭而已。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了。

要说那些人家中困难,在林氏看来,其实也和自家差不多。他们唯一比别人强的地方在于,他们家的房子是族里盖的,没有花钱。他们的田地也是族里分的,不必缴租。但庄户人家来钱的路子窄,就算有这些好处,一年到头也不过多了几吊钱而已。就这,却让钱文佑觉得财大气粗,处处充大方。朋友吃饭一定是他抢着买单,谁有困难也一定是向他张口。自家反倒过得穷困潦倒,除了三餐温饱,想吃口肉都是艰难的。

但林氏骨子里是个很传统很柔弱的女人,在她看来,只有丈夫才是自家的天。现在自家的天低声下气的跟她打商量,她能不听的?不愿归不愿,她还是决定帮这个忙了。

“那咱们可说好,他来归来,你可不许又让我杀鸡杀鸭的弄,咱们吃啥他吃啥。也不必他一天都在,忙完中午就可以走了,别又赖到晚上。”

钱文佑满口应下,“你让人家呆一天,人还没空呢!家里总有自己的事,早饭也不在你家吃的,就中午一顿,能破费什么?”

林氏勉强同意了,又问工钱几何。钱文佑摸摸鼻子,嘿嘿干笑,“咱们这么熟了,总不好每天几文钱的打发人家吧?不如你一次给他一吊钱,他肯定也会帮到日子的。”

林氏一听顿时不干了,一吊钱可是一两银子,在这种乡下地方,请两个帮工干俩月都够了。春耕是忙,但也不过就是这些天的事,哪里值得了这么多钱?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林氏勉强答应先给一百文,十天之后再结第二次的账。

夫妻二人议妥,第二天一早钱文佑就托人带信去了。当天下午,家里就来人了。

钱灵犀午睡醒来,正在院门口守着卖米酒,忽见一位个儿不高,肤色黧黑,看起来很是壮实的中年男子在自家门口探头探脑。

“您找谁?”现在全家人都在后头忙着呢,前面就她一个。

钱灵犀没回来之前,也没想到米酒的生意会这么好。因为钱家卖得便宜,味道也还行,最妙的是位置就在村里,比从前的赵青山可亲近又谦和多了。不说过清明,就是没事,村里人也愿意来打上半斤回去喝着解闷。每天下午到晚饭前的时候,一直有人上门。

上次做的一缸米酒已经快卖完了,今儿赵庚生正带领全家人在后头制作第二缸,这回他打算多做一缸,除了糯米酒,再做些黄米酒,那个味道更重一些,男人更爱喝。

卖米酒这些天,钱家人着实尝到了甜头,做起来也都很有积极性。钱灵犀年纪最小,干不了重活,就留她在前头照应了。

那中年男人上下打量了钱灵犀几眼,忽地笑道,“你是灵丫吧?我是你杜叔啊,小时候还抱过你来着,你不记得了吗?”

钱灵犀暗自翻了个白眼,她已经下地走路好多年了,哪里记得不会走路的事?

“爹!有人来了!”钱灵犀也不看他,转身对着后院高声叫嚷。乡下就是这点好,不必顾忌神马形象,大嗓门一嚷,不仅锻炼肺活量,还实时通话了。

“谁呀?让他进来!”钱文佑闻声在后院回道。

那男子一听,立即迈步往里,“是我呀,杜诚!”

钱灵犀听着这名字一顿,怎么有些耳熟?却见自家老爹已经系着围裙迎了出来,“哟,老杜,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我估摸着你总得到明后天的。”

“我这不怕你家要帮手么?一得着信就来了。你这是干什么?”

“酿酒呢!”钱文佑颇感自豪的想拍拍老友肩头,却想起赵庚生千叮咛万嘱咐过手上不可沾一点渣滓,又把手缩了回来,很豪爽的冲小女儿一挥,“快给你杜叔打碗米酒来尝尝!”

钱灵犀撅起了小嘴,这是钱好不好?眼珠一转,拿只茶杯只倒了一小蛊,尝尝嘛,要那么多干嘛?

杜诚倒不客气,接过来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就赞,“真不错!你什么时候还有这么好的手艺?”

“不是我,是我新收的小徒弟。他家祖传会酿酒的工夫,教咱们做的。”

“是么?那快带我看看。”

“行啊!进来,月虹啊,你也来见见杜兄弟。”

看着钱文佑热火朝天的把人带进去,钱小妞有点不高兴了,商业秘密他懂不懂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带人参观酒作坊呢?

