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虽然知道这是拍马屁,倒也受用,当下几个人就研究起各种战船来。只不过那通译不知是有皇帝在太过紧张,还是本来就不大利索,翻译起来也是半通不通,着实令康熙和姚启圣有些头疼。

我被几个男人忘在了一边,倒也不觉得委屈。反正康熙一旦处理起国事来总是很容易入迷,然后就把周遭的一切都忘了,我是见怪不怪了。反而沉浸在公事中的康熙别有一番引人的魅力,每每让我沉醉不已。

船只的事情我完全没有一点概念,而且虽然旅游去过荷兰,我对荷兰语却是一窍不通,虽然在英国呆了两年多,但不知道现在英语有没有成为世界通用语?

语言上的障碍丝毫不影响康熙渴望了解西方先进技术的积极性,我坐了半天颇觉无聊,于是起身去为他泡了一壶茶,细细斟上。他看了看我,暖暖一笑。

我回了他一个笑容,手的动作大了一点,一不留神便碰到了波利马。以前也不是没见过洋人,但那些人也只不过是“见面”而已,从没说过话。如今跟着荷兰人面对面,又撞到了人家,留学英伦的“坏”习惯就这么跑了出来,我一张嘴,一句“sorry”便脱口而出。

第八章 大显身手

康熙和姚启圣还沉浸在那些稀奇古怪的图里不可自拔,只有那波利马面现惊诧、神色古怪地看着我。[.AiShuZhe.首发]我一时间也被自己吓了一跳,说出口的话不知道怎么才能收回来,愣愣地看着波利马,不知所措。

(你会说英吉利语?)波利马突然用正宗的英国英语问我,让许久不曾听过这曾经熟悉的语言的我有了片刻愣怔。

这下子连康熙、姚启圣和那通译都注意到了,一齐向我看来,三双疑惑的眼神灼灼盯着我,不由让我心里一阵发虚。

怎么办?承认?还是不承认?

“不…不会…”啊!我猛地捂住口,却堵不回已经说出口的话,当场懊丧得想找块豆腐一头撞死!——不会英文你回答个什么劲啊!!

波利马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康熙却是一头雾水,不由问道:“怎么回事?曦敏你说什么不会?”

波利马用他那只能应付简单日常交谈的蹩脚中文,兴奋地说道:“太,太神奇了!大清国的皇帝陛下。您的夫人,太了不起了。她会英吉利语。”

康熙愣了一下,随即震惊、狐疑的锐利眼神便向我飘过来。我只觉得心里一阵紧缩,慌得紧,眼神溜啊溜啊,扫过家具扫上墙壁,就是不敢看向康熙。

一时间屋子里面静得吓人。康熙什么话也不说,姚启圣自然什么也不敢说,而波利马虽然察觉了这流动的诡异气氛,却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加上他的汉语不灵光,想说也说不出来。

虽然不看康熙,我仍然感觉得出投注在我身上的深邃眼神,心跳得像擂鼓,眼神溜得更快、更慌乱,一不留神,竟然跟康熙的眼神撞个正着,一下子被攥住了,逃脱不开。我被他看得心揪得发紧,无奈,只能向他投以求饶的眼光。

看到我的乞求,他的眼神瞬间柔和起来,有些生气,也有些好笑,宠溺中竟然还带有几分顽皮,嘴角也弯起一抹无奈的笑容。

‘你的秘密又多了一项。’我看见他的眼神这么说。

‘对不起。’我这样回他。直到现在我也不能下定决心告诉他我真正的来历。

复杂的眼神在我身上又逗留了一阵,终于挪了开去,几个人又继续扑在正事上,我也松了口气。

不一会儿,正在讨论中的几人似乎碰上了什么瓶颈,只见波利马急得指手画脚,一旁的通译满脸通红,康熙和姚启圣则是满面疑惑。

通译结结巴巴,半天说不出句完整的话,康熙不由恼了,斥道:“没用的东西!”

