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夫人和大奶奶也来了。”

雨竹心里模模糊糊有些印象是唐家大太太。便点头打招呼:“…您这是要走了么?”

唐家大太太脸上就显出几分不自然,强笑道:“嗨,这里头正闹着呢,人家的家务事,我们在那儿也不好…我这是来得晚,要全了礼才走,旁人早就家去了。”

她颇有些感慨的看了眼檐下挂着的白灯笼,在料峭的春寒中很有几分萧瑟之感,摇头道:“真真是作孽,一家子孤女寡母的都指着一个男人过活。那男人还和外人夹带不清,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喔…”

闻听此言,雨竹的心顿时就揪了起来,忙加快了脚步。

到了圆月亮门前,声音便清晰可闻起来,雨竹心头纷乱。顾不得驻足细听,便抬步上了石阶。

只见里头一团纷乱,冯宝儿眼睛红肿,站在吕浩然身边,一手还死死捏着他的袖子。

冯老夫人则半搂着孙女,同样是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

再看在她们对面,边哭边说着什么的,赫然是宁秋从北边带回来的双红!

“…姐姐要嫁人了,她真的要嫁人了,你不管了么?”

“枉费姐姐一直都想着你…一直…”

雨竹实在听不下去了,双拳握紧,大声喝道:“住嘴!”

双红的呜咽声忽的被生生截住,像是被呛了一般,急促的咳嗽起来。

几个月不见,她已经脱去了原先瘦弱焦黄的模样,身子长开了一些,脸蛋丰盈细嫩,穿着件杏黄色的对襟小袄儿,行动间就显出几分婀娜窈窕。

瞧着冷着脸,一言不发走来的雨竹,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惶惶低下头去。

冯老夫人迟疑着看了雨竹一眼,缓缓放开怀中的冯宝儿,如梦初醒般喃喃道:“程夫人来了…真是失礼了…”

“不打紧。”雨竹脸上挂着温文的微笑,走近了挽起冯老夫人的胳膊,道:“你们一番好意,本想让老将军见见昔日的兄弟,没想到倒是来了个疯子。”

她慢慢转过头,目光如尖刀一般凌厉,“不过是个疯子而已,满嘴胡言乱语,不知所谓。您别放在心上,撵出去就行了。”

双红被她冰寒的目光看得一个哆嗦,瑟缩着往后退。

“疯子?是啊,是疯子。”冯宝儿如同抓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用力攥紧了吕浩然的袖子,“浩然哥哥,只是个疯子而已,瞧她那疯疯癫癫的样子,也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这个院子是不接待外客的。你又不是祖父的旧部,谁准你进来的…贺妈妈,贺妈妈,今天是谁当值…”

惊慌失措之下,她有些语无伦次。

几个婆子得了雨竹的示意,抓起双红的胳膊就把她往外拖。

“慢着——”

循声望去,吕浩然红着眼睛上前一步,袖子还被冯宝儿紧抓着不放,神色癫狂,整个人宛如一张绷得紧紧的弓,仿佛再多一丝压力就要断碎崩坏。

“她说的是真的是不是,宁秋还活着是不是?是不是?!”吕浩然的眼睛紧紧盯着双红,恨不得能从她紧闭的嘴里撬出自己想知道的。

雨竹微微一笑,抬手示意婆子继续,“吕大人还是冷静些好,丢下那么些吊唁的客人在外面,可不大妥当。”

“再说了,你知道之后想做什么呢?”

冯宝儿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又放不开宁秋,难不成让宁秋做妾?

一边是责任,一边是感情…吕浩然,你要选择么?

第267章 自己答应的亲事

一句话将吕浩然问在了原地,怔怔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要做什么?他能做什么?

吕浩然薄薄的嘴唇翕了翕,却一句话都没有说,紧握的拳头也渐渐松了开来。

“还愣着做什么,拉下去。”雨竹冷冷一笑,厉声催促婆子们快些动手。

双红随着宁秋来京城后就去了程国公府,府中的一切都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对着“高高在上”的二太太,更是没来由的怀着一份畏惧。

被婆子拉着往外拖,她也不敢胡乱挣扎,只将求救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雕像般伫立的男子。

可是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马车缓缓驶离一片缟素的镇北将军府,掉了个头,径直往春雨胡同去了。

院子还算宽敞,四缘栽着些青翠的矮小灌木,生机勃勃。因为天气寒冷,地上的石板被冻得呈现出一种冷硬的白色,看着就让人不自觉的缩缩脖子,心生寒意。

不过,此时雨竹却完全感受不到半点寒冷,因为她的目光完全都被眼前那个矫健又灵巧的身影吸引住了。

只见宁秋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茜红小袄,下面换了同色的裤子,正站在庭院里打拳。

