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他应下声来,瞥了一眼那难得伸向自己的手,开始缓缓向下,一边抖着,一边落进他手掌里,他收了收手掌的力道,让她轻易地碰到自己袖口的湿漉,她踩着步子跟上他的脚步,那一年,他拖着她走在大街上,她抖着手被他带回家,而这一年,她的手还是抖,只不过,换她送他出门…

“叩叩”一声不算响的敲门声,让还趴在床上睡懒觉的夏春耀皱了皱眉头,随手拉起被子蒙住脑袋…

“叩叩”那声门响似乎不打算停息,让她不自觉地努了努嘴巴,习惯性地翻了身,用脚踢了踢身边的东西,嘴巴里嘟出一句:”找你的,去开门.”

“啪”身边的枕头被她一推,掉在了地上,她被那声音惊了一下,骨碌一声从床上跳起来,抚了抚胸口,弯腰将地上的枕头捡起来,别着嘴角瞧了它一阵,好半响飚出一句,”还以为你真的用飘的摔到床底下去了呢,吓死我了.”说完,飚出一个好大的哈欠,昨天”哭”得太飘逸,搞得有点神经崩溃,本想今天可以把大年初一给睡过去,免得勾起不必要的相思成灾,哪晓得,大清早就有人打破她华丽的计划…

“叩叩”门又被轻轻地敲响了,她套好了衣服,跳下床铺,却觉得没来由的背脊窜上一阵凉,一边对着门外应了一声”马上就来”,一边撩开了被子搜寻她那一到冬天就离不了身的暖炉,抓起来就往厚衣服里塞,这才转身跑到门口,她还以为她已经彻底丧失所谓的人气了,没想到大清早的,就有人来给她拜年,这样看来,她的亲和力还是蛮可观的嘛…

门一开,却见一个和”亲和力”沾不上任何边的人,袅袅婷婷地站在外头,手上提着些包好的礼物,手里打着一把遮雪的油纸伞,一瞧见她有点愣地立在门口,细柔的嗓音夹杂着一点嘲弄的笑意在冷空气里扬起来:”什么时辰了,你倒是闲情逸致,还有心情睡觉?”

她看着面前的人愣了一下,怕她又给自己上政治思想道德修养课,皱了皱眉头,立刻张嘴解释:”我不是故意偷懒,高公公说,我今天可以休假的.”

汀兰收了伞,将手里的东西提到她面前:”过来瞧瞧你,给你捎些东西.”

她低头看着那些东西,看样子珍贵兮兮的,可八成和她的生活扯不上很大关系,再看汀兰不容推拒的姿态,也懒得客套话,伸手接了过去,转身进了屋子,搁在桌上,转头看着已经跟着她进了屋子的汀兰,”我刷牙,洗脸,你自己坐.”

说完,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把昨天就温在碳炉上的水倒出来,解决自己的基本生理需要,安抚了一下自己有点咕噜叫的肚子,心里嘀咕着,要是汀兰能降点品位,直接送点早餐给她,她肯定笑得春光灿烂…

“昨儿个,宴席上的蛋炒饭可是出自你手?”

她一边吞着漱口水,一边含糊地应了一声:”唔!”

“你可知,万岁为何让你做蛋炒饭?”

“……”她含着嘴巴里的水,转过头来看她,不明白她为啥老是喜欢猜度皇帝的意思,干吗,和皇帝搞心有灵犀,很有面子吗?听起来虽然很酷,但是危险系数不是太高了么?

“如今,新皇即位,国库空虚,万岁只是借这碗饭,暗喻满朝文武要勤俭度日,切不可奢靡浮华.”汀兰勾唇瞧向她…

“……哦.”…原来别有用心啊,她还以为,雍正大人也是和常人一样,只是想念起什么逝去的过往,勾起了一些什么被压得很深的记忆,怀念起什么只是留下一串单纯笑脸的娃娃,这才让她的手再抖上一次,搞了半天,她竟是为了什么狗屁不通的暗喻,为了什么勤俭度日,弄得手抖成这样,TNND,真不值…

“怎么?难不成,你以为,只是为了有趣?”汀兰勾起了唇角,瞧着她开始咬唇又不爽的表情,”今儿个,该是九爷离京的日子了吧?”