通译吓得魂飞魄散,脚一软便软趴趴跪在了地上,连声求饶,更是言不成句了。

波利马也有些被康熙的气魄吓到,眼睛一转瞟到了我,仿佛捞到了救命稻草一样用英文大叫起来:(尊敬的夫人,不知道您可不可以帮我翻译一下?)

康熙听他哇啦哇啦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看向这边。一眼看到我,流露出了解的神情。

“曦敏,他在说什么?”他问。

我有些为难地看着他,说道:“他说让我帮他翻译。”

康熙看着我,有些犹豫地问道:“你…可以翻译吗?”

我想了想,咬了咬牙说道:“若是英吉利语,可以。但我不会荷兰语。”

康熙皱了皱眉头,看了看波利马道:“朕看他的英吉利语说得似乎也很流畅,你跟他说说。”

我见已经捅破了这层纸,心里也一下子放开了来,当下也不推辞,点了点头便向波利马说道:(波利马先生,我只会说英吉利语,不知道您是不是可以用英吉利语跟我交谈呢?)

波利马喜出望外,急忙说道:(没问题,我母亲是英吉利人,所以英吉利语对我来说完全没有问题。)

我笑着点了点头,把这话跟康熙说了,康熙不由露出新奇、震撼的眼神,定定地看了我一阵,然后微微点头,便又跟他们讨论起来。

我尽量准确地把波利马的英语翻译成汉语,但十七世纪的英语多少跟现代英语有些差异,而且许多技术性的词语是我这个对船舶一窍不通的人从来没听过的,这让我翻译起来困难不已。然而我的水平无疑比那通译高了许多,七拼八凑、比手划脚,倒也弄了个**不离十。

就这样,几个人的讨论直到深夜,康熙仍有未尽之意,姚启圣和波利马却有些撑不住了,而绞尽脑汁的我更是疲惫不堪。姚启圣偷偷给我使着眼色,我微微一想便明白过来,于是轻轻说道:“皇上,夜已深了,还是早些歇着吧。明天继续研究也不迟啊。”

沉浸在大堆图画中的康熙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一旁的大钟,时针指向十一点,也就是已经亥时了,再看了看我,我一脸憔悴,不由心疼道:“说得也是。今日在路上走了大半天,到了这儿你也没好好休息一下,是朕疏忽了。”

我心里一甜,忙道:“奴婢不要紧,要紧的是皇上的龙体。”

康熙笑笑,转头对姚启圣道:“你这差事办得不错,今儿个就先歇着吧,明天再继续。”

姚启圣如奉纶音,急忙领了旨意。康熙又对波利马道:“先生今天就住在这里吧,明天朕还有许多事情要向先生请教。”

我把这话翻译了,波利马很是高兴,也一口答应下来,康熙这才拉着我走出书房。姚启圣忙不迭跟在后面,亲自把我们领到准备好的客房。

康熙便在姚府里住了下来,我服侍他梳洗完毕睡下了才去打理我自己,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出去已深的风尘和疲惫。谁知回到客房,却找不到给我的房间,纳兰容若还在康熙的门前警戒,看见我笑道:“皇上说了,出门在外不用那么多规矩,姑娘请进去吧。”

我不由脸上微微发臊。虽说出门以来,我和康熙扮成夫妻,形影不离,住宿都在一间,但却是什么都没有做过。我尚未克服心理上的障碍,康熙也不会强迫我,然而这种事情却没有什么值得昭告天下的。就算说出去,旁人怕也是不信的,这只要看容若和月梅的眼神就看得出来。

此时康熙竟还没有睡,在屋里说道:“曦敏么?快进来吧。容若,你也去休息吧,不用守着了。”

“是。”纳兰容若应了一声,看我的眼神中充满了调侃,我羞得满脸通红,几乎是用冲的跑进屋里,然后听着他的足音慢慢远去。

喘了几口大气,我定了定神走进里间,只见康熙身着中衣站在桌边,还在看着一张船图,于是走过去轻声说道:“皇上,夜深了,睡吧。明儿个起来再看也无不可啊。”

他转过身来看着我,微微一笑,让我服侍着睡下了,待我躺到他身边,便轻轻把我圈进怀中。

“今天我又发现你的一种本事了。敏敏,你到底要给我多少惊奇才肯罢休呢?”

