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儿刚下了场雨,虽然不大,但是也有不少枯去的老荷被打的东歪西落,一片凋零衰败、残破凄飒。好在荷塘挺大,几代同堂的样子,郁郁葱葱倒也生长着不少或碧绿或墨绿的荷叶,偶尔还能看到夹着的一些带点嫩黄的新叶,和粉红色的荷花,万绿丛中几点红,当真是嫩蕊凝珠,盈盈含香。

咋一看,新老交替的残酷显露无疑!

去借船回来的秋蝉还忍不住想起曼桃经常念的“残荷数点冷擎秋”之类的酸诗,程巽勋也难得的触景生情,想起了一些往事。

气氛正有些低沉,就听到一旁雨竹急急忙忙的叫声:“别啊,小心些,本来剩下能用的叶子就不多了,可别采坏了…不要碰到水的。”

原来船娘已经撑着竹篙下水了,听着岸上雨竹的指挥将船一会儿划到东,一会儿划到西,上头还站着颤颤巍巍的银链,正有些哆嗦的拿着剪子寻找着刚刚长成的新鲜荷叶。

“唉,这几天忙的都昏头了,居然错过了日子!”雨竹跌足长叹,急的乱转几圈,还伸长脖子努力去看银链手上的篮子,距离有些远,不怎么看得清,但是明显还没装满,顿时苦恼道:“看看都黄了这么多荷叶了,也不知道够不够,唉,八成是黄了…老叶子是绞不出汁水来的。”

期待已久的一顿美味就要泡汤,对一个吃货来说那滋味的确有些残忍。

再多的感怀也给她折腾走了,程巽勋干咳了两下掩饰笑意,一本正经道:“无妨,要是还不够的话,可以派人去隔壁要些。”

骗鬼嘞,国公府旁边住的不是郡王就是国公,为避嫌交情还不怎么好,你颠儿颠儿的跑人家家里去摘荷叶,不怕被打出来哦!

约莫是借船啊,下水啊动静闹得太大了,连老太太都给惊动了,听得热阄还特意遣了杨妈妈过来看。

程巽勋倒是很上道,没等雨竹开口,就挡在前面道:“昨晚看了一本游记,里头提到了这莲叶羹,今儿天气好,就让林氏做来尝尝。”

雨竹在旁边嘀咕,即便你不说,我也是打算赖在你头上的…

杨妈妈抿嘴一乐,回去一五一十的禀报了谢氏,“…维护的很呢,看来是上心了。”

谢氏也高兴起来,难得露出一个笑容,“这就好,这就好,就怕老二那个死脾气,硬石头一样捂不热,知道疼人了就好。”

“还不是跟您学的,小儿子性子都是像娘呢。”杨妈妈笑道,她是谢氏身边第一得力的人,比那些大丫鬟还得重用,说话就随意了一些。

“…是嘛。”谢氏笑容淡了些:“像我有什么好的,闺中就不受姐妹们喜欢,嫁人了也不得夫婿喜欢…像老二媳妇才好呢,看的都让人甜到心里去,还是亲家太太会教养,要是云丫头托生在她肚子里,怕是就不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杨妈妈见提到了大姑奶奶,知道谢氏伤心,忙补救道:“要是二太太生了小少爷,那性子定也是极好的,到时候怕是要招的老太太天天抱在怀里舍不得放下…”

谢氏呼出一口气,黯淡的眉眼重新恢复了冷然:“…是啊,盼着呢。”等晚上程巽勋回来,酉时已经快过了。

“二爷回来了!”雨竹笑着迎上前,又打发丫鬟下去拿热巾子,“您饿了没,午饭可有好好吃?换件衣裳咱就摆饭吧。

程巽勋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也不等丫鬟端热水上来,转身就进了净房。

待他洗漱更衣出来后,满满一桌子热气腾腾的菜也已经备好了。

雨竹察言观色,伸手小心的牵过他的袖子,“出什么事了…莫不是皇上难为你了?”

