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似乎是有些个不悦,连带着口气也重了一点。

“回皇上,奴婢刚才和娘娘在宁寿宫花园里头散步,娘娘突然觉得有点冷就让奴婢回永和宫拿件外衣,自己则在亭里等奴婢,可是等奴婢回过来时发现娘娘却不见了,奴婢又匆匆赶回宫去,却也没见娘娘自个儿回去。奴婢急得到处找娘娘,可是园子太大了,奴婢一个人实在是力不从心,想起来离宁寿宫花园最近就是御书房了,奴婢本想请守备的侍卫帮帮忙,可到了这里才知皇上正好在御书房中,请皇上让人找找娘娘吧,娘娘今天早晨脸色就不大好,奴婢实在是担心娘娘会出事。”

心荷说的是栩栩如生,外加声泪俱下,连我这个编故事的人都要相信了,也不枉我昨晚上让她排演了一夜。果不其然,康熙在看了她的精彩演出之后立马就相信了她的话,他竟也有些焦急了。

“你怎么不早一点来找朕呢!来人啊,快!所有人都和朕去花园里找人!”

接着就是一阵急匆匆离去的脚步声。我在确信他们走后这才松了一口气,此时我才发现,我的里衣似乎是全湿了。我自嘲地笑了笑,看来在虎口下夺食真是吓人呐!

接下来就等靳辅了。

子受皇帝召见向来极为准时,靳辅也如我先前计划的一般准点出现了,他见是我而不是康熙在御书房倒是吃了一惊。

“微给德妃娘娘请安。”

“总督大人快起来吧。”

“谢娘娘。”

他起身后也不敢到处走动,只是小心谨慎地问道:“敢问娘娘一声,皇上去了哪里?微记得今儿个皇上约了微在这里的。”

我笑着对他道:“皇上确实约了您,不过正巧刚才‘有事’走开了。”

我特意加重了“有事”二字,他闻言似乎是立刻想到了什么。脸色微微一变,对我微躬了一下身。

“那微暂时退到外面去等皇上。”

“靳大人!”

我急急忙忙喊住了他,开玩笑,我可是拼了老命才赢得了这么一点时间怎么能就此浪费呢?但靳辅似乎是有所顾忌,只是冷冷地回了我一句:“娘娘,恕越矩了,但我朝规定,后宫不得干政。”

我听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说着心中却是哭笑不得。“靳大人我不是要参与朝政只是有几句话一定要告诉靳大人。”

“娘娘…”

“靳大人。”他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我立时就用如炮珠般的话堵住了他接下来的长篇大论,“我知道皇上和您一直以来都为了该怎么处理黄河下游的事而争执不休,我也知道皇上和您都是为了百姓着想,只不过皇上是仁爱之君,也是天下之君,他做什么事都必须顾全大局权衡再三,而靳大人是治水专家,所看重的是数代的平安。我也略通工程之事,更是明白您所担心的是高邮、宝应二地地势较低,一旦开了海口,加上下河海口高出内地五尺,疏海口引潮内浸,害处将会更大。自打上次随同皇上南巡见识过靳大人的为人之后,我对靳大人的清廉、耿直和直言进谏佩服万分,我也为皇上能有您这样的忠而感到高兴。因此我想告诉靳大人,您若是真的想实现您的理想,那么现在立时就同明珠划清界限,不,光只是不来往还不够,最好是能够加入反明珠的一派里。”

靳辅听了我的话却是愣住了,好半晌回过神来后才喃喃地问了句:“娘娘何出此言?”

