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送到第三次的时候,素素突然觉得铁闸拉动的声音异样的宏大,一束光亮照在自己的眼皮上。有人来了。

在黑暗里久了,所有的感官变得分外敏感,空气中传来轻柔的震动,素素敏感的体察到几处要穴的皮肤有危险的风从外向里穿过。牛毛针?!

眼睛已经适应了半明半暗的环境,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位华服少妇,看样子,德文混的不错。

秀林高傲的站在台阶上。俯视着眼前的阶下囚。交错的铁链之中一个单薄的身形倚墙而立。牛毛针随血液运行全身,只要不运功,就不会冲破心脏,保全人的性命。只是,针到之处,必如万蚁噬身,更有针扎骨刺之痛,生不如死。任你有绝顶武功,此刻也要屈膝俯首,任人宰割。秀林踏前一步,打量着。曾经高洁的额头被蓬蓬乱发遮蔽,那双曾沁寒她心肺的眼睛,在光亮的照射下蒙上些许的混浊;德文曾经迷恋过的红唇此刻挂满了苍白的死皮。素素的狼狈极大的满足了秀林。隐忍了许久的仇恨和委屈,变成狂野的血液在脉搏里横冲直撞,似乎要把胸膛激荡冲开。秀林手脚冰凉,嘴唇微微颤抖,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咬牙切齿只冒出来一句:“白素素,你也有今天!”

素素抖动了一下眼皮,眼前是一片灰蒙蒙的世界,知道方才的亮光已经伤到了眼睛,若再强睁,两只眼都要瞎。当下紧闭双目,头微微向里侧去,对秀林的挑衅置之不理。她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和蓉蓉去森林里玩耍,两个人掉进陷阱的事情。蓉蓉说过,只有先自救,才有资格被别人救。

蓉蓉,我欠你的,还给你。可是,我们还是朋友,我等你来救我。

下颌一紧,秀林抢上一步捏住素素,银牙紧咬,五指并拢,指尖微曲,带着呼声从素素的脸上掠过。在这冰凉的天牢里,素素头一次在自己的身上感觉到温暖,脸上仿佛燃起了滔天的大火,火焰中,素素听到女人疯狂的笑声。

有人阻止了秀林进一步的举动,“夫人,此人武功高强,莫要被她瞅了空子。”秀林难解心中怒火,吩咐人取来鞭子,浸了桐油,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空荡荡的屋子里,只有鞭子抽打在肉皮上的声音,间或夹杂着一两声闷哼。在失去知觉前,素素听到有人隐约说道:“她不能死,戴先生吩咐过,留着她有用。”

秀林走后,牢房里恢复了死寂。素素不知道自己是在多久之后醒来,但是体内冲撞的牛毛针让她不得不咬紧牙关,饶是如此,还是有轻微的呻吟声泄露出来。门外响起轻柔但是敏捷的脚步声,素素灵台明光忽现,至少可以拖延会儿时间。口中的呻吟略微有些大了。

回忆着方才皮肤感觉到的牛毛针数量,但愿没有错。以她的本事,逼出牛毛针并不是难事,难在如何知道有多少牛毛针进入体内。倘若少了一根,在运功过程中就有可能吐血而亡。幸之又幸的是,她被关在这所黑屋子里太久了,眼睛失明的结果是加强了其他感官的功能。至少这针是治不住她的。

素素满头大汗的坐在地上,手上脚上,胳膊上,腿上点点血珠渐渐汇成一条条的血线,蜿蜒在鞭痕上,诡异的盘旋着。一共是一百二十针,江南铁家的“甲子轮回手”。秀林和铁家的渊源还真深。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鬓边似乎有几丝乱发,素素下意识的抬了一下手。哗啦啦的铁链声,和手上沉重的感觉提醒她身处何地,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云边放鹤的日子,怎么就这么难?一阵阵倦意袭来,慢慢沉入睡乡。

不知睡了多久,手忽然被人轻轻的触动,素素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刚要说话,那人轻轻的道了声“嘘……”,呼吸间的热气落在脸上,素素只觉得眼中一热,没想到会是他!

来人轻巧的在铁链之间跃动,卡卡几声,素素只觉的手脚一松,已经解了枷梏。被人向前一拽,身后的鞭伤扯动巨大的疼痛,素素的身子一慢,继而毫无凝滞的随着那人悄悄沿廊子走出去。待到门口,素素停住脚步,解下腰间带子,蒙住眼睛,正要随着出去,手上一紧,竟是来人在怔忡,轻轻推了一下那人,没有时间了。两人加快脚步,躲入外面的夜色。身后骤然响起暴风雨般的锣鼓声,“越狱喽――”

素素跑不快,那人干脆背着她,两人一路急行,向城西而去。

素素听得周围渐渐安静,鼻翼间有水气和草地的湿气。风力似乎强大了些,又乱了些。开口说道:“德文,我们到哪里了?”