“……”她含着那口水,舍不得吐掉,只是因为一吐掉,她就得回答一个又一个她接不上来的问题…

“国库是虚的,但是表哥那里的银子,似乎多得有些扎眼了.不是么?”

“……”

“做什么总那样瞧着我,你那口水还不吐出来?”

“……”她不爽得看向面前轻笑的人,有些负气地一口咽下嘴巴里的水,再将视线硬生生地扯了开来,不再看她,转过身去拿帕子擦脸…

汀兰也不介意,径自继续开了口:“上次我瞧见的东西,可是真是先皇赐给你的?”

她正拿着帕子擦着脸颊,却因为身后的一句话,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没转身,也没答话,正想很英雄地回答一句,被拷问时用的经典话语”不知道”,身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看来,你是知晓万岁将你接进宫的用意了,我倒是真没想到,你还真能和八爷扯上什么联系,没名没份的,捏着你在手心上,真的有用么?”

“……”她不说话,只是加重了拿着帕子擦脸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将脸擦得通红…

“看来,你只是隐隐知晓一些事情,历史还是那般不长进.”汀兰挑了挑眉头,拨弄了一下桌上的茶壶, 她敛唇而笑,再次张嘴,那一字一顿的声音跳了起来,”直白点告诉你,九爷这趟去西宁,是再回不来京城的.”

“……”她拿着手里的帕子,拧紧了眉头,转过头去看那说得有些云淡风轻的汀兰…

“你不是手里有东西么?可以拿去救人呀?”她继续轻笑,勾起唇角的温度和窗外的雪花似的冰凉,”哦,错了,你那是要留下来救八爷的,对吧?”

“……”她那仍旧酸痛的手,下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丢开了手里的帕子,转过身去警戒地看着那站已经准备推门离开的汀兰…

“这声提醒,就当是你提醒我,我叫什么名字的回礼了.”汀兰最后瞥了她一眼,举步跨过了门槛…

“哐啷”一声盆砸在地上的声音,让正顺手帮她带上门的汀兰浅浅一笑,撩起了群摆,撑开了伞,下了台阶…

没管那被她撞翻的盆子,她直接扑上了床铺,把一直压在枕头下的荷包扯了出来,连同那块已经许久没有用过的玉佩一起踹进了口袋,一口气冲出门槛,脚一踩进雪里,却先滑了一交,一个扎实地载进雪里,冷得她下意识地把手往怀里的暖炉那里钻,正要起身的腿却突然软了似,怎么也直不起来,她伸手去摸刚放进口袋里的荷包,却一触到那从昨天开始就搁在她口袋里的红包,就猛得撒了手,两只手急忙缩回来,抱着怀里的暖炉瑟瑟发抖…

她沾沾自喜过,因为康熙大人不愧是康熙大人,他能算到,她需要这东西,所以,把它交给了她,她以为有了保证,所有有恃无恐,好象很嚣张一样地进了宫,因为她有定心丸,她以为,最坏的结局,不会掉到她脑袋上,她以为,还有挽回的余地,她以为,熬过去就好,这都是她以为的…

她怎么会知道,表面平静后的波涛暗涌,她总觉得九爷是个生意人,管得无非是生意场的事,不会同这些扯上关系,最坏也不会如何,她的历史果然是太差劲了…

“……早知道,多啃两本书了…”她咬着唇角,看了一眼天色,手一撑地站起了身子,深呼吸了一口,任由冰冷的空气钻进肺里,扯出一丝硬生生的痛,迈开腿,就往宫门口跑,直到看到宫门口那几个站岗的兵哥哥,当然,不是她第一次逃出宫门的那几个,而她也没再同第一次一般,吓得连鞋都跑掉了…

“哪个宫的?”

她也不做声,只是拿出那块玉佩,秀给他们看,一副不太合作的态度,那几个侍卫看过了玉佩,再打量她一阵,终是开了口:”请吧.”

