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站在偌大客厅的程骞北,看着那阖上的门良久,忽然暴躁地抓了抓头发,走到沙发前,用力踹了一脚茶几。

第53章 五十三章

江漫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回过自己的小公寓,明明是住了好几年的房子,睡了几年的床,就因为这几个月在程骞北那儿住着,乍一回来,竟然有点不习惯了。

不习惯的当然不是房子和床,而是睡觉时身畔少了一个人,一道温暖又坚实的躯体。

她想,那些因为分手而痛不欲生的男女,其实痛苦的也许并不是爱情本身,而是已经深入骨髓的习惯。

所以说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

因为不习惯,她这一觉睡得很不好,隔日早上差点没准时爬起来,来到单位,自然就比平日迟了点,好在他们电视台上班并不用严格打卡。

今天的工作依然很忙碌,连着录了两期节目,因为嘉宾的关系,每一期都录得不是太顺利,期间临时改了好几次台本,前前后后花了六七个小时。

恰好两期主题都是江漫负责,她到底是个普通人类,昨晚心理冲击那么大没休息好,等录完收工,整个人差点瘫在办公室。

章笑笑见她一脸菜色,走过来笑着问:“怎么这么累?昨天没睡好吗?”

江漫道:“可不是么?”

章笑笑坏笑:“是不是你们家那位霸道总裁昨晚太用功了?”

江漫微微一愣,无奈地扯了扯嘴角,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指不定马上要恢复单身了!”

章笑笑怔了下,问:“怎么回事?你跟程总吵架了?”

江漫点头:“算是吧!”

章笑笑在她旁边坐下,好整以暇道:“不是我说,女孩子偶尔作一作是情趣,但也要懂得让步。你们家那位可是万里挑一的青年才俊,不知道多少女孩排队等着呢,你可别太大意,被抢走了就只能追悔莫及了!”

江漫轻笑:“能被抢走的,也没什么稀罕的。”

“不能这么说。”章笑笑一副明白人的口吻,“你也不是十几岁爱情至上的小姑娘了,谈情说爱也得讲究现实。你想想,咱们栏目副主编候选人,竞争多激烈,有背景有才能的又不是你一个,要是你和程骞北分了,这副主编的位子,你只怕就得往后排了。”

江漫愣了下,忽然就有点烦躁。所以连自己认真对待的工作,都要间接被这个人所掌控吗?

真特么操蛋!

章笑笑自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推了推跟一滩烂泥一样的人,道:“漫漫,听到没有啊?”

江漫默了片刻,不答反问:“你觉得对你来说,一个你很爱的男人,他做什么是你不能容忍的?”

章笑笑托腮想了想,笑着道:“如果是你家程总那样优质的男人,做什么应该都能容忍吧!

江漫嘴角一抽:“你能不能有点节操?”

章笑笑大笑,然后稍稍正经下来,道:“好吧!不开玩笑。男女之间肯定还是得有底线的,如果是我的话,大概就是不能忍受说谎欺骗,干涉我的人生选择吧!就算是再优秀的男人也不行。当然,善意的谎言不算。”

江漫道:“如果他很爱你,用手段欺骗你改变了你原本的生活和选择,只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呢?”

章笑笑果断道:“那也不行!如果是这样,他不是爱我,而是自私了。我是不能接受这种爱的,又不是演电视剧,巧取豪夺呢?”

看!连章笑笑这么没节操的女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怎么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爱情也应该有底线有原则。

江漫捂住眼睛,有气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章笑笑见状,试探问:“你和程骞北不会是遇到这种问题了吧?”