那人正是德文。

“城西三里,还没有出京城的范围。”德文的声音微带喘息。

“放我下来吧。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素素平静的说。“你仔细听听,四面八方都有人往这个方向奔来,他们早就准备好了。”

德文一惊,伏地侧耳倾听,果然如此。喃喃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素素掸掸衣袖,抿了抿头发,拉着德文坐好,说道:“一点也不奇怪。虽然我不知道你怎样拿到的钥匙,怎样找到我的牢房。但是我却知道从一开始,雍亲王同时答应你和铁家的时候,我就注定要死的。只不过,那时候,我以为自己可以逃开。”

“我一直再琢磨,雍亲王什么时候会下手。十三爷把我抓起来的时候,我想大概就是这个时候了。但是我忘了一件事,如果我死了,你怎么会继续为他做事?到时候他又会如何处理你呢?”

“现在明白了,借铁家的手,杀了你我;借你我的手,削弱铁家的势力。不过,他们有两点没有料到,一是秀林在我体内种下了带毒的牛毛针,我现在形同废人;二,你身上的毒早就被我解了。可惜戴铎太过高明,对你泄露了铁家试图杀我的阴谋,没有毒药也能牵制住你。若是我早点能想明白,你或许还能有条生路呵!”

德文听明白了,心中恍然,难怪秀林会“不小心”透露素素牢房的位置,难怪那天秀林会“得意忘形”的醉酒,让自己顺利偷到钥匙,原来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自己也大意了,天牢的钥匙怎么会保存在外人的手里?!秀林怎么能有天牢的钥匙?!

德文和素素并肩坐了,又是一个冬天,素素暗自摇头,今年似乎就没有经历过夏天呢!正想着,德文说道:“答应雍王爷的时候,虽然有铁家的为难,我却想以你我的本领,退出江湖并非难事;如今看来是我托大了,我们的心思可没有武艺高强。”

素素点头赞同,扑哧一声乐了,戏说道:“这就是所谓的无招胜有招?!”

德文看看她,冬夜冰冻的星空下,久违的红颜一笑,心中不禁向往,悠然说道:“原想再听你弹琴,可惜只能等来生了。”语气中没有半分悲凄,仿佛在谈论明天的安排。

素素有些抱歉:“上回误解你了,我以为你想坐享齐人之福,连琴都没看。”

德文微愕,继而有些兴奋的说:“是么?你介意的,是吗?”然后声音稍稍凝滞了一下,说道:“我,我和秀林……我只想和你一起走,但是她,她……”

素素沉静的说:“德文,我们今生无缘了。”

空气中一时静默。良久,德文才轻声然而决绝的说:“我知道的。从西北回来,我就知道了。”

素素亦是黯然,下意识的抬头,才发现眼前一片漆黑。忘了,眼睛被蒙上了。说道:“一会儿,若是你有机会逃出去,一定要走。不要再因为我滞留了。我对他们还有用,死不了的。”

德文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素素只觉得唇上似有片羽掠过,便面上飞红,把头扭向一边。耳听德文说道:“素素,何时再能听你抚琴?”

素素静下心来,想了想:“不难,现在即可。”嘬唇吐纳,声声似凤吟龙啸。清亮处,自有高调清明,回旋九天之上;低语时,宛如夜半私语,青苗初发,徘徊九地之下。德文虽不知曲目,却觉夺神摄魄,为之神往。更有逍遥悠然之处,以手击节,且和且歌。

一曲终了,二人沉默不语。素素慢慢解开蒙目的带子,打量着四周围拢上来的人群,残破的白色中衣无风而动。

德文惊诧的看着她,不是不能视物,不能运功吗?

素素仿佛知道他的惊讶,说道:“铁家的甲子轮回手洒出的牛毛针,总共一百二十针。我逼出一百一十九支,留下一只,要解秀林附在针上的麻药。”原来,秀林并不想让素素痛痛快快的死,把针用麻药浸泡了,试图从素素的瘫痪中获得更多的快乐。

那只针现在就在素素的舌底处压着。此处肌肉最为柔软,亦敏感异常,是以疼痛之感最为强烈。麻药的效力慢慢的蔓延全身,素素凭着一点神智和疼痛的刺激,勉强支撑着。

周围渐渐围上了各色人等,有些鲜衣怒马,张扬着自己大号。有些黑衣黑面,不知来自何方。林子里骤然惊起的栖鸦,嘎嘎叫着在众人头顶上盘旋。许是闻到了血腥的气味,兴奋的不肯离去。呕哑噪杂的声音对比着沉默的人群,谁也不知道活着出去的人会是哪个!

