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乔一侧是允禵,另一侧正试图空出一个位子。弘春坐在允禵的右手下方,弘明在弘春的右手下方,依次排序。

“不用了,”允禵突然开口:“既然没有准备就不要强求了。素素,你先下去休息休息!有空看看年儿,晚上我过去看她。”

素素惊愕的看着允禵,却看到他眼里的黯然和愤怒。细一琢磨,心中却是一暖,压下激动的心情,福身告退。眼角看到画乔微扬的侧脸,和弘春的得意。这些都不重要了。

有了允禵的口谕,终于可以见到年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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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日更新……

第四十九章

允禵这两天也不顺,看着下人阳奉阴违,儿子媳妇们处处贽肘,一肚子火没处发。回到素素那里,虽然素素什么也不说,可是多年的夫妻,怎能不知道她的委屈。只是时候不到,也做不了主。年儿已经快一岁了,见不到年儿,奶爸的习惯却没改,半夜和素素同时睁开眼睛,无可奈何的看着安静的屋子叹气。只有前两天,自己强迫画乔把年儿抱过来,和素素逗了会儿孩子,却正好碰到孩子叫娘!还算是件高兴事。不过,素素又被这声娘叫的哭了一夜,自己的心也揪揪的疼了一宿。

白天素素要见孩子,却被画乔堵得没话说。到了席上,看到素素坐在最最下手的位置,想起自己以前对素素说过留着嫡福晋的位子之类的话,看一眼就象扇自己一个耳光!

素素心不在焉,却总是瞄着永忠那个方向。允禵明白她是想孩子,开口让她坐过来,本想安慰一下,顺便为她正正名分。素素心里有事,根本没听见,却被画乔拿住把柄,连敲代打,众目睽睽之下,媵妾吴氏成了持宠娇纵,不懂礼数的“野人”。最可气的是,那个人还一脸茫然的不知厉害,站在那里不肯过来!

算了,想孩子就去看孩子吧!画乔不是不让带吗,看看总行吧。顺便警告一下画乔,别太嚣张。

允禵正在这里想着,外面连滚带爬的进来一个嬷嬷,哭哭啼啼的跪在门口磕头。一迭声的喊着救命!

画乔一看,是看护小格格年儿的嬷嬷,知道有事。故意不问失礼,直接问原因。

嬷嬷大了胆子,连哭带说,众人才明白,原来素素要看孩子,嬷嬷说小格格睡了,不让看。这个吴氏竟然把嬷嬷给打了,自己抱着小格格扬长而去!

几时王府里有过这种事情!男人和女眷面面相觑,画乔也有点愣神儿。允禵看着这班平日里给他作梗的小人,心里暗爽!有的时候,也就是素素这样的人才能治得了他们。正说着,素素抱着孩子站在门厅。凤眼凌厉,傲气十足,全然不见初进府时的小心谨慎。红彤彤的脸颊,只有少数几个人明白,气得不轻!弘明以手支额,按照素素的脾气,下面的事情肯定出乎意料,扭头看了一眼锦宁,她也正担心的看看他。两人默契的看了一眼兴致盎然的允禵,低下头不再说话。

素素瞥了一眼众人,又低头看了看脚下涕泪交流的嬷嬷,轻蔑的一笑,朗声说道:“既然进了贵府,自然入乡随俗。我亦无心打破规矩。但是,若有人依仗规矩,仗势欺人,就休怪我不给面子!今日打开天窗说亮话,不管王府的规矩是什么,我的孩子听我的。若有人想坏我的规矩……”顿了顿,冷哼一声,看了一眼画乔,拿起旁边的酒杯,顺手一甩,噗的一声,完整的嵌进紫红的立柱里。转身走了。

其实她已经回到自己的小院。后来想起,这事儿乱七八糟的一传,允禵又要头大。倒不如自己站出来说个清楚,这两天也受够那些鸟气了。再说了,以前允禵不也说过,有本事就要使,隐忍的后果就是自己在铁家的遭遇。至于允禵那里,对不起,是关孩子,您还是靠边站!素素心里不是没有微词,平常厉害的什么似的,到了自己府里,被人管的束手束脚的。你愿意受罪,你自己受去。我受够了!

走出来,心里还是有些忐忑,又禁不住的得意。熬到自己临时住的小院外面,看左右无人,脚尖轻点,单臂伸展,竟然窜上了树,捂着嘴偷偷的乐了。年儿仿佛也感觉到母亲的快乐,呀呀的挥着手臂,“娘,娘”的叫着。素素亲亲她藕节似的手臂,紧紧抱在怀里,有种失而复得的快乐。

没过多一会儿,树下传来一声熟悉的叹息,有人说道:“有你这样当额娘的吗?”