我见他终于不急着要走肯听我说了,这才松了口气,于是我就把我所知道的倾囊相告。

“靳大人,您是外官,又一门心思扑在治河之上,京城之中、朝堂之上的明争暗斗您一定都不曾注意过吧。现如今内阁大学士明珠大人的权势日益大了起来,玩弄权术的本事也越发厉害了,朝中自然有了一批不服的人。礼部侍郎孙在丰,御史郭琇,按察使于成龙便是这一派的人。于成龙刚正不阿,向来看不惯明珠的行为,于成龙和郭琇与久结兄弟,而郭琇与孙在丰又是庚戌科同年,这三人明里是为了治河一事,其实暗中却想借机整治明珠。皇上对明珠的所作所为不是不明白,只是一来为了均衡朝廷的势力,二来看在惠妃和大阿哥的面子上,所以才一直都没有动作。可是二月初二,皇上对全国的官员刚刚进行过考绩,光是贪官就查处了五十五人,审讯之后待秋后处斩的就有5人,望这风向皇上想来是要整顿官场了,明珠的前途不明啊!在此风口浪尖上,大人一定要先保住自己才能保住多年来的治河心血进而保住更多的百姓啊!”

我一口气说完了我的话,细细打量着靳辅,却见他紧锁着眉毛,眼神之中充满着复杂的神色,过了半天才发出了一声长叹:“哎,娘娘,微又何尝不了解明珠此人呢?这些年来他虽然说始终都支持微的意见,但微知道他虽然并非罔顾百姓民生,可这几年里从微的工程之中他也着实狠捞了一笔。”

“既然大人知道他是这种人,又为何…”

“娘娘!”靳辅有些悲愤地看着我,那决然的神情竟让我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微之所以会一直忍耐明珠的行为那也是不得已的啊,皇上所播的治河款项,十成之中若有五成若是实实在在地用在工程之上,这兴修水利的进度也就更快了,可即使是这五成也是非常困难的,您别看我是河道总督,但我也不得不用这些银子去打点手下那一级级的官员,否则又有谁会实心办这吃力不讨好的事呢?明珠他确实心存异志,可是靠了他在朝中的威望与势力,我可以将皇上拨给我的银两用足七成,剩下的明珠爱怎样就怎样,我也就不去干涉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仰赖着明珠之力才能如此顺利地完成皇上交付给微的任务的啊!”

他的一番话让我在对官场黑暗乍舌的同时也不禁对他更加的佩服。

“靳大人,那您自己又该如何自处呢?”

我看着他,眼中却禁不住泛起了感动的泪水。

“娘娘,微斗胆问一句,娘娘为何要如此维护微呢?”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却反过来问了我一句。

“这…”原本我想撒个谎骗骗他,但在他真挚的目光之下,我只能老实地开口说道,“您的一位亲人是我的一位故人,不,应该说是我的恩人,对她来说您是很重要的人,是她的骄傲,所以我不希望大人您出事。”

“哈哈哈哈!”他闻言不在意地笑了数声,转而看着我说道:“虽然不知道微的家眷中谁竟然有幸曾帮到娘娘,但微仍要感谢娘娘的厚爱,微不在乎世人如何看待微,微仅求还两岸百姓数代平静,其他的微别无奢望。”

“但是…”我还想再说什么,但他却截住了我的话。

“娘娘告知微这么多事,即使娘娘有欠微什么也早已经还清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对于过去娘娘还是不要太过执着了。”

他边笑着边往外走,在门口时突然停了下来,背对着我说道:“娘娘,您也该走了吧?再不走怕是来不及了吧。”

看着他毅然地走出门,我竟也有些发愣,经他这么一提醒我这才惊觉我已经没时间再感伤了。我和心荷说好了,让她带康熙乱转一圈最后再回到耸秀亭。虽说耸秀亭离这里不远但现在对我来说是分秒必争,因此我是立马就跑了过去。来到相约之地发现心荷他们还没到,到底还是让我赶上了,我松了口气立时就瘫坐在石凳上不住地喘着气,脑海中却反反复复地回响着靳辅刚才说过的话。执着吗?我真的对过去太过执着了吗?

可是靳辅你怎么让我对你不执着呢?你是院长嬷嬷的先人啊!