素素评估着自己的伤势和功力,两个人中恐怕只能走一个。这一次怕是今生的最后一战了。扭头看看德文,“如果有机会……”

话没有说完,就被德文打断了。他笑着摇了摇头:“素素!今时不同往日。我比任何时候都盼望来生。”口气竟是异样的轻松。

所谓大战,实际上是一场屠杀。混在一起的人群,仿佛下的过满的饺子煮在沸水里。人群的惨叫声和寒鸦兴奋的嘎嘎声混合在一起,在远天星子的凝视下仿佛一张静止的油画。没有颜色,没有线条,甚至没有生命。屠杀,彼此在屠杀中屠杀。

当素素发现自己还能握住剑的时候,周围是一圈黑衣人,背着手,围着她,似乎是这场屠杀的围墙,默默的静立在夜色里。

旁边微微一动,素素伸手捞起,德文喘息着靠在她身上,环顾四周,一边慢慢的调整气息,一边断断续续的说:“天啊!我这辈子杀的鸡都没有这次杀的人多!”对黑衣人竟是视而不见。

素素扶着他说道:“我只淹死过蚂蚁,比这个多。”

低沉的,暗哑的笑声渐渐的飘荡起来。死沉的夜色多了两丝人气。

“呀――”一声清亮的呼喝骤然传来,素素感到剑气袭来,本能的挥剑低档,身后的空挡自动被德文填满。两人配合无间,在素素挡开的刹那,德文已经挺剑刺向那人的要害。那人恍然未觉,招式未变,依然直直的刺向素素。

待到德文欺近那人,看清脸面之后,大吃一惊,慌忙撤剑后退。本来他的身上就带着十数处剑伤,被自己回撤的剑气一荡,蹬蹬蹬连退了几步,脚下一绊,竟然跌倒在地。素素身旁空门大敞,“噗”的一声,竟被那剑穿胸刺过。

素素身形一滞,旁边一个受伤的人竟然在这个时候挥刀追上,向素素侧面砍去。素素顾不得胸前的剑伤,左手握紧那剑,身子向侧后斜倾,躲过大刀,右手挽剑远掷,正中挥刀之人的咽喉,吭也没吭一声,便落在死尸堆里找不到了。

素素赶紧点穴止血,身旁已经有人再度逼近。德文已经调整身形,挡在前面。喝道:“秀林,你疯了。赶紧回去!”

素素微微叹了一口气,她并不担心秀林,但是秀林身后的黑衣人究竟是何方来路?

不容素素细想,秀林已经一言不发的攻上来。素素怕自己杀意太重,伤了她,错身让开,德文接下她的剑招,却是只守不攻。虽然,从一开始双方就知道,这只是一场交易。但是耳鬓厮磨间,总有淡淡的情意。攻者,知其无杀,身剑合一,决无回防;守者,含疚守中,洒下天光剑影,不肯递出一分杀意。攻守之间,那淡淡的情意,混合着鲜血杀戮,辗转撕扯成浓浓的,化不开的惆怅,飘渺虚拟,轻轻饶饶,缠住每一个人,消弥了素素眼底的杀戮。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猝不及防的喷射而出。素素晃了晃,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地上。

德文眼角的余光扫倒,心下大惊,胸前空门打开。秀林每一招都是拼了命的攻击,此时收势不住,连人带剑,径直撞上德文的身体。德文竟似不觉,也未见使了什么招式,就如乡村野夫一般,简简单单的伸手一推,便把目瞪口呆的秀林推到了一边。踉跄几步,扑到素素的身边。

素素仰首看着他,笑了笑,张口想说什么,满口的鲜血已经堵在了嗓子眼,德文伸手拉住素素,笑道:“我要你来生。”一口鲜血涌出,早就精疲力尽,气血耗光,倒地而亡。

素素仰面朝天,想着不久就可以见到师傅师娘,心中无限欢欣,只闭目等死。

秀林疯了似的扑上来,死命的掰开德文的手。无奈德文抓得死死的,任她如何使劲,竟是纹丝不动。秀林掰开不得,移怒素素,手中兵器早就抛到一边,双手握拳,捶打着素素,口中哭喊道:“还我丈夫,还我丈夫来!”声音穿出去很远很远。