纤细的手臂和急促的喘息,都显示出着套拳法水平不会很高,不过打拳的女子脸蛋红扑扑的,明亮的大眼睛闪着璀璨的光芒,光看着都使人心生愉悦。

一套拳打到最后,竟然带上了几分虎虎之气。

顿了一下,又轻轻呼出一口气,宁秋才露出一个欢欣的笑容,慢慢直起了身子,往旁边放茶水的石桌走去…

“…咦,你怎么来了?”直到此时,她才见到了站在不远处的一行人。当下惊异不已。

目光在触及到唯唯诺诺站在一边,躲闪着目光的双红,她心里陡然就起了不好的预感。

雨竹将手缩进斗篷里,笑道:“这大冷天儿的。你不怕冷,我还怕呢…咱们屋里去说吧。”

宁秋如梦初醒,忙将雨竹迎进了暖阁里,又亲自去沏了茶上来。

喝不喝茶无所谓,雨竹本不要她动手,宁秋却笑道:“这不算什么…你尝尝罢,看我的手艺好不好?”

雨竹笑着喝过茶。也不废话,直接和她说起了今日在镇北将军府的所见所闻。

宁秋脸上的笑意陡然凝固,半响,才木木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又小声啜泣起来的双红,“谁叫你去的,谁叫你去的?!”

双红委屈的抹去脸上的泪水,小声道:“…以往在北边的时候,姐姐你总是提起他。不是很喜欢很喜欢,很是想念么,好容易回京了。你不去阿红都替你着急…再不叫他知道,姐姐你都要嫁人了啊,往后可再没有可能了。”

宁秋一怔,低声喃喃了几句,垂头沉默了下来。

雨竹放下手中的茶盏,沉吟了片刻,才出声道:“那亲事…可是真的?”

为何她一点儿消息也不曾听到,不提男方人品家世如何,就连人是谁都没听到半点风声。

垂首坐着的女子闻言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见宁秋点头。雨竹顿时大惊,脑子里头乱糟糟的全是疑问,纠在一起倒让她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是个老实人,就是命不好,被说成是克妻——前头娶了三任妻子都病故了,第三个给他留了个儿子。如今才两岁,房里收了两个丫鬟,帮着照顾孩子。”宁秋轻描淡写说着那个人的情况,几句话就说了个清楚。

她这个样子,雨竹倒不好说什么了,只紧跟着问:“家里可还有旁人?”

“没了。”宁秋努力想扯出个笑容,却怎么也无法笑出来:“他娘早早就亡故了,爹也在五年前没了,留下个绸缎铺子给他,听说打理得不错,生意红火…”

“那人年纪都有三十四了,长得跟谁欠他钱一样,住的宅子还都没有咱家大,还是个克妻的命格,姐姐你图他什么啊…”见气氛缓和了些,双红就有些放松,听到宁秋的描述,忍不住又嘀咕道。

宁秋登时气急,斥责道:“不准这么说人家!”

双红有些不甘心的梗了梗脖子,低声嘟哝:“本来就是嘛…”

三十有余…雨竹心里默默分析,收了两个丫鬟照顾孩子,没有妾、歌妓什么的,应该还算是个重规矩的;父母双亡,往后就是小夫妻两个过日子;将铺子打理得红红火火,能力还是不错的,起码能担起男人的责任,养家糊口;再有长得跟谁欠他钱似的,看来是个不苟言笑的古板男;至于宅子,名下只有一个绸缎铺子,就能在春雨胡同买宅子,小点也不丢人;还有个儿子,算算问题也不是很大,反正孩子还小,好好养,又没有姨娘下人挑唆,应该能养熟…

不过这些都是推测的,做不得数,要是宁秋真的要嫁这人,还是要着人好好打听一下才是,到底知人知面不知心…

忽的想起一事,雨竹忙问道:“是媒人做的媒?还是…”

“上元节的时候,和阿红出去看灯,略略聊过几句。”宁秋的脸上带了些笑意,“当时阿红要到王府街那边去,说她打听过,那儿人多、灯的花样也多,是京城中公认最热闹的一条街…我本想随她去的,刚出门没走几步,正好遇上桂荣大哥带孩子出门去玩,他好心提醒,那儿不适合女子单身前往,还给推荐了几个好去处…之后没几日就来了媒人,我想着自己也没什么好的,也没想许多就应了。”

宁秋性子一向泼辣大胆,说起自己的亲事也丝毫不拖泥带水,神情没有半分忸怩,像说的不是自己的事似地。

那个男人带着儿子出门看灯猜谜…唔,雨竹摸了摸下巴,蓦地眸光一转,盯上了坐在她一边的双红。

要去王府街,是真的纯真无知想凑热闹,还是…到了年纪,心里起了旁的心思?