甩下袖中的白绫,允禵跟着上来,紧挨着坐下。两人相视而笑。闻着他身上暖暖的味道,素素紧绷的神经慢慢的松弛下来。允禵的大手抚着她的肩膀,轻轻摇晃着身子。年儿呜呜的玩儿着。

“这么快就结束了?”素素低低的说。塔布和老虎在树的周围警戒。园子里有十几个侍卫,在允禵被放出来后,也跟着过来了。乾隆比他爹倒是大度。

允禵道:“被你闹得!叫你不要随便显摆,你就是不听,那帮女的,都被你吓哭了。”

素素撇嘴:“你自己不喜欢那里,不要推到我身上!那些人有本事惹我,就别怕我发疯。再说了,让她们知道厉害也好,省得以后闹得不可收拾。”

允禵低头逗着年儿,说道:“就怕他们不肯放手。人心最贪,想像不到的。”年儿抓着阿玛的手,嘬着,好像有点饿了。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看素素,又看看允禵。允禵不太认真的往外抽,愤愤的说道:“弘春那个死小子,别以为爷不知道当初他的那些丑事!他最好给我老实些,不然――”

素素听他语气森冷,心里一沉:“他们也不容易。她刚进门,你就走了。你不喜欢人家,还把人家糟蹋了,守着这个大宅子,熬了那么多年,大阿哥又是那么个人,能过来就不错了!”想想又有些生气,忍不住拧了一把允禵:“你怎么那么讨厌!”

允禵哎哟哟的叫,说起当年事,也没个对错。那时候可是皇阿玛指的婚,结婚的人能不洞房吗!陪笑说:“咱们不是说好既往不咎的嘛!你那时候不也一心想着穆鸿生,哭得要死要活的。诶,诶,诶,”拦住素素要掐的手,说道:“不说了,不说了,我不对,不对还不行?孩子在呢,小心看见!”

素素哭笑不得,这么小的娃娃,知道什么。年儿呜呜的喊着,在允禵怀里扭来扭去。

想起席间听到的话,允禵皱了皱眉,说道:“以后离弘春远点,别和他们掺和。有什么事你就别参加了。反正我也不用上朝,就当是白天上朝去了。这一阵子,主屋那里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过两天咱们就搬过去。”

素素点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赶紧拒绝:“不去!天天想着她,真舍不得就别把我搅合在里面。在景陵就没事往那边看,现在又住进她屋里。我看倚熏长得挺像嫡福晋的,干脆收了她,你们一起住过去,也圆了你的相思。我宁可住客房。”

允禵眼神古怪的看了半晌,才说:“原来你从那时候就吃醋啊!亏你装得跟没事儿人似的。死丫头,看我怎么收拾你!”嘻嘻哈哈的贴上来,素素赶紧抱起孩子。允禵这才住手,“当年的事就不提了,不过,要说相思,爷这辈子就为你这只老虎害过。嘿嘿,这滋味可不好受!”偷香一口,发现树上太危险,说:“你不会想当猴子了吧。爷的格格可不能是个小猴子!”

“去你的,你才是大猴子呢!”素素嗔怪的棰了他一下,抱过孩子,自己利索的蹦了下去。允禵跟着下来,接过女儿,抱着进屋休息。

刚来的时候,素素就把年儿的东西收拾妥当,放在西厢房。秀婶带着孩子过去休息,两人又找到园子时的感觉。素素一边解允禵的扣子,一边笑着说:“这人也真怪。明明自由了,反而怀念其以前不自在的日子。

允禵抬头伸胳膊,含糊的说:“慢慢就会好的。等咱们的院子收拾好了,爷带你去骑马去。他妈的,憋了多少年了!”

素素拿着允禵的衣服挂到架子上,笑道:“你行吗!都五十岁的人了,还不让马把你撂下来!”

允禵上前一步,打横抱起素素,说道:“敢怀疑你十四爷?”压低嗓子,语带双关,暧昧的说:“今儿就让你看看到底行不行!”

素素惊呼一声,被他抱着向床走去,说道:“诶,孩子还在呢!”

不管它。嬉笑着,允禵抬手就要放下帐幔。塔布在门口突然说道:“十四爷,夫人,庶福晋和楼嬷嬷过来接小格格了。”

允禵皱眉正要说话,素素抬手捂住他,低声而愤怒的说:“让我来!”