她愣了愣,不太相信轻易过了关,不太相信她可以大摇大摆地走出去…她为难地迈出了步子,正要往外挪…

“等一下!”

她几乎立刻地转过身去,看着那让她立在原地的侍卫,咽下一口唾沫,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语…

“玉佩,请您收好.”那侍卫将玉佩还给了她,继续站他的岗…

她看着被交到手里的玉佩,嘲弄地扯出一丝笑,她还真是有够卑鄙无耻的…有那么一瞬间,她是不是希望自己有个借口,被拦下来,或者因为态度不好,或者因为雍正大人的玉佩不管用了,或者没赶上九爷,然后,她就有机会为自己开脱,为她龌矬又自私的念头开脱…

她将玉佩塞回口袋,不可避免地碰到那躺在她口袋里的红包,她依稀记得,那只在她脸颊上擦拭而过的马蹄袖,那从他的掌心擦过的温度,那不是假惺惺,那真的不是她的假惺惺,那么,这一刻,她是不是应该走得义无返顾一点,再潇洒一点,再飘逸一点?

她看着面前的门槛,吸了吸鼻子,并起双脚,跳了过去,脚一落地,就飞奔起来,不给自己任何思考的空间,冬天的雪地又厚又滑,她就这样连滚带爬地跑进了九爷府,府邸的大门开着,不同往日下人进进出出的热闹,她考虑不了太多,直接跨过门槛就往九爷的书房里跑…

一脚踢开了只是虚掩的房门,急忙寻找九爷的身影,却听见一声稚气未脱的呜咽声,从一个角落里跳出来:”春姨…春姨?真的是春姨!!”

她看着那个娇小的身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往自己身上扑,被她撞了个满怀:”糖糖,你阿玛呢?”

“阿玛…阿玛他们走了!”她一边拽着她的袖子,一边哭,”春姨,我阿玛会不会有事?我听到,我偷偷听到,有人说,我阿玛会有事,他们说,皇上不会让我阿玛回来,是不是?”

“……”

“阿玛前些日子,叫额娘帮糖糖找婆家,阿玛舍不得糖糖嫁的,干什么突然急着帮糖糖找婆家,春姨不在,我要陪阿玛的…我要陪阿玛的…”

“……”

“我不是她们说的心计鬼,我不是她们说的故意讨阿玛欢心的心计鬼,我不是…春姨,我不是故意要学你的,额娘教我这样,她说这样,阿玛会喜欢,她说这样,额娘才会开心,别的房的姨娘才不会欺负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对不对?你知道我故意学你,对不对?所以,后来,你都不大理我…都不大理糖糖…”

“……”她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移开了视线,当初完颜夫人,的确给她好好上了一课所谓的后宫争宠是怎么回事,她后来也是矛足了劲地躲,对于糖糖,她只是不想再伤一次,更私心地以为,她不该让另一个娃娃来替代那个已经离开的娃娃,她只是单纯地这样想,所以,她不再去理会她,所以,她为了自保远离一片喧嚣,她其实,比汀兰好不到哪里去,她明白…

“我都承认,糖糖好坏,那天,我是故意在门口等春姨的,因为额娘有了弟弟,就没时间理会糖糖了,糖糖以为,我要是再学着和春姨一样,额娘就会重新喜欢我,阿玛也会继续宠我,他们就不会再说,我肯定要失宠的话,我知道,你不喜欢心计鬼…我知道你不喜欢…糖糖以后再也不会了,所以,春姨,你叫阿玛不要走…叫阿玛不要走,好不好?你帮糖糖,你帮糖糖,好不好?”