素素觉得自己就象一个破烂的布娃娃,正在被人渐渐的掏空。你的丈夫?你来怨我?我去怨谁?杀了我吧,就像我杀了他们一样。身子也不觉得疼了,素素的嘴角勾了勾,闭上眼睛。

朦胧间,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呻吟,秀林的哭喊声嘎然而止。

素素想,来了,来了。师傅,师娘,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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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素素醒来的时候,最先看到的是手中的半副手掌。交握的双手牢牢的缠在一起,想来有人分不开,就直接砍断了。

一松手,手掌啪达落到地上,翻滚了两下,不动了。秀林应该和德文在一起了吧?德文的来生不应当许给自己呵。自始至终,素素对秀林总有一份说不清的内疚,为前夫,也为德文。纵然自己一直没有回应德文,可是秀林的悲剧却始终和自己有关。细细想来,秀林的心情和自己怕是有许多共通之处呢。

素素闭上眼睛,思绪回到现实中来。获救了?

“啧啧,亏了人家痴情的紧抓不放呢!”蓉蓉特有的声音传入耳中,素素心中一松,在她这里,应该放心了。蓉蓉用手帕轻轻包好,放在案几上,素素道:“有机会把他们合葬了吧!”

蓉蓉道:“一场火烧了个精光。哪分得出谁是谁!”顿了顿又说道:“当时情况紧急,十四爷的人正好赶上,把宫里人吓走了。我怕你死了,就只好――”看看那只断手,眼中有淡淡的歉意。

素素道:“这样也好,总算遂了秀林的心愿了。对了,那些黑衣人是宫里的?”

“当然了。本来我计划,把你抓起来,然后我去劫狱,再放一把火,没有人知道我们是死是活。十七那里我都和他说好了,由不得他不同意。偏偏老四得寸进尺,把我困在宫里。幸亏有德文,不然你就真的被他杀了。”

蓉蓉不讲“老四”困她的原因,素素也不问,只是说:“我们把他们想的太简单了。想必我们做什么,他都看得真真的,然后将计就计,称心如意吧。”

蓉蓉道:“幸亏还有她告诉我们的事情做保障,不然输的更惨。对了,你选择老十四进京的路,也是这样想的,是吗?”

素素道:“侥幸罢了。就算知道他会回京,时间上差太多,路程也不够,我只是尽人事知天命!我们在十四爷那里么?”

蓉蓉摇摇头,有点为难的说:“还在十七这里。本来我是说不回来的。可是你伤那么重,我只好厚着脸皮回来了。反正,他听我的,你不用担心。”

素素道:“其实,十七人很老实,对你也有心思。你如果不喜欢,就别招惹人家。”

蓉蓉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素素叹口气,“你不打算告诉八阿哥孩子的事情吗?”

蓉蓉吃惊的看着她,素素点点头,“放心,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其他王府知道的人已经被我杀了,包括老四家的。”

蓉蓉似乎放下心来,说道:“算了,不说了。和他,唉,说不清楚。”

正说着,门外有轻轻的咳嗽声,门帘挑起,进来一个瘦削的年轻人。素素挣扎着要见礼,年轻人赶紧拦住,说道:“姐姐见外了,胤礼不敢当。不敢当。”

蓉蓉在旁边冷哼一声,低声嘟哝:“你敢!”

十七阿哥面上一红,神色有些尴尬。素素道:“十七爷,请你多包涵啊!”也不替蓉蓉解释,反正,她就是那么古怪的脾气,十七想必早就知道。

十七说道:“姐姐见外了,这些日子,请安心将养,有什么要求请随时吩咐,不必客气。”

素素见他话是冲自己说的,一双眼睛却直往蓉蓉那边瞧。知道他找蓉蓉有事,轻轻打了个哈欠。蓉蓉道:“你慢慢休息,我们先回去了。”

素素耳朵好使,他们出去以后,隐约听见十七略带急切的声音说道:“蓉蓉,我,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下来是蓉蓉打断他说话的声音,看来是不愿意让人听见。

素素放心的闭上眼睛,周身暖暖的,沉沉睡去。

休养的日子除了药苦了些,别的都令人满意。十七阿哥府就象是世外桃源,隔绝了外界的风风雨雨。蓉蓉从来不讲外面发生了什么事,素素也不问。人生难得几回闲,就算知道了又能改变什么?比如十四阿哥,比如德文,比如四阿哥……

这天,素素在花园的假山上吐纳呼吸完毕,正在休息。一阵压抑的哭泣声传来,素素听声音熟悉,忍住没有动。轻快敏捷,又带着几分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的传来,那是十七阿哥特有的步伐。蓉蓉似乎很吃惊,胤礼的声音带着叹息,细细的问着。素素一听就知道蓉蓉有事瞒着胤礼,但是,究竟是什么事情,让蓉蓉躲在这里哭呢?

