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行哥哥有什么事吗?”蓝儿开了房门轻盈地走出,见到他怀中的我,顿时一愣,细看了片刻,才疑惑道,“秦姐姐,你怎么了?”
我微微举眸看她,缓缓放下捂着脸的手。
“啊!”蓝儿倒抽一口气,惊疑地问道,“秦姐姐,谁把你害成这个样子?什么人竟然如此狠心?”
我眯了眯眼,没有回答。阵阵痛楚自脸颊传入我心底。
“蓝儿,她的脸能不能治得好?”殷慎行低头看我一眼,沉声问道。
“这…”蓝儿走近一步,仔细端详我的右脸,过了良久才喏喏地说,“我也没有把握,要是爷爷在就好了…”
“不管怎样,你先尽力替她治疗。”殷慎行又低下头望我,眸光复杂。
我一句话都不想说。这张脸毁了,也许未必是坏事!
我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
殷慎行抱着我跨进蓝儿的房间,动作轻柔地将我放置于床榻上,才退出房外等候。
房门被关起来之前,我看向默立于门口的殷谨言。他俊美的脸上一片阴沉,黑眸深得不见底,嘴唇紧紧抿着,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蓝儿拿出木药箱,从中取出一些瓶瓶罐罐,轻轻地在我脸上涂抹着。
“秦姐姐,在伤口未结痂前,要留心不可以碰水,”她边说着边用纱布覆在我的右脸上,“姐姐记得别去碰触,因为有不少的水疱,万一压破了就更不好了。”
“蓝儿,帮我拿镜子来。”我忽然冷幽幽地开口。
蓝儿闻言一愣,踌躇着没动。
我不再理她,兀自从床上起身,往梳妆台走去。
“秦姐姐…”蓝儿怯怯地唤我,“姐姐还是别看吧…”
我置若罔闻,在梳妆台前坐定,铜镜中的女子有一双凝着冷光的眼眸,鼻梁高挺,唇色粉嫩,左脸白皙胜雪。
我抬手猛力撕下覆在右面的纱布,全然不顾纱布已半粘住灼伤处,任由火辣辣的痛楚恣意泛滥。
右脸立刻清晰地呈现在镜中。
整整半边脸都已被毁,大片烫成黑红色的皮肤上冒着一个个丑陋的水疱,有些已被挤破的水疱中正流出粘稠的液体…
“啪——”
我再也无法冷静,猛然挥袖将铜镜甩落到地上。
那么狰狞怪异的半张脸!
“哈哈!”我㊣(4)突兀地大笑起来,双手不受控地微微颤抖着。
“秦姐姐…”蓝儿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我想止住无端的大笑,却怎么也止不住。
“出什么事了?!”
殷慎行和殷谨言突然推门而入,我倏的停了笑声,呆愣地看着他们,片刻才想起自己现在的模样,迅速地伸手捂住右脸。
殷慎行大步走到我面前,一把将我自椅子上拉起,双手用力钳着我的肩,沉着声道:“相信我,一定治得好!”
“呵呵…”我笑,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
“就算不能恢复得和原来一模一样,秦若月也依旧是秦若月!”他的一字一句都说得极为有力,紧盯着我的墨眸中有一抹沉痛之色,却未有任何惊异或嫌恶。
我还是在笑,低哑的突兀的笑。
“不要再笑了!”他蹙起浓眉,腾出一只手抚着我脑后的发丝,然后放柔了嗓音,“想哭就哭吧,哭出来会好点。”
他轻柔地搂着我,让我侧靠在他的怀里。
我不再笑,眼眶开始泛酸。狠狠地咬住唇,但眼泪已经无声地落下。
他暖暖的大手在我后背上轻拍,手势温柔,似怕稍一用力就会拍碎了。
惊悚吓人
泪水滚落出眼眶,便难以收住,我从一开始无声的掉泪变为低啜,再到毫无顾忌地痛哭…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我也可以哭得这样彻底。
整整十年,我一直逼迫自己要冷静自持,坚强无畏。直到这一刻,心底的某一条防线猛地崩断了,所有的委屈全部一起涌上心头。
八岁那年的记忆,莫名地翩翩浮现于脑海。
“母后,为什么父皇不要我们了?”小小的我仰着脸看着母后柔美的脸庞。
“…”母后回应我的只是轻幽的一声叹息。
自那以后,我便流落民间,辗转到了殷国,幼小的心灵初时还有期盼,但随着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我的心开始慢慢坚硬,也开始惯用嫣然盈笑遮掩所有脆弱。
殷慎行厚实的手掌还在我背上轻柔地拍着,我渐渐平静下来。
眼泪,是软弱无用的东西。
我从殷慎行的怀中退出来,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他:“你和二皇子怎会赶来?”
痛哭过之后的嗓子嘶哑低沉,配上我现在这副鬼样子,大概真可叫做鬼魅!