我还记得那一天我哭着从学校回来院长嬷嬷和世杰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哽咽着告诉他们今日里老师教我们念岳飞的《满江红》,班上一个姓岳的同学硬是要说自己是岳飞的后人,其他人也都炸开了锅。姓李的就说时李白的后人,姓文的就说是文天祥的后人,甚至还有一个姓魏的说是魏忠贤的后人。虽说引来了大家的一片笑声,可是我却只能默默伤心,因为我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又哪来的祖先呢?嬷嬷看着我却温柔地笑了,从书架上拿了一本很旧又很破的书下来,上头却有着四个大字“靳氏家谱”。那一天嬷嬷就着家谱告诉我们她的先人是康熙年间的著名的治水功,官至河道总督的靳辅。我们一脸羡慕地看着嬷嬷,可是嬷嬷却告诉我们靳辅也是我和世杰的祖先。我们听了却吃了一惊,难不成我和世杰都姓靳?嬷嬷却笑着说,我们都是她的孩子,那自然她的祖先也就是我们的祖先。直到那一刻,我和世杰这两粒无根的种子才找到了属于我们的土壤落地生根。而也是自那一天起,我俩也就一直视自己为靳家后人,并始终都以此为荣。现如今因缘际会之下我竟然能见到这位一直让我倍感亲切的靳辅,过去同嬷嬷和世杰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又再一次地浮上了我的心头,靳辅啊靳辅,你怎能让我对你不执着呢?

但眼见靳辅根本听不进我的话,一门心思的要做一个舍己为民的雷锋。在二十一世纪,遇到这种两难的局面时人们首先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等有了余力了才去救别人。我真是不明白,到底是古人太过耿直,还是我们现代人太过狡猾了,靳辅这个傻瓜,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吗?我越想越心烦,脑袋也有些昏昏沉沉了起来,人也真的开始觉得有些不舒服了。

“找到了,找到了,娘娘果然在这里。”

远远地传来了心荷的声音,她如预定的又将康熙带了回来。

“娘娘!”

她笑着跑了过来,却在见到我后立时敛去了笑容,一脸惨白地看着我。

“怎么了?”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只见裙摆上是触目心惊的鲜红。糟了,我心中暗叫了一声,我一直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上次怀芩淑时骑马连着跑了几日都没事以为这次小跑一段路也没问题,却忘记了每次怀孕情况都会有变的。

“祁筝!”跟着心荷而来的康熙也是一脸惨白地看着我,立时快步走了过来一边抱起我一边对李德全吼道,“快去宣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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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永和宫不久,陈太医也匆匆赶到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这个老实巴交的太医院副院判因为我的一时任性而忙得团团转,幸好情况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糟,只是略微流了些血,孩子到底还是没事。

“不过皇上,看样子娘娘好像还是有一些流产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他的话让我有了一些焦虑,原本我以为只是虚惊一场,看来情况远比我想的要复杂。而康熙则是比我更早一步问了出来。

“回皇上,其实娘娘本不应该怀这一胎的。那时娘娘刚刚才大病一场,身子还比较的虚弱却又勉强自己去怀孕。母体本身都不太稳定,孩子与母体间的联系自然就更差了。”

“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早说!”康熙听了他马后炮般的回答也有些火了,冲着他说话的语气也不觉重了些。

“皇上,老,老…”

陈太医一惊之下颤巍巍地跪了下来,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的。

我不忍心看他再替我背黑锅了,主动开了口向康熙解释。

“皇上,您别怪陈老,是妾不让他告诉您的。”

“是你!”康熙一脸震惊,但在盯着我看了许久后却似乎是想明白了,不禁发出了一声长叹,“唉,你这样又是何苦呢?这种事你根本无需着急啊,朕答应过你就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你应该先把身体养好啊!”

对于他的质问我却无言以对,这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康熙见我不语也拿我没辙,只是对陈太医道:“那现在怎么办?”