“…五皇子去守陵了,皇上命我护送。”程巽勋看屋里的丫鬟妈妈都已经退了下去,干脆牵起雨竹的手一起坐下,淡淡道。

“怎么会?”雨竹诧异之下,给程巽勋夹菜的手都顿在了半空中,“不是说五皇子蓄意谋害先帝么,这也能去守陵。”要是真的是这样的话,老皇帝不得从陵墓里气活,再爬出来掐他脖子…

程巽勋啜了口热茶,微微摇头,“戴罪呢…也是皇上仁慈…不过比起监禁在宫中的日子,怕是要难过许多。”

雨竹默默的给他布着菜,心里想的是——不仅仅是日子难过吧,皇上要“办事”也方便许多呢。

不管怎么样,这事情也就这么定了,再说什么也是无济于事,两人很有默契的不再谈下去。

程巽勋吃了一筷子五香鸡丝,只觉得满口鲜香,滑嫩又不失嚼劲,再看看其他菜也是精致诱人,不由赞道:“这是哪个妈妈的手艺,当真不错。”

雨竹自豪的一挺胸脯:“是阮妈妈亲自下得厨哦,二爷要不要给些赏钱?”

这是变着法儿的给陪嫁妈妈争好处呢,程巽勋失笑,端着架子看了某处一眼,“给当然要给,看得出来,把你养的不错。”末了还补了一句,“我很满意。”

雨竹面红耳赤的偏过头去暗骂这人实在是越来越没有牙齿了。

某人调戏成功,虽然代价是布菜的人没了,也不在意,自己动手将桌上的菜扫荡大半,又刨了三碗饭,这才放下筷子。

等丫鬟收拾完后,雨竹望望漏壶犹豫着要不要把程巽功的事情再说一边,可又不知道刚才他在谢氏处有没有得知,不知道还好,要是知道了自己再说一遍会不会有些咒人的意思在里头…毕竟不是什么好事。

程巽勋手指轻轻的滑过身下宝蓝色绕丝绣缠枝的坐褥,感叹于滑顺绵软的触感,心中一动,俊眸微微眯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院子、这屋子开始在他脑中越来越频繁的出现有时候骑在马上,或是在校场比斗…脑中都会不自觉的浮现青葙院里的点点滴滴,在他还没有察觉的时候笑容便舒展了开来,往往让营里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怪叫连连…

望着灯光下,面容恬淡静美,偶尔秋水般莹澈的眸子还轻轻瞥一眼自己的小妻子,程巽勋突然感到自己心头鼓涨涨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一般,却暖暖的全是欢喜…到底是什么?他又想不出来,是屋里越来越温馨舒适的摆设,是常年不断的清新果香,是色香味俱全的温热饭菜还是偶尔一两处亮眼的叫人暗赞巧思的小玩意儿?

修长有力的手指托在有清壑线条的下巴上,他的嘴角又忍不住微微上扬…亦或是,家里这讨人喜欢的小东西…

这家伙摸着下巴笑得这般春花烂漫做什么?雨竹顿感莫名其妙-,今儿晚上莫不是解妈妈给阮妈妈打的下手,然后在菜里误放了含笑半步癫之类的?

“吭吭,那个。”咽了咽口水雨竹决心踏出勇敢的一步,“今儿我娘家大嫂子来了,与我提起了一件事,也不知道算不算得数。”

“那事我知道了。”程巽勋眉眼温柔,往日锋芒毕露的眸子和软的如一汪春水,“你做的很好,莫担心。”赞许的看了雨竹一眼,他何尝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小时候也不是没有奴才在他耳边说些嫡长、嫡次之类的混账话,但是大哥便是大哥,若是要在国公的爵位和大哥只选一样的话,毫无疑问他会选后者…妻子能不管国公爵位的荣耀而和自己一条心,这让他心中十分熨帖。

雨竹感觉此刻有些诡异,努力找着话题:“那大哥会不会有危险啊,不行咱让皇上增兵吧。”在她印象中蒙古人抢粮是件很野蛮暴力的事,林远之曾经隐约提起过,每年秋收过后一两个月里,边境都很不太平,没少有流血争斗之类的。

程巽勋听了这话,朗声大笑,忍不住去捏雨竹的耳朵:“可真是个小孩子,不过是区区抢粮的蒙古人,哪里就用得着皇上增兵了。”

被捏的直叫唤,雨竹拼命挣扎着逃出来,呜呜,她错了…真的不应该挑战他那点军人的破骄傲的。

不过现在她总算是一身轻松,程巽功是死是活都与她没有半点关系了

第161章 墙倒众人推

几乎祸害了满塘的荷叶才得了几篮子符合要求的新鲜荷叶,一行人在负责打理荷塘的婆子们痛心疾首的目光中离开了。

既然已经搞定了老太太那边,雨竹也就放下了顾忌,亲自去了大厨房指挥。

先用新鲜的嫩荷叶绞出汁水,再羼入清水将之稀释成清淡的碧色,加上丑味子、檀香粉提味,藕粉调形,搅拌均匀后再用它来和面。

厨房有专门和面的婆子,膀大腰圆,揉的面相当筋道,三下五除二就弄出了一个碧玉般的面团儿。

雨竹豪气的一捋袖子,露出白嫩嫩的胳膊,对跟着进来的程巽勋视而不见,准备大干一场…小莲蓬样子的银制汤模子,一尺多长,一寸见方,上头凿着豆子大小的形状,做起来又快又好,一个个可爱的小莲蓬很快就摆在了案板上,煞是可爱…