她任由自己的手被糖糖拽在手里,甩了又甩,仿佛少了知觉似地,只是任由她拉着,听着糖糖有些绪乱的话语,想开口说什么,又被硬生生地压回去,只是转头看了看这间书房,她在这里偷窥过,被塞过包子,也在这里睡了好些夜晚,被罚站过,被拥抱过,被安慰过,她还记得她翻墙出去想买的伤风药,她还记得他熬着夜算她算错的帐,她还记得他每次把早餐剩下一半给她吃,她还记得他大年夜对她说到“我会早点回来”……

曾经,她抱着糖糖,在这里走进走出过,那碗第一次出现在这个书房的包子,让她彻底知道,每天搁在门口的包子是打哪来的,原来,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厨子的芳心暗许,而是一个老是凶巴巴又皱眉头的皇阿哥给她的加餐,她笑着装傻,笑过就算,曾经,她牵着糖糖,在这里嬉闹过,那一次次夹进她碗里的菜,她不敢拒绝,只得硬着头皮往下咽,每每看到对面的他老是皱着的眉头,淡淡地扬开,露出一抹轻笑,她就低下脑袋去,视而不见,她不想卷进那片纷争里,所以,她就该离他这个风雨中心远点,她说她害怕糖糖代替掉弘晖的位置,而疏远她,其实也只是自保的借口而已…而这次,她又要拿什么混蛋借口来自保?

“糖糖,走,我们去送你阿玛.”她拉了拉那还在她胸口肆无忌惮挥洒眼泪的家伙,抬起袖子,用着昨晚,九爷帮她擦泪的动作,去擦那挂在娃娃脸上的泪,袖口和他的一样,被染得湿漉,她感觉到一丝冰凉,这才知道,那滋味并不好受,这一刻,她体会到了…

“春姨…”糖糖迟疑了一下,”我不…不敢去…”

“一定要去!”她不容迟疑地抓过她的手,”你要去救你阿玛!”

她扯起有点愣的糖糖,跑出书房,经过她曾经烤过青蛙,红薯,飞禽走兽的林苑,经过她第一次挨板子,然后被他拖回去的草坪,经过那些略过她脑后的片段,甚至撞上了老是不给她好脸色的泰管家,看着他吓得用食指指着自己抖了老半天,她笑着,点了个头,却不带停留地拉着糖糖飞出九爷府,直接奔向城门口,她们能赶的上吧,一定要赶上…

“阿…阿玛!阿玛!!”糖糖有些喘的声音合着冬天的雪片,让马队前头刚准备出发的人停下了前进,转过头来,依旧是习惯性地皱着眉头,看着自家的女娃娃跑得气喘吁吁…

“怎么跑出来了,快回去.”他一边斥责着,一边翻身下了马,走到小家伙面前,却见她连件披风也没带,只好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挂在娃娃身上,披风老长地拖在雪地上…

“我…我有东西要给阿玛.”糖糖看着面前穿着朝服的阿玛,赶紧将一直藏在身后的东西塞进他手里…

他突然觉得手心里一阵热,低头一看,却见是两个被油纸包的牢牢的包子,瞬间,似乎有些明白,抬头向旁边张望了一下,却没见着那抹身影…

“阿玛,是春姨说让我塞给您的,她自己躲在角落里,不肯出来.”她老实地戳破某个躲在边上的纸老虎…

“还是那般没出息.”他轻笑了一声,似嘲弄般地做了总结,用的还是几年前对她说的话语,只是这次,她没有再没出息地趴在他胸口撒眼泪,只是远远地站着,最后同娃娃交代了两句,他再扫了一眼周围,吐出一口雾气,翻身上了马…

某个躲在角落里的家伙,这时才探出了脑袋,看着那抹穿着朝服的身影,拿着两个在冬风里散发出热气腾腾的包子,利落地翻身上马,扬了扬手,带马队出发,这才咬咬唇角,发出一声叹息…

“春姨…”

“恩?”她看着披着黑色披风的糖糖,在雪地里拖着一条大尾巴似地艰难地走到自己面前,”你刚刚把什么东西塞进那个放包子的油纸里?”

“没什么,一个荷包而已.”

“不能给人瞧见吗?”

“恩,不能给人瞧见,你也不许同别人说,知道吗?”

“哦…”她牵着春耀的手,继续往前走,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开了口,”春姨.”

“恩?”

“阿玛有句话,让我问你.”

“什么?”

“如果,当初,他没打你板子,你还会怕他么?”

