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还是叫‘颜神’吧。”

“为什么?”

胡筱柔其实有点不耐烦起来,但比起磕磕碰碰的背答案,这些问题呢,着实又说不上难答。

感觉也没什么陷阱,便继续一步一步陷落:“觉得挺贴近的呀,他长得是蛮帅的嘛。”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他很帅!”

主持人觉得自己的手指都要跟着跳舞了,这姑娘简直神配合。

“不过,也有人说他近来状态越来越差,留给外界的印象,倒是跟您不大喜欢的那个外号,越来越贴切了…”

胡筱柔的脸色变了,她是不聪明,可也不是完全听不懂话。

套路再深,陷阱地下的獠牙都露出来了,她还是知道危险的。

霍英博说,这些媒体人狡猾得不行,哪怕是同一个问题,换个表达都可能藏着陷阱

霍英博说,你答得来就好好答,答不上就卖萌笑一笑糊弄过去。

霍英博说,你赢了比赛,只要别出格,大家不会太计较…

可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计较呢?!

胡筱柔不由自主就在桌子下握紧了拳头,带点急促地打断她:“那是他们不懂!”

主持人眼睛发亮:“哦?”

“他体重超了,那段时间一直在控制体重,影响了体能,怎么能说是‘花瓶’呢?”

“嗯嗯,”主持人眉开眼笑的,“那您觉得,他其实还是很有实力的,对吗?”

“那是当然的。”

“我们知道,颜先生去年打败了您的老师泰国拳王jul先生,一举拿到全国自由搏击大赛的总冠军。如果这场比赛放在今天,您更看好哪一位?”

这个问题一出,不要说胡筱柔懵掉了,连在电视机前皱眉看着的霍英博都猛地站了起来:“外联死哪儿去了!让他打电话沟通!沟通到哪里去了!”

小会议室里寂静一片,秘书小姐战战兢兢地表示:“他已经直接去、去‘柠檬直播’总部了。”

“他去了,你还在呀!”霍英博继续吼,“你去给我打电话,让他们节目暂停!插广告!放音乐!”

“好,好!”秘书转身就要往外走,霍英博已经干脆掏了手机出来,“算了直接报号码给我,我自己打。”

而另一个屋里,泰桑他们已经直接开始骂娘了。

“卧槽这个女人太阴毒了!”

“颜神这人太坏了,问这种问题,是欺负咱们柔妹人傻还是什么意思?”

群情激昂,一直坐在后面的颜浔阳反倒挺平静的,只淡淡说了句:“听听她怎么说也行嘛。”

泰桑听他这样说,不由得眼皮直跳。

感情这位还真想听听胡筱柔心里的想法!

可是,凭他跟胡筱柔多年的交情,这种事情压根不用问啊!

在胡筱柔心里,谁能比得过参天大树一样的老师呢?

jul输了金腰带给颜浔阳的那天,她可是闷在屋子里哭了很久的。

那模样,活脱脱是jul遭贼了,被谁卑鄙无耻偷走了东西。

颜浔阳显然看出了他的想法,讪笑着重新看向电脑屏幕。

小小的四方空间里,胡筱柔的表情近乎于放空。

主持人却还是不愿意放弃,加重了声音再次提醒:“胡小姐?”

胡筱柔这才回神,下意识就说了句:“在我的心里,jul老师永远是最强的。”

“那您的意思是说,您觉得jul会赢…”

“难道在你心里,你的爸爸不厉害,你的老师不厉害?”

出乎主持人的意料,之前答话答得跟便秘似的胡筱柔,突然就开始主动出击。

可她问完这一句,似乎再一次意识到了摄像机的存在。

她目光游移地打量了周围人一圈,声音含糊地问:“这个节目跟你们之前说的不一样…我要回去了。”

如果是录播,主持人真想冲着后面喊一声:“这段掐掉!”

实在是太不严肃了,为什么上访谈节目上到一半,可以说肆无忌惮地说什么“我要回去了”!

你以为你是来上厕所啊!

虽然我们是网络直播,但我们的团队是很专业的好不好!