果然,过了一会儿,胤礼叹了口气,说道:“你还想瞒我多久?无境山庄里的那个孩子……是八哥的,对吧?”

素素吃了一惊。可是,回头想想,这些阿哥哪个不是人精,哪里没有他们的奴才暗线。自己在京里那么招摇,盯上自己的肯定不止一家。没想到这个十七阿哥竟然忍了这么久才说,对蓉蓉是好还是坏呢?

蓉蓉也很吃惊,半天没有说话。胤礼说道:“四哥派人烧了无境山庄,杀了那几个庄主,可是并没有直接杀死葛天涯的夫人孩子。葛天涯的尸首我已经派人找到了,你不妨和我一起去看看。这两天四哥被八哥和十四哥缠住了,不会注意我们的。”

蓉蓉声音有些嘶哑,“你是说……”

胤礼道:“我也希望葛天涯能够事先有所安排,保护自己的妻儿免遭横祸。所以不排除李代桃僵的可能。你是大夫,这具尸首可以肯定是葛天涯的名义死的,但是我看见的时候已经面目全非,所以,需要你确定一下。”

蓉蓉接口道:“若不是葛天涯本人,那么孩子他们……”

下面没有人说话,只有匆匆的脚步声迅速离去。

素素不知道胤礼在知道真相之后会如何待蓉蓉,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一直玩世不恭的蓉蓉终于看见一个不应当被嗤笑的人了。

素素走下假山,长长的伸了一个懒腰。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与四阿哥相比,十四阿哥太年轻,太自信,太清高了。素素抬头看看蓝蓝的天,一个新的朝代,会有更多的挣扎与恐惧,每个人都在慢慢的改变,无论是自己,还是蓉蓉。

因为受的多是外伤,素素恢复的很快。无境山庄的事情没有人提起,就好像从来都不存在一样。素素试图从蓉蓉的眼睛里找到蛛丝马迹,却无意中发现,那一闪即逝的若有所思,蓉蓉,保重呵!

虽然头发很短,但是终究是长了出来。蓉蓉特地找来兔子毛,做了个头箍,把头发用布包起来带上这个兔子毛的圈圈,倒是别有一种风情。连十七阿哥都说像是蒙古那边的姑娘,就是瘦弱了些。隔日,蓉蓉又用十七阿哥送的貂毛做了顶帽子送来。素素笑纳。没想到,十七阿哥看见后,神色甚是古怪。素素问了他的贴身亲随,才知道,原来这貂毛是圣祖爷赏给十七的。十七阿哥舍不得用,想留给蓉蓉做个披甲,没想到被蓉蓉用在这里。不过,还有一块,大不了再做一顶就是。素素莞尔,这个十七倒是用心的很。听那亲随的口气,为这事蓉蓉和十七还绊过嘴。十七服软似乎是一贯的规律,这一次也没有变化。

素素想,是么?真的没有变化?蓉蓉是随便与人拌嘴的么?教主天性多疑,属下略有不满就会招致杀身之祸,就算是他的女儿,鞭笞也是常见的刑罚。蓉蓉能那么轻易的让别人知道她的不满?素素躺在榻上,心里有丝隐忧。比起其他女子,自己姐妹都格外的极端,宁可以生命为代价,也容不得男人的三心二意。只是这以生命之血起的誓言,一旦违背,就要以血来偿还。微微蹙了眉头,寻常乡村野夫稍有些财物就会为自己张罗纳妾使婢,何况是王府!

前思后想,最终也只能作罢。蓉蓉自有她的想法,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大不了自己和她站在一处,也不枉姐妹一场了。

素素拿定主意,心中略见宽敞。只管宽心养自己的身子。偶尔会听到一两句朝里的故事,知道十四冲撞四阿哥,知道皇太后不给自己皇帝儿子面子,感觉就像看戏,乱哄哄,闹纷纷。绮罗扇轻摇,水光天色之间,朦胧了一切荣华富贵的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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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日更新ing……

第二十一章

雍正元年(1723年)四月,康熙梓宫运往遵化景陵安葬,雍正谕令允禵留住景陵附近的汤泉,不许返回京师,并命马兰峪总兵范时绎监视他的行动。不久,孝恭仁皇后去世。雍正以慰“皇妣皇太后之心”的名义,晋封允禵为郡王,但未赐封号,注名黄册仍称固山贝子。允禵“并无感恩之意,反有愤怒之色”

素素下意识的拿酒,手边只有茶。蓉蓉似乎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风范了。闭上眼,胤祯走前来看她的情景历历在目。

他的话不多,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喝的连素素都有些心惊。相顾无言,听外面春风得意,百花园内景色萧杀。想起师娘的故事,素素哑然失笑,真是赢也失意,败也失意!这名利场中的争斗便如豢养猛兽间的争斗,厮杀流血,不知道谁人在笑?