江漫摇摇头:“不是,就是最近闹了点矛盾,有点烦。”

章笑笑道:“男女之间哪有不闹矛盾的,差不多得了。”

江漫敷衍地点点头。

章笑笑看她兴致不高,也就没再多缠着她说话。

因为不习惯独自一人的冷清夜晚,江漫做完工作也懒得回去,赖在办公室继续干活。等到有保安来催了,才不情不愿地离开。

过了十点的地下停车场很安静,她找到自己的车,慢悠悠开出来,不经意间从后视镜看到一辆熟悉的车子跟在自己后面。她皱了皱眉,装作没看见,继续往家里开。

今天程骞北其实有给她发过信息,不多,诸如早安午安之类的内容。她没有回他。

这会儿看到他跟着自己的车,而且应该等了很久。她也不知是该烦躁,还是感动。

回到家上了楼,江漫悄悄躲在窗帘后面往下看,程骞北的车子果然停在楼下。等她洗完澡出来,再偷偷去看,那车子还在原处。她想了想,将灯关掉。

果不其然,过了片刻,那车子总算开走了。

接下来几天,都是如此。不管下班早晚,程骞北都会开车跟在她后面,然后停在楼下,等到她的房间熄了灯才离开。

一直到第五天,江漫终于忍不住,下班来到地库,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子,直接走了过去。

程骞北看到她站在自己车外,打下车窗,抬头看向她冷淡的脸,轻笑着道:“下班了?”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江漫道:“程骞北,你觉得这样有意义吗?是想感动我还是感动你自己?”

程骞北脸色微微一僵:“我只是想看看你,你当做没看到就好。”

江漫深呼吸一口气:“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安静一段时间?好好想想我们的事?”

程骞北沉默片刻,冷不丁问:“然后呢?”

江漫一时噎住:“我不知道。”

程骞北别开目光,别无表情道:“你做事太绝了,我怕你一安静,就冲动去找别人了。”

江漫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本想反诘,但忽然想到当年的事。当时她就是为了和许慎行干脆利落断掉,一冲动找了他。

所以他天天跟着她,是怕她重新上演当年的事吗?她真的是不知该哭还是笑了。

深呼吸了口气,江漫道:“你放心,我没当年那么幼稚。要去找别人,肯定也是和你说分手之后。”

说完就转身往自己车子走。

程骞北默默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怔了片刻,忽然下车追上她,用力拉住她的手臂,压抑着声音一字一句问道:“江漫,你告诉我,我怎么做你才能原谅?”

江漫抬头看他,这才发现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脸看起来有些憔悴,一双眼睛也不复往日那般神采,而是多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助和迷茫。

有那么一刻,江漫的心是软下来的。她想,过去的就过去了,只要现在好好的就可以了,何必计较那么多?

但也只有那么一刻,想到他对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她就有些心惊胆战。

她叹了口气:“这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而是我必须弄清楚,我该不该和你这种人在一起?”

程骞北皱起眉头看她。

江漫道:“你……真的让我有点害怕。”

程骞北终于还是将握着她的手松开。

江漫又说:“你别再跟着我了,这只会让我更加困扰。”

程骞北舒了口气,点点头:“好。”

江漫伸伸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之后的几天,程骞北果然没再出现。

江漫在再看到他,是在新闻上。

那天是中午休息,她打开网页,忽然跳出一则突发新闻,四环路发生一起重大车祸,一辆辉腾被追尾,撞在路边栏杆。

车获悉现场的照片被人拍下发在了网上,看起来很惨不忍睹,两辆车都撞得很厉害,翻倒在地不说,还起了火,地上留着两滩血迹,据说两个司机都被送去了医院,伤势不明。

江漫看清被追尾的车辆那半截车牌,吓得差点心脏没跳出来。

这车子正是程骞北常开的一辆。

她赶紧拨了那个已经很久没打过的电话,那头传来的却是关机。

她这才发觉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自己好像都不知道程骞北身边任何人的电话。最后只能顺着新闻确定了伤者送去的医院,飞快赶了去。

到了医院,倒是很快打听到程骞北的病房。

网上说得很严重,虽然没有具体的消息,但江漫的心还是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找到程骞北的VIP病房,她深呼吸两口气正要敲门,却发觉房门并没有关紧,虚掩着留着一道缝。

她放下手,从缝隙里看进去。穿着病号服的程骞北站在窗边,他身后站着他的助理。

“程总,你放心吧,嫂子肯定已经看到新闻了,你刚刚电话不是关机么?她指不定现在已经在来医院的路上了呢。”

程骞北低头盯着刚刚开机不久的电话,沉默不言。

林助理道:“你赶紧躺床上吧!不然待会儿嫂子来看你,还以为你一点事都没有。女人是最心软的,看到你伤得重,才不会继续生你的气跟你闹脾气啊!”