细细一想,双红今年也有十五了。

第268章 问话

听得宁秋竟然已经答应了,雨竹愕然之下,也只剩下轻叹,“这般草率做什么,底细都没打听清楚就敢嫁啊…不然再拖一拖,我让人去好好查查。”

复又抱怨道:“事先怎么不与我说一声呢?”

宁秋已经吃了许多苦了,要是再所托非人,王阿婆在地下也不会安心的!

越想就越觉得那人不怀好意,你说他无缘无故怎么就盯上邻居的俩姑娘了呢…

“妹子,你别担心,这世上哪儿来的那么多坏人。”宁秋笑吟吟的将冷掉的茶水放进红漆海棠花小茶盘中,手下边做边说道:“平头百姓有平头百姓的活法…小时候见村里那些姐姐穿上大红嫁衣,找个老实人嫁了,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安安稳稳的也就一辈子了。”

“也吵嚷闹别扭,急了的话打架的也有…但是最后还是儿孙满堂,白头到老。我在司家做活儿的时候,总是想起那样的情景…偶尔还想想,我穿上嫁衣嫁给他会是什么样子。”

宁秋抿嘴轻笑,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烁,“不仅是在北边的时候想,早在家里糟了难,我被浩然哥…吕伯父接回去后,就一直那么以为着…到底是天意弄人,如今没了缘分,他已有妻室,且身怀功名,我自然不会再多纠缠。”

“况且这些日子,我也听得了一些传闻…”她笑着抹去眼角的泪花,“镇北将军府如今的日子也不是很好过,他一定够头疼了…”

“姐姐,你别犯傻啊,你难不成想让吕大哥继续受苦不成。”双红急了,忙忙出声:“满大街的人都在说,如今镇北将军府可算不成了,可怜老将军戎马一生,临了连个送终、继承家业的儿孙都没有。留下满门妇人任人欺凌。”

“吕大哥考上庶吉士,前途大好,一路熬资历下来,别提多有出息了…可要是耗在将军府里。不定怎么倒霉呢!”她的声音渐渐低弱了下来,不过屋里的人还是听清楚了,“那冯家小姐若是懂事,就该主动和离才是,免得被休面上也不好看…当时仗势抢了姐姐的心上人,这会儿都没权没势了,还巴着不放又有什么意思?”

越说越顺。最后竟然有些理直气壮的味道来了。

雨竹眸光冰冷,睥睨着她,“这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关心完宁秋的事情,就该到收拾这个不省心的了。

“我…我…”双红支支吾吾着,脸涨得通红,被逼急了才憋出一句话:“我没有坏心,反正不管怎样我都是跟着宁姐姐的,这都是为了宁姐姐好。”她越说越自然:“当初要不是宁姐姐拉着我一起跑。我早就没命了;后来也是宁姐姐把我带到京城来…阿红万不敢对不起姐姐。”

哼,这点道行…

她还吃准了会一直跟在宁秋身边,这才不愿意宁秋就这么嫁给一个商户…要是宁秋跟了吕浩然。不管是做妾还是做妻,都要比做商人妻要贵重许多,连带着她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

雨竹忍不住反思,当初要是特意叮嘱程巽功一声,将她们俩在外头找户宅子安顿下来,而不是直接将人领到国公府去,双红的心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大了?

连带着宁秋也跟着被拖累。

看如今的样子,她这是下定了决心要放下心思好好过日子了,可被双红这般一闹,还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变故。

懒得跟她废话。雨竹直接挥手让婆子将她带了下去。

又找了服侍双红的小丫鬟来问话。

这一问之下,可把宁秋惊得个目瞪口呆。

原来那双红竟然经常偷偷跑出门去,总要过个半天才回来。因为宅子里统共就没几个人,仅有的几个丫鬟婆子具被双红威逼利诱,也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都没有在宁秋跟前露口风。

倒也一直瞒了下来。

小丫鬟很是愧疚的绞着帕子。低声道:“我和柳妈本来想和您说的,可是先头的吴婆子大冷天的在厨房门口摔了一跤,差点没去了半条命…我们就不敢了。”

