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睛一亮,“你同意他来吗?”
我没好气地回她,“你家。客随主便。”
她并不介意我的口气。而我也不过是半真半假。儿大不由娘。其实同样道理,娘大也不由儿。
于是,我的父亲,要回来过春节,成了一件板上钉钉的事。
我的母亲很紧张,父亲两天后就会抵达这个他从未涉足过的家庭,这个家不算豪华,但尚算整齐,美中不足就是缺少点温馨。母亲买回来大堆大小饰物,各式漂亮靠枕座垫,外加一些绿色盆栽,家里顿时多了几分活络的气息。
她不停地擦擦洗洗,我亲眼目睹她把一个杯子反复洗了不下十次。
我只觉得心酸。
我忍了又忍,才问,“怎么突然间想到要结婚?”
母亲答,“他老婆半年前死了。”
她才不介意这个男人一直要等老婆死了才想起她。说不定心里一直认为他此行为完全是一种重情重义的表现。
母亲轻叹一声,继续说道,“癌症。”
听到母亲嘴里的癌症两字,我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我想起了吴向程。
佳节临近,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我原本也动过心思,回老家之前再去看看他。后来想想,没意义。真没什么意义。干脆算了。
我想自责一下自己的凉薄。转念想想他未必见得就想见我,我的凉薄说不定正是他的企盼。我的出现,只能让他想起从前他得意放纵的时光,那时候的他,像金子一样耀眼。我除了能提醒他光阴不再,生命无多之外,还能带给他些什么?眼泪和同情,必定为他深深痛恨。
这么想着,让我感到安慰。
母亲愉快地开始擦地板。
她笑起来,连眼角的皱纹里带着无尽欢喜。
我叹气。
抬脚出门,打算去找间网吧。
迟疑爱17
手机短信来,我心里有点奇怪,谁这么早就开始发新年短信了。取出手机一看,却是一个陌生号码。
“同学你好。我是许真。我将于二月二十八日在龙腾大酒店举行婚礼,望同学您届时能携眷参加。”落款是许真。
我有一丝疑惑,以为是谁误发了短信。但一转念我想起来了,是许真。那个许真。我那个美貌的女同桌。
其实我之所以一直称她为我的同桌,是因为每次上大课的时候,她总是坐在我身边。要不是后来因为壶开水和那个贱男,我想至少回忆起来,她还可归属于温情的那一类。毕竟一起目睹过老师的唾沫横飞,领教过老师的暴怒喝骂,甚至还一起猜测过某某老师是否有不良性倾向。
原来她一直没结婚啊。
大家虽然同学一场,但未毕业就翻了脸,毕业后更是毫无联系,她干嘛突然要邀请我参加她的婚礼?
炫耀还是示好?
还携眷?
就凭这两字我就能断定她居心叵测。
我摁了删除键。
11*
我在街道拐角找到一个网吧。规模还挺大。
一推门进去,目光所及全是些毛都没长齐的男孩和发育还未完全的女孩。
虽然没人顾得上多打量我一眼,我还是有点惭愧。混在他们中间,我真的也太老了点。
但网管已经走过来为我打开电脑。
我心一横,坐了下来。
逛了一下天涯,又点开好友列表,试图找个人聊聊。发现狼在线。于是发个微笑过去。
他回我,“无聊否?”
我回,“无聊。”
他继续问,“寂寞?”
我回,“寂寞。”
他丢下重磅,“要不要见个面,彼此排遣下?”
我吃一惊,还以为他一正人君子,没想到也好这口。当下装做若无其事地应道,“乡下。敢不敢来?”