我轻轻笑着,听着他沉稳的心跳,说道:“我所知道的不过是些雕虫小技,比不上皇上的宏图经略之万一。”我虽懂得多,却没心思也自认没这个能力作出什么大事来;康熙虽然没有受过我自小接受的现代文明教育,却仍然开创了中国封建社会晚期的一片盛世,我确实不如他。

他笑了笑,说道:“我的敏敏也学会了那些溜须拍马了。”默了一下,又问,“你的英吉利语…怎么学来的呢?”

我早知道他会这么问,思前想后却总是拿不定主意。该告诉他吗?

终于还是心一横,说道:“我…曾经去过英吉利。”

康熙抱着我的手忽然一紧,我心里一跳,看进他的眼中,那是一片莫测的深渊。

他定定地看着我,许久,方才苦笑道:“敏敏,你是让我越来越惊奇了。英吉利离我大清渺渺千万里,你是怎么去的呢?为何要去?”

我默然。怎么说呢?现在恐怕还没有“留学”这种说法吧?况且大清一向自认是“天朝上国”,其他的国家都是“番邦夷民”,如果我说到英国去学习他们的文化技术,怕是会被人笑死吧?再说,我怎么告诉他,我是坐飞机去的,现在需要坐船花上将近一年时间才能到达的英国,我只要十三个小时就能抵达呢?

他见我不说话,微不可问地叹息了一声,转换了话题问道:“你既然去过英吉利,那告诉我那儿有些什么新鲜事物?我平时只能听那些传教士们说,好的坏的都是他们说的,倒想听点儿不同的东西。”

我感动于他的体贴和退让,任暖暖的爱意流淌在心间,慢慢地,放下一切藩篱,娓娓诉说着那异域的风光…

****

第二天清晨,康熙仍然按照紫禁城的习惯,一大早就起身了。而我则因为前晚太过劳心劳力,加上夜里给康熙说英国的民俗风情直到睡着,差点爬不起来。康熙心疼我要我继续睡,我笑着摇摇头,支撑着仍是起来了。一来他虽然便装在外,但衣饰洗漱仍然不可马虎,不是姚家的下人做得来的;二来他还要跟波利马他们研究战船的事情,没有我的翻译可怎么是好?

康熙对西方先进技术简直是如饥似渴,不但是战船的构造,还有许多更深的原理性问题不断提出来,有时候连波利马都不免被他问得无言以对。无奈之下,我只好帮着解说一些浅显的原理,并不深奥,或者是现代人都懂的常识,或者是中学时候物理课上学的原理,过了这么多年还忘记了大半。但就是这些非常简单的东西,也往往令眼前的这些“古人”们大为惊叹,连波利马有时都会对我佩服不已,让我欣喜于帮了康熙的忙的同时也小小满足了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研究终于在两天后告一段落。并不是康熙满足了,而是我们时间不多,不能全耗在这个上面。康熙于是命人送波利马上京,准备回到北京以后再继续研究,波利马自是喜不自胜,毕竟能够受到中国皇帝的邀请令他感觉非常荣幸。

然而就在他准备了解其他台湾的情况时,一个意外的客人来到了姚府。我们一行人刚从街上回来,就见姚启圣守在门口,看见我们便迎上来说道:“皇上,裕亲王来了。”

康熙不由微微一愣,说道:“不是让他代为理政吗?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纳兰容若走上两步,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皇上,会不会是朝中出事了?”

