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蝉这样喊着时,一串钥匙便从空中向她飞过来了。她伸出手,接过了从远处甩过来的一大串钥匙。阳光在两人之间隔开,太过刺眼,以至于看不清李信的脸。明晃晃的光芒中,只听到李信喊道,“都给你!你拿去吧!”

闻蝉:“你都给我了,你怎么回家?”

李信理直气壮:“翻墙呗。”

闻蝉抿唇一笑,这才真转身走了。

李信在寺中待到晚上,吃了寺中同僚为欢迎他备下的宴。都是一众青年少年郎君,都是家世显赫,谁也没瞧不起谁,谁也不探问谁的身世。有吴明吵吵嚷嚷,李信性格本身很大方。吃了两盅酒,李信便和郎君们称兄道弟。

到打更的时候,众人才醉醺醺地上马车回家。

李信把吴明送回去后,在夜中晃了一会儿。他也有些神志不清,又趴在城中河水那里洗了把脸,坐了一会儿。等再次站起来时,李信终于清醒了些。他抹把脸,回过头,看着浓浓长夜。他听到江水的声音,也看到灯光寥寥的夜景。少年郎君向上跃起,跳上离自己最近的一棵古树。他在枝上一攀,借力荡向了另一棵树上。

他在夜里高处穿梭,极为隐秘。在长街大巷中巡夜的人,根本没看见少年的样子,还以为一只鸟从头顶飞过。顶多是诧异一下这么冷的天,怎么还有鸟留在北方过冬呢。

天上轻云渐渐收拢,月光越来越暗。打更声从一个巷中走过后,李信翻墙跃进了一个院子。他熟门熟路地在院中绕过仆从们,走到灯火明亮的屋前,在窗上叩了叩。屋中没有传出声音,李信便掀起窗,从外跳了进去,落入了室内。

江三郎坐在一堆竹简中看着他,见到李信过来,青年人抬手指了指,示意他入座。

中有几案,案上尽是竹简,一室墨香几乎要把江照白淹没。李信靠着小几坐下时,看到江三郎这边的情况,道,“你这样忙碌?看来定王待你不错啊。”

江三郎微微笑:“定王耳根子比较软,许多话,在他耳边多说一说,他总会给反应的。这点比太子好多了起码你舅舅在太子耳边说十万句程太尉不可信的话,若非亲眼所见,太子都不会信的。”

李信耸肩,手敲着几案。他不是李二郎了,但江照白还不知道。李家那堆烂摊子自然不会四处宣扬,李信自己只简单跟江照白提了提。江照白诧异他有这般际遇,后笑了笑。江三郎百忙之中抽出空来见李信,此时看少年懒洋洋的样子,点了点头,“昨日见到你,我还以为以阿信你的脾气,定要跟我争执我为何站在定王这一方,而不是与你舅舅他们合作。我还寻思了一些与你解释的话没想到阿信你果然长大了,根本没有问我。倒让我忐忑了一晚,唯恐你我之间有了罅隙,不好弥补。今日得知你身上这几年发生的事,我便能明白了。”

生气?

也没什么好气的。他少时就能理解不是所有人都非要跟他站一边,现在他更能理解这个道理了。况且江三郎始终是和他一边太子也好,定王也好,都不是江照白真正辅佐的对象。江照白看的是整个天下,谁能将大楚带到顶峰,他就追随谁。

再说,何必让江三郎也去支持太子去?

定王,总是一条路啊。

两年前的李信,如果得知要跟程家人合作,肯定不同意。现在,他则能从另一个角度来考虑事情了李信和程家之间的仇恨,应该是程家恨他多一点。他有什么恨程家的呢?他一个小孩子,在程家眼中根本不够看。敌人是丘林脱里那伙蛮族人啊只要程漪不再闹乱子,程家就和解也

江照白说:“我怀疑程太尉与蛮族勾结,想把大楚卖给蛮族。”

李信一顿:哦。那就还是生死大仇人了。没法和解了。

李信偏头:“你确信?程太尉和蛮族交好也不奇怪,你不是跟我说他主和,其实和定王是站在一边吗?他要主和的话,常和蛮族人打交道,应该是正常的吧?”

