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袖整个人落入河水里。

河湾里荡起一阵涟漪。水纹四下散开,几只野鸭子被惊醒了。嘎嘎叫着,从河水里飞了起来。

夏凡看了河水一眼,哼了一声,往前追过去。将夏暗香扶了起来。

“督主!”云筝跪倒在地上,“属下护主不力,请督主责罚!”

夏凡将夏暗香打横抱起来。冷冷地道:“走吧,回去再说。”

云筝赶紧道:“督主。禁军哗变,刘首领……”

夏凡一口怒气突然泄了,摇了摇头,“别说了,我都知道了。这一次,刘斐太莽撞了。”

……

盈袖落入水里的时候,脑子浑浑噩噩,她好像回到了重生的那一天,她从高高的白塔上跳下来,没有粉身碎骨的感觉,却发现自己掉到水里。

她睁不开眼睛,只随着河水载沉载浮,天亮的时候,已经漂浮到出海口。

一只水鸟当她已经死了,从半空中扑了下来,尖利的长喙往她露在水面的胳膊啄了下来。

盈袖的胳膊一阵剧痛,陡然清醒过来。

她睁开双眸,和那水鸟对视了一瞬,突然手一伸,就拽住那水鸟的双腿,将它塞到河水里。

那水鸟吃了个亏,慌忙拍着翅膀从水里挣了出来,飞上天空。

盈袖眯着眼睛,被眼前的蓝天白云晃得发晕。

这是哪里?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四下看了看,发现自己已经被河湾那里的水流快冲到出海口了。

幸好她对京城的水路熟识至极,因此她索性顺着水路往她娘家的那个港湾游过去。

那里也是跟出海口相连,离这里并不远。

盈袖花了一上午时间,才游到自家港湾处。

她知道这里有鲨鱼,而自己身上又有伤,如果血腥气在海水里太浓,会引来鲨鱼。

她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才在鲨鱼赶到之前爬到了岸上。

这是她的家。

终于到家了。

盈袖在沙滩上走了两步,终于不支倒地,晕了过去。

等她再度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自己至贵堂的闺房里。

身上的衣衫已经换了,胳膊上的被水鸟啄破的地方也已上药包扎起来。

但是受的夏凡的那两掌,可是将她打成了严重的内伤。

她自己运了运气,滞涨的内息完全无法通畅。

这一伤,她可能要一两年时间才能恢复。

而且这中间,还要不断用药调养。

盈袖脸上泛起一丝苦笑,咳嗽了两声。

沈咏洁听见她的咳嗽声,忙撂开帘子走了进来,坐到她床边,怜惜地拿帕子给她擦了擦汗,问道:“你做什么去了?这两天找不到你,大家都快急疯了。”

沈咏洁是在中午时分听打扫后院港湾的婆子来报,说大姑奶奶晕倒在港湾的沙滩上,才知道盈袖居然跑回娘家来了。

三天前京城之围解了之后,盈袖就不知所踪。

谢家的人和沈咏洁、小磊急得要命,却不敢声张,只自己四下寻找,唯恐被别人知道了,影响盈袖的闺誉。

特别是如今谢东篱不在东元国,盈袖就更有洁身自好,以免有瓜田李下的传言。

慕容长青几次登门拜访,都被沈咏洁堵了回去。

就在慕容长青疑惑盈袖是不是往北面追过去的时候,沈咏洁终于找到了盈袖。

她急忙给关心盈袖的人送了信。又请了太医过府诊治。

现在谢家大哥、二哥、大嫂、二嫂、慕容长青、小磊,还有沈遇乐、沈大丞相,都在外间候着,等着盈袖醒来。

盈袖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嗓子沙哑得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对沈咏洁摇了摇头,指指自己的咽喉。

沈咏洁摸摸她的额头。道:“你发高热。嗓子说不出话是正常的。等烧退了就好了。”

盈袖点了点头,闭上眼睛,表示自己要睡觉。

沈咏洁放下帐帘。出去对等候的人说道:“袖袖刚醒了,没有大病,就是发高热。太医刚来看过了,吃了药。睡一觉发汗,明天就好了。”

慕容长青看了看那大红撒花的门帘。站起来道:“那我明天再来吧。”

沈咏洁忙道:“长青你忙吧,等袖袖痊愈了,我请大家过府一叙。”

慕容长青不置可否,回头又看了一眼。转身走了。

谢家四个人也站了起来。

谢家大嫂陆瑞兰拉着沈咏洁的手,抹着眼泪道:“袖袖已经是我们谢家的人,理应由我们照料。沈夫人,要不还是我们带她回去吧?”