“可还是晚了一步。”殷慎行凝视着我,幽黑眼眸中闪过一抹自责之色。
“不晚,我还活着不是么。”我又开始习惯性地弯唇浅笑,带着点自嘲。
他为何会有自责?这不像他的性格。也许,今日之祸真的可能是缘起于清月皇妃…
“若月。”他柔声唤我的名字,似乎是第一次。
“嗯?”我回望他。
“如果你喜欢一个人,他却不幸毁了容,你可会嫌弃?”他盯着我的眸子,问得意味深长。
我一怔,心间仿佛划过一道暖流。他这是在安慰我?
“如果是我,”他的嗓音变得低柔,似呢喃,伸手再次将我带入他怀中,“我不会。”
我愣愣地仰脸看着他,他刀刻般的刚毅面容在这一刹那竟无比地令我心动。
他抬手抚摸我完好的左脸,粗糙温暖的指腹摩挲着我的肌肤,指尖慢慢滑过我的面颊,鼻端,最后停在唇瓣上。
像是有一股无形的电流从唇上贯穿我的身体,直入心房。
他的墨眸沉着,又似掠过几许温柔。
怔仲间,忽觉额上微微一暖,他竟俯头在我额头上印了一吻。
“你是个睿智聪慧的女子,”他放开拥着我的手臂,唇边轻扬淡淡的笑,“我相信你不会钻牛角尖。”
我回过神才想起房内还有其他人,不由侧头看向一直默立不语的殷谨言。殷谨言的反应很是怪异,俊脸阴沉,面色复杂,望着我的眼神中夹杂着痛心惋惜,以及其他一些什么情绪…
最奇怪的是,他竟没有出声阻止殷慎行亲我的举动。
“小因,跟我回玄武殿。”他见我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才轻轻开口道。
“二皇弟,她还是留在朱雀殿比较方便,蓝儿可以随时照顾她。”我还未接话,殷慎行已先淡淡地出声。
殷谨言似若未闻,走近伸手牵住我的手,便要往房外走。
忽的另只手亦被人握住,我转头看去,殷慎行的面容沉稳无波,握着我的大手却极为霸道有力。
“大皇兄,”殷谨言俊美的脸又沉郁了一分,道,“皇兄这是何意思?”
“如果你为她着想,应当让她留下。”殷慎行清冷的音色越加冷淡。
一时间竟无人再开口。我也只是任由他们两人一左一右地握住我的手。
静默的氛围中,殷慎行和殷谨言彼此对上的眼神,仿若在空中交锋,隐隐蕴着凌厉对峙的气势。
“行哥哥…”
蓝儿娇软的声音倏地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行哥哥,还是让秦姐姐回去原来住的地方吧,我可以每天过去替她上药的。”蓝儿俏丽的容颜上一片纯真,似全然不觉眼前暗涌的状况。
殷慎行深深凝看我一眼,松开了手。
蓝儿随即递了干净的纱布和一瓶药罐给我,美目中竟有一丝掩不住的喜意:“秦姐姐,一定要记得早晚敷一次药。”
“谢谢蓝儿。”我温声回道。
但我的心中却是沉重凛冽。原来,天真无邪的蓝儿也并非那么简单…
又或者,是㊣(4)我变得越来越多疑?
回到灵素斋内堂,我不急于覆上纱布,甚至故意用灼毁的右脸去对着殷谨言。
“谨言。”我低哑地唤道。
“小因…”他看着我似欲言又止。
“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丑陋恐怖?”我倾身靠近他,要他仔细看我。
“不是。”他轻声回答,却垂下了眸子。
“呵呵,我自己都不敢看了,也难怪你。”我自嘲地低笑。
“小因,你不要这样伤心。会治得好。”他抬眼,安慰我道,“范蓝儿的爷爷不是江湖盛传的神医圣手吗?他一定能让你恢复原貌!”
他越说语气越加坚定,似说服了他自己。黑眸也仿佛在一瞬间亮了起来,像是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我看着殷谨言,总觉得似乎哪里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却也想不明白。
“小因,你什么也不要担心,安心养伤,我会派人去请圣手门的老门主来为你治疗。”他伸手抚了抚我的发顶,口吻极是温柔,“无论要付出多大代价,我也一定会治好你。”
我望进他深邃的眸底,只见诚挚温情的光芒,毫无一丝杂质。
他的确真切地关怀着我,我还怀疑他什么呢?
是否只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愈加不愿轻易相信人了?
“女人,你去哪了?一天都不见你人影?”
小项非没大没小的童稚声音忽然响起,接着便听见他咚咚地跑进内堂。
“喂,女人,你…”
他才止了脚步站定,抬头看见我的样子,便猛的咽下了后面的话。
“你你你…”
他伸出小手指着我,俊秀小脸上无比惊愕,呆呆地瞪着我,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蛋慢慢涨红。
蓦的,竟软软地倒地昏厥了过去!