康熙的眉头皱了起来,大步走进门去,我们急忙跟上。没走几步,便看见福全从里面急急迎出来,叩头道:“臣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康熙紧走几步把他掺起来,说道:“不用多礼。裕亲王,你怎么来了?朝中出事了?”

福全笑道:“禀皇上,没出什么事。只不过太皇太后担心皇上一个人出门在外,所以叫臣过来侍候着。”

康熙愣了一下,显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个理由,不由苦笑道:“皇祖母也是…这下叫朕怎么隐瞒微服出巡的事呢?”

福全又笑道:“皇上不必担心,太皇太后自有主张。”

康熙想了想,也笑了起来,说道:“也是,皇祖母的能耐,这点小事怎么能难得倒她老人家呢?”

这时我和纳兰容若才得空上前见礼,福全向我们点了点头,对容若说道:“明中堂托我跟你问个好,嘱咐你务必好好保护皇上。”眼睛却看着我。

纳兰容若恭恭敬敬说道:“谢裕亲王。臣必当鞠躬尽瘁,尽心服侍皇上。”

康熙看见福全的眼神,不免有些不豫,揽过我的身子,淡然道:“进去说话吧。”说着率先向里走去。

我有些歉然地看看福全,却不敢违抗乖乖地让康熙带着走;福全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一言不发跟在后面。纳兰容若、月梅和姚启圣感受到我们之间的波涛汹涌,互视一眼,默默走在最后。

第九章 挑衅

我坐在“元华饭庄”二楼靠窗的座位上,注视着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道,多彩多姿的客家生活,倒也悠闲自在。(本书由爱书者.AiShuZhe.首发)康熙带着纳兰容若自去探听民情,我走得乏了,便来这里偷懒。虽然并未暴露我是这里的大老板之事,但北京总店早有指令过来,这边的掌柜虽然弄不清楚我们是何方神圣,但也照指令对我们毕恭毕敬、保护备至,在自家店里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于是康熙也就放心把我留在这里。

月梅陪我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静茹!”

我浑身一震,骇然往去,果然只见郑睿带着欣喜的笑容走到我面前。

“终于又见到你了。”他笑着说。

我却是惊得脑子里一片茫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也不见怪,在我右手边坐了下来,径自说道:“接到春流的消息我还不敢相信,如今亲眼见到了你才放下心来。你真的来了。”

我只觉得满心苦涩,好半晌才嗫嗫说道:“你…怎么来了?”

他深深地注视着我,轻轻说道:“听说你来了,虽不知真假,但我怎能不出来亲眼证实一番呢?若就此错过了你,我会懊悔一生的。”

他从来不掩饰对我的感情,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一如现在。

我不知所措,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眼睛东转西转终于被我想到一个话题,于是问道:“你就这么跑出来,台湾的事情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他不由苦笑了一下,说道:“我回去的时候,克爽已经继任王位,大事抵定。”

我回想着郑氏家谱,奇怪道:“郑经不是还有个大儿子么?怎么不是他继承王位呢?”

他的苦笑更深了,说道:“克臧乃是螟蛉子,没有继承权也不是怪事。”

我听他的语意竟有颇多不屑和惋惜,不由又问道:“那你呢?你不想当王么?”

他讶异地看着我,失笑道:“静茹,你还不了解我么?我对那些浮名虚利根本没有兴趣。克爽毕竟是我子侄,难道我竟要跟他争位不成?再说,只要能够坚持反清复明,谁当王都是一样的。”

我明白他必定跟郑克爽有了一定的协议,想想也不奇怪,郑睿常年在大陆奔走,颇有势力,在台湾又颇得人心,郑克爽不仅不敢跟他翻脸,更要依靠他的支持来为自己正名。

他见我陷入沉思,又笑道:“好了,不说这些扫兴的话。静茹,你能来,我真的很高兴!”