“……”她怔了怔,随即爆出一声笑,笑得越来越大声,笑得糖糖完全不明不白,笑得眼角也飚出几丝泪花,笑得再也直不起腰杆子,笑得抱着怀里的暖炉蹲在地上瑟瑟发抖,现在她的手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荷包,没有康熙大人的承诺,没有定心丸…这下该怎么办?阿门…

送走了该送的人,送走了后路,尝过了了然一身的滋味,她来不及一步三磨蹭,来不及胡思乱想,更来不及有逃跑的念头,撒开就往那座紫禁城跑,边跑边觉得脖子上的脑袋岌岌可危,她现在好歹也是顶着“人质”这头衔过活的人,这样毫无顾及地跑出来,天晓得会惹出什么乱子,遵纪守法的良好因子,在她脑子里发完酵,等回神过来,才发觉自己已经杵在宫门口…

10

2007年10月11日 星期四 9:42:09 PM《穿越文合集》第十章

清空万里2作者:星野樱

第十一章

她转身正要从口袋里掏出比VIP识别密码卡还好用的,雍正大人的玉佩,抬眼一瞥,却见高公公似乎已经久候似地立在宫门口的右手边,朝她轻轻颔首,抬手宣开了正拦在自己面前的兵哥哥,示意她直接跨进来就好…

她微微一愣,松开了正要从口袋里掏出玉佩的手,咬了咬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后脑勺,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兵哥哥,指了指那高高的宫门,不放心地做最后确定:“…呃…我可以过…过去吧…”

“请.”兵哥哥恭身一抱拳,很给高公公面子地为她放行…

她这才安了心,跨过门口,低着脑袋站在高公公面前,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像个明知道自己没做错的事,也得趋于高压政策低头认错的娃娃,看着高公公的靴子深深地陷进雪里,一步也不曾挪过,就连她走过来,也没有改变交握双手,垂眼而立的姿势,突然明白,这大概就是所谓圣旨的威力,她咽下一口唾沫,人质逃跑被当场抓包,这是何等壮观的场面,阿门…

“姑娘的差事可是办完了?”高公公的话自上而下地飘到自己面前,没有等待的焦虑,没有反讽,没有试探,甚至连询问的语气也没有,只是传话般地例行公事…

她眨了眨眼,有点不太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也不敢轻易地答,只得僵着脖子,杵在原地…

高公公见她不答话,也不多问,径自又开了口:“既是忙完了,就请姑娘别再这般乱跑,折腾奴才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怕万岁没这般闲情.”

她一听“万岁”二字,不自觉地一抖,却见高公公将脚从深雪里拔了出来,迈开步子正要往她住的方向走,她踌躇了一阵,却还是只得跟了上去…

“高公公…”她叫得有点小心翼翼…

“是…”

“雍…呃…皇上说要发落我么?”

“万岁没交代.”

“…呼…”她抚了抚胸口,正要放下心来,不远处的大道上,一阵朝靴落在厚雪上的摩擦声却拉起了她的注意,只见走在前头的高公公猛得停下了脚步,侧了身,让了道,安顺地站在一边,她懒得抬脑袋,只是跟着高公公侧过身子,往旁边跨了一大步,跟着让出了位置,正准备抬手擦了擦,因为吹了一天冷风,快要摇摇欲坠的鼻涕…

“奴才给廉亲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高公公几乎平缓的请安的声,带着熟悉的封号在她的耳边打了一个圈,她没在第一次时间反应过来,擦鼻涕的手还在继续往上抬,直到那把熟悉的嗓音不带声调地扬起,才让她刚抬起的手僵在了鼻前…

“起吧.”