接着还有小菱角、小梅花和小菊花的模子,雨竹也不准备放过,尤其是小菊花的,一定要多做些才是…

程巽勋坐在灶房外间的桌旁看雨竹压模子,逗她:“你就这么点本事?像是捏泥巴似的。”

雨竹默念,我听不见,听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立在一旁服侍的厨房管事甘妈妈却心里直打鼓,二爷和太太这唱的是哪一出啊,便是太太想做些新鲜吃食讨二爷欢心,那也不用亲自动手啊。

还有二爷,您想吃刚出锅的只要一会儿工夫,坐屋里等会儿就行了,何必亲自跑到厨房来等,弄得厨房里头人人都战战兢兢的,不是这边砸了碗就是那边烧糊了锅,这般下去,满府的人还要不要吃饭了…哎呦,我的个命怎么就这么苦做好的小样儿放在沸水里滚一下,煮的半熟再下到鸡汤里,淡绿色的小面疙瘩只有豆子大小,配着白生生的嫩笋丁子和雪白的藕片,一起泡在清亮亮的鸡汤里三色辉映,上头还被雨竹极风骚的放了几篇粉色的荷花花瓣,小船一样漂在上头,盛在青花缠枝捧八宝纹碗里,晃晃悠悠的,颇有趣味。

忍着馋将汤分在两个捧盒里,吩咐婆子端了其中一个不带花瓣的送去给老太太尝尝,然后才命人端着另一个回了青葙院。

殷勤的端了一碗摆到程巽勋面前,“趁热带汤吃吧,我瞧着味儿应该不错的。”

程巽勋望望雨竹脸上极力掩饰的隐隐兴奋,隐约感到有古怪,可是仔细想想又没什么不对劲的,便归结于是雨竹小孩子心性…就类似于顽童喜欢捏泥巴之类的。

拿起调羹尝了一口,果真是汤清味美,带着淡淡的荷叶清香,鸡汤熬得也恰是火候,便看向雨竹期待的眼,点头笑道:“很好。”在这样下去,他估计该不想在军营吃饭了。

雨竹死死压制住上扬的嘴角,低头喝汤…满满一碗的小菊花,您慢慢享用吧…

待吃完了莲叶羹,小丫鬟奉上香茶。

程巽勋神色惬意地倚在了大迎枕上,觉得满身心都放松了下来,忽而想起一事,支起身子问道:“最近蒋家那边可有人上门?”

雨竹本就没有帮别人掩藏的习惯,马上就倒得一干二净,“…是,不过娘都把她们打发了,也不叫我管。”

程巽勋面容冷峻,嘴角带着讥讽的笑意:“听娘的话,这里头一团污糟,别将你也卷进去…以后要是大姐单独找你,千万别见…就推到我身上,是我不让你见的,可记住了?”

“这样啊,记着了。”雨竹忙不迭的点头。

怕雨竹妇人之仁,程巽勋还特意说的清楚些:“…现在有些人可是要狗急跳墙了,先前蒋家里头有人拿了二十五万两银子出来放印子钱,因着怕被查到证据,全是借着旁人的名义办的事,一直都靠着定南侯府的那块牌子镇着,这会儿蒋家给夺了爵位,墙倒众人推,人家便翻脸不认人了…血本无归不说,有些钱还是借的,蒋家出了事,债主生怕吃亏,都一窝蜂地涌进府里要钱了。”

雨竹震惊了,不会吧,这蒋宏刚刚北上呢,府里就乱成这样了?