钱灵犀眼珠一转,低头对脚边的小狗加菲道,“快去,把赵庚生叫出来。”

加菲长大了些,不再是软趴趴的幼狗模样,但仍是一只稚气未脱的小狗,它目前唯一学会的技能就是跟着主人,和找到那个在主人不在时,最喜欢逗它的副主人。

时候不长,赵庚生出来了,擦一把满头的汗,“找我干嘛?”

钱灵犀嫌弃的捏住了小鼻子,勾勾手指头把他拉到一旁,低低耳语几句,赵庚生呵呵笑了,“你放心吧,要是这两下子就能被人学去,我跟他姓!”

见他如此笃定,钱灵犀放下些心,却抓着他提醒,“那你也小心些!”

“知道了。”赵庚生应了正想离开,却转头道,“这缸酒都快卖完了,你算出账来了么?”

听了这话,钱灵犀一脸挫败的顿时泄了气。她让钱彩凤管好酒账,可她不在的这些天,钱彩凤仍是管了个乱七八糟。也不能怪她,钱彩凤又不是专人专职的守在这里卖酒,她上午要去学堂,下午还要帮忙干些家务,这卖酒的勾当是谁有空谁就在这里负责。

钱彩凤算是细心的,她经手的都记了个账。钱扬威有时有前头帮忙,也不会遗漏。但林氏不识字,不会记数,钱文佑更是个马大哈,有时收没收钱都不知道。钱灵犀回来整理半天了,也整理不出个所以然来。

赵庚生不捉弄她了,嘿嘿一笑,“你去给我倒杯水来,我告诉你怎么算。”

他会?钱灵犀有些不信,可是转念想到他可是跟着赵青山卖酒出身的,能不会么?当下立时飞奔着连茶壶带茶杯一起端来,谄媚的笑,“庚生哥哥,你就教教我吧。”

赵庚生大爷样的就着她的手,喝了杯茶,开始指点迷津,“我这第一缸酒做的不多,但也出了有六十斤酒,你算算该收多少钱?如果不够,管他们要去呗!”

钱灵犀恍然大悟,她干嘛那么傻乎乎的一笔笔的查?直接算成品应该得的酒钱,再对一下总数,这不就出来了?

酿酒的缸是从赵家拿来的,这肯定也是从前赵青山核查酒钱的法子,难怪赵庚生这么胸有成竹,肯定早就心里有数的。只是故意使坏,不肯告诉她。

钱小妞想通此节,忿然将茶壶一收,“你是成心看我笑话是不是?”

“谁叫你不早来问我?”赵庚生一副理直气壮模样,噎得钱灵犀反无话可说了。

回头钱账一对,立即问题就出来了,本该卖出六百多文的酒,只卖了五百不到。钱大股东一生气,在家下了令,“以后不许私自给人折扣!谁要是卖少了,就归他赔!”

可惜钱小妞在家没有半点权威,鼓着小脸发脾气的模样反更易博人一哂。

钱文佑不理会女儿的小雌威,只提起一事,“明儿起,你们杜叔就来家里帮忙了,记得要有礼貌,不许跟人说怪话,使性子,知道么?”

林氏今天就损失了一百文,心有怨气,“什么事也没干,就先拿了钱去,也亏他好意思!”

全家人看向钱文佑的目光都有些幽怨,这个爹,尽会给他们找事!*****

第59章 人心不足

春天,是最容易看见变化的季节。

荒芜的田园长出绿苗,枯败的枝头吐出妍红,大地一天一个新装的变幻着模样。可变化,也不见得就都是好的。比如气温异常的升高,就让人很难受了。

钱家小院的门前,小狗加菲无精打采的趴在栀子花的小小荫凉下吐着小舌头散热。钱灵犀抬头看看黄黄的天,苦着脸将衣领拉得更开一点,企图让凉风多进来一点。她好怀念吊带裙,实在不行,给她一件短袖衫也行啊。还不到清明,怎么会这么热?

“灵丫,再打一斤米酒吧。”

有生意上门了,钱小老板迅速切入工作状态。揭开缸盖,酒香扑鼻而来,在这热得烦燥的天气里,闻着就沁人心脾。舀了一大勺香甜甘冽的米酒,倒进专用的木碗里,足斤足量的称了一斤,倒进人家自带的瓦罐里,还嘴甜的介绍,“煮好了吊井里湃一会儿,喝着凉丝丝的,可舒服呢。”

“好啊,回去试试。”来人笑笑的走了,这天热得人实在难受,嘴里能淡得出鸟来!只有喝两口酸酸甜甜的米酒才觉得舒服一点,所幸花的不过是几个小钱,倒还可以接受。只是这天,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哟,这缸酒又快卖完了吧?”一个肤色黧黑的矮个男子从后院悄无声息的凑了过来,正是前些天来钱家帮忙的杜诚。

钱灵犀有些嫌恶的冷下脸来,把大木盖往酒缸上重重一放,“杜叔要回家了吧?阿金,小豆子,你们爹要走啦!”