他简单的两个字从她耳边像阵风似地滑过去,几乎吝啬多停留一阵,就被她自己的心跳声给掩盖了过去,她来不及把抬起的手搁下,就见那双眼熟的朝靴从她眼前毫不迟疑地走了过去…

她听见几个官员绕在他身边谈论着时务,却听不见他任何回应,她看见他的靴前还留着雪融后湿漉的痕迹,却看不见他在她的面前片刻迟疑,她闻得到从他周遭带出来的冰雪的味道,淡漠得从她鼻前溜过去,却闻不到他身上被她沾染的糖葫芦的甜丝味…

不要这么默契吧,她才刚刚犹豫不知道该拿什么脸来对他,他就提前一步帮她想好打算,让她连面对他的念头都省了?她低着脑袋,咧开了嘴角,从喉头跳起一抹酸涩,听着高公公重新迈开步子的声音,她没朝他的方向偷看一眼,也没再抬手去擦鼻涕,深呼吸了一口,转过身,背对着他,正要提起脚步…

“哈欠!”

“……好似只有在你身边,我才不会打喷嚏,你可知道为何?”

“你打喷嚏了没?”

“不回来?你就等着打喷嚏打到死吧!”

一声没来由的喷嚏,带着不轻不重,却同时压上来的回忆,从她的口里不带预警地飚出来,他那轻扬的声音,曾经带着疏离在她面前,淡漠地询问过;那淡柔的声音,曾经带着轻佻在她眼前,若有似无的试探过;那清雅的声音,曾经带着和话语内容完全不符的霸道在她耳边蛮横过…

如果有一天,她站在他的面前也能飚出喷嚏来,那就彻底成相思成灾了…她曾经的一句戏谑又不负责任的话,却让她彻底尝到了不负责任的话别乱说的下场…

她唇角一颤,呼出一口白雾,面前的景物再也看不真切…却不敢回头去看那个没有回头的背影,那件下摆被烧焦后,显得有些刺眼的白裘,那个背对着她,却明显也被她的喷嚏声僵在原地的身影…

只是竖起耳朵去听身后的动静,朝靴在雪地里摩擦声音,一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她隐约猜到,他停了下来,站定,这种时候,如果他多少有点男主角的意识,就该甩开那些还在他身边唧唧歪歪,不识时务,不分场合,不懂浪漫,罗里八嗦的电灯泡,走到她身后来,然后,从后头一把将她揽进怀里,给她一个大大的雪中拥抱,接着扳过她的身子,秀出他那双很适合走深情款款路线的漂亮眸子,开启他那很适合说甜言蜜语的薄唇,用性感兮兮的声音对她说:“…人家好想你哦!”

雪花从天上洒下来,带着稀稀疏疏的声音,在地上累积一层又一层,空气里也弥漫着一种酸酸的味道,一阵朝靴重新在雪地里挤压的声音,塞进她的脑子里,她微微一笑,倒是不奇怪,他对当优秀男主角一点兴趣也没有,事实证明,他们的思考回路从来不是一挂的,就像他宁可用喷嚏来代替台词,就像她不想当他的包袱,所以,这一步,她不跨,就像他在用好变态的方法还她自由,所以,这一步,他跨得好潇洒…玉树临风,优雅动人……

“王爷?您笑什么?”实在不明白这位从刚才就一直难得地板着脸的主子为何突然驻下脚步,让众人一同陪他淋了好一阵雪,这会儿,又为何朝宫门口走得飞快…

“……”他不说话,微微提着唇角,抬手微微拉了拉勒得过紧的朝服领扣,脚步却越发得走的急促,无视朝靴前端被溅起的雪给彻底染湿…

“王爷?”

“你觉得,我是在做何事?”

“呃?”被问到的官员,一个愣神,眨了眨眼,却见那位走得欢腾的主子扬着嘴角,却皱起眉头,回身对着身后不解的官员轻轻甩下一句…

“自然是在逃跑.”

“……”看来…九爷离了京,与八爷的沟通将会是他仕途辉煌的第一道槛,就冲这点,皇上也不该把九爷擅自调理京城啊,这以后找谁来翻译八爷的天书啊…

“切…逃跑就逃跑,还摆什么飘逸的破造型…”

“夏姑娘,奴才时间有限,请姑娘别为难奴才…”

“啊…哦…”她应了一声,却偷偷地回过头去,小声地对着宫门咕哝了一声,“这次是你先逃跑的,总该轮到我鄙视你了吧…哼!”