“吴婆子摔了不是因为腿脚被冻僵了么,关双红什么事?”宁秋不敢相信的睁大了眼睛,这会儿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些。

“…双红姑娘第一次跑出去,就是吴婆子告诉您的,结果您只是责备了双红姑娘几句,被她一讨饶就揭了过去。可是厨房门口就被浇了水,冻了一个晚上便成了滑不溜秋的冰…吴婆子早上起来去厨下烧早饭,一脚就踩了上去,好悬没摔断骨头,饶是这样,毕竟也上了年纪,没个小半年的修养也好不利索。”

小丫鬟吸了吸鼻子,道:“姑娘您待我们好,就像当自家人一样,奴婢心里都感激,但是您待双红姑娘那么亲,要是告诉了您,也不一定就尽信,反而还招了双红姑娘的怨恨,何苦来哉。”

“今儿是太太来了,奴婢就斗胆说说,还求太太做主。”小丫鬟说完就跪了下来,给雨竹磕了个头。

雨竹抚着额头,几乎要仰天长啸!这是什么样儿的人啊,真当自己聪明到可以调戏命运了不成?

深深吸了两口气,这才镇定道:“知道了,你们放心,我回去就遣两个厉害的婆子来,整日盯着她,我倒是不信了,这样还管不了她的腿!”

其实她好想打包将这个祸害还送回北边那个司家做丫鬟去,因为这姑娘有点弹簧的美好品德,你弱她便强,你强她便弱。

对待困难这样的态度很值得表扬,但是这种情况下对人…那就是欠收拾。

不知道以后双红会不会感叹“幸娘亲,亲娘亲,积得阴功”…

宁秋也知道双红有些收不住性子,只是没想到已经严重到了这般地步,闻言之下心里还是颇为难受。

那孩子本性不坏,只是有时带些小心眼儿,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

“坏了,她出去这么多趟,没有闯什么祸吧?!”忽然想到这一点,宁秋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若是没事,绝不可能经常出门的。

第269章 长辈

“那也没法子,不过想来她凭两条腿也去不了多远的地方,派人在附近慢慢打听,应该能够有些蛛丝马迹。”雨竹无奈道,如今也只能这样子了。

末了她又忍不住劝道:“…对双红你已是尽足心了,帮了她这么多,欠她母亲的情早就还清了,犯不着再这般劳累自己。难道你还能照顾她一辈子不成?”

这些话她不止一次的和宁秋说过,但是效果总是不那么理想,雨竹琢磨着是不是自己要做点什么…

出来了太久,雨竹也有些惦记晞哥儿了,不再耽搁,起身告辞。

宁秋一直将她送到了门口,直到马车消失在街道拐角处,才怅然转身。

刚才回话的叫枣儿的小丫鬟忙凑了上来,垂着小脑袋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没生气。”宁秋笑笑,伸手揽了揽枣儿的肩膀,“以前都是我不好,叫你们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枣儿急急摇头,辩道:“不关您的事…”

“好啦,吴婆子现今怎么样了?咱们去瞧瞧她去。”宁秋摸了摸枣儿的脑袋,不让她再说下去。

是自己不好,以前确实是疏忽了。

“嗯。”枣儿使劲儿点头,只要双红姑娘给看管起来,她们的担心就能放下了。

这时,前头忽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便是柳妈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刚刚站定,就捂着胸口道:“宁姑娘,您快去…快去看看,双红姑娘拿了根绳子要上吊呢,奴婢们拦都拦不住。”

宁秋和枣儿无奈对视一眼。赶紧跟着去了…

雨竹回到程国公府,刚进青葙院,玉边就迎了上来。

“太太,您可回来了!”虽有些急切,她还是没忘记朝雨竹屈膝行礼。“大老太太和九小姐来了。在老公爷那儿说话…大奶奶身边的纹月姐姐才来过,请您回来后过去一趟。”

“大老太太?”雨竹一挑眉。她来做什么?

一边嘀咕着一边回了内室,换了件衣裳,“…老公爷身子如何了。今儿可有什么起色?”

风寒还是要保暖卧床休息的为好。可不能劳神太久。

玉边回道:“已经好了许多,听说已经能下床了。”

雨竹便点点头,又不放心的问了问晞哥儿的情况,得知一切都好。这才领着丫鬟婆子出了门。

大老太太自从上次程巽勋动手之后,很是沉寂了些日子。一直都不曾上门,今儿可是太阳从茅坑里升起来了。

不过可以确定的一点她肯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也不怪自己将人心往坏里想,实在是处在这个位置,不长些心眼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