允禵笑道:“哟,我们家母老虎来了,好了,你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爷也受够这鸟气了!快去快回!”素素推了他一把,反正自己的衣服还算完整。

出来给庶福晋见礼,画乔上来拉着素素的手,亲热的说:“妹妹不要怪呀,那些丫头婆子们太不懂规矩,姐姐已经罚了她们。妹妹大人大量,不要和她们计较了。咱们只当没看见,过去就算了。”

素素道:“妾身身份低微,当不起姐妹的称呼。庶福晋还是叫我吴氏吧!”画乔听见庶福晋三个字,脸皮抽了抽。素素道:“听没听见的,您说了算。不过谁要没听见我说的话,我会再说一遍。庶福晋是个聪明人,阖府上下,这么多人,都需要您操心。我一个乡下人,野惯了,没什么大志向。自己的孩子还是自己带,不劳烦府里了。”抽出手,转身上了台阶,突然又回身,说道:“哦,对了。庶福晋久居王府深处,对外面的事情可能有些不太清楚。如果对素素的脾气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小王爷。他一定很乐意和您说说,不是吗?”诡异的一笑,直把画乔笑了个透心凉!

她也知道么?那王爷……

画乔不敢想,手脚冰凉,机械的往回走。那个和她同姓的侧福晋听说也有什么事,被王爷灌了绝户的药。自己……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画乔才想起,为什么先皇不许吴氏进十四爷的府邸,为什么以她的身份只能做侍妾?十四爷给她换了身份,难道是想避过先皇的禁令?吴氏究竟做过什么事情?紧紧攥住手里的帕子,画乔带着满腹疑团,回到自己的住处。

刚刚熄灯,就有人摸了进来:“宝贝儿,想死我了……”

“别,王爷回来了!”拦住乱摸的手,画乔有点心神不宁。

“嘻嘻!放心吧,他搂着小娘正亲热呢!今儿是不会来了!”那人胸有成竹的说道:“原以为老头子被憋了这么久怎么也得发泄发泄,没想到,这么多年他身边还藏着个小佳人!艳福不浅啊!”

画乔正烦着,听他说到素素冷笑着说:“怎么,大阿哥也动心了?当年,侧福晋八月十五好不容易见一次王爷,这丫头在门外叫一声,王爷拔腿就走。你别忘了,侧福晋是怎么哭着求他多留一会儿的!若不是王爷那么驳福晋的面子,福晋也不会过世的那么快!送过去的消息石沉大海,锦宁那丫头胆小的很,八成都被那只骚狐狸拦住了。怎么,你出息了,忘了你额娘的痛了?”

弘春听她这么一说,也没了兴致,又贪恋素素的美色,有些不舍:“算了,不过是个小妾。听说是阿玛救下的,有勇无谋,不必理会。”

画乔道:“可是,你阿玛回来了。你这个家还当不当?万一,骚狐狸做了嫡福晋,你要我去哪里。今天,她可是亮话儿了,咱们俩的事儿,保不齐你阿玛清楚。你这个做儿子的给他送顶绿帽子,他肯罢休?”

弘春一激灵,大意了。当初先皇曾为此训斥过阿玛,他虽然在里面,外面也不是没有耳目。想起允禵的脾气和手段,全身冰凉。强自镇定说道:“理他!我额娘辛苦经营了那么多年。就算现在他回来了,也是个泥菩萨。”

说了几句大话,心情好些,下意识的躲开这个棘手的问题,又把话题转到他喜欢的风月上来,想起他阿玛这几日住在素素那里,也没见怎么喝药,据说也有些动静,心里羡慕:“老头当年带兵打仗,是比我那些叔叔们强。听说还杀蛇取胆,吃过不少宝贝,难怪身边养只小狐狸,也没被掏空。去年还生了个丫头。赶明儿我也弄条蛇吃吃!”画乔瞪着他:“人都欺负到家门口了,你就惦记着裤裆里的东西。有本事你取而代之,别说这家业了,就是那只小狐狸,不也是你的?”

弘春有点犹豫:“咱们躲起来做点事儿,老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若是明火执仗的真做,恐怕――。你说老头和他那几个兄弟,那个不是人尖子。虽说最后四叔家里赢了,可是那也耗干了心血,每消停几年就死了。你个妇人家哪里晓得他们的厉害!”

画乔忍不住拔高嗓子:“我不晓得?我只晓得,这大位本来是给你阿玛的。可惜他笨,被那个狐狸精迷的晕头转向,连人家帮着先皇都不追究!要不然你怎么说也是个皇长子!”