沈咏洁拍拍她的手。“她虽然出嫁了,但还是我女儿,让我尽尽心吧。”

陆瑞兰不好再坚持,只是道:“五弟如今不在家,我们这些做大哥大嫂的,实在是太失礼了。”

“没事,等袖袖痊愈了,我送她回去。”沈咏洁说着,送了谢家四个人离开。

小磊和沈大丞相在外间坐着,一时都没有说话。

沈大丞相看了看他,叹口气,道:“小磊,你姐姐……这几天去哪里了?”

小磊机灵地道:“姐姐心里不高兴,在家里躲着不想见人。娘劝她也不听,好歹看她病了,必须要请太医,才说了出来的。”

“是吗?”沈大丞相不放心地看了看里屋,半晌起身道:“好好照顾你姐姐,让她别东想西想,陛下心里有数。”

小磊笑着应是,也送了沈大丞相出去。

盈袖睡了两天,终于烧退了,胳膊上的伤口也好得七七八八。

她一个人靠坐在大迎枕上,面色宁静,整个人又瘦了一圈,下颌尖尖,越发显得一双黑雾般的眸子深不可测。

“姐姐,你大嫂要来看你,你愿不愿意见啊?”小磊给盈袖端了一碗燕窝羹进来,一边问道。

盈袖点了点头,“让大嫂进来吧。”

陆瑞兰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

她看见盈袖靠坐在床上,脸色雪白,一双手放在海棠红的轻罗被罩上,如同红花中卧着的一团白雪。

眉若远山,目似点漆,略转一转,就要把人的神魂都吸进去了。

陆瑞兰放下食盒,握了握她伶仃的手腕:“你怎么这么瘦了?”

“大病初愈,怎么会不瘦呢?”盈袖微笑,“大嫂,让你记挂了。”

“你没事就好。”陆瑞兰在她床边坐下,拿了调羹给她喂燕窝羹,一边轻声道:“我今日来,是来辞行的。”

“辞行?”盈袖一怔,“大嫂要去哪里?”

“你知道的。”陆瑞兰垂下眼眸,“以后家里的事,就拜托你和五弟了。”

盈袖眼珠转了转,才想起来谢家大哥和二哥其实不姓谢,而是姓刘。

“大嫂,你们要去北齐?”盈袖压低了声音,以免被旁人听到,“是为了……婆母的事吗?”

“当然。”陆瑞兰放下调羹,“你大哥、二哥心心念念就是要给刘家报仇,找出当年让刘家灭门的真凶。”

盈袖眯了眯眼,想起了那天晚上听到刘斐和那黑衣人的说话。

皇后齐雪筠,顶替的就是她婆母刘灵筠的身份。

先前她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该从哪个地方着手。

但是这一次听说了北齐锦衣卫督主夏凡和皇后齐雪筠之间的关系,盈袖倒是有个主意。

她伸手握住陆瑞兰的手:“大嫂,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北齐吧。”

“你也要去?”陆瑞兰惊讶,忙摆手,“不行不行!你怎么能去呢?这是……刘家的事。”

盈袖笑了笑,“我夫君是刘家的外孙,我也是刘家的外孙媳妇,我也应该给他们尽一份心吧?再说,我有个主意,可以……借助一下外力,让他们狗咬狗。”

陆瑞兰挑眉看她。

盈袖笑而不语。

她不会告诉她,这一次,就轮到她坐庄,一步步剪除凡春运身边的助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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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4章 顿悟 (加更求月票,浅笑轻纱灵宠缘+)

谢家大嫂陆瑞兰走了之后,盈袖又小睡了一会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到了傍晚。

盈袖起身,和小磊、沈咏洁一起吃了晚饭。

她的烧已经退了,内伤虽然未愈,但是已经行动如常,只是不能再和以前一样肆无忌惮地用功夫了。

她在浴房沐浴的时候看着自己软绵绵无力的胳膊,想,这两年内有了难题,她不能如同以前一样,只用武力解决了……

在浴桶里泡了一会儿,她翻身趴在浴桶边缘,用手在浴桶的热水里晃悠,闻到热水里氤氲的玫瑰香味儿,她不由自主想起了谢东篱。

也不知道他到了盛家的药王谷没有?在那里过得怎么样?他的病能治愈吗?

那里冷不冷?热不热?他吃不吃得习惯?