江三郎摇了摇头,不再说这件事了。他在蛮族待着的时候,蛮族人常和大楚交换物品。双方的关系本就这样成谜,没什么奇怪的。他只是隐约觉得数量大了些。然而互通货物本就是大楚和蛮族之间心照不宣的交易,官方不同意,也不禁止。他拿这种没证据的事去揭发程太尉,只会被反咬一口而已。

江照白与李信对视一眼,都觉得可笑。

太子仇视蛮族,以为程太尉站在主站那一边,程太尉私下里其实一直在和定王沟通。定王是真正的主和,天天想着怎么让大楚和蛮族之间再无战争,江三郎却要把定王拉到打仗那一边

他们这些人兜兜转转,时而合作时而对峙,也很有趣。

但是起码江照白站在定王这边时,他要修的桥,要建的路,要造的国学,都开始步入正轨了。总是比跟着太子好

江照白正在跟李信解释长安现在的局面,看李信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你要是站太子那边的话,想去边关,还是有机会的。”

李信扬眉,说,“太尉不会同意我去的。”

江三郎目中有笑意:“极北之地、乌桓所居之处,也备受蛮族侵略之困扰。那里荒芜已久,太尉是不管的。你要是去,太尉巴不得你死在半途上。”

他低头沉思,既然有这么个地方,他就要想怎么麻痹程老狐狸了。他与江照白秉烛夜谈,两人认为其实不难。因为程家始终没把李信太当回事,就把他当小孩子。程家同辈郎君对李信如何,程太尉都不可能把李信放在同等地位看。这就给了李信很多机会毕竟,程太尉不可能知道,李信针对他,并不是为私心。

为国为民,皆不在程太尉的预料内。

青年与少年说了半宿话,又在后半夜教给李信蛮族话如何说。到快天亮,李信告辞时,江三郎才把早准备好的一筒卷轴交给了李信。江照白斟酌着用词,“你托付我查的阿斯兰左大都尉,情报皆在这里了。昨天你来的时候太匆忙,我没找到,现在你拿回去看吧。”

李信低头,先打开卷轴确认了一番。

江照白看着他,半晌后平静道,“这上面是我这几年所听说的他的事迹。他戴着面具,自言脸上被火烧过,不愿吓人。我使了很多手段,都没见过他的脸。都说他原来马贼出身,在边境天天晃,也成了家。后来大楚当时的车骑将军,就是你舅舅,与蛮族在那里大战三日。阿斯兰的家人都被你舅舅的人杀尽,他的妻女皆亡,只留下他一个。他对大楚充满了仇恨,入了军,势要复仇。”

李信向江三郎拱了拱手,将东西往怀里一塞,就准备跳窗走了。

江三郎不紧不慢地在他身后道:“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我回大楚的时候,遍寻当地的土著居民,寻找阿斯兰昔日的行踪,想找出他的破绽。我听了一个有意思的说法,有位八旬哑巴跟我比划,说他曾听阿斯兰喊过他的妻子一声‘公主’。”

回头,冷眼看着江照白。

江三郎语气也很冷,一字一句,“阿信,你在干什么?你到底在查什么?!你是在查皇室昔日的事迹吗?谁都不知道的东西,你要它重见天日?你知道那声‘公主’如果被人知道,未必是什么好事吗?”

李信默了片刻后说,“你想多了。我查的不是这个那个哑巴”

“在当年大火中逃了生,其他人都死了,就剩下他一个。我已经把他带走了,不会有人再查到。”

李信嗯一声,再向江三郎告了别,这次是真走了。

他心事重重,整个人被江三郎口里那声“公主”给晃得头疼。他回去换了衣服,洗掉了一身酒气,才重新去光禄勋报道。今天终于见到了长官,又被领进宫中与当值的郎君换了班。接下来几日,李信便一直在熟悉自己的新环境。

夜里时,他每晚去江三郎那里学习蛮族话,从江三郎那里了解蛮族人的习性。江照白那里有很多理论常识,皆是从蛮族带回来的宝贵资料。太子很感兴趣,但是定王不感兴趣。如明珠夜投,江三郎对蛮族人的了解,在定王这里基本没什么用。好在李信来了,江三郎总算能给这些卷宗找出一个出路了。他们再没有提当晚对阿斯兰的讨论,所谓什么“公主”,也没人去查。

查是肯定查不到的。

大楚皇室不会把这种事昭告全天下。

只是李信总有个怀疑,知知她、她母亲,不就是公主么?他私下查过,当年那场大战时,长公主也确实在曲周侯的身边。李信唯一想不通的是,他那位舅舅性情强硬无比,少时就和长公主打架打得天翻地动若长公主真的对不住他,以曲周侯的性子,不可能跟长公主和平这么多年啊?