“听祖母说起过,那蒋家老太太还是很厉害的,怎会让下头的子孙闯出这般大祸”放印子钱不是好玩的,虽然赚钱极快,但是害得多少人家家破人亡,朝廷明令禁止,被查出来是要牵累整个家族的红楼梦里头王熙凤放印子钱得了什么下场?人家那还是拿下人月例放的,总共才多少钱,蒋家这二十五万两的银子是要逆天啊程巽勋拨了拨杯盖,放在了炕桌上,语气沉凝,“有什么法子,五皇子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就像被人追着涉水一样,只要湿了鞋,不是顺当上岸,就是溺死,想要半路折回去是绝不可能的。”

“…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蒋家老太太也忒果决了。”雨竹叹息,其实实力够不上应该早就能发觉吧,毕竟四皇子和五皇子的心智完全不再一个水平上,阴谋虽然可以出奇制胜,但是要是作为九五之尊,毕竟落了下乘,阳谋才是真正的无懈可击的王者之道…不由缓缓吐出一句:“执念太深了。”

惊异的看了她一眼,程巽勋默了半响,接着道:“那些人自己不便出面讨要,便寻了些泼皮混混上门,冲到正厅把摆放的那些古董、家具都在往外搬,还到库房外头砸锁、轰门…乱成一团,要不是我去的早,蒋家老太太怕是就要倒下了…”

他不禁有些感慨,曾经的光鲜尊贵的侯府,现在被摘了牌匾,居然连泼皮都敢仗势上门闹腾了…

“那…那…”雨竹是知道程巽勋和程氏的关系不好的,便不大好问出口,可是她实在是担心程氏会回娘家啊。

“亏得当初这宅子不是御赐的,不然还要搬出去…”转念一想,要是这银子还不上,宅子怕还是免不了被卖,也就停了口。“姐夫离了京城,几年内怕是回不来了…蒋家其余几房又没有什么能扛起家族担子的拔尖人物,这回怕是要沉寂一段日子了。”

雨竹觉得他说的还是太含蓄了,何止是沉寂啊,现在已近败落成这样,各朝各代什么人都会少,就是落井下石的人不会少,谁不会明里暗里踩一下啊…再加上放印子钱,皇上如果要追究的话,铁定让蒋家脱一层皮都不止啊。

蒋家老太爷早亡,老太太一心扑在长子身上,还忙着打击姨娘和庶子,又为着名声好听,就变着花样的yin*庶子嬉戏玩乐,闯祸打架,要不就是瘦马、戏子轮流送…一手捧杀玩的是出神入化啊,忙这么多,结果是什么——长子虽能干聪慧,但是幼子平庸,庶子更是个个不成器,闯祸享乐倒是门儿精…现在长子出了事,家里连个顶用的男人都没有,她自己手段再多有能怎样?

不知道现在她有没有后悔…

雨竹琢磨着果然娃不仅要多生,还要优生,最后教育也要平均…囧,什么时候她脑子里开始全部都是生娃了。

仔细想想程巽勋刚才说的话,她开始担心程氏会走投无路,带着蒋存墨回娘家了。要是这样就又要生许多麻烦,感觉告诉她,自己不喜欢程氏。

“那蒋家要怎么还那笔银子?虽说现在表面上只是要还银子,但是要是有心人查的话还是会被捅上去的。”上次的祸事都是又蒋宏一个人背了,再被发现犯事,那不得祸及家眷啊。

程巽勋面无表情的重新躺回去,“只能看能不能找回些凭证,把那笔钱要回来,不然…”

他不说雨竹也知道后果是什么,真是没有最悲催只有更悲催,自己的立场也尴尬,毕竟再怎么说,蒋家落到这个地步林家功不可没…

自己是不管呢还是不管呢还是不管呢…她果然是个讨厌管别人闲事的人。

最后还是扯开了话题:“也不知道老太太的身子这段时间调理得怎样了?明天派人拿您的名帖去太医院请位太医来瞧瞧吧…”

程巽勋正想回答,却听到外头慌慌张张的脚步声传来,顿时皱起了眉头,雨竹的陪嫁丫鬟多恭敬有礼,规矩是一等一的好,今天怎么这般急躁。

“太太,不好了。”紧跟着就有一个小丫鬟掀起帘子进来了,后头跟着华箬和早园,脸色都不是太好。

“怎么,出什么事了?”程巽勋的声音沉稳有力,仿佛天生就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很快就让小丫鬟镇定下来,垂头回道:“外院的婆子来说,春纤姑娘出事了,刚刚有人在二爷外书房旁边的池子里见到春纤姑娘落水了。”

“落水了,怎么会在外院落水?他不是在自己屋里绣嫁妆的么?”雨竹当真弄不明白,这事情也太邪乎了吧,明天就要成亲的人了,瞎跑个什么劲儿啊…忽然想到一种可能,忙问道:“她人现在怎样了,救上来了没有?”