他凝视着我,直到我被他看得局促不安,仿佛当月梅不存在一般。但这丫头如今早已历练出来,又深悉我跟康熙的感情,看见这情形于是站了起来笑道:“难得郑公子还惦记着我家小姐,不过我们出来不少时候了,再不回去姑爷该担心了。”

她的本意是想为我解围,同时假借我已经成亲的消息来打消郑睿的爱意,毕竟以前跟他相处得不错,她还曾经一度想撮合我跟他。但她并不了解郑睿入宫行刺的那一节,所以只见郑睿的眼神瞬间变得犀利起来,冷冷一笑,道:“果然康熙也来了么?”

月梅吃了一惊,我更是吓得手脚冰凉。他果然一下就猜出康熙的身份来了!

郑睿仍然笑着,声音里却没有半点温度,诡异得出奇,冷冷说道:“这就叫地狱无门他偏闯进来。既然来到了福建,便别指望能够活着走出去!”

我听得心口一慌,脱口叫道:“不!”

他看向我,眼神阴霾:“你仍然只为他萦怀。”

我哑然,只能定定看着他,好一会儿,才涩涩地问道:“为什么你一定要置他于死地?”

他看着我,缓慢而清晰地说道:“那还用说么?于公,满清鞑子占我大好河山,反清复明乃我大汉子民的职责;于私,我曾经说过我不会放弃,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把你交给他!”

我一惊,抬头望进他情意深邃的眼中。他凝视着我,缓缓握住我的手。

我仿佛被电到一样,猛地就想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握住,挣脱不开。

正在惊慌间,忽见楼梯口又上来一个人,月白的衫子,挽巾佩玉,面容俊朗,丰采出尘。我一见如遇救星,猛地生出一股大力挣开了郑睿的手,跑到那人身边,叫了一声:“二哥。”便下意识的躲在他身后。

福全先是被我的举动弄得一愣,顺着我的眼光看向郑睿,霎时间便明白发生了什么。

郑睿的眼神先是有些受伤,然后狐疑,终至锐利,冷冷地问:“裕亲王福全?”

福全刚要说话,却被这个问句噎回了所有言语,发现此事并不简单,不急着追问郑睿,却看向我,谁知我也是一脸震惊。

郑睿冷冷笑道:“果然不愧是康熙的忠犬。能够让静茹如此亲近的人,除了康熙的兄弟,怕也不多了。”

我只觉得背后冷飕飕的,光凭这一点,郑睿便不负“玄机公子”这个名号。

福全先是被那句“忠犬”说的怒气勃发,却又被后面的一声“静茹”弄得疑窦丛生,探询的眼神向我飘过来,我不知怎的有点不敢直视他,略显慌乱地别过头去。

福全静静看着我,过了一会儿,若有所悟,眼里深沉下来,却看着郑睿,沉声说道:“在下虽不知兄台是谁,但兄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调戏良家妇女,难道就不觉得愧读圣贤书么?”

郑睿冷哼一声道:“你不要含血喷人,我跟静茹的事情还用不着你来插手。”

福全被这么一顶,不由勃然大怒,正要发火,却被我拉住了胳膊,他浑身一震,侧过头看着我,我用眼神无声地请求他不要在大庭广众下引人注意。

他滞了一下,微微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我的手,强自按捺下怒火。

郑睿的眼光落到我们交覆的手上,瞬间阴冷得吓人,却也知道此时此地实在不宜引起冲突,当下恨恨地向外走去。走到我们身边的时候却突然顿住,沉沉说道:“静茹是我的,不管是你还是康熙,我都绝不拱手相让!”说罢头也不回,径自走下楼去。

福全身体突然一僵,慢慢地看向我,眼神复杂莫测。我被他看得心头惴惴,缓缓放开了他的胳膊,往后退了一步。

“我以为…你喜欢的是皇上。”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仿佛在压抑着什么,又仿佛有什么东西探出了头。

我微窒,垂下眼帘,轻轻点了点头:“如今仍然是的。”

他炙烈而又痛苦的眼神仿若熔焰一般在我身周燃烧,我只觉呼吸渐渐凝滞。过了好一会儿,才听他深深地呼吸了几下,转为平淡地问道:“那是什么人?怎会猜出我的身份的?”