嘘——

弘春赶紧捂着画乔,画乔愤怒的扯下他的手:“我受够了!自从那个女人来了以后,你们爷俩儿,还有那个弘明,见天儿的给我脸子。今儿又嚣张的想杀了我,你们谁都不说话!我受够了,让她杀了我好了。我不活了——,呜呜呜——”

“你有完没完!”弘春压低了嗓子,制止她,四处看看,才说道:“这不是来日方长吗!我看那丫头也是个直性子,你那鬼心眼儿还算计不了她?别要死要活的,需要爷做什么就说吧!”画乔这才止住哭声说道:“刚才倚熏说,那只骚狐狸和弘明在园子里勾勾搭搭的。弘明年轻,在园子里那么寂寞,两人肯定有勾搭。明天,我会和王爷提,就说给弘明纳房妾。我看锦宁那丫头就算什么都不说,弘明也不会轻易同意。然后你设法把这个玉佩放到弘明的屋里。到时候,我会安排他们见面,让老爷抓个正着,不信闹不起来!”

弘春道:“放东西容易,不过阿玛会信吗?万一要是露馅了——”弘春看看画乔:“当初的乔姑姑的事,你听说过吧?那是多机灵的一个人啊!连先皇都被她迷住了。要不是有这丫头,难说老爷子会不会为了她做出什么事来!虽说是因为她出卖了老头子,罪有应得。但是,老头子也是因为她算计那个女人!不然也不会想出那么损的招儿来。你比乔姑姑如何?我比先皇如何,就凭咱俩——?”伸手毫不怜惜的捏了一把画乔的下体,轻佻的说:“爷大不了被圈两年,学阿玛身边留一个。你呢?你再骚,顶得住一群人吗?”

一片沉默中,是画乔粗重而不甘心的喘气声。

无论素素怎样拒绝,允禵在她面前表现出难得的坚持。软硬兼施,总算把素素弄进了主屋。当她住进去的时候,不禁被眼前熟悉的景色惊呆了――三进的大屋,包括了所有他们住过的地方。“有一个院子,里面有棵大槐树……”

允禵的书房设在前院。后院是个精致的小园子,模仿了江南的自然山水。卧室位于中间的小院子。素素被白家和铁家驱逐,却在师傅和师娘的关爱中成长,对富贵十足的园林十分反感,喜欢山林野泊的江南秀丽。以前和允禵聊天时,曾经提到过。那时允禵就留了个心眼,私下里琢磨,造个这样的园子。眼下这个园子,虽然是允禵的要求,却是弘明一手安排的。

素素知道他在府里处处受到弘春的排挤,能做的这样完美,个中辛苦可想而知。忍不住连声道谢。

弘明看看阿玛越来越黑的脸,熟视无睹的笑纳。弘映和弘暄不知道该附和谁,只好无比佩服的看着弘明。和弘春相比,弘明的谦和干净,让这两个弟弟感觉更加舒服,也愿意亲近。眼见阿玛更喜欢弘明,和弘明同母的弘喧显得更加高兴。

素素见到弘映就想起了凤凝。不过他似乎已经没什么印象,话里透着对皇太后的追念。可以想见,皇太后薨了之后,他的日子也不太好过。

弘春匆匆赶来,给允禵见礼之后,陪笑站在一边。画乔领着一干女眷跟在后面,看着这个几个月赶工,建起来的院子,心里也是艳羡不已。回头正好碰见弘春的嫡妻瓜尔佳氏秋屏的目光,各自冷哼了一声,转头看向别处。余人司空见惯,毫不理会。

素素和允禵并肩走着,渐渐有些疲惫。允禵放慢脚步,自然而然的伸手揽住素素的腰,低声问道:“累了?”

素素点点头,习惯性的靠在允禵的怀里,干脆站着不走:“这个鞋,不舒服!”

允禵低低的笑出来,继而哈哈大笑,说道:“算了,我们回去吧!”两手一伸,已经把素素抱在怀里。弘明和带过来的侍卫们一看允禵停下,就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早早的把路让开。弘映弘暄虽然奇怪,但也学着做。二哥应当是最知道阿玛习惯的。

允禵回过头来才发现看见众人惊愕的眼神,微微有些尴尬。弘明拉了一下弘春,弘春这才让开,身后人群如水分开。

允禵大踏步的走过,衣襟飘飞,风中隐隐传来素素的嗔怨:“都是你害的!”