小丫鬟马上回到:“救上来了,不过…不过救人的是帮二爷跑腿儿办事的小厮,叫小松的那个…”

第162章 处置

等春纤被带上来的时候,身上还在滴着水,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瑟瑟发抖,身上披了件丫鬟穿的斗篷,见到程巽勋和雨竹,顿时就哭开了。

“二爷,二爷…救救奴婢…”春纤浑身打着颤儿,发白的手死死握住斗篷的下摆,语无伦次,哭的泪水滂沱。她已经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了,但是心里又慌又乱,又悔又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潜意识里还留了丝不甘愿,期待有奇迹发生。

程巽勋沉吟不语。

华箬她们几个都面露微悯,好不容易接受了要嫁给外院管事的事实,说不定都在想象以后过奶奶的日子。这会儿又有了变故,干脆要嫁给跑腿的小厮…恐怕任谁都没法子心平气和。

见程巽勋不说话,雨竹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心,问道:“这好好的,你做什么要去前院?”八成是给人忽悠了吧,毕竟春纤是三个通房里头脑子最不靠谱的一个,一激就容易上钩。

春纤忙抹了泪,断断续续的说起事情的经过来…

原来她是帮宝珠去找前院的曼桃的…宝珠来月信的时候素来痛不可立,她与宝珠一起长大,最是清楚不过。

恰逢前些日子被发配到外院做活儿的曼桃,求宝珠前去探望,宝珠痛的躺在床上直打滚,旁边还堆了满满一桌子的冬衣要做,实在是有心无力。她想着内院的丫鬟进外院确实是比外院的人进来容易些,便主动提出去帮她看看…

听到这里,雨竹抬头朝华箬使了个眼色,华箬心领神会,轻轻退了出去。

“就是说,像是曼桃让宝珠去找她,你看宝珠不方便就主动提出帮她去找曼桃?”雨竹理清了思路,又确认了一遍。

“是。”春纤后悔不已,在屋里绣嫁妆绣的好好的,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然后呢?”

“…奴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从曼桃那里出来,好端端的走着,不知怎的就脚下一滑,周围的碎石又是松的…”

“我记得积微居那边的池子水很浅,人站着估计水只到腰。”程巽勋目露疑色,“况且,你既然说自己是好端端的走路,那我倒要问你,青石甬道距离那池子有多远?”

春纤眼神闪烁着,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什么东西。

这时华箬从外头进来,屈膝行礼“太太,奴婢去问了曼桃,说的差不多就是这意思。”

这可好玩了,雨竹忽然有了种破案的诡异兴奋,压抑着欢快的情绪让人把曼桃带上来。

曼桃穿着一件玉色绣折枝堆花襦裙,气色比以前差了不少,她面带忐忑,进了屋子就跪了下来,虽不敢随意抬头,但是目光却死死粘在了程巽勋的袍子下摆处,怎么都舍不得离开。

她自以为很隐蔽,其实几个丫鬟都看得很清楚,华箬和早园已经在捏拳头了。

雨竹很淡定,她看的是袍子,而那件袍子是她绣的,果然她的绣工已经如此出神入化,迷得女子都不忍交睫了么?

“请二爷、太太安。”

将程巽勋的脸色看在眼里,雨竹开口道:“曼桃,我来问你,你让宝珠去找你是何用意,你原本也是这院子里的大丫鬟,内院和外院向来分明,没有主子吩咐决不允许互相走动,这点规矩你会不知道?”

声音是少有的严厉,不同于管事妈妈们各式各样的责骂,雨竹沉下脸来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一双轻灵妙目冷冷清清,贵气凛然。

程巽勋有些惊讶,立马咽下了想要说出口的话,静静的观看。

“奴婢…”曼桃终于低下了头,嗫嚅着。

“看来你是知道了,知法犯法,那是要罪加一等的。”雨竹小脸绷得紧紧的,吩咐道:“将她交给解妈妈,一个时辰内我要知道理由。”

曼桃终于煞白了脸色,显然是怕极了解妈妈,尖声叫了起来:“不要。”

早园上前斥道:“那还不快说,我数三下,三下结束了你还不说,那就马上去找解妈妈。”这还是雨竹教给她们的,数快一点,语气还要斩钉截铁的,一般人在数到二的时候就撑不住说了。

“一…二…”早园数的很快,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就在她要数到三的时候,曼桃脱口而出:“二爷,奴婢担心二爷…”被又哄又骗的终于招了出来,原来她是担心这么久不在,程巽勋会把她给忘了,蝉露她们几个现在已经近不了主屋伺候,太太屋外伺候的丫鬟妈妈个个都软硬不吃,她这才把希望寄托到了宝珠她们几个身上…就想着求她们在逮着机会在二爷面前提提自己…