两个男孩意犹未尽的墙外跑了过来,玩得灰头土脸,活跟两个泥猴似的。大的跟钱灵犀差不多,小的五六岁,都是最顽皮也最讨人嫌的时候。

杜诚见钱小妞直接送客,有些讪讪的摸了摸下巴,干咳了两声,“是啊,这就要走了。对了,灵丫,你别忘了提醒你爹一声,让他这回帮我也酿一缸酒,回头我要来拿的啊。”

嗯,钱灵犀从鼻子里有气无力的哼了一声,算是勉强应下,杜诚这才离开,但心里却是有些不高兴的。

连个小丫头片子都给他甩脸子,真是欠家教!说来也怪,他已经按照赵庚生的法子回去做了几次米酒了,连酒曲都用得一样,可回回做出来的,不是淡得没一点酒味,就是发酸。

私下好言好语的去向赵庚生打听,那黑小子却给他装傻充愣,半字也不肯透露。否则的话,他怎会在钱家忍气吞声这么多天?

想想钱文佑也是个精明人,特意收留了赵庚生,只怕就是为了今日这条财路吧?可他发了财,也不拉拔兄弟们一把,真是太没义气了。

杜诚全不想别人为什么要无条件的帮助自己,反怀着一肚子怨气走了。

而钱灵犀看着他的背影,同样忿忿的甩了个白眼,给了四字——人心不足!

这个杜诚,第一天啥活也没干就跑来家里拿走了一百文。第二天倒是一早就来了,却又把他家的两个小子拖了来,往钱家一扔,竟是拿她们家当幼儿园了。

说是吃了早饭来的,可那俩小子看见厨房有什么都口水滴答,问他们有没有吃,一律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真要是狠下心不给他们,到了午饭时候,这俩小子也能吃得下两个大人的份量!

听赵庚生说,就是在地里,那姓杜的也帮不上什么忙,倒是自从来了他,钱文佑成天有人侃大山,弄得他和钱扬威反倒更辛苦了。用他的话来说,“这人请了,还不如不请!”

终于,在全家人一致的强烈反对中,钱文佑只得想办法请朋友离开了。可还没等到他开口,杜诚自己就主动提了出来。表面上说得漂亮,什么钱家活也不多,他也帮不上什么忙,白拿这个钱也不好意思。可他都没干到十天,也没说把钱退回来,反倒提出,想赊些他们家酿的米酒,到自家村子里去卖。等赚了钱,再还他们家的本钱。

钱家人被气倒了一片,他这无本买卖倒是算得精啊,偏偏钱文佑那个吃里爬外的家伙居然还答应了。

钱灵犀昨晚越想越怄气,鼓动着姐姐,挑拨林氏,以买粮为由,一早就让钱文佑带大哥和赵庚生去镇上了。等杜诚来了,结结实实让他干了一上午的活。午饭过后,林氏是妇人,守在内室里不出来,杜诚便不好去找。钱彩凤是小辣椒,他只能来找钱灵犀,再次拜托一遍。

可钱灵犀除非脑子进了水,否则哪里愿意胳膊肘往外,帮他的忙?嘁!

未时前后,顶着最热的日头,钱家外出采办的三人浩浩荡荡的回来了。钱文佑打头,钱扬威和赵庚生殿后,推着两辆独轮车,上面堆着比人还高的粮食。

一进家门,三人就不住嚷热。这趟差使,着实是辛苦,三人都晒得满面通红,尤其是赵庚生,快成黑炭了。豆大的油汗早已湿透了前胸后背,进了家门再无顾忌的甩开衣裳,打起赤膊,端起盆凉水就想浇个痛快。

“停!不能冲!”钱灵犀瞥见,急忙上前拦下,递上一大碗早就凉好的茶,“这么热的回来,直接淋冷水是要生病的,厨房里烧了有热水,好歹兑一点才行。”

赵庚生皱眉犹豫了下,后面钱文佑已经端起他刚打的水当头浇下了。

“爽啊!”钱文佑舒服得长长出了口气,却给随后赶来的林氏一通好骂,“这样淋下,也不怕着凉!快进去拿帕子擦擦,我给你拿干净褂子。扬威、庚生,你们可不许这样。凤儿,过来帮忙打水给你哥洗洗。”

看她骂骂咧咧的把师父揪了进去,赵庚生裂嘴一笑,从钱灵犀手中接过茶碗一饮而尽,“喂,还不给我打水去!”