“皇上也不必太过忧虑,老自当竭力为娘娘调理,若是自今日起就注意起居饮食那还是很有希望的。”陈太医边说边朝我和康熙点点向我们保证。

“那好,心荷!”康熙点了点头对一旁的心荷说道,“这次朕就不怪罪你的失职了,但自今日起你要替朕好好看着娘娘,不准她跑也不准她跳,御书房也不准去,太皇太后、皇太后、佟贵妃那里的请安朕也做主替她免了,你就看着她让她好好待在这里静养,直到陈太医首肯放她出去为止。”

“是,奴婢遵旨!”

心荷回答的是又快又响亮,我知道她从很早以前就对我怀着身孕还到处乱晃很是担心了,现在有了康熙的御旨她别提有多高兴了。我也自此过起了国宝般的生活,每日里除了吃就是睡,走到哪里都有心荷跟着,除了佟贵妃外康熙每日里下了朝也会过来看看我,不过除了我之外他还得再多跑一个地方,因为那位琳贵人章佳氏也有了身孕。她有喜了之后也来看过我几次,却绝不是炫耀而是发自内心的感谢,想来我当初在康熙耳边如同老鸨般的推荐她到底还是知道了。

“你有了身孕就好好歇着吧,保重自个儿的身子要紧,你也知道我不是讲求虚礼的人。”

我侧躺在炕上对她说道,顺带吩咐梅香给她的椅子上加上一块靠垫。她才怀孕两个多月还看不出有什么,精神和气色都非常好,但我却也不敢大意。

“姐姐就不用忙乎了,自个儿好生休息才是呀。妹妹原是听说姐姐不大好,所以过来看看,想不到却又劳烦到姐姐了。”

她接过梅香端来的补药递到我手上,脸上的神色之中也带着几许忧虑。

相对于她的红润健康我却是一脸的委靡,终日里只能这么病病殃殃地躺着,外加还要被迫灌下这一碗碗我现在看到就想吐的补药。其实这次的怀孕既在情理之中又是意料之外,原本我只想还清我所亏欠康熙的情债所以才主动和他重修旧好,但因为当时没有避讳,所以对于怀孕之事我心中也隐隐有了预感,只是没想到它会来的这么快。那之后康熙也多次暗示过我,但我实在是不忍心放弃这个小生命,因此我才硬是咬牙撑到了现在。

“唉。”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无奈地端起了碗闭上眼摒住呼吸一囫囵地把它吞了下去。一旁侯着的梅香赶紧端过水来,我立刻灌了一大口来冲淡嘴里古怪的味道。

“呵呵,想不到姐姐也有小孩子气的时候。”

她看我这幅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那风情万种的样子让我也不觉有些看呆了。琳贵人的样貌本就出色,现下里怀着孩子的她显得更加的娇媚动人,两眼之中也放着不一样的光彩,这分明是恋爱中的女人才有的神色。

“妹妹,皇上他待你好吗?”

我试探地问了她一句,果不其然,她闻言两颊上立刻飞上两朵红云,眼中也绽放出了幸福的神色。

“很好,托姐姐的福,皇上他一直都待我很好。”

她娇羞地一边说着一边低下了头。这也是我所最担心的,看这样子又有一个人怕是自此要注定一生为他伤心落泪了。

“妹妹,你爱皇上吗?”

这话才出口我却已经知道我说错了。果然,琳贵人闻言在明显地愣了一下之后脸上浮起了一抹惊慌。

“姐姐,不,娘娘何出此言?妾自然是全心全意地爱着皇上的。”

我看着她如此紧张的神情更是觉得无奈,一声长叹就此不受控制地自我口中传出。

“唉…”

这一声之中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无奈和苦涩,我与她皆是被其中所流露出的感情所震,彼此不由自主地对看了一眼。我在她的眼中看到了茫然、疑虑、接着是震惊。她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人也“唰”地一下站了起来。

“姐姐,妹妹不打扰您休养了,今日就先走了,我,我改日再来看你。”

