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有劳姑姑了,还请给公主带话。后头的事,就照先前定下的安排行动,也请她,不要忘记对我的承诺。”

“是,奴婢定回将话带到。”阿瑶应着,在门口站了半晌,才道,“容奴婢多言,姑娘提这样的要求,会否太过有些…妇人之仁了?”

妇人之仁吗…

秦淮闻言,微微出神了一会:“或许,是吧…但我也只是,想还别人一条命罢了。”

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关上,屋里空洞无人,静地不带一丝声息。

在宫中的时日,不知不觉也过了数日。

“小姐,你找我。”

秦淮立在走廊上,眺目只见蔓延缤纷的落樱,将思绪迷地微微恍了几分,闻言才猛然回神,笑了笑:“尚渊,来得正好。”

言语间,尚香正在身后不远的屋子中收拾,低着头,好似没有留意到这里的动静。

尚渊的眉目间有些倦意,声色也略带沙哑:“小姐找我?”

看模样,显然是尚香的事,让他这几日很是挣扎…秦淮的视线落在他的眉目间停留片刻,忽然朝他脸上伸出手去。

尚渊显然没有意料到秦淮的这种举动,僵硬在那:“小姐?”

秦淮轻柔的指尖绕过尚渊的脸颊,轻轻地从他的青丝间拾下一瓣落樱,嗤笑道:“你看你,表面上这样精明,怎么也不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指尖的肌肤轻擦过耳畔,隐约还带几分女子独有的清香,尚渊立在那里,进退不得,窘迫地立在那里,半晌不知道该答什么。

秦淮微微侧眸,瞥见屋里的尚香若有若无地留意着外头他们的动静。

藏下一抹笑意,秦淮转身欲走,脚下毫无预兆地忽而一滑。

阑干逶迤,迎面而来本是粗壮的廊柱,身后只听一声“小心”,周围风声徐徐,天旋地转之间,落入的是一个宽广的怀抱。

秦淮抬头,看到的是尚渊微蹙的眉心,又眼见在她的注视下,耳根处似乎渐渐涌起了一阵可疑的红晕。

尚渊这种不苟言笑的男人,竟然也会——害羞?

秦淮本就有意所为,但见了这种可谓“离奇”的现状,不禁也愣在了那里。

许是太过亲昵无间的距离,扑面而来的亦有几分成熟男人的气息。

尚渊不似祁宁这样翩翩儒雅,细看之下,却又别有一番独有的味道。

难怪尚香也会倾心于他…

秦淮出神这样想着,忽然听到身后屋里“咔嚓”一声瓷裂,才猛然惊觉,和尚渊格外默契地一同松了手,保持开了一定距离。

“奴才莽撞了,还请小姐赎罪!”尚渊当即跪地,再没抬起头来。

秦淮不禁轻咳了一声,瞥见尚香在屋里手忙脚乱地收拾摔碎了的茶壶,眉目间是强忍住的笑意:“我…先进屋去休息了。”

进屋不轻不重地埋怨了几声尚香的不小心,阿瑶恰好经过,忙叫她把东西取出去给理了。

看着阿瑶进屋后转身关上了门,秦淮才露出淡淡的笑来。

阿瑶看了看地上残留的碎屑,抿唇道:“最多不能超出五天,再拖下去,恐怕就…”

“我明白。”秦淮点头,“三天之后,便开始准备行动。”

阿瑶犹豫了一下,应道:“成!”

此时透过西窗看出,沉沉的暮色映黄了整片天色,由远而近逶迤的皇宫,也似被沉沉地盖在其中一般。

重叠的云彩,有几分似是染尽了血迹。

秦淮细长的眼,不禁微微眯长几分。

阿瑶已经在她的茶水中发觉了异样,虽说一面也给她偷偷吃着解药,但总归是有损身子的。

就如阿瑶所说的,绝对不能超过五天,即使祁宁等的了,即使有了解药,她的身子,很快也会不堪重负的。

风平浪静地又过三天,一直安宁地住在皇宫中的秦淮,忽然开始了上吐下泻。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更新~

第34章 失而复得的记忆

躺在床上,周围来来往往的都是一些忙碌的宫女,依稀可以看到站在门外的尚渊的影子,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

秦淮看着阿瑶和太医那里寒暄一阵后,送了其他人出去,拿了药方跟着太医去取药,屋里就剩下了尚香一人。

虽然并非真病,但是为了避开太医的耳目,这身体不适却是真的。也不知道阿瑶哪里弄来的这药,现在叫她整个身子都感觉酥软得厉害。

“小姐,来,喝点茶。”尚香倒了一杯茶水,递了过来。

秦淮接过,才抿了一小口,便觉得整个身子里是一番翻天覆地的感觉,连忙捂了嘴咳了一阵。

尚香忙不迭上前来轻拍她的被,眉心已经拧了起来:“小姐,你到底是吃坏了什么东西?身子怎么会忽然这么差呢?”