钱灵犀瞪了他一眼,却看在他着实辛苦了的份上,去提水了。

等三人喘过气来,钱灵犀才问,“怎么多了一车粮食?”

赵庚生瞄瞄师父,没吭声。

钱文佑大大咧咧的反倒指责起来,“灵丫你给的钱不对啊!你杜叔还要一缸酒呢,你那点钱怎么行?幸好那窦老板好说话,多赊了一车,还借了辆车给我们,下回去,可记着把钱和车都还给人家。”

钱灵犀无语了。她这个爹啊,真是让人叫爹!

林氏看钱彩凤作势要发脾气了,急忙劝道,“算了算了,买都买了,那就这样吧。只当送瘟神了,不过是辛苦一场。不过钱文佑,做完这次可没下回了!”

“你们这些人呀,就是小气!帮帮老杜怎么了?人家又不是不给钱,都说好了的!”

“那让他拿钱…”

钱彩凤气急,忍不住还是要吵,钱灵犀难得一回的把她拦住,“姐,别说了。”

凭什么呀?钱彩凤一回头,却顺着妹妹的眼色,看见门外站着的人了。

“姐,姐夫,我来看你们了。”门外,堆着满脸笑,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眉目清秀,和林氏很象。衣裳是新浆洗过的,虽旧,却很干净整洁。背后背着个筐,似是装着几样礼物。只是脸上的笑容过于谦卑和讨好,怎么看怎么勉强。

林氏看着他,脸色一下就变了,那不是见到亲人的喜悦,更似怀着深深的怨气。钱灵犀是头一回见到外婆家的人,还不明就里,这是怎么回事?(小灵犀很苦恼:这个破家,怎么办啊。某人不怀好意的建议:直接拿板砖把爹娘拍到失忆,你当家作主得了!小灵犀怯怯的:这会告我故意伤害么?某人不负责任的鼓动:不会的,只要大家多投点票,记得收藏打赏啥米的,包你没事。妹妹你大胆的去吧!)

第60章 硬气

林氏倚在灶沿边,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她的弟弟,林守业深深的垂着头站在一旁,只盯着自己的脚尖。

厨房外,趴着一高一矮两个扎小辫的姑娘,自然是钱家二位小妞。

锅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的从锅盖边冒着白汽,蒸得小厨房里热气腾腾的,林氏过了半晌,才似陡然给那热气烫到,机械性的揭开了锅盖,把刚揉好的面片往里下。

“我也不留你,吃了这碗面你就回去吧。要钱,我是一个子儿也没有。要命,你让爹娘来拿去,我没二话。”

“姐!”林守业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有些说不下去了。

林氏却象突然找到爆发点一般,将锅盖往旁边一扔,忿然道,“我是欠了林家的还是怎么着?从前在家做闺女,让我劈柴烧饭,养鸡喂猪,做牛做马我都认了!谁让我是老林家的女儿呢?咱们又是后娘养的,怕她难做人,便多做些也就算了。可我都嫁人了,你们能好歹给我点脸子吗?”

提起伤心事,林氏又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这些年,打我嫁进钱家起,回回过年过节,哪一回不是把礼物置办得齐齐整整的带回家?咱们在家里,关起门来,你们待我怎样无所谓。可我遇上难事的时候,怎么就没人伸手帮一把?”

在滚开的锅里添了瓢冷水,林氏擤了把抑制不住的清水鼻涕,强制自己收了泪,“我生四个孩子,也只有扬威那时候,娘家送过来一只鸡和二十个鸡子。我无所谓,那几年你们几个也正是成亲养娃的时候,家里不宽裕,我懂,我什么都不争。哪个孩子满月要办酒,我还让你姐夫接你们来吃酒…”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林守业嗫嚅着辩解,“姐,你对家里的好,我们都记得,爹也常说,你是咱们家最懂事的一个。”

“懂事?我看我才是最不懂事的一个!”林氏说着又气愤起来,“二姐生娃,那还不是她亲生的,娘去陪了整个月子,端屎端尿,伺候得比祖宗还周到!我是她亲闺女,可我生产的时候她来看过我几天?好,就算是她难做,我也忍了。可爹能去看她,怎么就不能来看看我?你媳妇都能去伺候她们了,怎么就不能来照看照看我这个亲姐姐?守业,你自己想想,你接媳妇那会子,那套银首饰是我送的,还是她们送的?