但她还得微笑着装着没听到,兴致盎然地继续提问:“您拿父亲和老师来举例,是想说明jul老师对您的特殊性吗?”

胡筱柔抿紧了嘴巴,半天才点了下头。

“那颜先生对您来说,就不特殊了吗?”

胡筱柔点到一半的头顿住了,停滞了好几秒之后,有些艰难地说:“不是,他是我男朋友。”

真是实诚啊!

主持人自己都有点不忍心起来:“那您的意思是说,男朋友比起老师来,还是老师更重要?更值得仰望?”

胡筱柔是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闭紧了嘴巴盯着她。

主持人还不知死活地追问:“是这样的意思吧?”

他们在直播里僵持着,评论区已经爆炸掉了。

此时打开弹幕按钮的话,几乎整个屏幕都塞满了各种花花绿绿的文字,密集到连脸都遮住了:

“哈哈哈哈!”

“2333333”

“老师vs男友,世纪大战!新老拳王新战法!”

“恶心的泰拳婊去死!”

“抱走我颜神!”

“柔妹可爱!耿直!我喜欢!”

“主持人我爱你!”

“柔妹可怜!”

“主持人gj!”

“柠檬直播”的关注度能够这么高,由此可见一斑。

原因,也可见一斑。

胡筱柔的表情在屏幕里凝固了足足有好几分钟,然后,就那么站了起来。

“柠檬直播”上线以来第一次,受访嘉宾默不作声地,以看不到脑袋的方式,绕过跨国椅子,绕过桌子…离场了。

第六十八章 飞鸟不鸣

第六十八章飞鸟不鸣

胡筱柔漫无目的地在广场上绕了一圈,又一圈…

骑单车的男孩女孩从她身侧经过,嘻嘻哈哈笑了一路;卖气球的小贩握着大把的动物气球,像是一棵没有根我移动大树;吃饱喝足的鸽子懒洋洋的在洒了玉米粒的空地上走来走去,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再多吃上一口。

头顶上青空湛蓝,双脚下草地如茵。

只有她,笨得像头猪,连拖在身后的影子都那么曲扭难看。

兜里的手机嗡嗡嗡的响个不停,她掏出来看了眼名字,最终还是默默地放了回去。

霍英博、外联、阿b、泰桑、颜浔阳、计楠、马骁骁…

所有人都知道了,所有人都看到了。

为什么要接话呢?

为什么要接那么明显不怀好意的话呢?

jul强,还是颜浔阳强?

胡筱柔狠狠地抓了抓头发,这么难的问题,要她怎么回答?