还来不及得到我的首肯,她就逃也似地飞快地离开。我自嘲地笑了笑,看样子她是被我给吓跑了。也许是因为身体的虚弱连带着连精神也不如往日般振作,也许是因为对她我始终都有一种亲切感,今日在她面前我竟然不由自主地释放出自己内心深处的感情,聪慧如她想必定是从我刚才的眼神中看出什么了吧。不过我倒也不担心,以她的脾气性子定不会在外面乱说什么的。

“娘娘,刚才琳贵人来过吗?她怎么走得那么地急还差点撞到奴婢。”心荷边说边着边替我披上一件外衣。

“没什么,大概临时想起来有什么事吧!”我随口敷衍了她一句,觉得有些事情还是不告诉她的好,“对了,事情怎么样了?”

心荷正了正色,靠在我耳边低声说道:“萨穆哈大人他们回来了,他们在经过了详细调查后向皇上禀告说挑浚海口无甚利益,应停止下河工程。皇上虽说不甚满意,但因为萨穆哈、汤斌几位同去的大人都这么说,这才勉强同意暂时停止,说是看看近年的水势再说。娘娘,这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心荷笑着看着我以为能从我脸上看到宽慰,却只见到我的一脸凝重。三年的夫妻让我对康熙的性子或多或少都有所了解,他既然在心中有了决定就断然不会放弃的。现如今他的暂时妥协才是最让我担忧的。

事态的发展也确如我所预料的往不好的方向走,先是按察使于成龙于三月初一正式升任直隶巡抚,直接有了同靳辅交战的资格。但更让我担心的是江宁巡抚汤斌,他素来自是清高,对明珠的所作所为向来嗤之以鼻,不但自己不买明珠的帐甚至吩咐下属也不准巴结交好明珠。明珠对他早已是怀恨在心,一直想要借机整治他。正巧他巡抚任期快满了,明珠就对康熙建议让他担任皇太子的老师。他这一招存的是明升暗降的心,看着汤斌是做了太子傅其实却是夺了他的实权。但明珠没有想到的是汤斌在任职巡抚期间的政绩颇佳,官声也非常的好,上次南巡时康熙还特意和他畅谈了许久。经过了那次的谈话,康熙对汤斌也就益发的赏识,一直想让他调回京师在自个儿的身边任职,于是也就顺着明珠的话在三月二十日授他以礼部尚书管詹事府事。这一人事变动径直将汤斌摆到了同明珠挑战的最前线,也确确实实地让明珠吃了一次哑巴亏。自此一事汤斌和明珠原本就不和睦的关系也就愈发的恶劣,两人之间更是势同水火。

这一切却对靳辅极为的不利,因为原本汤斌是支持靳辅的看法,认为挑浚海口无益处,但闰四月里他自江宁赴京任职后却一改初衷,大谈开浚海口的必要性,说“开一丈则有一丈之益,开一尺则有一尺之益”,还提出具体办法,“以本地民力,本地钱粮,开本地海口”。经他这么一议论,朝廷主张开海口的人多了起来。形势的发展渐减偏离靳辅的期望,原本一件简简单单的治河工程却逐渐地被一种叫做党争的病菌所感染而渐渐开始有了病变。可靳辅却是抱定了主意,根本没有将我的劝诫听进去。

我虽然有心帮他,但此时却也是力不从心了。上次的流血事件只是我噩梦的开始,在接下来的日子当中莫名的出血成了家常便饭,更甚者有好几次差一点流产。无数个夜晚我自睡梦中惊醒后所作的第一件事就是用手摸摸渐渐隆起的小腹来确定孩子还在不在,而每每见到床褥上的血迹都会让我惊出一身的冷汗。数个月来,若非靠着陈太医出神入化的医术我的孩子怕是早就离开我了。