这身子差,恐怕还得拜你所赐吧…秦淮心里笑着,暗暗端详尚香的神色,那一脸焦虑的模样,倒是没有丝毫破绽。

这人的伪装,有时候就是能做得这样好。

默默想着,秦淮抬起疲惫的眼,看了眼屋外:“屋子里憋得慌,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尚香有些犹豫:“小姐,以你这身子,恐怕…”

“不打紧。”秦淮打断了她的话,慢悠悠地从床上起来,尚香见状,忙取了件外套替她披上。

推门走出,尚渊的视线落过来,仿似陡然地闪烁了一下。

秦淮吩咐道:“我跟尚香出去走走,尚渊你留在这里还好。”

尚渊的模样似是有话要说,秦淮没再看他,转身走开了。

微微的风,此时有些绵薄的凉意。

“尚香。”秦淮一手拉着胸前的衣领,一手拾掇着枝条上的嫩枝,在面前湖光的映衬下,满眼是说不尽的涟漪。

“小姐?”尚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旁边,闻言抬头看来。

“你认为…我待你如何?”

“小姐待我,恩重如山。”几乎是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

秦淮闻言却是笑了:“当初我让祁宁饶了你不死,这‘恩重如山’四个字,确也当得。但是…”

话到此时,语调霎时冰冷了下来:“你又为何要这么对我呢?”

尚香闻言身子一抖,咬了咬唇:“我不懂小姐说的什么…”

“是真的不懂吗?”秦淮的话语此时幽幽的,平缓地落在耳中,反而是种让人难熬的感觉,“那么,那晚在相府中,我险些抓到的人,又是谁呢…”

这一回,尚香不说话了。

秦淮沉默地注视这她,看着她的神色从原本的诧异、惶恐,渐渐回归到平静、安宁。

随着尚香神色的变化,她的心也仿佛一点一点地冰冷了下来。

直到这个时候,她甚至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尚香可以否认她说的这些话。

只是现在看来…木已成舟。

“既然被看穿了,那我也不需要再隐瞒什么。”尚香的语调陡然变得冰冷无情,再没有半分以前娇弱少女的模样。

秦淮格外平静地看着她:“其实你潜伏在我身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半分。原本你也可以一直这样潜伏下去,只是…我不明白,你家主人应该没有安排你来对我下手,你这样擅自行动,惹得上头大发雷霆、追究上门,又是为的什么?”

“呵,原来…”尚香轻嗤了一声,“原来你早已经知道了。”看着秦淮的神色冷得如一把冰刀:“当那日尚渊为了你连性命都不顾的那刻开始,我就已经——恨、不、得、你、去、死!”

最后几个字落出的时候,秦淮只觉得面前尚香的影像离自己越来越远,在那猛然一下用力中,她一仰头,全身脱力地往后栽去。

尚香脸上的笑此时显得有些狰狞,随机视野碧蓝的天给沉沉填满,旋即从周围铺天盖地涌上的是冰凉彻骨的湖水。

本来也知道尚香铁定会杀人灭口,然而秦淮此时格外后悔的,便是不该将亮家底的地点定在这湖边。

为了躲过太医的法眼,她现在的身体早已被弄得格外的不堪重负,如今哪躲得过尚香这样突如其来的一掌。

更何况,也不知道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尚香,不知为何竟然会有这样大的力气…

堕入湖中,猛然几下扑腾,秦淮只觉得周围冰冷的感觉自肌肤渗入,深深地扎向骨髓。

挣扎了几下,她的动作忽然陡然一顿。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画面…落在眼里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觉。

秦淮本扑腾地要往岸边游去,抬眼看去,湖边立着尚香略显模糊的身影,陡然脑子里一片欲裂的痛楚。

她猛地一抱脑袋,感到脑海中陡然涌出了无数的画面,同时出现的,是卷天袭地地笼上一阵无尽深邃的黑,将她整个人沉沉地笼罩在了其中。

依稀间,阳光刺出一抹亮光,是尚香手中的一枚飞镖。

“小姐!”随着一声帛裂的声音,秦淮耳便边“嗡——”地一声耳鸣,也听不请一把抱住自己的那人后头说了什么,恍惚间回神,只看到半边被割裂了的肩膀,浓浓的血渗出,酿开在湖水的涟漪中。

阳光显得很是晃眼,思绪仿佛也只停在了这一瞬。

兴许,她本是笃定有尚渊在暗中保护才有恃无恐,此时却觉得冰冷的感觉让自己慢慢颤栗了起来。

秦淮。青柔。

她醒来的时候,他告诉她——她叫秦淮。

嘴角扯了扯,笑意显得格外单薄。

他当然只敢告诉她,她叫秦淮。

他要如何敢告诉她,她真正的名字,她用了整整十八年的名字,那个在大魏国上下都是禁忌的名字

——康青柔。

他这样小心翼翼地待她,他这样怕她离开…

呵,他当然会怕!