暗夜访客
我坐在床沿,看着小项非俊秀的小脸有些出神。他真是一个长得极为漂亮的孩子,此刻长长的睫毛垂盖着,偶尔微微颤动,似蝴蝶般。
殷谨言宣过太医来看,太医只道小项非是惊急攻心,一时气窒昏迷,过会儿便会醒。
“啊——不要!”
小项非突然惊叫,眼睛并没有睁开,白皙小脸越加惨白。
我微愣,他又做噩梦了?
“不要!不要剜我的脸!走开——”
他的双手开始胡乱地挥舞着,我不由伸手去握住他的手,出声安抚:“小项非,只是做梦,没事的,醒来就没事了。”
“啊——”
他猛然又是一声大叫,嘭地从床上弹起。
“乖,没事了。”我抬手替他轻拭额上的冷汗。
他的两眼空洞无神,良久才慢慢回过神来,看着我有些呆楞。
我抽回手抚上自己已覆上纱布的右脸,唇角勾着一丝苦笑。又吓到他了么?
他见到我的动作,开始有些不安,小脸上浮现尴尬的歉意。
“做噩梦了?”我轻声问道。
“嗯。”他点了点头,抿了抿小嘴,犹豫半晌讷讷地道,“女人,那个…对不起…”
“呵呵,该我说抱歉才是,吓到你了。”我轻笑,无奈的笑。
“不是的!”他有些着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着愧疚,“我不是因为你的脸才昏倒的!”
“嗯。”我随口应着。
他见我并不相信,急恼地道:“你明明不相信我!我真的没骗你,我是因为想起那个…才晕倒的。”
“想起什么?”我听到一个关键点,便追问道。
“没什么,反正我不是被你吓昏的,我才没那么胆小!”他瞪我一眼,很是不可一世地回道。
“不是就好,免得以后你看到我一次就昏一次。”我故意取笑道。
“哼!”他撇了撇嘴,这次却没和我争辩,只是小声地问:“你,那个,是怎么回事?”
他像是怕提起我的伤心事,俊秀的小脸上颇有些小心翼翼的神色。
“有人见不得我长得太美,就把我的脸毁了。”我玩笑般地说,不想流露出沉重的心情。
“好狠的坏人!”他生气地怒道,“等我长大后我替你报仇!”
我不禁莞尔。
“你笑什么?我是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话!你等我长大!”他很不悦地看着我,大声宣告。
我笑出声来。唇畔上扬的弧度扯痛了脸颊的伤,才收敛笑意。
待到入了夜,只剩下我一个人独坐房中,我才沉了心情,默痛黯然。
这世间哪个女子不在乎自己的容颜?纵使我一向冷静淡定,却也不表示我能忍受自己像个怪物!
殷谨言能不能请到范老还是个未知数,而范老能不能治愈我,更是难料。
如果一辈子都要顶着这样丑陋恐怖的半边脸…
忆起殷慎行说的话,“我相信你不会钻牛角尖”,我的心有些苦涩,也许他高估了我…
“公主殿下。”
低柔悦耳的嗓音陡然响起,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来者何人。
“有何消息?”我有些心灰意懒,无甚气力地问道。
冷胤天绕过桌案,走至我面前,狭长眼眸半眯,盯着我细看。
“看够了么?”我抑下心头的恼意,淡淡地道。
“在我眼里,”他的薄唇勾了勾,轻浅笑道,“公主殿下依旧是绝色佳人。”
我睨他一眼,连话都懒得回。
“公主不信?”他斜挑起长眉,道,“仅公主这双灵气的眼睛,便足已令众多庸脂俗粉自惭形秽。”
“真是谢谢你的安慰。”我没好气地回道。
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叫人如何相信他的话。
“不客气。”他应得理所当然,邪气的俊容忽的挨近我,“公主殿下,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那我可要用行动证明了。”
上次吃了他的亏,此次我已有了警觉,迅速从椅子上起身,后退一步。
“公主真是见外,”他也不逼近,只勾着魅惑的浅笑,道,“今夜我可是特意为看望公主而来。”
“没事少出现,免得被人发现。”我毫不领情,冷淡回道。心里却也不得不佩服,我白日里才出事,他却这么快就收到消息了,果然不是一般的人物。这样的人,如果是敌人,可以想象有多可怕…
“好吧,那我走了。”冷胤天耸了耸肩,无所谓地道。
那般吊儿郎当的动作在他做来,却偏是无比的优雅潇洒。
“等一下。”我出声唤住他。
“舍不得我走了?”他狭长的黑眸闪着促狭的微光,戏谑道。
“替我查二个人。”我不理会他的话,径自吩咐道。
“哪两人?”他接话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