早有传言,说十四爷景山遇到此女后,沉迷女色,昏聩无能。是以雍正朝时的明争暗斗只在八爷九爷和皇上之间。那时人们还说十四爷是韬光养晦,图谋东山再起。现在看来,红颜祸水,十四爷早就拜倒在石榴裙下,乐不思蜀了。

秋屏得意的看了眼画乔。画乔看着允禵走开的方向,有些走神。那闪亮的眼睛,高大的挺拔的背影,哪里像个垂暮老者?比起酒色过度的弘春,允禵要精神多了。

弘明垂手而立,眼角看见弘春悄悄把一块方帕藏进袖筒。

大概是害怕了素素的本领,又或者弘春和画乔说了素素的过往,心里有了惧怕。画乔没有主动再来。府里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只是关于画乔的称呼悄悄的从“福晋”变成“庶福晋”,素素的称呼一直固定在“主子”,不象别人那样前面加个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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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日更新ing……

第五十章

乾隆三年的正月,乾隆宫中设宴,允禵位列其中。作为家宴,庶福晋伊尔根觉罗氏陪同前往。当年大将军王得胜凯旋,圣祖恩旨,伊尔根觉罗氏为庶福晋,已经成为太后的熹贵妃钮钴禄氏,当年曾经亲往祝贺,对此颇有印象。席间问候有加,叙及往事,画乔颇觉荣耀。只是远远望着另一桌,神色谦卑的允禵时,心头总有几分不安。不敢太过得意,小心的拿捏着分寸,太后极为满意。

允禵低头看着地上的金砖,默默算着有多少年没有这么近的看了。记得很小的时候,自己和老十三逃学,悄悄的跑到这里看皇阿玛处理政务,侍卫太监们不敢撵他们,又不敢打扰皇上,瞪着眼干着急。老十三的个子比他高些,两个人巴着门框,只看见李德全。后来自己探头探的太狠了,一下子趴在高高的门槛上,才被皇阿玛发现。摔倒时候,这金砖就在头顶上,晃啊晃,晃了这么多年了。允禵闭了下眼睛,仿佛一回头又看见老十三跟在后面,拽着他,小声的说:“老十四,走吧,走吧——”

“十四叔,”允禵悚然一惊,才发现自己走神了。猛地抬头,好像看见年轻的四哥站在自己面前,一下子愣住了。

酒宴半酣,乾隆特意走到允禵面前,以示优渥。允禵才想起来,拿着酒杯,撩袍跪倒,谢恩喝了这一杯。

乾隆扶起允禵,上下看了看,赞叹的说道:“十四叔身体康健,精神抖擞,令人羡慕。昔年先皇曾经提到过,诸位叔叔中,十四叔的本事是最好的,看来所言非虚啊!”

允禵正要谦谢,有人走过来,一本正经的回话,不过,已经完全曲解了乾隆赞美:“回皇上,去年十四叔还喜得千金呢!”在场的男人们发出会意的笑声,允禵倒没觉得如何不好,还有些自豪,捻须矜持的站着,闻声望去。面目依稀有些熟悉,仿佛是四哥家的弘昼,不知道现在的爵位是什么。

“哦?”乾隆点点头:“恭喜十四叔了。吴先生可好?”

允禵心中一凉,不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思忖着怎样说话。弘昼又开口了,那副无法无天,草包娇纵的模样,简直象极了十哥,听说他是太后最喜欢的儿子。允禵突然想起自己也是皇额娘最小的儿子,皇额娘——,微微有些闪神。

弘昼道:“皇上,”乾隆有点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弘昼根本不看,美滋滋的说:“听人说,十四叔的小妾可漂亮了,而且青春不老。当年先皇——”

“弘昼——”乾隆终于忍不住呵斥住这个缺心眼儿的弟弟,看看面沉如水的允禵,歉意的点点头。允禵识趣的躬身行礼,看样子,乾隆的皇威尚未树起来。姿态放的更低了,说道:“托皇上太后的福,素素母女都好!”

乾隆点点头,弘昼立刻凑过来:“小丫头漂亮吗?”眼睛亮晶晶的,“我那几个小子,有没有这个福气?十四叔要是愿意,我这就求皇上指婚。”

乾隆毕竟年轻,刚刚即位,被弘昼一搅合,也忘了皇帝的尊严,饶有兴致的问:“你怎么知道十四叔的女儿漂亮?”

弘昼指着不远处的一个人说:“傅恒说的。他说小时候见过吴先生,仙女姐姐!”

允禵几乎晕倒,这个弘昼比十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难道不知道年儿是他的表妹吗?又听说傅恒那个小魔头也在,不知道有没有说“仙爷”之类的事情。循着望去,却是一个长身玉立,风度翩翩的少年公子。允禵稍微有些放心,赶紧打住这两兄弟,很规矩的叩头谢了乾隆的关心,和王爷的厚爱。

一磕头,两兄弟都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弘昼也赶紧磕了下去。弘历似乎真正感受到了皇权的威严,内心在那一瞬间无比的满足充实。看着伏在地上的十四叔和弘昼,矜持的叫起,转身回去了。

允禵向弘昼点头示意,自己才走回座位后面。心头一片宁静。

允禵很少和别人搭话,即使是自己的兄弟,也仅仅是点点头。待到乾隆离开,众人散开之后,允禵吩咐马车把画乔先送回家,自己在后面慢慢的骝着马。前面是一乘绿呢大轿等在路边,走出来一个蟒袍花翎的王爷——前果亲王允礼。

雍正驾崩时,允礼是顾命大臣之一。乾隆登基没多久,实在忍受不了允礼的办事作风,把他给抹拉下来。他倒是不介意。

允禵跳下马,允礼上前打了一个千儿,笑呵呵的说,“十四哥莫怪,允礼给您见礼了。”

允禵点点头:“兄弟间,没有那么多讲究。收到信儿了?”