但是心中的恐惧却加速了情况的恶化,加上我自怀孕以来逐渐孱弱的身体实在是不堪支持我日渐沉疴的身子,在勉勉强强拖了七个月后我终究还是撑不住了。康熙二十五年闰四月二十四日我和康熙的第二个孩子也就是康熙的皇十二女整整早了两个月来到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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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女儿,我的心中载着的是满满的痛苦。回想刚出生时她虚弱得连哭声都没有,产婆抱着她一脸慌张地看着我和佟贵妃,我差点就此崩溃,而她也是惊得说不出话来,房中的众人更是顿时乱作一团。眼见情况就要失控,此时身为母亲的意志让我强自压下心中的恐惧,更是顾不上产婆和保姆地阻拦撑起产后虚弱的身体使劲打了她一下,她这才勉勉强强地发出了如同小猫叫般的哭声。

不足月她明显的比当时的芩淑要轻要瘦许多,肤色也不是婴儿常见的粉红色,而是极度不健康的惨白。据照顾她的奶妈说平日里喂她的奶常常是喝进去的少吐出来的多,从她们的语气中从她们同情的眼神中我仿佛听见她们在说这个孩子是养不大了。深深的悔恨自打看到她瘦弱的小身躯时就缠绕着我。我不住地责怪着自己,若非我的固执,若非我的任性她应该像她姐姐一样健健康康的,而不是现在这样的虚弱。她好瘦小,好轻,我都不敢用力,只能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生怕她就此在我怀中停止呼吸。

“祁筝,你不要难过了,事已至此你再怎么样责怪自己也是没有用的。她是朕的女儿也是大清的公主,朕一定会让她健健康康地长大的。”他环着我的肩,让几欲绝望的我倚在他的胸前不住地安抚着我,“朕已经给她想好了名字就叫怡康,你说好不好?”

怡康?也就是快乐健康的意思吗?

低头看着怀中沉睡着的小女儿,我的泪是再也止不住地滑落了。

“怡康,怡康,对不起,是额娘欠了你。今生今世额娘会一直守护你的。”

对康熙朝治水风波有兴趣的见右。

命运

就在我生怡康的那一天,康熙为皇太子胤礽举行了出个读书的典礼。先前虽然太子一直都有上书房念书,但只是教他识字而已,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地为他聘请老师,开卷授课。因为惠妃纳喇氏是大阿哥的生母,康熙对其实是二阿哥的太子如此看重必然会引起明珠的警觉,他也越发地活跃在朝堂之上。而反对明珠的人也渐渐将这种敌对摆上台。起居注官乔莱带头支持汤斌的看法,主张开下河海口,而朝堂上的一群对明珠有意见的大学士们也纷纷奏是。康熙终于还是采纳了他们的意见决定开浚,更是绕开了靳辅而派了工部侍郎孙在丰前往督修。紧接着糟糕的事更是一件接着一件,五月初九,工部就靳辅多年治河无所成就向康熙提出了弹劾。康熙认为河工重大,如果因为一时不能成功就进行处分,另差人修理,反而会出更大的纰漏,只是下旨暂且等待一两年再说。

当我得知这个消息时不禁为靳辅松了口气,若非遇上康熙这样的明主,他怕是早就万劫不复了。闹了大半年的治河一事总算是暂时平静了下来,虽然靳辅这次是有惊无险,但我很明白康熙对他已经不再那么信任了。他的心中已认定靳辅言语浮夸,说的不能完全兑现。近日里他更是常常招那几个外国传教士进宫,我在向白晋打听之后得知康熙是在询问几个传教士有关国外治水的经验,看样子他是准备另觅良法了。

我虽然替靳辅感到难过但却无法为此而责怪康熙,他们一个是君,一个是臣,即使是处理同一件事,所看所想的也完全不一样。何况自康熙二十三年以来北方的沙俄就一直不断骚扰大清的边疆,今年正月十九,京中就得萨布素等奏报俄军再次侵据了雅克萨。五月二十八日更是在雅克萨城和俄军正式开战。康熙不但要处理国内政事还要应对外来的侵略,整日里是忙得焦头烂额的。我虽然为靳辅感到惋惜却也觉得能作为臣子追随这位千古一帝,他怕也是今生无悔吧!