这个问题对任何人来说,都不算难回答。

唯独于她,几乎是无解的。

jul是无敌的。

这件事情并不基于事实存在,而基于认识泰拳之初,踏上擂台之始的那份心情。

从她16岁开始仰望着这个并不算高大的泰国人,每走一步都想要问一问他的想法。

就连比赛输了,也只会在他面前哭得肆无忌惮。

那不是她的亲生父亲,却胜似父亲。

即便他老了,即便他真的打不动了,那也并不妨碍最初那个背影在她心中的高大形象。

今年的泰国之行,更是让她坚定了这一信念。

他的老师确实可能会输,甚至可能输光所有金腰带。

但在她心里,一定是永永远远的,巅峰王者。

谁都可以忘了他,唯独她,不能够也不允许自己去忘记。

她曾在他身上看到了希望,如今却不得不承认,她亦看到了身为拳手注定的命运。

如新月盈满,终将损减。

每一个新生儿诞生的同时,总也有耄耋老人辞世。

颜浔阳也输比赛,但他风华正茂,大好的前程摆在眼前。

即便是他自己,也不会因为这一场比赛就联想到退役。

那些人谩骂颜浔阳的失败,让她愤愤不已。

但等到有人拿他正在体能巅峰时期的选手来和已经逐渐走下坡路的jul比较,她又打心底里觉得痛苦,不公。

如主持人所说,这两人,的的确确都是她在乎的不得了的人。

直播网的热闹已经扩散开了,微博、微信、论坛,到处都流传着刚才那段直播视频的截图和小视频。

屏幕里的自己胆小而畏缩,到了谈及颜浔阳和jul的时候,整个音轨里都是起身时椅子被拉动的“嗞嗞”声。

主持人哭笑不得,又带点惊惶的那几句“胡小姐?胡小姐你去哪儿?”,更显得整个场面滑稽可笑。

如果是马骁骁,如果是计楠,就一定不会把事情搞成这样了。

即便是颜浔阳和jul本人,恐怕也只会客客气气地赞扬,对方是经验丰富的前辈(年轻一辈的翘楚),滴水不漏。

她办砸了事情,害得那么多人一起跟着她一起被调侃乃至嘲讽。

太阳越升越高,她身后的影子也越来越短。

风从树梢间吹过,沙沙声不绝于耳。

不知从那棵树上传来了知了的鸣叫声,一声一声,不知疲倦。

胡筱柔晒得脑袋都有点晕乎了,才找了个喝冷饮的小店坐下来,要了杯冰沙。

草莓和猕猴桃混合着搅拌在冰沙里,又酸又甜。

她却没多大食欲,有一搭没一搭地吃着,不时翻看依旧固执响着的手机。

霍英博、阿b等人的名字照旧轮番出现,唯独之前打得最多的颜浔阳没有了动静。

据俱乐部群里的小女生说,最先放弃的,往往是付出最多的那个人。

一会儿回去,要怎么解释自己这样的行为呢…

面对霍英博,只要挨骂就可以了。

面对其他人,躲个几天也就好了。

面对颜浔阳…

胡筱柔皱着眉把冰沙和勺子一并含进嘴巴里,寒冷从嘴唇一路冻到喉头,再随着吞咽的动作往下蔓延。

她要是能想到办法,就不至于现在还在这里游荡。

她的座位靠近门口,每次有人经过,便如乌云从头顶飘过一般带来一阵阴霾。

而这一次,乌云久久不曾飘散,似要劈头盖脸的冲她下一场暴风雨一般。

她正想要抬头看一看呢,突兀的声音突兀的声音突然从头顶响起:

“你还想在这里呆多久?”

颜浔阳的声音!

胡筱柔赶紧抬头,果然就是他。

这么热的天气,他连帽子也没带,满头满身都是汗水,正居高临下地瞪着她。

“我…”她心虚地抿了下嘴,“天气太热了,我是想…休息一下再回去。”

她说不出jul不够强的话,但见了颜浔阳,还是很内疚的。

明明谁都知道,他赢了jul。

偏偏作为女朋友的她,不肯当众承认他的实力。

“所以就横穿大半个城市,专门到这里来纳凉?”

胡筱柔答不上来,手不由自主地一下一下去戳冰沙上的果肉。

颜浔阳皱眉,四下一打量,伸手来拉她:“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去别的地方吃。”

胡筱柔犹犹豫豫地站起来,小媳妇似的跟在他身后。

颜浔阳走得极快,脚下的运动鞋鞋带松了都懒得理,只拖着她大步往广场边沿走去。

喷泉、鸽房、自行车租赁点、便利店…胡筱柔有种时间在倒带的错觉,只是身边多了一个人。

他是开着车来的,骚包跑车座椅被太阳晒得滚烫,甫一坐下去,简直要怀疑是不是闻到了肉香。

颜浔阳却似毫无感觉,单手打着方向盘,一个劲踩油门。

穿广场,上高架,风驰电掣般穿行于车流之间。

经过市中心那家口碑甚好的甜品店的时候,颜浔阳靠边把车停了下来:“你在这儿等会儿。”

做错了事情之后不能作的道理,胡筱柔还是很懂的。

她老老实实等着颜浔阳抱了一大桶冰淇淋回来,迟疑地表示:“吃这么多,阿b要念叨了。”

“又不是在直播节目上,你不说我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胡筱柔抱着冰淇淋叹气,果然,是真生气了。

车子越开越偏僻,出了新区之后,仍旧一路往北。

北面的公路紧靠长江支流,支流又连着海,一时间知了声、潮汐声交织回荡,连暑气都似乎消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