允礼笑道:“收到了,蓉蓉高兴的不得了。老早就张罗上了。”右手一抬,恭敬的请允禵先行。兄弟两人慢慢地走着。

允禵道:“这么多年了,一直想说声谢谢你。当初谢谢你和十七弟妹一直照顾素素,救了素素。”允禵停住脚步,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过身,长长的做了一个揖。这么多年了,想起素素死里逃生,任何一个意外都可以让两个人生死相隔,心中就惊恐不已。

允礼慌忙避开,说道:“十四哥这是做什么!不敢当不敢当!”躲过十四的大礼。允礼说道:“说来惭愧,我们夫妻其实受十四嫂照顾最多。却没有机会当面致谢。蓉蓉的脾气您也知道,希望十四哥不要见怪。”

允禵挥挥手:“她们姐妹的脾气都怪的很。这些年难为你了。要不是你和老、十三哥居中斡旋,哥哥也没有今天。唉,都是自家兄弟,落在这个份上,也说不清对错了。人都走了,计较这些也没什么意思。”甬道上,两人的背影被拖得长长的,摇摇晃晃中仿佛变成当年的青年,良久无语。

最后还是允禵长叹了一口气:“小十七,先皇的心思大家都明白,只是你哥哥我已经没心思出来做事了。况且,今上也非池中物,不用多久,定能超越我们这帮老人的!只是,哥哥欠你的,一定会还!”

允礼道:“十四哥,您是精明人。没错,今天皇上的确嘱咐,要弟弟问问您的想法。但是,您的心思,做弟弟的都理解,也不会强迫您的。”说完,允礼也苦笑了一下,还有些什么,允禵没看懂,就听他继续说道:“走到今天都是您的福气,弟弟也不过是略尽薄力,都是自家兄弟,不提那些。说句实心话,四哥,我是说先皇当初,也未必有那样的心思,大家毕竟还是兄弟。”

允禵看看允礼,苦笑了一下,说道:“小十七,你怎么还——,算了。人都走了,说这些也没用。不说了。”摆摆手,两个人继续沉默的往前走。随从们远远的跟着。

允礼想了想,鼓足勇气问道:“十四哥,我,我,坊间一直说,您手上有皇阿玛的遗旨。”

允禵蹙眉,轻笑道:“这你也信?要真有,我还能老老实实的呆这么久。”

允礼道:“原我也是不信的,但是,您真的没有问过十四嫂吗?”

允禵突然站住,冷冷的问允礼:“关素素什么事?”

允礼也顾不得那么多,拖着允禵走的更远一些,说道:“几年前,蓉蓉重病。我们去了一趟青藏。当时蓉蓉以为自己活不了了。就把当年的事情告诉我,要我心里有个准备。现在这事儿过去这么久了,我是实在忍不住。”

允禵挑挑眉,隐约觉察到肯定与皇阿玛驾崩前那段时间的安排有关。

允礼继续说:“您知道为什么先皇一定要诛杀十四嫂?又圈禁着您不放吗?”

允禵觉得脖领子有些热。允礼道:“皇阿玛驾崩前,曾经突然发病。发病的原因是——受到惊吓!”

允禵的脸变得煞白。如果不是鬼怪,能进出皇宫,自由无阻的——

允礼道:“皇阿玛年纪大了,忌讳多。其实,那天他看见的是十四嫂,蓉蓉只告诉我素素去宫里找东西或者放东西,结果如何她也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那天,见皇阿玛最后一面的人,活到今天的只剩下十四嫂了!”

允禵压下心头的晕眩,问道:“那又怎样?老四的皇上不也当的挺平稳的!”

允礼低声说:“未必!你记不记得二哥家里的弘皙?他现在是理亲王。有谣传说,圣祖当年有感于诸子争位,灰心丧气之下,是要传位给废太子的长子。那道旨意被人拿走了!”

允禵突然想起,这一阵子弘春总到自己的书房转悠,莫不是与这个有关?