又是这家伙的惹出来的事,雨竹相当无奈,回头却给了程巽勋一个湿漉漉的小眼神,幽怨还带着点点醋意,直看得程巽勋嘴角上扬要不是赵薇有这么多人,真想捏一把她鼓起来的包子脸。

这时候宝珠也给带了过来,脸色还不是很好,凝脂般的雪肤更添了份脆弱的苍白,看到旁边的春纤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一个面目陌生的妈妈走了进来,手上拿了个金灿灿的镯子,躬身禀道:“太太,在水边发现的,就在春纤姑娘落水的不远处…还有周围的石头给做了手脚,底下都给掏空了,人踩上去铁定是要摔跤的。”

“哦,原来如此。”雨竹心中已经有了数,转头看向程巽勋,嘴角微翕,欲言又止。

程巽勋含笑点了点头,本就只是个丫鬟而已,怎么样不是打发,随的妻子高兴…

最后春纤和邵英的婚事还是作罢了,都浑身湿透的被另一个男人看过抱过…即便是主子也是不能这般勉强人家接受的,春纤她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嫁给那个小松了,而且她是贪小便宜中了人家的圈套,苦果只能自己咽了。

想想那个叫小松的真是机灵,他肯定不会不知道那池子根本淹不死人,还奋不顾身的跳了下去,赚到了一个娇娇怯怯的美人,实在是有前途…雨竹不厚道的默默吐槽。

至于到底是谁做的,那倒是难找证据,不过左右有动机的就这么几个人,细细排除倒也不难,只是总不能为了她们几个丫鬟将整个院子翻腾一遍吧,没的招人笑话。

雨竹暗暗的记下了,打算先不打草惊蛇,柔声吩咐春纤:“你今儿也受了惊,还是好好回去歇着吧,养养精神,至于明儿的婚事我让周妈妈过去帮你。”新郎虽然换了个人,不过春纤还是要嫁出去的。

晾了曼桃一会儿,雨竹才淡下神色,说道:“至于你,可是免不了要好好受些教训了。”起先把她赶到程巽勋外书房边上的院子伺候,打算试试看,脱离了自己的眼线,程巽勋会不会受不住诱惑偷吃,现在报上来的答案很让她满意,所以…

“再从粗使丫鬟做起吧…”一个女人,随她怎样的美貌与白皙,都是架不住艰苦劳作的…即便曼桃能够重新升上一等丫鬟,那即便还不是“尘满面,鬓如霜”,那也差不多少了…

当天傍晚,银链就把在青葙院里当差的所有丫鬟、婆子、媳妇子都召集到了院子里。

看着太太身边的贴身大丫鬟变容冷肃的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垂手而立的众人不禁都有些惴惴。

银链将院子里的人扫视了一遍,然后指着一个额角长着颗大黑痣,在角门那边当差的婆子道:“你,明儿去浆洗房当差吧,以后都不用回来了,还有今后一个星期,除了主子的衣裳被褥,其余所有送到浆洗房的东西都交给她洗,七天内手上不可断了活计。”

婆子脸色苍白,还欲辩解:“银链姑娘,我可是太太给的…”

“哼,你还有脸提太太,放春纤出门的是不是你,你就是这般当差的么,那么大的活人要出去你都看不见?又或是…”银链扯出一抹讽笑:“人家给的银钱堵了你的嘴,绑了你的手脚?”

银链看着人群中走出了两个高壮的婆子,合力将额角长痔的那个婆子拖了下去,这才亮了嗓子教训道:“有些人别仗着是太太选给小姐的人手,就以为有了张护身符,做梦也不想想,小姐可是太太的亲生闺女,你们要是敢因为贪图点银子,坏了小姐的事,叫太太知道了,看你们还要不要命了,刚才那婆子念在是初犯,就饶她一命…谁还有胆子再犯,立马捆了送回德园交给太太处置。”

一提起崔氏,那些还有些满不在乎的人立马屏住了呼吸,规矩了许多,崔氏是谁,那可是不问大错小错,但凡违了她定的不准,就杖毙的主子啊…还曾经连续杖毙七个坏了规矩的丫鬟婆子…

稍稍有些松散的气氛顿时一肃,在以后很长一段的时间内,都没有人敢动这方面的心思,也给雨竹以后的一段“艰苦”日子省去了不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