胤祯,现在该叫允禵,对这个说法不以为然,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人生在世,谁不是在这名利场里挣扎厮杀!便是你白素素,不也挣扎的很苦很苦么?

两人都有些醉意,饶是如此,素素也被允禵罕见的尖刻唬了一下,苦笑道:“蓉蓉说你们兄弟个个嘴上不吃亏,以前我还不以为然,现在才知道,那是你客气了。”

允禵愤愤的说:“今日也就这些便宜了。他给我们改了‘允’,我就偏不允他!他不是皇帝么?他不是想当好皇帝么?没那么容易,舍了我这条命,让他杀了我,杀了我这个嫡亲的弟弟,看这天下,悠悠众口,他能堵得住什么!我去找皇阿玛评评理,较个真,他究竟是怎么当上这个皇帝的!”

话一出口,允禵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时怔忡。这些话,所有人都在心里想,在心里问,可是说出来的,他没有听见。

素素仿若未闻,淡淡的说道:“你以为他不敢杀你?和他辛辛苦苦得到的江山相比,你们兄弟的命实在是太轻了。狗急了还要跳墙,何况是他。再好面子的人,若是逼急了也是要杀人的。他终究是皇帝。”

允禵一愣,四哥真的是皇帝了?!素素点点头,没有说话。

一切都不一样了。没有皇阿玛做主,额娘自己困在深宫。自己一下子从皇子贝勒,变成亲王大臣。和那个冷淡刻薄的哥哥之间,也变成了深不可测的君臣关系,和皇阿玛一样的关系!如今已经没有十四阿哥了,被称为皇阿哥的人只剩下寥寥几人,都是自己以前的侄子。

素素看看允禵,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大将军王已经变成了匣中猛虎,尖利的爪子除了伤害自己,已经无所用途。但是,和自己一样,他还有大把的人生要走,总不能揪着这个问题一辈子放不开吧?

抽出紫萧,一曲《平沙落雁》轻轻柔柔的奏出。允禵原也是知音人,和了自己落寞的心境,不由听的痴了。

“鸿鹄又如何?雁落平沙,择个清静地。”一曲终了,允禵叹息着说,“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可是这口气还是要出的。当年你带我登上太极殿殿顶的时候,我还想若有一日……”突然顿住,摆了摆手。转而笑着说:“有你这样的人物在,四哥这皇帝做得也不大。”想起素素对紫禁城的评价不过是一堆大房子,允禵不禁大乐。

素素不觉得这有何可乐,但见他开心也不多问,抿着酒看着他。允禵笑完,想起一事,问道:“雍邸旧人多半都消失了,你当初也帮过他,恐怕也容不下你。你有什么打算?不如随我去。他这个人最是好面子,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和我闹崩的。”

素素想起无境山庄的事情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原因不详,亦不想深究,说道:“不了。明天你走后,我就要走了。天涯海角,他一个皇帝还能紧追不放不成!”

允禵笑笑,素素的本领他是知道的,高来高去又机警,四哥不会费心去作这种事情。

这才想起来的目的,伸手从怀里取出一支木簪,递给素素说道:“这次去西北没带什么好东西,这个玩意儿是用当地特有的核桃木雕成的,听说还有辟邪的作用。每次见你,都带着伤,怕是妨碍了什么脏东西,留在身上去去邪气。”心里暗道:本来是准备皇阿玛立我之后纳你进门送的,现在这般境地却是万万不能连累你。留下来做个念想儿,不枉你我相识一场。

素素接过来,虽是木制的簪子,那衔珠的凤头却做得活灵活现,口中嵌入的金丝掐线裹玉珠的小珠子,在凤口中滴溜溜的乱滚,偶有阳光承接,便有数道金光迸现。细细看去,凤头上羽翼鳞毛栩栩如生,加上金珠的嵌入工艺,不是一般工匠艺人可以做出来的。这种式样的簪子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送出来的,素素沉吟着,对允禵的心意略有了解,只装作不知。

允禵借着酒劲,左看右看,说道:“素素,你这一留头发,本王都快认不出来了!”

素素不想讨论自己的相貌,低头装没听见。允禵却不依不饶的一定要为素素绾发。素素开口拒绝,允禵坏笑着冒出一句话:“我们连天地都拜了,还不能绾发么?!”