“祁筝,怡康还好吧?”见我来了后,康熙暂时自繁忙的公务之中抬起头询问我女儿的近况。他近来政事繁忙已经许久都不曾有时间去看女儿了,但对她的关心却从不曾停止过。

我心中暗自感到一阵宽慰,他倒也不是那么的重男轻女。

“回皇上,怡康很好,最近她都没有生病,臣妾一直都有很小心地照顾着。”

“那就好,这样朕也就放心了。”他笑着拉过我坐在身边,沉默着细细打量着我,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说道:“这一阵子你又要忙后宫的事务,又要忙着照顾怡康,你也憔悴了许多。这样吧,下个月朕照例要到古北口外去巡视,你也跟去放松一下吧!”

“臣妾…”原本我想说我不想去的,但在见到他眼下淡淡的黑眼圈时我那一个不字却怎样也说不出口。

古北口位于北京东北部密云县古北口镇,是北京与河北省的交界地,也是康熙每次去木兰围场的必经之地,更是中原地区通向辽东平原和内蒙古的咽喉要地,有北京东北门户之称。但因为地理位置的特殊,也使得古北口成为一个多民族聚居、多文化汇聚和风格独特的古镇。上次来时只是匆匆经过,为的是去木兰打猎,这次康熙似乎是专门来古北口考察的,所以我们一行人也就暂时在这里扎营了。原本康熙承诺带我去镇上逛逛,见识一下多民族混居的风情,但京中却突然来了关于雅克萨前线的军报,康熙不得不立刻汇同随驾的大臣商议国事,因此原本答应过我的事也只能不了了之。

“没关系的皇上,一切以国事为重嘛。”我笑着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我本就对此没什么兴趣,现在不能去对我来说真的是无所谓。

“不行,君无戏言,朕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要做到。”他倒像是铁了心似的,一门心思要履行他的承诺,“这样吧,朕让裕亲王陪你去吧,有他在你身边照料朕也比较放心。”

他是语带轻松地说着,可我听在耳中却不禁起了寒战。虽说除了我和福全之外还有侍卫跟着,可是让自己的妃嫔和自己的兄长一块儿出去逛街他自己却留在这里,这件事怎么想怎么透着古怪。难不成他知道了?我心中一惊,为自己的想法起了一身冷汗可随即转念一想却觉得是自己多虑了,我和世杰的事连福全都不知道更妄论是康熙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康熙今日的神色让我越看越觉得可疑。但我知道若是他真的起了疑心那么我的拒绝也就代表着心虚,这只能进一步肯定他的猜测。因此我只能装做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道:“臣妾谢皇上。”

 

“二哥,祁筝就暂时交给你照顾了。”营地中,康熙扶着我上了马车,并嘱咐着一旁的福全。

福全听他这么说倒是一脸的诚惶诚恐。“微臣不才,定当平安护送娘娘回来。”

康熙满意地点了点头,最后握了握我的手。

“你去吧,玩得高兴一点。”

我越想越觉得不安,可是却始终都不敢开口拒绝,只能在他的目光下点点头,然后就随着车轮的滚动离开驻地往镇上进发。

到了镇上我就下了马车,我、福全还有康熙派来的侍卫一行三人就在街上步行。小镇的规模自是远远不能和京城相比,也比不上昔日随同康熙南下所到过的江宁和庆元,但因为地处华北、辽东、蒙古交界地,各个少数民族混居于此,所以处处可见服饰打扮各异的人,倒也别有一番景致。不过最让我欣赏的是好歹这里有许多不剃头的关外人来来往往,让自打来到清朝后就每日对着半月头的我感动万分。

虽说康熙让我“好好玩”,但是有他派的这个侍卫跟着,我们三人间的气氛变得十分的古怪,我连半点儿兴致都提不起来,只是随意地沿着街走着希望时间能够过得快一点好尽早结束这种变相的折磨。