十七年前,蛮族与大楚在边界有一场大战。大火连烧三日,将北地烧得寸土不留。

之后,闻平的将军职位就被卸了,他与长公主回到长安,开始近二十年的半隐居生活。

当年的那场大战,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何一个在大楚边界打转的蛮族马贼,会去蛮族投军,开始仇视大楚,势要杀光这里所有的人?

而在其中,长公主和曲周侯,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身份?

知知到底是谁的孩子?!

李信有种预感,他想要替闻蝉瞒住的身世,恐怕瞒不住了。江三郎何等聪明,他在帮李信查阿斯兰过去事情的时候,肯定是有所怀疑的。李信相信江三郎的人品,相信他不会到处跟人去说,可万一江三郎不小心验证时,被谁发现了呢?

再或者李信在寻当年的真相,焉知没有旁的人,也在寻当年的真相?

他必须得把留下的那个后手,往明面上放了。

李信想到了那个叫金瓶儿的年轻女郎,相貌与闻蝉那般相似,好吃好喝供了这么久,学点儿蛮族话,帮他一个忙,应该不难吧?

清晨与同僚换过班后,李信边琢磨着这些事,边回去了自己的新家。他到门口时,府门大开,无数侍从来来回回地搬东西,见到他也不认识。李信这个主人在边上看了半天,见他们搬石头搬土什么的他迷茫地进了府,循着女流的方向去找人,果然在后花园那片地方,见到了闻蝉。

这处宅院以前也有人住,不过搬走很久了。照李信的眼光,觉得原主人的品味是很不错的,李信很满意。但是他过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都被拆了,尘土滚滚,瓦屑成片成片地堆着好在还有一条长廊没拆掉,闻蝉正坐在长廊中,吩咐青竹,让人把她直面的湖给填一半。她正拿着图纸,指指点点,告诉人她想要什么样的湖

李信靠在廊柱上看她。

看她靠着栏杆,细声细语地吩咐台下的人忙碌。仆从听不懂她的湖要怎么填,她就不厌其烦地解释。青竹在一边道,“您把二郎的家都给拆了,等二郎回来看到,会不会被您给气死啊?您悠着点,我觉得这湖挺好的”

闻蝉说:“我不喜欢!对了对了,把那棵树移过来”她抽空回答青竹的担忧,“放心啦,表哥不会生气的。我表哥都把钥匙给我了,当然是我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啊。”

她心中激动无比!

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她第一次能布置自己想要的世界!这是她的地盘!完全地属于她!她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她想填湖就填湖,想移树就移树这以后会是她的家!她将住在这里她无比地期待

李信靠着廊柱,看她兴奋又忙碌。他心想,便是为她这种笑容,我也要为她把一切都给铲除了。

少年慢慢坐了下去,静静地看着她,然后闭上了眼。

久违的疲惫涌上来,闻蝉的笑容又让他放松。他靠着柱子闭眼沉睡,直到过来的仆人奇怪地看他,再等少许时光,闻蝉与青竹在仆从的领路下,看到了已经睡过去的少年郎君。

闻蝉蹲下身,看阳光在他身上打了个卷儿,一晃而去。时间悠缓而安静,少年少女一醒一睡,直面彼此。暖风徐徐,木叶簌簌,仿若花落,花又开。

第115章 109

李信睡醒后,睁开眼,先看到黑魆魆的四周。黑魆中一片宁静,只有自己身边放了一盏灯笼。灯笼光芒晕黄,在风中摇晃,似随时要被黑夜这头巨兽吞噬掉。在灯笼边,有少女抱膝坐在栏杆旁边,眸子清清莹莹地看着他,十分认真。

闻蝉不知道在风里坐了多久,这么晚了,她都还在这里,旁边就跟着一个青竹。见到李信醒来,闻蝉惊喜,“表哥,你醒了啊?”

她问:“你饿不饿?”

不等李信回头,闻蝉转头看青竹。青竹明白翁主的意思,再加上李二郎已经醒了,她也敢放心把翁主一个人丢在这里。青竹走出了廊子,带走了等在那里的几位侍女。侍女们走出了这块地儿,也带走了所有的声息人气。

李信发现自己身上被盖了一层毛毯,他推开来,揉了揉僵硬的手臂,脚踩到了地上。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睡了一下午,从天亮直接睡到了天黑,他肯定要不舒服的。李信对闻蝉说,“你在这里坐了一下午?”