祁宁…

眼前的光慢慢酝开,眼角濡湿一片,辨不出是泪,亦或是沾染上的水迹。

全身透湿的尚渊已经轻手轻脚地将她放在了湖边的石椅上,安静地躺在那里,周围的风带来浅浅的凉意,秦淮空洞无神的眼眸微微一颤,渐渐露出一抹笑意来。

说起来,兴许真的很是讽刺。

老天爷在她想从相府逃走的时候夺走了她的记忆,如今,却又这样毫无预兆地将一些原来的故事还给了她。

这只是,上天跟她开上的一个小小的玩笑吗…

渐渐收回了思绪,秦淮偏一偏头,看到尚渊被血染透的一片衣袖,呆呆地看了一会,抬眸看上他的眼。

那双眼中,虽是一如既往的深邃,却有不难看出的焦心。

嘴角不禁一抿。

到如今,或许也只有这样一个人,是真的担心她的…

不远处,尚香在尚渊的出现下,已然不经意地跌坐在了地上。

秦淮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嘴角讥诮地一抿。

这种程度的背叛,她早已经,麻木了。

在尚香露出陌生恍惚的神色中,秦淮徐徐别开眼去:“尚渊,伤口需要小心处理。”

身子很乏,强支了自己坐骑,秦淮一用力间,在自己的长裙上撕下了一大块锦帛,缓缓走到他跟前,垂眸动作轻柔地包扎着。

她的动作很是娴熟,小心翼翼下,丝毫没有拉扯到伤口。

“小姐你…”尚渊有些不自然地僵了身子,正要说什么,被身后若有若无的步声给打断了。

阿瑶带了几个人来,一看这里的阵势,不禁愣了下:“秦淮姑娘,这是…”

秦淮替尚渊包扎好,这才不徐不缓地开了口:“可以行动了。”半晌,见阿瑶依旧站在那里,微微蹙了蹙眉:“怎么了?”

“不…没什么。”阿瑶看着秦淮有些恍惚,这才忙不迭回过神来,眉目间也有些不解。

不知为何,眼前的这个人,依稀叫她感觉,和以前的秦淮总有那么些许的不似。皱了皱眉,阿瑶回头看到尚香,问:“这个丫鬟,要怎么处理?”

秦淮的视线若有若无地在尚香身上一落,淡淡地启唇:“带走。”

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凭着魏善公主先前打通好的渠道,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宫。

秦淮透过帘子的缝隙,沉默地看着外面,始终不发一言。

车厢中,尚渊沉了一张脸始终默然无声,尚香五花大绑地被捆在车里,紧封了嘴,颓然地低着头,那双眼中没有丝毫生气。

“好了,我就送到这里。”

到了京城外的一处山郊,阿瑶从前头的马车上跳下,掀起秦淮的车帘:“后头就要靠秦淮自己去找祁相了。”

“有劳公主操心了,回去替我谢过。”秦淮点了点头,接过阿瑶递来的行李。

“姑娘认为,这个丫鬟要如何处置?”阿瑶瞥了眼被几个大汉压下车的尚香,面无表情地问。

“她…”秦淮可以感觉到身边尚渊的声音闻声僵起,回眸看他,“你认为该如何处置,尚渊?”

“姐姐罪孽重大,任凭小姐发落。”

言语间,秦淮分明看到尚香的眸色顿时黯如死灰。不禁略有动容。不论如何,这个女人,恐是真的爱着尚渊的吧…

秦淮走到尚香面前,豁然一抬手,

尚香下意识地将双眼禁闭。

然而没有预料到的痛楚,而是解开了堵住嘴巴的那块麻木。尚香诧异地看着她:“为什么?”

秦淮懒洋洋地垂了下眼眸:“既要隐瞒自己的身份,还要保护自己这个毫不知情的弟弟,你恐怕也很是辛苦吧?”

尚香略有动容,撇开眼去。

见尚渊诧异地看来,秦淮走到他身边,看着那负伤的手臂,抬眸看他:“尚渊,还记不记得,我说过,迟早会还你一条命。”

尚渊瞥开眼去:“保护小姐本就是我应做的事,这条命本就是小姐的,何来‘还’这一说?”

“你也不要乖你姐姐,她,是真的爱你。”秦淮却仿似没有听到他的话,吐字清晰,“若我没有猜错,那些人要挟她当细作的筹码,理当是——你的命吧…”

不远处,尚香的身子显然不经意地哆嗦了一下。

“现在,我就把尚香…还给你。”

一句话轻描淡写地落过,周围笼上的视线,皆是诧异的。

“秦淮姑娘,这恐怕有些不妥!”阿瑶首先出声,上前几步,阻止道,“她可是,‘那个人’安排在相府的!”

秦淮浅笑着打断了她的话:“尚香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即使她有意回去,‘那人’也不会再用她了。对于一个毫无利用价值的棋子,会是什么样的下场,你不是应该比我更清除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