想了想,允禵道:“素素当年的确帮四哥做事。但是也是形势所迫,所以只答应了三件事。这三件事她都告诉我了,没有你说的那件事。也许蓉蓉记错了。”

允礼笑道:“没错。她的确只答应了三件事。但是这件事不是四哥让她做的,而是蓉蓉让她做的。也是蓉蓉告诉四哥,务必要在十三哥从丰台大营回来后拿下十四嫂的。”

允禵眼中锋芒陡长,旋即如常,淡淡的问:“为什么?”

允礼叹道:“蓉蓉说,她恨吴先生比她幸福,能有亲人相伴。她只是想把自己受的苦让十四嫂尝尝。没想到四哥设下连环计,害嫂子受苦。”她们姐妹恩怨未免太分明了些。

看允禵疑惑的样子,允礼苦笑道:“事到如今,也不怕十四哥笑话。想必十四哥在察哈尔也见到那个孩子了。蓉蓉当时希望换四哥一个诺言,能够帮助八哥。没想到,世事变幻,后来用在了十四嫂身上,让先皇发誓不杀十四嫂。”

允禵这才明白,为什么雍正变着法子的要杀素素,后来又突然放弃。这些掉脑袋的事情,素素宁可忘掉,怎么会和自己说!

良久,允禵慢慢的说:“老十七,哥哥和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如果真想顺顺当当的过日子,和十七弟妹安生儿的过好后半辈子,就早日离开这个是非窝。做个富贵闲人。”

允礼点点道:“明白您的意思。顾命大臣!说的好听,能有几个有好下场的!弟弟看出来了,这个小四阿哥比四哥当年更厉害。您放心,我们早就商量好了,到时候恐怕还要您和十四嫂帮忙。”

允禵吃惊的看了一眼,见允礼言辞闪烁,知道不能明说,也不追问。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别的,自然转到郑家庄。允礼有些狐疑,看他们那有鼻子有眼的样儿,还有八哥九哥的门人帮着,似乎不简单呢!

允禵阴沉的说:“现在早就不是圣祖那会儿了,雍正为他的儿子铺平道路多少年了,还能容得了他们蹦跶?他们那几个不成气候的自己就会挖坑儿往里跳。你们啊,看着吧!”拍拍允礼的肩膀。“还有,念在兄弟的份上,提携点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 允礼木木的点点头,仿佛又看见当年八哥九哥十哥的笑容。十四哥当年若是真的搅合进去了,今日会是什么样?

说话间,已经到了果亲王府门口。允禵坚持在门口等着,不进去。很快,蓉蓉笑容满面的送素素出来,姐妹两个一边走一边唧唧咯咯的说着,就像一般的妯娌那样。允禵扶着素素,给她系好披风的带子,向允礼夫妇告辞。

允礼揽着蓉蓉,看着允禵消失的方向,心头涌起一阵寒意。下意识的抱住蓉蓉,脑海里不断的回荡着允禵的警告

“离开这个是非窝,离开这个是非窝——”

乾隆三年二月初二丑刻,果亲王允礼卒,年四十有二,谥毅。

已是春末夏初,允禵和素素坐在自家的后花园,年儿已经一岁了,咿咿呀呀的,不知人世凡愁。永忠在学堂里上课,一切似乎就是那么平静。没有生,没有死,没有劳心劳力的算计争夺。

看清茶烟雾袅娜,泱泱飘向空中,允禵和素素都没有说话。

“都走了?”允禵问道。

“走了。”素素低声说道

允禵看了她一眼:“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

素素摇摇头,什么也没说。靠在允禵肩头,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靠了一会儿,索性把整个人埋在允禵的怀里。

半晌儿方才起身说道:“乾隆盯的真紧。竟然派人进到墓里了。”

啊?允禵吃惊的张大嘴巴。

素素道:“没事。被我吓跑了。”掸掸身上的灰尘,“回来的路上拜了拜庙,所以耽误了些时候。你那里有消息没?”

允禵道:“弘瞻过继给十七弟了。最近在翻修府邸,估计是想找什么东西。”

素素道:“蓉蓉真能害人,这种子虚乌有的东西都可以编出来。对了,我路上见到郑家庄的人了。跟了他们一段,你那个十六弟跟他们有联系。”

允禵道:“十六弟人称十六聋,最是奸猾,我看他不会有事的。十七弟已经跑了,估计他也在为自己打算呢!哼,当初看着我们的人都是他派出来的。”

素素看了一眼,说道:“他也是身不由己嘛!算了,不聊这些了,对了,弘春怎么办?你不能老这样看着他。”

允禵道:“只能先放了他。不过,弘明续弦的事情先放放,这骨节太敏感,和谁家来往都有结党的嫌疑。”

素素道:“想不到乾隆竟然想起利用年儿来试探你的态度,真是……”唉,摇摇头。心里有些疲惫。

允禵道:“江山代有恶人出,一代更比一代坏呀!”