“是啊,有匠工说看到有郎君晕倒在廊子里,我过来看,原来是你睡着了,”闻蝉嗔他,“你真是的,怎么靠着柱子就睡了?我又不是把你睡觉的屋子都给拆了。我让人搬你,想把你搬回屋子去睡。但是又怕吵醒了你”女郎倾身,手在他眼下轻轻一碰,指腹温温,“你看,你眼睛下面一圈青黑,这段时间肯定都没睡好啊?我怕吵醒你,让你又睡不着了,只好让你在这里随便应付了。”

李信叠好毯子放于一边,露出笑,“真是辛苦你了,照顾了我一下午。”

难怪他下午时觉睡得甚好,没有乱七八糟的梦来打扰。有闻蝉在身边,他哪里还需要什么梦来奢望呢?

闻蝉摆了摆手,矜持也矜持得没到点上,“我不辛苦,我早就发过誓,有朝一日,我一定要照顾好我的爱人,再不让他受伤。”

李信停了活动手骨的动作,抬了眼看她。他眼中的笑容展开,灯火的影子一会儿亮一会儿弱,照在他面上,更衬得他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独特味道了。他坏笑道,“爱人?你的爱人?”

他指望闻蝉害羞,然后逗一逗她。

不料闻蝉又出乎了他的意料,她总是时不时地迸发出勇气,让李信瞠目结舌。这会儿,闻蝉正坚定地抬头,看他,“是的,我的爱人。”

李信怔住。

少年少女坐在栏杆上,少年意态闲适,少女缱绻相望。万里星光如河,在天上璀璨耀眼。星海辽阔,幽幽静静,漫撒苍穹。它们从亿万年之外穿梭尘埃与空气,只为在这一刻发出光华,照耀天地间坐着的这对少年男女。

万语千言难以说尽,千情万语涌到心房。胸腔如灌了岩浆,那突然热起来的血,突然不再酸痛的肉体,突然移不开的眼睛要如何诉说,如何与星辰说尽相思意呢?纵她就在面前,心中的爱意,也无法强说。

李信怔怔地看着闻蝉。

他动了一下,然后不留心,着力点没拿捏好,身子竟然失了力,歪斜向外。李信从长廊的这一头栏杆,直接摔了出去。

她着急站起来:“表哥?!”

她听到沉闷的噗通一声落水声,李信直接掉到了廊子下方的湖里。闻蝉慌慌张张地提起灯笼去找人,灯火映着微有波澜的湖水。大冬天的,水上结了薄薄的一层碎冰。这会儿,冰碴子碎成了片,浮在水面上,在火光中发着光。

然后一望看不到尽头的湖水,在天地尽头与黑魆天幕交接。

闻蝉提着灯笼趴在栏杆上,半天没找到人影。她急得快要掉下眼泪,又喊了一声,“表哥!”

伴随着她的喊声,少年郎君狼狈无比地从水里冒出了头。他抬起头,星火般的眸子看一眼闻蝉,然后移开了。李信闷不做声地从湖水里爬了出来,手攀住栏杆,上了岸,带出了一身水,湿漉漉的跟鬼影子似的。

闻蝉对他简直无语了。

她就说一声“爱人”,李信便这样激动——一激动,他的动作就这么大,直接摔湖水去了。

这幸好是摔湖水去了啊!闻蝉本来打算填了这片湖,把湖的形状改一改。现在她心有余悸,不想改什么湖了。掉到湖里,总比砸到实地上好啊。她要是把这里的水给填上了,下次李信再激动,摔下去,直接脸着地毁容了怎么办?

闻蝉好笑无比,看李信脸黑黑地爬上来,耳根通红。闻蝉忙把他之前叠好的毯子重新给他,示意他擦擦头发去换衣服闻蝉:“表哥,你能不能行啊?”

李信摆了摆手。他在闻蝉这里丢脸都丢脸的次数多了,他少年时追她,就偶有丢人的笑话闹出来。像这种一激动给摔到湖里这种事,虽然是丢人事件中最丢人的一次。不过对象是闻蝉,李信也乐于逗她一笑了。

李信坐了下来,靠着柱子。闻蝉站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拔下他发上的束冠,摸了摸少年发丝间的凉意。闻蝉推他的肩:“你怎么又坐下来了?你该回去换身衣服擦擦头发啊。”

这么湿漉漉的穿一身算什么?