哼声一过,她抬起脚,完全不在意自己没前途地被一个喷嚏调整了心情,扬起了唇,踢着雪花,赶上了走在前头的高公公…

她好象获得了什么承诺似得开始安下心来,不再浮躁地到处找事做,竖起耳朵来搜索周围的流言蜚语,只字片语,也习惯了周围人的唯唯诺诺,御厨房里的油烟味,飘过她的鼻子也过滤成少了皇家气的家常味来,睡觉前不忘好好揉揉自己的屁股,准备不屈不挠得迎接上头下来的,对她私自出宫的最后发落,结果,一个月后,高公公拿着张圣旨来找她,告诉她,她按摩屁股的工作白做了,她升官了,雍正大人把国宴的大厨给打入冷宫冬眠去了,没有大宴的时候,就由她正式接管了雍正大人的胃…

她稀里糊涂地接管了皇帝的胃,还没来得及感觉到期盼了多年的光宗“耀”祖,就收到由上头砸下来的菜单,抬眼一扫,做出一个严肃的总结,当雍正大人的厨子真的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事情,三脚猫的功夫就能摆平,正当她挑着眉头,准备沾沾自喜自己也能混到御厨的高级地位的时,却听到廉亲王受命接管工部事务的消息,明显的意有所指让刚要翘起的嘴角又垂了下去,对于雍正大人同时升高他俩的职务和工资,表示唾弃,她还以为,她工作表现突出,被挖掘出了潜能,上级破格提拔她呢,搞了半天,她的升职还是沾了自家男友的光,走的皇家后门,她怎么不知道,清朝也流行升职时,顺便解决家属工作的规矩…

既然职务都升上去了,她也欣然接受来自男朋友的边缘福利,决定夫唱妇随地好好为祖国服务,听说她家男朋友在风里来,雨里去地帮雍正大人整修太庙,她也配合着一改混吃等死的蟑螂形象,矛足了劲去讨好那个被雍正大人调来换去得很可怜的大厨哥哥,就巴望着学个一招半式,要说皇宫里的人,也是能看风舵的,她这一升职,扎眼地显摆了一把自己庞大的后台,大厨哥哥立刻一改跟她竞争上岗,抢客户的竞争态度,非常热心指导她这个靠蛋炒饭撑台面的“愚厨”…

雍正元年的九月,透着微微的凉,可是天天在灶台边转悠的某人却全然体会不到外界的凉意,挥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子,很卖力地学着怎么颠勺,可这皇宫里的锅似乎都是金子做的,掂量起来特别重,她的手指头被蹭破了皮,露出一丝丝的小红肉,看得她自己都心疼不已

她非常严肃地请教大厨哥哥,这算不算是共伤,有没公费医疗或保险,顺便博取一下同情,希望他改变一下授课方式,不要摆着“师父”的嘴脸,残忍的虐待她,结果,大厨哥哥二话不说,秀出自己那双伤痕累累,老茧边布的粗手,她看得触目惊心,张大了嘴巴,看着对比一下,还能称得上细皮嫩肉的爪子,这才明白,给自家男朋友作饭,和给皇帝作饭的本质区别,也顺便开始检讨过去那些年给他做过的完全搬不上台面的菜单,顺便想起他总是一边看折子,一边用筷子挑饭粒的模样,对于她抛来的菜,毫无概念地照单全收…

退堂鼓在她肚子里打得“咚咚”作响,其实,也没谁期待她有啥惊人表现,看雍正大人丢给她的菜单就知道,她其实也没必要和自己骨气过不去,本来就是后门户加人质,她就偷懒一下,放松一下,应该也不会有人特意跳出来鄙视她哦…

她有些心虚地抓了抓脑袋,抬起脚准备溜出厨房,走出这个围困了女人几个世纪的罪恶深重的地方,准备摘了围裙去寻找新女性的定位,却听见几个小太监交头接耳地往厨房里走,她没在意,正准备趁着大厨师父不注意,将逃课行为坚持到底…

“……廉亲王那事知道吗?”

“恩,听说了,现下各个宫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听说龙颜大怒,这刻正在太庙前跪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