素素锤了他一下:“说什么呢!年儿和永忠例外啊!”

允禵笑了笑,如果弘春也有那么坏,他倒不担心了。

素素他们正在聊天,辅国公府门口远远的跑来几匹马。甩蹬离鞍,两个帅气的年轻公子满面笑容的站在府门前,乐呵呵的仰头看着匾额,身后早有侍卫上前通禀。里面一阵慌乱,原来是和亲王弘昼和二等侍卫傅恒,求见――“十四婶”!

门口的小太监为难的互相看看,好像是王爷才对吧。弘昼“善解人意”的找了个板凳,坐下来。拍了拍,对傅恒说:“来,我们等会儿。万一要是十四婶被十四叔黏上了,不定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回头冲小太监们挥挥手:“不着急,慢慢回!”小太监跑得更快了。

一会儿的功夫,塔布匆匆忙忙的赶来,打了个千,笑嘻嘻的说:“五爷,傅大人,久等了。十四爷在花园等着呢!”

弘昼一伸手,拦住道:“十四叔当然要见的。十四婶和小丫头在吗?”

塔布陪着笑,一边弓着腰在前面引路,一面回道:“在,当然在。十四爷和主子正逗小格格玩儿呢!”

弘昼转身对傅恒说:“春和,你可帮着我点,这小丫头要是真长的好,我可要先定下。对了,你不是说十四婶特年轻吗?和十四叔差多少,十三四岁吧?那不是和我差不多?”弘昼一把甩开扇子,颇为自恋的扇了两下,“还有什么样的美人儿,本王没见过呢?”

傅恒干咳两声,打断弘昼的遐想。塔布脸上挂着讪笑,心想,我们十四爷和主子可不是一般的情义。和亲王您要真想和十四爷比,先到西北战场上遛一趟再说吧!再说了,您这年龄,也不是差不多,那是差太多呀!

穿过垂花门,绕过一处小院,沿着长长的廊子向里走。一侧是花木扶疏的世界,一侧是白墙灰瓦的院墙,仿佛走在江南的乡间野闾。别有一番风致。

弘昼好奇的看着回廊一侧低矮的白墙灰瓦,镂空的花窗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是一所清幽的小院。干脆停下脚步,贴近花窗向里看。傅恒跟着看了一眼,心中一动。靠墙根儿的地方有棵大槐树,虬干纠结,伸展出墙外。和察哈尔老家好像啊!摸摸耳朵,仿佛有人在揪着他,无声的咧咧嘴。希望十四爷没那么大脾气了。又想着,自己都长这么大了,不知道仙女姐姐变成什么样子?还认不认得自己?

弘昼看见院中的桂花树,闻到一股幽幽的香气。叭嗒叭嗒嘴儿说道:“塔布,你们十四爷这里有好酒吧?”

塔布笑道:“回五爷的话,还真让您猜着了。主子前几年酿的桂花酒,有一坛今年刚好开封。这不,正在园子里赏评呢!”

弘昼点点头,对傅恒说:“春和,你说十四婶真的和仙女似的?有十七叔的小妾漂亮吗?反正我瞅着,这满朝女子,数着手指头,也挑不出一巴掌能看的。诶,听说这位吴先生和十七叔的小妾还是姐妹呢!唉,可惜了,那是个病西施,好几年没见了,这就去了。”一边说,一边不住的摇头。

傅恒脸色僵了一下,说道:“哦,是吗!”其实,她们都很美。只是,在他的眼里,她们有太多的秘密瞒着他。眼下,已经走了一个,如果再不问,那些传言——。想到这里,傅恒忧心忡忡,郑家庄的人找了他很久,都被他拒绝了。但是他们说的那些事情,究竟靠不靠谱呢?如果是真的,就算他不动手,皇上会放过他吗?想着想着,脚步有些沉重。

前面隐隐传来允禵的笑声,中间伴着素素气急败坏的嗔怪。两人不约而同的加快脚步,闪到一丛藤萝后面。隔着间隙,只见允禵笑得前仰后合,素素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的女娃娃,使劲推搡着允禵:“你怎么喂她喝酒啊!她一个小丫头,变成酒鬼怎么办!”

允禵乐得指着小丫头说不出话来,远远的,看见一个胖乎乎的小胳膊,正努力去抓什么!两人努力听了听,隐隐有小孩子呀呀的声音,好像是在叫“阿玛”!

塔布快走几步,绕了出去。傅恒一看,拽了一下弘昼,快步走到挽花亭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