程骞北点头,低声应道:“嗯!”

然后慢慢转身,朝病床走去。

江漫移开视线,自嘲地笑了笑,悄无声息地离开。

有人习惯了用心机和手段,大概永远改不了这个坏毛病。

第54章 五十四章

林助理一手推着吊瓶架子,一手扶着自家老板:“程总,您慢点!”

程骞北的脸色很苍白,连嘴唇都没有半点血色,缓慢地挪到床上,躺下时因为胸口的疼痛,眉头皱成了一道明显的川字。

林助理小心翼翼扶着他平躺好,给他上被子,又把吊瓶调整妥当,这才重重舒了口气,朝床上抿唇闭眼的男人道:“程总,你说你从手术室出来还没俩小时就下床,要是让医生看到了估计得挨批了。你这可是断了两根肋骨,差一点点就插进心脏,听着就够吓人的。”

程骞北淡声道:“不是没插到心脏么?”

林助理道:“那也是断了两根肋骨啊!而且还擦到了肺,您现在躺着可就别折腾了。也就是你身体底子好,要换成别人,指不定什么样呢!”

程骞北不甚在意道:“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大惊小怪。”

说完,他刚刚随手放在枕头边的手机响起,他赶紧伸手拿起来,看到眼号码,一抹失落的神色不着痕迹地而过,他皱了皱眉,朝林助理道:“你回公司吧吧,我这里你不用管了,有事我再通知你。”

林助理:“行,那您等嫂子过来,我回去处理公司的事。”

程骞北点点头,又道:“车祸的新闻压住,别把我名字曝出来。”

“明白。”

等林助理出了门,他才不紧不慢接通电话。

“程总,查到了,肇事司机应该是受叶雅意指使,不过目前没有证据。”电话那头的人道。

平躺在床上的程骞北看着白色的天花板沉默了片刻,低声说:“叶雅意是吗?她这些年大部分时间待在国外,说是搞先锋艺术,其实就是拿着她爸的钱鬼混挥霍。如今他爸进去了,公司也被查封了,爷爷分得那几千万财产,估计不够她花几年,来找我麻烦也在情理之中,你让人注意她的动作。”顿了顿又道,“如果是直接针对我,阻止就行。如果牵扯到江漫,就不用客气了,找点方法让她滚出国别再回来。”

那头嗯了一声:“明白。”

程骞北挂上电话,将手机丢开,因为这细微的动作牵扯到痛处,不由自主嘶了声。半晌之后,才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将手机拿起来,微微侧头看向屏幕。

微信中和江漫的对话框,还停留在昨天晚上他道晚安的信息,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由得猜测,大概是她还没看到车祸的新闻吧——虽然作为一个媒体人,这种概率微乎其微。

江漫从医院出来,只觉得心烦意乱憋得慌,回到办公室,也无法沉下来工作,那条车祸新闻像是丢进水中的小石子,溅起一点水花之后很快就没了下文。程骞北的名字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更别说伤势如何的消息。

接下来的日子,程骞北每天照旧给她发晚安短信,但对自己的伤势只字未提。

她也不知道是该舒一口气,还是又失望了一回。

她没有再去医院。

一直到三天后,她接到母亲的电话。

江母在那头道:“漫漫,我跟骞北打电话让他周末来吃饭,他说在医院住院这周来不了,问他怎么了?他就说一点不舒服。到底怎么回事?你也没跟我们说他生病了啊。”

江漫眉头皱了皱,回道:“出了点车祸。”

程骞北虽然去江家次数不算多,但每次都表现得很好,他长得一表人才,在长辈面前的礼貌谦和几乎忽然天成,没有长辈不会喜欢这样的女婿。加之,送得礼物也总是深得二老的心,两个老人早已经将他当成亲女婿了,偶尔也会越过江漫直接给他打电话嘘寒问暖。

听到“车祸”二字,那头的江母惊得轻呼一声,道:“什么?怎么会出车祸的呢?”