真是醉酒误终身,被他抓住了这个把柄,想翻身是很难了。

素素摸摸头发,乌黑的头发不长,只是简单的插了一根木簪。很久没有带发饰了,想起允禵笨拙的动作,指尖轻轻划过簪头,心底蓦的流过一道暖流。悚然一惊,不能再想下去了。站起身,准备离开。

“先生,请前院接旨!”匆匆赶来的小太监拦住了素素,气喘吁吁的甩出睛天霹雳的话。

蓉蓉!

素素立在当地,没有急于动身。稳了稳神,方才举步随人而去。男人做久了,连举动都像。小太监暗自腹诽,生怕去晚了被剥皮,急急在前面引路。

蓉蓉不在。随宣旨太监而来的允礼看见素素,略带愧色。素素神色不便,安然接旨,正要随太监出去,突然回头问允礼:“蓉蓉呢?”

她问的突然又自然,允礼脱口而出:“宫里呢!”随后知道自己失言,下意识的抬手掩口,却看到素素眼底的一抹狠绝。心里“咯噔”一下子,这样的眼神,自己刚刚在蓉蓉那里见过。这对古怪的姐妹究竟要做什么?

雍正继位以后说是奉孝,不肯入乾清宫,只在养心殿里理政。

听得宣召,素素进入养心殿的东里间,蓉蓉不在。按住心头的疑惑和怒火,素素躬身道福。看到素素,雍正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和善的说:“想不到先生已经恢复女儿身了。”声音略有低沉,带着些沙哑和疲惫,清清凉凉的,倒是不难听。

素素低着头,回道:“谢皇上关心。”

空气略有一些沉闷,雍正似乎有点不能适应素素变成女子。呷了口茶,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素雅的白竹布衣服,外面是月白的披甲,样式和蓉蓉的类似,都见曲折柔软的腰身。立在那里,挺直的脊梁显示,即使长裙乌发,她始终不是一般的女子。

以前隔着帘子见过一面,那时是个清秀的公子模样,高洁的额头,清亮的眼神,很有出尘的风采。若不是早知道她是老十四的人,结交一番未尝不可。没想到,不过眨眼的功夫,红尘谪仙就变成了地狱修罗,森寒冷意就是隔着门板也能感到――“我不和死人说话!”

那个时候,雍正就知道这是一把锋利的双刃剑,随时会砍伤她的主人。用完就毁掉,绝不允许反噬!

可是毁不掉呢?想起蓉蓉开的条件,雍正忍不住冷笑连连,说道:“吴先生好大的面子,有人用朕的一个弟弟来换你一条命呢!”

素素偏头想了想,不会是十四,难道是十七?蓉蓉开出了什么条件?只听雍正继续说道:“你这条命就值我大清怡亲王的性命?!”语气带了杀意,可是素素还是听出了他的犹豫。这个弟弟帮他做了那么多事,他还是顾念着的。蓉蓉到是会挑人。心中不禁一乐,从小到大,蓉蓉威胁人的本事是越练越精了。

雍正看到素素不理自己的话,反倒一幅笑眯眯的模样,心头火起,“啪”的一声,摔掉手里的茶盏,“哼,信不信朕这就杀了你!”

素素总有种占便宜的得意,也懒得装了,抬起头,语含讥讽的说道:“信!为什么不信!天下之大,还找不出一两个名医,给怡亲王治病吗?”虽然胤祥是奉旨行事,但是素素能原谅蓉蓉,也不肯原谅他。蓉蓉是自己人,他是外人,这一点素素分的很清。她相信,雍正也会在自己的兄弟里分清楚。

这句话正是雍正要说未说的,被素素一语中的,噎在那里,说不出话来。她们姐妹都串通好了吗?!半晌,才恨恨的说:“大胆!”命人将素素拖下去,关起来。素素想起蓉蓉的话,没有挣扎,乖乖的去了。这个,武功被废的人应该是这种反应吧?

素素被带下去的时候,正好上书房的大臣们进来,打头的是廉亲王允禩,怡亲王允祥紧跟其后,看见素素具是一愣。

禀事完毕,雍正留下允祥,赐座之后说道:“十三弟,有什么话,你就说吧。”

允祥站起来恭敬行礼,说道:“臣弟只是,只是适才看见……”抬头偷看雍正,脸上虽然不见喜怒,可是眉宇间已有风暴凝聚,当下住口,不敢说下去。

雍正放下茶盏,说道:“讲下去。”

允祥应道:“是。”顿了顿,琢磨了一下,继续说道:“臣弟谢皇上体恤,为了这副身子多方延揽名医。臣弟深感五内,铭记在心。只是多年以来,亦只有十七弟妹曾经医治生效,只是十七弟妹为人谦逊,不欲为人知,所以一直以来,没有上禀皇阿玛,亦未告知皇上。还请皇上恕罪。”说完,倒头跪下请罪。雍正摆摆手,让人把他扶起来,说道:“十七弟媳妇的性子若有你说的一半好,朕也不会为难她。你知道她向朕提出什么要求?嗯?她竟敢威胁朕!”