我也暗地里透了几口大气,却为难于究竟要不要说出郑睿的身份。

“他是…以前的一位朋友,对朝廷…稍有了解。”始终,我仍然无法出卖一个深爱我的人。

福全神色复杂地看着我,缓缓说道:“你不说,我便也不逼你。——不过这件事你最好不要跟皇上说起,他的性子你是知道的。”

我郑重点头,心里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郑睿用那么坚决的态度说出那么坚定的话,他肯善罢甘休吗?

****

晚间,我苦口婆心全康熙早日回京。毕竟这里算是郑睿的地盘,如今他对康熙杀意颇盛,万一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叫我如何面对后世子孙?!我至此再不敢对康熙的安全打包票,毕竟郑睿因为我的原因对康熙有了额外的憎怨。

他却只是笑话我来了福建之后胆子越发小了,又安慰我叫我不要担心。完全被蒙在鼓里的他根本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我又不敢告诉他郑睿的事,以他的性子知道事情之后难免不会多生事端。于是形成一个奇妙的死扣,一时之间我也想不出解扣的方法。

于是匆匆数日过去。虽然暂时还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我却丝毫不敢大意。尽管住在姚启圣家里,我却仍然感觉不够安全,但怎么也想不出还能有比这里更好的去处,只落得一颗心成天吊在那里,七上八下,没个着落。

吃完晚饭康熙又出去了。我本想跟去,但这几日担惊受怕,加上天气有些转凉,怕是受了些风寒,有点不舒服。康熙便让我在屋里休息,哪儿也不准去。我无奈,只有留下。

服了一贴药,觉得有些昏沉沉的,月梅去了元华饭庄办事,我便在床上躺下,小睡一阵。然而睡梦中仍然不踏实,一种莫名的感觉促使我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睁开眼,却看见一个人影站在床边。

“玉,是你回来了?”我还不大清醒,挣扎着就要坐起来。

那人急忙迈前一步扶着我,轻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静茹,我来接你了。”

我听得一惊,出笼的三魂六魄瞬间归位,清醒过来。定神一看,面前的人,不是郑睿是谁?

“你…你怎么进来的…?”我不禁结结巴巴,话都有些说不清楚。

他看着我,满眼柔情:“这个你就别管了。来,我已经准备好了,我们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台湾,康熙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等到了台湾,就是我们的天下了。”

我看着神情激动的他,有些无所适从,直觉地就脱口而道:“不,我不走。”

他被我当头一盆冷水泼下,瞬间阴沉了面容,喑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不肯离开他?康熙妻妾子女成群,无论你怎么爱她,他也不可能给你唯一。——可是我不一样,我可以全心全意爱你!他能给你的,不是委委屈屈跟别人同享一个丈夫,便是忍气吞声做个地位卑下的宫女。而我,会把你捧在手心,小心翼翼呵护,不让你受办点委屈。醒醒吧,静茹!”他抓住我的双肩,“跟我走!!”

我被他的真情告白所震慑,一时之间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反应。

突然,“哐啷”一声巨响,木门被猛地踢开来,我们骇然望去,只见康熙站在门口,怒气勃发,脸色铁青。

空气似乎在瞬间凝固,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只看见康熙的眼神在落到他放在我肩头的双手上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怒焰。

冷凛和炽烈,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同时出现在同一个眼神中。康熙并没有怒发冲冠的样子,可是周身无不散发出暴怒的紧绷,弥漫在空气中仿佛连气压也降低了一层,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相比之下,我倒情愿他将怒气爆发出来,斥责、痛骂、驱逐,甚至是行刑也好过这样的心理重负。

郑睿由原先的惊愕,渐渐地放松,傲然,然后,用不输于康熙的气势,与他对峙。

康熙咬着牙,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