这些天忙忙碌碌,精神一直处于紧张亢奋当中,盈袖一直把谢东篱放在心底深处,几乎没有时间去想他。

现在闲了下来,思念就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

盈袖用手捧起水,浇在脸上,低低地叹息一声,从浴桶里站了起来。

她穿好衣衫,回到卧房,叫人进来收拾。

采桑带着几个婆子去浴房,出来的时候,盈袖对她道:“这里有个方子,你去照方给我抓药材。”

她要亲手做些治内伤的药丸带着去北齐。

采桑应了,从她手里接过药方,旋身离去。

回到床上默默地盘坐调息,一入定大半个晚上就过去了。

盈袖睁开眼睛,仔细盘算了一下要去北齐做的事,突然听见窗外传来一声响。

她披上衣衫。从床上下来,看见谢隐从窗户处钻了进来。

他是她的暗卫,是谢东篱留给她的,但是她把他给了弟弟小磊。

这些天盈袖要带兵打仗,顾不上小磊,心里十分不安,因此命谢隐跟着小磊做暗卫。不用跟着她。

谢隐开始不肯。说五爷只让他保护盈袖的安危,没有别人。

但是盈袖对他说:“如果我弟弟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独活。你去保护我弟弟。就是保护我。”

盈袖把话说到这份上,谢隐没办法,只好听从。

因为谢东篱给谢隐的命令,是让他一切听从盈袖。

盈袖让他往东。他不敢往西。

同样,盈袖让他去保护小磊。他就一定得去。

盈袖见他来了,也不意外,淡淡地道:“你来了正好,我有事要跟你说。”

谢隐抿着唇看着盈袖。古铜色肌肤在灯光下发出如同铜釉一般的光泽,上下打量盈袖,突然道:“夫人。你受了内伤?”

盈袖一怔,有些不自然地别过头。顺便用手将腮边垂落的头发别在耳后,道:“没有的事。我跟你说,我要跟大哥大嫂他们去北齐,你记得要好好保护小磊,等我们回来。”

“没有吗?”谢隐很是狐疑,目光在盈袖面上溜了一圈,“你走几步跟我看看?”

有功夫的人走路的气势,和没有功夫,或者受了内伤的人走路的气势是完全不同的。

除非是至高手,比如谢东篱那样的人,才会返璞归真,看上去跟平常人没有两样。

盈袖当然算不上至高手,甚至连高手都算不上,只比一般习武的人要高明几分,因为她是跟着谢东篱学的功夫……

盈袖白了他一眼,“你反了你?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再说就算受了伤,也是正常的。我可是带兵打过仗的,你以为我能不受伤吗?”

这样说也有道理。

谢隐又看她一眼,目光便滑落到盈袖身后不远处的屏风上,点了点头,“夫人一定要保重。如果夫人不保重自己,属下是无法安心待在辰亲王身边的。”

说起小磊,盈袖的眼里就有了笑意,她揉了揉鼻梁处的山根,旋身坐了下来,对谢隐低声道:“我这次去北齐,是跟着大哥大嫂他们一起走。而且我不会如同在东元国一样抛头露面,所以不会有危险的。”

谢隐点了点头,“那谢大爷、谢大夫人他们知道吗?”

“当然知道。不过,家里别的人不会知道。”盈袖悄声嘱咐,“我这一次病得厉害,明天就会离开京城,去山庄养病。大哥大嫂他们也会从山庄那边走。你记得不要对别人说。”

“我是暗卫,能对谁说呢?”谢隐似乎很是不满,但没有明着反对。

盈袖又笑着劝他:“你在这里候着,如果五爷回来了,我还在北齐没有回来,我也好有个报信的人。”

这样说,谢隐才容色稍霁,点头道:“那夫人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这可难说。如果快的话,也许半年,慢的话,总得一两年吧。”盈袖盘算了一下,也不是很确定时间的长短。

谢隐没有再问了,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白瓷药瓶,双手捧着送到盈袖手里:“夫人,这是五爷给我治内伤的药,我用着还行,您这次出去,万一又受了伤,隔得那么远,一时也照应不到。”

盈袖展颜而笑,高高兴兴从谢隐手里接过药瓶,紧紧攥在手里,道:“多谢你了,这样的好东西给我了。”又问他:“那你自己还有吗?”

谢隐笑了笑,“我那里还有很多。”

说完要离开的事,盈袖又问起小磊:“你跟着小磊这段日子,觉得他身边的人怎样?有没有别人的奸细?”