李信仰头看着她:“没事,我再看一看你。时辰不早了,你马上就要走了。看一眼少一眼,我哪舍得把宝贵时间用来换衣服呢。”

闻蝉:“可是现在是冬天啊!你这样会生病的。”

李信:“我甘之如饴。”

她看少年郎君抱紧毯子,想他也是冷的。她用灯笼里的那点儿火影照着他,看他面色苍白,唇瓣发抖。他原本就精神不振,这会儿从湖里爬上来,更是冻出了一身毛病。可是李信任由她说,就是不肯回去。火光打在少年身上,难得的,将少年身上那股凌厉之气冲淡。他坐在这里,竟生出几分可怜的样子来。

李信还说他刚到新地方很忙,他平常也看不到她李信硬是坐在这里,闻蝉怎么推他,他都不肯丢下她去换身衣服。

闻蝉想了想,心中对他又怜又爱,还万分舍不得,“我给你一些甜头,你就知足回去好么?”

李信眼皮耷拉,嘴硬无比,“那得看是什么甜头”他的气息被淹没,被吞噬。

女孩儿俯下身,捧着他的脸,亲上了他的嘴角。她闭着眼,鼻尖与他的冰凉相碰,馨甜的呼吸贴着他冒着冷气的肌肤。她柔软的唇瓣与他碰撞,她亲吻着他,并加深这个吻。

他再次一激动,身子一晃。

然这次有闻蝉,李信不会像之前那样慌张丢人了。他这次是往廊子里头摔去的,且他还反应极快地抱住了女孩儿的腰,将她提入怀中,隔着一层毯子,紧贴着自己潮湿的衣襟。闻蝉再次听到咚的一声闷响,她睁开眼,天旋地转间,方位已经变了。

她懵懵地看着被她压在身下的郎君,她的手指还抚着他的脸。她不解为什么就片刻时间,她已经从站着变成了趴着,而李信还被她压在身下。

李信后脑勺砸地,很是吃痛。但是看着闻蝉茫然的眼神,他更加着急,把她往下压向自己,含糊道,“别停下再亲”

闻蝉哭笑不得,却被李信手压着后背。她想起身,他的手贴着她脊背不让她走。他还用并不重的力道将她重新送往自己怀中,闻蝉不情不愿中,被李信半强迫性的,唇瓣重新贴上了他。

少年们在那一瞬,屏住了呼吸。

闻蝉俯下眼,看着身下的少年。

看他睫毛沾着水,眼睛黑而亮。他专注地凝视她,手摩挲着她的背部。他脸上有水,神情也有些憔悴。可他专心无比地望着她,唇瓣也无比的柔软。闻蝉手捧着他的脸,撬开他的牙齿,与他的舌根纠缠。

她缠绵无比、爱恋无比地亲吻他。

星河摇落,千里成风。银壶乍破,水银泻地。这一天一地的暖意,这熠熠生辉的星光。

星海倒影在少年们的眼睛里。

而少年们亲昵地交换着绵绵的吻,呼吸开始滚烫而急促。

闻蝉再次上身起来,换李信不满意地皱眉。闻蝉叫道:“你拿什么顶着我?”

李信去怀里摸了半天,摸出一块玉佩来。闻蝉惊讶看到那是她少时送他的司南佩,这会儿被李信随意地丢了出去。他再摸了半天,什么玉符啊匕首啊铁环啊铜扣啊,叮叮咣咣往外铺了一路。

他估计掏的差不多了,还把她抱起来身子往旁边挪了挪,重新向少女扬起下巴。少女轻软乌黑的发尾缠在他指间,他恋恋不舍,声音沙哑,“这次没了。知知,再亲亲我。”

闻蝉:“”他声音里的哑意,让她身子跟着发软。她几乎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在喉咙里滚了一圈,“那你亲完后就去换衣服,去洗漱,去睡觉。”

“好。”李信迫不及待地用手将她往怀中按,声音发着抖,他发红的眼睛看着她,一目也不错。他不把自己的兽欲释放出来,他却已经舍不得离开她了。他控制着自己不反扑,他知道一旦他开始主动,就不会再停止了。