十三再度跪倒,说道:“臣弟正要说此事。”见雍正允了,便说道:“那吴先生和十七弟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情意深厚。当初十七弟妹的方子里有几服药,便是大内也没有。是吴先生不畏险阻,为臣弟求来的。她们姐妹对臣弟有再生之恩。但是,吴先生生性淡然,不欲涉足红尘,特嘱臣弟勿记在心。”

雍正冷哼一声,“不欲涉足红尘?!她和老十四是怎么回事?!”

十三道:“当年吴先生被江湖中人追杀,是十四弟救了她。十四弟当初亦是仰慕吴先生的本领,曾经起过延揽的念头,可是已经被吴先生拒绝了。此事,年庚尧和舒哥儿都可作证。吴先生除了救过几次十四弟,并没有牵扯到军务朝务。臣弟后来亦试探过几次,发现她的确不了解朝廷事务,一心要做世外散人。”

雍正这才恍然,难怪当初戴铎上来就要下毒,象这样的人是无论如何也“礼待”不来的。可见,她并非怙恶不悛之人,自己当初是看错了。

只听十三又说道:“皇上,臣弟因为治病的关系与她们姐妹有过接触。依臣弟观察,二女平日互不服气,彼此互较短长,有时令人匪夷所思。但是若一方受外人欺负,另一方必起而攻之,执著时也是叹为观止。臣弟以为,吴先生既然无心朝务,十七弟妹又姐妹情深,皇上欲以孝悌治天下,可否宽恕十七弟妹情急之举,让吴先生重归山林,已示我皇恩浩荡。”长篇大论说下来,允祥觉得腿发颤,后脊梁一阵阵的冒冷汗,不知道是累的,还是吓的。

雍正也不吭声,养心殿里只有自鸣钟滴滴嗒嗒的声音。

半响,雍正问道:“听说那吴先生的本事可以自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真有那么高么?”

十三微一琢磨,知道皇上起了留才之意,若是顺着他去做,只怕要碰钉子;可若是不顺着他,这欺君之罪也不是好名声。含糊的说道:“臣弟也是听说,未曾见过。”

雍正似乎想出了什么主意,神色间一时明朗。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兄弟闲聊了一会儿其他的,听说老十四在景陵那边似乎不是很老实,雍正皱了皱眉头,说道:“过一阵子,你们去的时候替朕看看他究竟如何?另外,先把他身边的人都换了,重新调人过去。”

允祥应了,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禀道:“十四弟身边最近似乎有个丫头颇为受宠。是回京的路上收的野丫头,但是还没有名份。是不是就留下。”

雍正挑眉道:“是那天出言不逊,说什么天家父子之类废话的丫头么?”

允祥点点头,雍正道:“老十四是享福太多了,身边全是些没规矩的人。换了,都换了!”想起那天的话,雍正就来气。老十四问“祭陵,贺登基,孰先?”,故意捣乱也就算了,她一个大路边的野丫头跟着瞎起什么哄!若不是老十四护的紧,真想派人把她拉出去乱棍打死。

此刻允祥一提,正中他的下怀,名正言顺的报当初的鸟气。

素素住在一个不知名的宫院中,周围自有高手监视。既来之,则安之。着急解决不了问题。一定是雍正发现自己,蓉蓉就拿十三的事情要挟,惹怒了他。不过,雍正总是要顾忌十三的病情,就算他有一万个杀自己的理由,想到那个惟一对他还算忠心的弟弟也要手软。毕竟,外面还有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先帝刚刚去世,他总不会现在就动手。

闲暇时除了练习吐纳之功,就是玩萧。屋中倒是有一架古琴,可惜睹物思人,这一生她都不想碰了。

闲极无聊,素素无意中听说雍正料理政务的时间,心中竟起了捣乱的意思。天没黑就睡觉,到三更之后,五更之前,便起来整肃衣冠,玩萧弄笛。因为要装成武功全无的废人,不敢催动内力,但是宫内箫管的质量原本上乘,音色嘹亮,在夜阑更深的时刻,更是传的远远的。雍正夙夜繁忙,心思繁重,睡眠清浅。被萧声一搅更难入睡。当然有值事的太监跑出来阻止,可惜素素根本不理他。就算不用内力,耍个借力打力的招式,就把那太监扔了出去。力道拿捏之妙,令围观的侍卫暗中叫好,原先只是摄于威名,此时便有几分敬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