那年冬天,我小月了,赶上这边婆婆病了,大嫂实在照看不过来,只好托人带信,求你们好歹来个人搭把手,可你们来了么?去年冬天,我家灵丫病得眼看都快不行了,急等着钱抓药,可你们倒好,打发个信儿来,居然怪我中秋没回去送礼!

后来孩子他爹出事,给熊抓了,半条命都快没了,我也懒得跟你们说。等到年前,灵丫给人拐了,我初二回不了门,还惦记着让人把年礼带回去,跟你们也说一声。我满心指望着,你们就是没钱,帮我出出力气寻个人,或是过来看我一眼也好啊?可你们有谁来了么?”

她越说越气,却没有忘记锅里翻滚的面片,又加了一次清水,眼瞅着水很快又开了,面已浮起,把刚炸好的鸡蛋花倒了进去,又添了些酸菜,撒了把葱花,弄熄了灶里的火,添出来往林守业手上一塞。

“这会子你们听说我们家卖酒挣了几个小钱,便开始打起主意了。守业啊,这是做人该干的事么?”

钱灵犀诧异了,她来这个家这么久,还从来不知道原来林氏有个这么悲惨的身世。听这意思,外婆家的情况很复杂啊!

林守业双肩颤动着,怎么也捧不住那碗香喷喷的面条,面汤溅出来洒在他的手上,似也不觉得烫。只是低低的解释,“娘,娘也真是没办法了。姐,你不知道,大嫂在家闹得多厉害,要不是爹拦着,她非逼着娘来不可。”

哼,林氏冷笑,“那女人又是哪里的气不顺了?大哥身子不好,她就作威作福,生怕人家不知道她是长媳似的!要我说,也是你自己不争气。我是个女儿,没得说回娘家争的,你一个男人,也是当爹的人了,何必还窝在那家里受窝囊气?爹的手艺你又不是没学到,出了门,难道就没活路么?”

“可我走了,娘怎么办?”林守业也红了眼圈,“你不知道,娘这些年有多难。爹一年年的老了,精神大不如从前,外头接活的事全由二哥作主,家里的事是大嫂在管。别说现在分不了家,就是分了家,我也…也实在出不了门。”

林氏听得一怔,“怎会这样?”

林守业把头埋得更低,“你从前在家,又不是不知道,爹做绝活的时候,二哥从来不许我在旁边看。有时爹想偷着教我点东西,都得躲着他们。现在,连大哥家的阿昌都满了师,开始做细活了,我却还只能打下手。”

林氏气得浑身直哆嗦,“这也太欺负人了!”

林守业凄然道,“姐,你是知道二哥大嫂那脾气的,就算是我满了师,真的分了出去,除非背井离乡,否则他们不会让我有活干的。至于娘,要是连我都不在家,她的日子可怎么过?”

林氏嘴唇颤得厉害,到底没说出话来。

林守业很是愧疚的告诉她,“本来阿昌要成亲,实在扯不上你什么事。只是燕儿前些时也犯了场病,请大夫花了不少钱。大嫂就在家发了脾气,说彩礼凑不齐,逼着娘想法子。娘哪里会有法子?急得天天哭,后来是听说你们开始酿酒了,想着有点收益,娘才叫我来的。”

林氏半晌无语,忽地问他,“燕儿是又做小月子了吧?”

林守业臊得耳根滚烫,却没有反驳。

林氏恨铁不成钢的望着弟弟,“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虽是你们小夫妻的事旁人管不着,可你算算,自雁儿进门起,都打了多少胎了?这样下去,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何况还是在咱们那样的人家里。你自己也知道,有两儿一女就足够了,何苦还这么折腾她?”

林守业羞得没处躲没处藏,勉强解释,“可我一碰,她就有身子…我,我们也实在是没办法。”

林氏打心眼里深深叹息,“那这回,他们又要多少钱?”

林守业嗫嚅了半天,才报出一个数,饶是钱灵犀竖起耳朵,也没听清楚。不过很快林氏惊声嚷嚷起来,“她当我大财主么?张口就要一百两,这让我上哪里变去?”

林守业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林氏一眼,“姐,呃…上回灵丫去嵊州的事,他们也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