他回,“你等着。”又叮嘱我,“别放我鸽子。”
我冷笑一声,不再理他。
这年头,就是神经病和变态死不完。
我开始玩连连看。屡玩屡败。越战越勇。
迟疑爱18
一直到肚子咕咕叫了,才想着起身走。一站起来,一阵头晕,差点没倒下去。
可怜的周宝儿,都没个人喊回家吃饭。
我的母亲从来不懂得,过于的放任自流就等同于漠不关心。
我没人好怪,只好怪她。
天都快黑了。
小县城的天气比省城稍嫌寒冷,夜色也来得早。街道上多了几分萧瑟之意,树枝上悬挂的红灯笼在寒风中也显得格外寂廖。
我的手机响起来,号码陌生,我犹豫着接起来,那头的声音有点沙哑,他自报家门,“嗨,你好。我是狼。”
我吃了一惊,立刻警惕地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电话?”
他反问我,“我到了,你在吧?”
“什么?”我失声惊叫,“你说什么?你到了?”
我连具体哪儿乡下都没说,他到了?莫不是见鬼了吧。
他嗞嗞笑,让我听得毛骨悚然,“我就在你家门口。”
我还真不信了。
于是加快了步子,不过几分钟路程,我看到了我家门前的小街道边上,安静地站着一个人。
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昏暗的灯光温柔地打在他发上。
他双手插在裤袋里,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我的心几乎蹦出胸腔。
他竟然是蔡文良!
12*
我真的没有印象,什么时候加了这个人的Q。想来也不过是无意中点击了一个“同意”,就鬼使神差地把他变成了我的网友。
不用说,他一早知道我即彼。彼即我。
转瞬的心跳过后,取而代之的就是被欺骗和被玩弄了的羞恼,我冲他嚷,“你有病啊。”
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越来越让我有我是老鼠,而他就是猫的感觉。他追逐着我,又放开我,等我快逃远了,又再次展开追逐。也许这样的逗弄让他觉得有趣,他反正有钱有闲,大把精力玩。
我目光如刀,早已经把他切割得体无完肤。
他点点头,深思地看着我,“我也觉得我有病。”
我狠狠地瞪他一眼,甩下他兀自朝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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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迅速地伸出手来,牢牢地抓住了我,“太不礼貌了吧。好歹客从远方来。”
我回过头,皱紧了眉头,问,“给我个答案。干嘛来?为了什么?说真的,我觉得不可思议。我也觉得厌烦。你是准备要爱我吗?还是准备要和我玩玩?我怎么觉得你哪点都不像?”
他贴紧我,微俯了头,唇在我耳边摩挲,“我也想了很久。宝儿,请你相信我。我真的想了非常久。然后决定来了。”
我抬起头,问,“你想了些什么?”
他看着我,收敛了笑,“闭嘴。”
他的目光渐渐温柔起来。
我并没有欢喜,反而觉得难过起来。他还真够谨慎,和我也不过一点纠缠不清的暧昧关系,他尚还需思前想后。
是我不够好吧。所以才让他这么迟疑。也是。他这样的钻石王老五,凭什么要看上我。哪怕只是动了和我玩玩的心思,也应该是我的荣幸才对。
这个男人,他只担心他自己的感情是否所托非人,却不管我会否因此万劫不复。
我努力着推开他,深呼吸,“我就快结婚了。过完年回去就结婚。所以,别跟我开玩笑了。没意思。”
他看着我,轻笑一声,“是谁?是谁这么荣幸?”