“被人追尾了。”江漫轻描淡写道。

“严不严重啊?你怎么也没跟我和你爸说?车祸可不是小事,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可得好好照顾他。”

江母噼里啪啦的一大串,让江漫脑袋直疼,她不太耐烦地打断他:“没事的,你别担心。”

江母道:“在哪家医院?我和你爸明天去看看他。”

“不用了。”江漫说。

“怎么就不用了?都住院了呢!”

江漫敷衍道:“有我照顾呢,没事的。”

江母犹豫了片刻:“那行吧,你好好照顾,自己做点营养的东西给他。”

“知道了!”

江漫挂上电话,将手机扔到一旁,揉了揉眉心,抬头看了眼时间,想着手头工作已经做完,心烦意乱地挣扎了半晌,终于还是拿起包去了医院。

她没有直接去程骞北的病房,而是找到了他的主治医生先打听他的伤情。

毕竟是VIP病人,医生担心泄露隐私,确定江漫是程骞北的妻子,才把病历拿给她看。

左侧两根肋骨骨折,肺部被擦伤,至于软组织挫伤这些就不消多提了。

江漫看着手中的病历单,几乎不可置信。他刚入院的时候,她在门外看到的人,不是好好的么?怎么会这么严重?

她看向医生,颤抖着声音试探问:“真的这么严重吗?”

医生笑道:“您这是质疑我们医院吗?”

“不是,我之前看他好像没什么事啊!”

医生笑道:“怎么可能没事?送进急症室手术的时候,别提多危险,要是再近两厘米,断裂的肋骨就刺到心脏了。不过程先生身体素质好,也受得住疼,做完手术没多久就自己下床了。但身体底子太好,也不能瞎折腾,至少还得住半个月才能出院。”

脸色早已经苍白的江漫,后怕地同医生道了谢,匆匆朝病房跑去。

到了那间她已经来过一次的病房门外,她忽然又顿住脚步,没有马上进去。

她手放在门把上,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永远都是这样,什么都不告诉她?永远把她当个傻子一样。她有些恼火地松开手,转身走了几步,到底还是停下来又走了回去,推门而入。

屋子里没有其他人,程骞北阖着眼睛躺在病床上,脸色平静,呼吸平稳,不知是不是睡着了,手上打着的点滴,只剩下一点点,也好像没反应。江漫心里一惊,赶紧走过去,按下护士铃。

她的动静吵醒了床上的人。

程骞北睁开眼睛,看到站在床边的女人,眼神有些惺忪,似乎没太反应过来。

江漫皱眉责斥道:“吊水的时候没人看着,你就睡着了?知不知道很危险?”

程骞北揉了揉额头,试图坐起来。

江漫赶紧扶住:“肋骨都断了两根,就别乱动了。”

程骞北没有再动,只是睁着漆黑如墨的眼睛看向她。

江漫的脸色实在是说不上好。

不过片刻,换药水的护士就来了,动作麻利的换好吊瓶,朝江漫道:“病人要平躺着多休息,您可别让他老下地走动了。”

江漫点点头:“好的。”

目送走了护士,她又才转头冷着脸看向程骞北,两个人大眼对小眼,谁都没说话。最后还是程骞北轻笑了笑,先开口:“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江漫道。

程骞北问:“怎么知道我肋骨断了两根?”

江漫道:“是不是我不去问医生,你就不打算告诉我?”

程骞北无奈地笑了笑:“我要告诉你,你只怕又要以为我用苦肉计。”

江漫被噎了一下,好半晌才哂笑了声道:“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做什么事都要想那么多吗?”

程骞北脸色微僵,自嘲般轻声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什么都要算计一下的恶人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