突然,从街尾处传来一阵骚动,接着就看到前方的人群顿时混乱了起来,人们在慌忙中私下里乱窜。我抬眼看去,却见原来是两个人骑着马在集市之中如入无人之境般的疾驰,随着马蹄而过的是一阵阵飞扬的尘土和鸡飞蛋打的混乱。我们三人也立时退到一边的人群中避让。

“娘,娘…呜呜…”

突然我看见一个小女孩扎着两条小辫子呆呆地站在街的中央哭着,看样子好像是和父母走散了。她只顾着四处张望着寻找娘亲,却没有注意到疾驰而来的死神。

我见此情形想也没有想就立刻冲了出去一把抱住了那个小女孩。我正想带着她跑到一边去,却发现刚才自己冲出来时用力过猛,竟然把脚给扭到了,现下左脚直抽痉而我就这么僵在原地动不了了。好人难做啊!我在心中呻吟了一声,眼看着那两匹马朝我越跑越近我的脑中却胡思乱想了起来,根据牛顿运动定理要是这么着被撞一下我到底是会成平抛运动飞出去呢?还是会先作上抛运动然后再作自由落体式下落呢?

答案都不是。就在我闪神的当口上,福全冲了过来抱着我和孩子,借着与地的反作用力,将我们俩人一起带向一旁。因为冲力过大,我们三人先是撞在了路边的小铺上,接着由于承受不了三个人的重量,那个小铺应声倒地,而我们就像三明治般互相叠着摔在了地上。而更为不幸的是,我被压在了最下面。一个大男人加一个小孩的重量,再加上落地时剩余的能量,那巨大的冲劲差点把我压得昏过去。

“好痛!”我用手推了推福全,示意他快一点起来,不只是因为自个儿受不了,我担心怀中的小女孩被我们这两片面包给夹昏。

“筝儿,你有没有怎么样?”他迅速爬了起来,将小女孩从我怀中抱起担忧地问着我。

两座大山移除后我顿时感到轻松不少,只是头还有点晕乎,但我却依然向他摇摇头示意自个儿没事。

“二爷,夫人,您二位没事吧?”

那个号称大内高手的侍卫这时才赶了过来,不紧不慢地问了句。我瞪了他一眼想着刚才你这武林高手在哪里呢?不过此刻我也没时间和他计较,我替小女孩做了简单的检查,发现她没什么大碍,只是被吓得有点愣住了。确认她无误后我四处打量寻找肇事者,发现那两匹马已经停了下来,而两个罪魁祸首依然坐在马背上俯视着我们。由于背着光,我看不清他们的长相,但是他们见他们如此没有悔过之心我的气就不打一处来。我对着他们就喊道:“你们俩给我下来!”

他们却如同没听见一般依然纹丝不动地端坐在马上。我气愤地正要上前亲自把他们给揪下来,却见福全和那个侍卫已经快我一步地上前准备把那两人从马背上扯下来。可那两人的马上功夫十分了得,竟然躲过了攻击。可满人必竟是在马上夺天下的,几个回合下来,他们终究还是被福全和侍卫逼下了马。这时我才看清他们两的长相,他们一个四十多岁另一个三十多岁,但都长着一张国字脸,外加宽阔的额头,细长的眼睛,和厚实的嘴唇,那粗狂的长相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蒙古人种,外加他们那一身游牧民族的打扮更是肯定了我的猜测。哼,大清朝可没有少数民族保护法。

“你们是神仙吗?”我对着他们俩高声地问道。我的问题也许很可笑可是我的神情及语调中所透出的严肃却让人笑不出来。那个中年人依然是面无表情,可他身边那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却像是被我的气势所压,愣愣地摇了摇头。

“那你们是身负急件的传令兵吗?”

那人又摇了摇头。

“那你们是人吗?”

那人条件反射般地又摇了摇头。

周围围观的人先是没有反应过来,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那人这才意识到上了我的当气急败坏地说道:“我们当然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