我说,“你管不着。”
他蓦地打断我,“我还真喜欢管。”不等我反应过来,他已经吻住了我。
他穿着黑色大衣,像是怕我冷,一边紧紧地吻着我,一边用大衣把我包起来,一并搂在他怀里。
我突然明白过来。
我这么害怕,这么抗拒,那是因为不知不觉中,我把心放在了他身上。夏欧说得对,我就是这么一个天真的女人。也许到老,都将这么天真。把别人的那一点关爱当成了宝,然后,恨不得回报全部的自己。
我努力过,挣扎过,不想在同样的河流里再次把自己溺沉。我乐意开始一出不用付出真心的爱情游戏,要不然干脆缔结一场仅与柴米油盐有关的婚姻。
就是这一种,揪心的,伤神的,为他哭为他痛为他笑的爱,我不想要。
我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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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原谅我在这样的时候还能迅速想起我的从前,我所遇到的男人们,我懵头懵脑地,听他们兴致来时说的一点甜言蜜语,在床上时也会发一点口齿不清的誓,许下一点虚无飘渺的诺言,他们像是很大方地给我一点时间,偶尔想起来便给我买一件礼物,并不昂贵的丝巾或者香水。
我不懂得计较,不懂得要求。跌倒了就自己爬起来,拍拍裤子沾到的灰尘,最多也不过找一点药水抹在跌破了的膝盖上。泪落到空气里,转瞬就化成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
被人拥抱被人亲吻着的感觉是美好的。我一点也不怀疑我的男人们,他们都曾经在某个时刻疼爱过我。我猜想可能是我的运气不好,所以到头来身边一个男人也没有。
又或者,根本是我从来没想过要抓紧自己的手,把沙子握住。我总是一感觉到疼,就立刻松开手。最后,手掌中空空如也。
夏欧批评过我,“你根本就不懂得谈恋爱。”在她看来,恋爱需要一点心机,一点手段,并非仅仅有付出就足够。我又不够聪明,吃了一堑却总长不了一智。
突然间短短舌头上传来一点疼痛感,我一吃痛,顿时回过神来。只听到蔡文良在耳边轻声说,“喂,专心点。”
我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他。
这个男人。对于三十岁的我而言,真的像梦一样。我在心里警告着自己,如果真的没办法,那就,只爱他三分,留七分爱自己。
他好脾气地哄着我,“来,宝儿,专心点。别想太多。”
他缠绵地,长久地亲吻着我。我的心,彻底融化下来。天不会蹋下来。
像是过了许久,他才放开我。眼睛亮晶晶地,此时此刻,他的表情纯真得像个天真未泯的孩子。相比较平时的模样,我更为这样的他心折。
他轻笑起来,像是也十分欢喜。他说,“陪你过年,你觉得好不好?”
心里颇为震荡,嘴上却硬着,“不好。”
我有点纳闷,“刚才怎么没听出你声音?要听出是你,才不理你。”
他有点得意,“我买了个新手机,新号码,又捏了鼻子,故意装的声音,你要能听出来就不是我的本事了。嘿嘿,就准备吓你来着。”
我点点头,“你真的把我吓着了。”
他板起脸,“所以,别乱交网友。说不定碰着个变态的,把你先奸后杀。”他眨眨眼睛,“当然,碰到像我这样有点素质的,最多也就做做第一项,第二项就算了。”
我伸手轻轻搧他耳光,“滚你的。狗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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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心里真的喜不自胜。当警惕与疑虑都被暂时抛开,那种欢喜,便如深夜里渐渐涨潮的海水,缓慢却不容置疑地漫过海滩;又像必将到来的夜,不动声色地便笼罩了全世界。
我猜想,蔡文良也比我好不到哪儿去。
要他这样一个理智且骄傲的男人,突然抛下一切,来陪一个不怎么样的女人过年,还真的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我真好奇,他怎么对父母解释不回家过年的原因。
不管怎么说,这点把我给感动了。
这人,从来不按照常理出牌。他真是胸有成足,知道这么着就可以一举把我拿下。
而我,还真的没逃得过。
如果是一场梦,我也想暂时地沉溺其中。最多不就脱层皮。会长回来的。
蔡文良握紧我的手,“走吧,去你家。”
我这才留意到,他脚边堆了好些纸质购物袋,忍不住好笑,“连礼物都准备好了啊。”
他笑,“那是。”
我张张口,想问,“是去见丈母娘的意思吗?”还是没问出口。
你看,心底里我仍然是怯意深沉。但从此刻起,它不能再阻挡我开始一段崭新的爱情。哪怕那是火,那是坑,那是深渊,我也顾不得了。
他问我,“我睡哪?”
他促狭地看着我,我抬起脚来,作势踢他。他哈哈笑,“喂,你这腿迟早要被我招安。一天到晚老是不安分守己。”
我看着他。
我突然想起我的母亲,当提起我的父亲,她笑得像朵花。
就像我现在这样。
如果不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但至少现在我能够得到一点快乐。是不是也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