黑夜向两人身边收缩,湖水清气影影绰绰,远方的狗吠声也忽远忽近。青竹她们即将回来,快要没有时间了。眼睛望着上方黑压压的瓦片和远方檐上的鸱吻,在女孩儿甜美的笑容中,少年郎君有了反应。身子燥热,半身麻痹又颤抖,连指尖都开始抖。

只要她在,他便难以自持。但是没关系,这么厚的冬衣,再加上毯子,闻蝉感觉得很模糊。

他稍微一糊弄,她就当真了。

然而他抱着她,只想她——“知知,再亲一下。”

他看着心爱的女孩儿,再一次向他俯下了脸。心脏在怦怦急跳,每一次的靠近与呼吸,都让彼此汗毛倒竖,颊畔绷紧。黑夜带给她无限勇气,也带给了他无数渴望

李信手在地上猛力捶了一下,心跳无法平静。他让自己像尸体一样躺着,像傻子一样等着她的亲吻。但是他心里想:妈的,真想马上就睡了你。

李信在心里想了一下:我得一点点地引导,一下子把欲望完全暴露,知知会吓到。而且她骨架小,身子纤弱,我听说她小时候身体还不好她恐怕承受不住。妈的,我真是想多了老子连娶她都还没娶到

夜色四合,涛声遥远。星坠大地,银光千万。此夜长风漫漫,当闻蝉在侍女的陪伴下,坐在马车上抱膝恍神时,李信在自己那被闻蝉拆了大半的宅子里从东晃到西,再从西晃到北。车外的灯映着女孩儿的眼睛,闻蝉闭上眼,抱紧自己的身体;少年侧卧在榻上,弓着身子,埋于被褥间,气息滚烫,呼吸剧烈。

更晚的时候,侍女们睡了,闻蝉悄然披衣起身,推开窗子,凭几而坐,望着深夜,若有所思。她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面颊,心想:我当时感觉没有错吧?表哥他确实、确实反应很大。

两条街之隔的宅院里,李信心烦气躁地从床上爬起来,换了衣裤,将弄脏了的丢开。他站在窗前凉风中,望着虚空,忽地哈哈哈笑起来。他意气飞扬般,将指放于唇间,发出清而嘹亮的长啸声。

瞬时,一整条街的狗吠声都被带动,各家宅院骂骂咧咧——“有病啊?!”“大晚上的,谁这么折腾,扰人清静?”

李信噙着笑,站在窗边,听着四面八方的狗叫声回应,也听着偶尔能听到的几声大骂。他心情终究有所畅快,虽没有以前那般风采,但也不再连笑容都要伪装一下了。

第二日,李信就采购了一番礼物,挨家挨户地登门拜访道歉,把自己这条巷上住着的达官贵人都拜了个遍。新来了邻居,众人都打听过这位乃是会稽李家的二郎,李二郎虽然扰了民,但第二日态度很好地来道歉。遇到脾气不好的主人翁,被喷了一脸唾沫,也能神色自如地擦把脸,继续致歉。

他这般作为,博得了邻居们的几番好感,客气地留下了他的礼物。

李信在长安慢慢开始站稳了脚。

然他对付自己的邻居们很轻松,夜间一声长啸,都能让他算计来与邻居们打交道的机会。他在闻蝉的母亲,宣平长公主那里,却吃了无数闭门羹。李信很想娶闻蝉,他那点儿贫瘠的文采,全都贡献给了长公主。每天绞尽脑汁地写帖子,斟酌用词,与这位难说话的长公主打交道,求对方点个头,把女儿许给他。李信在每天写帖子的同时,也在托人置办纳彩之礼。他承诺尽自己所能风光地娶舞阳翁主,但他就是把钱全撒出去,给闻蝉办个十里红妆,长公主也不稀罕。

比财比势,李信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李信以头抢地,他快被长公主这高贵冷艳的脾气给磨疯了。

他没告诉闻蝉这件事,他想娶她,总得靠自己的本事。他其实也有无数的手段对付长公主,但是长公主是他梦中情人的母亲,他连梦中情人都舍不得碰一根手指头,更加不敢在她母亲那里走什么歪门邪道了。

李信只好一天一张帖子地求见,即便他到长安一个月,帖子递了无数,和曲周侯与世子都说过话,却还是没见过长公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