谢隐想了想,道:“有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在北齐禁军攻城那日确实想在王府作祟,被我收拾了。”

盈袖立刻变了脸色,倒抽一口凉气,拊掌道:“幸亏我把你给了小磊!不然……”

不然真是后果不堪设想。

盈袖想到上一世,他们姐弟俩可是小磊第一个被弄死的。

谢隐走了之后,盈袖将他给她的那瓶治内伤的药倒了几粒出来研究。发现跟自己用的方子差不离,只是多了两味药。

这两味药真是神来之笔,比她自己先前开的方子好多了。

盈袖一时高兴,重新写了一张药方放在桌上,然后回去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她就叫了采桑进来,道:“昨天的方子有些不完整。我又写了一个。你按照这个方子去抓药吧。记得要快些。”

她没有多少时间制药了。

采桑应了,带着药方出去亲自抓药。

盈袖就对沈咏洁交了底:“娘,大哥大嫂他们有事要去北齐。我想跟着他们一起去。小磊那边,还有郊外的庄子,您就多费心吧。”

沈咏洁将她拉过来,坐到自己身边。压低声音道:“你去北齐,是不是冲着凡春运去的?”

盈袖咬着下唇想了想。“是,也不是。”

她的主要目的,是找出害刘家的凶手,揭穿皇后齐雪筠的真面目。

找凡春运的茬儿。只是次要的,附带的目的。

“你去看看也好,但是不要强求一定要杀她。”沈咏洁叹了口气。她想得更加长远,“那天的事。你也看见了,凡春运当真有本事,我也小看了她。你……不要跟她正面对上。你去了那个地方,需要更加小心谨慎。那是别人的地盘,而凡春运又是北齐的县主……”

盈袖反倒笑了,她想起那夜看见的北齐禁军哗变的事,缓缓地道:“娘,您想左了。凡春运如果在东元国,我还真不敢把她怎样。但是她回了北齐……呵呵……”

“北齐可是她的地盘。”沈咏洁瞥她一眼,给她掸掸衣襟,“她如今又有这样的名声,你可别打错了主意。”

说来说去,还是觉得那天凡春运在东元国京城的城楼上自毁容颜,让北齐禁军退兵的事,大概已经让她声名远播了。

盈袖摇了摇头,“娘,您仔细想想,凡春运在东元国京城,是让谁退的兵?”

“北齐啊?”沈咏洁皱眉,“你这孩子怎么了?”

“对啊,她是在东元国,让北齐退的兵,所以她在东元国,也许算个英雄,但是在北齐,她就是个罪人。”盈袖挑了挑眉,说得很直接。

从那天看见北齐禁军哗变,盈袖心里就豁然开朗,突然明白过来。

原来在两国交战中,一个国家的英雄,就是另一个国家的罪人。

谢东篱以前教她,凡事不可做得太绝,有风使尽帆的下场,就是风一大,就会船毁人亡。

凡春运就是做得太绝,有风使尽帆,面子里子都要,看似占尽便宜,其实已经埋下了毁灭的祸根。

沈咏洁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想过这个问题。

听盈袖一说,顿时茅塞顿开,笑着夸道:“袖袖,你这一次真是不错,想得比娘要多一层。好,你去北齐,娘不拖你后腿。”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凡春运给你练手,你要仔细想想,如何对付她。”沈咏洁握握盈袖的手,“不能只用武力,也要用脑子。就如同你刚才说的一样,借刀杀人,才是真的高手。”

盈袖将头搁在沈咏洁的肩膀上,笑说道:“杀掉她当然可以一了百了,但是我们在她手里吃亏太多,不把那些亏找补回来就杀了她,我实在不甘心。”

……

盈袖在沈咏洁这里歇了一天,第二天就离开京城,往谢家在山上的别庄养静去了。

元宏帝知道她受了伤,颁下赏赐,让她不必拘束,更不用去宫里谢恩。

皇太孙元应佳专门来谢家探望她,结果还扑了个空。

他回到宫里,对皇后齐雪筠说起这件事,好奇地道:“皇祖母,盈袖堂妹病得很重吗?”

皇后齐雪筠自从脸上的容貌复原之后,就不肯再把脸上的面纱摘下来,因此大白天的在宫里也是戴着面纱。

她心神不宁地听元应佳说话,心里却一直在盘算,她是不是应该回北齐一趟?

皇兄的态度,还有夏凡的态度,都让她有些忐忑。

而且她还想通过夏凡,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她的容貌再修一修。

不必和以前一样动大刀,但是小小修补一下总可以吧?现在这个样子完全不能看……

皇太孙元应佳说了几句话,发现皇后齐雪筠完全心不在焉,也就不再说了,躬身告辞离去。

……

盈袖回到谢家在山上的别庄养静的时候,沈遇乐和沈大夫人王月珊专门来看过她一次。

盈袖看见王月珊,就想起了被五马分尸的王锦奕,还有被满门抄斩的王家,脸上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