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叶医生真的遇到危险了,他会无所畏惧的去救他。

除此之外,不求更多。

他一个人静静地在白雾中坐了许久,然后那雾就退掉了。

周围又变成那刻满咒文的墓室,伊恩就站在他的身边,神情很清明。

“你刚才有幻觉吗?”岑安问道。

独角兽摇了摇头。

“我不会遇到幻觉,也不会做梦。”

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地醒了过来,简短地聊了几句,直接解开大门的封印往前走。

其实仔细一分析,整个地下墓穴被构筑的如同宇宙。

分散的九个墓室如同行星,而连接他们的通道便像天文仪上的星环。

那巨兽的雕像被镇在地下,头尾都衔接到边缘尽头。

埃尔第便葬在最中间,犹如永久不息的太阳。

他躺在金色的高台上,周围围了一大圈的陪葬品模拟着太阳散发的光辉。

璀璨生光的宝石都成色颇好,从纯金枕头到珍珠手串再到蓝宝石冠冕,几乎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搜罗在这里。

他的信徒们待他如神,让无数珍宝环绕着他的尸身,还点燃了上千根蜡烛将他环绕。

薄和看的有些惊讶,试探着抓了一大把珍珠,有种在超市抓米的奢侈感觉。

明琅也多看了几眼,想起了以前在古代的那些日子。

“阿璩,你还记得以前宫里的那几棵翡翠白菜么?”

“还有象牙雕的九龙球,”璩玉忍不住笑了起来:“也真是绝了。”

大概是这些金银财宝被触动的缘故,竟有白乎乎的好几个幽灵从坛中飘了起来,围在了他们的身边。

“带走它们——”他们发出梦呓般的声音:“只要杀掉你的同伴——你就可以带走它们——”

在座的各位神仙眨了眨眼,继续听他们哔哔。

“只需要一件——哪怕只是一个圣杯——你这辈子都会享不尽荣华富贵——”

“那个,”薄和试图打断他们的推销:“你们没发现,他们手上的戒指耳坠都是古董吗?”

然而那些幽灵似乎听不见他的声音,机械地重复道:“带走一个——留下一个——杀了同伴——就可以——”

“我懂了。”岑安严肃道:“他们都是录好了的复读机。”

大概是听懂了这句话,其中有个幽灵甚至捧起大串的珍珠和金银首饰,飘到了看起来心智最不坚定穿的最花里胡哨的璩玉面前。

“这是两千年前的珍宝……”它喃喃道:“哪怕是一枚戒指,都可以让你这辈子吃穿不愁……”

璩玉扭头看向明琅:“潘家园儿里随便挑一件不都比这玩意强?”

“话不能这么说,”明琅咳了声道:“两千年是人家建国的时长。”

叶肃在旁边听着,隐约觉着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叶宅里随便一只瓷碗都比这金的银的值钱,货跟货确实不能比。

裴荼又冒了出来,跟老头儿似的晃着脑袋:“这也太拿不出手了……”

幽灵大概被激怒了,竟同时飘到了四尊人鱼雕像旁边,忽然就没了影子。

下一秒那人鱼的红色眼睛竟亮了起来,飘忽而又迷幻的歌声也随之响起。

“不好,”伊恩警觉道:“这和刚才困住我们的,估计都是塞壬的亡魂——”

“这歌儿我怎么在海里听见过……”裴荼嘟哝道:“妖妖绕绕的,也不知道在唱什么。”

可这一次袭来的不是幻觉,而是从高空的雕饰上浮出的巨型海怪——

那触手直接又重又沉的拍了过来,如水流般穿过这墓穴里的繁复缀饰,却又立刻化作实体向他们狠狠砸过来!

叶肃一瞬间化作白狐把岑安带到半空中,而那触手便如同藤蔓般滋长伸长,一个扭转又追了过来!

岑安骑在白狐身上举箫就吹,四五棵青松绿柏直接破土而出,立刻卡住了那海怪的咽喉!

白狐高啸一声,甩尾便扬出数道烈焰,直接顺着那松柏的枝叶连绵而去——

海怪被激怒着嘶吼一声,四五条触手同时向他们抽了过来!

“抓紧!”

那狐狸跃到半空中,九尾飘摇如散开的羽扇,脚下都踏着冰蓝的雪焰。

在他高高跃起的那一刻,箫声也骤急高升,重重紫竹迎着盈润明丽的长音转音凭空而起,同时开始如刺牢般扎透那肥厚粗糙的触手。

“豁……”薄和站在角落里啧了一声:“怎么像在串海鲜……我看着有点饿。”

人鱼的歌声越发尖利刺耳,海怪硬生生扯落了血肉,咆哮着直接撞了过来!

白狐在空中踩着巨像一起一落,脊背上的青年神情沉稳长发飘扬。

紫箫声断月初斜,十二玉楼寻不见。

叠音三断三起,滑音似雨燕低飞萦回,那青竹紫竹湘妃竹竟随着白狐的飞越纵横而生的愈发茂密繁盛,枚枚竹叶都在箫声的加持下如尖刃般张扬飞散,而整个墓穴的高空在此刻都尽是刀光片影!

坐在狐背上的青年双眸深翠好似含笑,墨色长发飘摇如织云,手中的鬼龙箫更是熠熠生光。

他长音一叹,白狐也同时高啸着乘风而起,甩首便喷出九重熔日之焰——

在这一刹那,千百竹影都同时如火烧云般于刹那间绽放而开,映亮的那壁画雕像金银玉石都如那无尽烈火!

璩玉在旁边都没好意思出手,见明琅也在仰着头看那漫天烟竹飞叶,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媳妇儿……什么时候你也骑着我打一架吧。”他小声道:“这看着也太帅了。”

薄和咳了一声:“我还是个小学生,你们别开车了好吗。”

第 62 章

那海怪砰然倒地, 竟消散为潮汐般的海水, 顺着地面浮刻的纹路直接渗了下去。

四个人鱼雕像之间的墓台微微振动, 似乎也察觉到这最后一重守护者的陨灭。

叶肃走近了些, 看见了千年后埃尔第依旧未曾改变的面容,侧身又去寻找附近的其他符文。

没有魔刻, 没有诅咒,也没有塞伯特教父所谈论过的任何东西。

他现在有理由怀疑这些话里有一部分不是真的。

在教父的叙述里,是蛛魔们突袭了逆十字会议, 并且搅乱了原本平静的整片英格兰海岸。

但那蛛魔老人站在伊恩面前讲一切都如实阐明,显然原委被刻意伪改过。

他收回眼神,径直去其他九个墓室里再次筛查确认。

这一路探寻,室内一共有三种镇守之物。

会迷幻思绪和召唤海兽的人鱼,藏在暗处扑出来吸血撕咬的蝙蝠, 还有壁画上似鹿似人的长耳精灵。

蝙蝠虽然凶悍,但在感受到叶肃的气息时会硬生生地停下,然后折返回暗洞中继续蛰伏。

壁画上的精灵会举起长杖施咒攻击他们,但这对于散仙而言并不算什么。

相比之下, 真正有杀伤力的, 反而是先前那只被杀了泡酒的奇魅拉。

它原本就是中世纪极强的凶兽,以至于在各国的神话和墓穴里都有过相关记载, 被后世许多影音作品衍生改编。

由于它体质特殊,既死即生, 连璩玉在面对它的时候都有几分吃力。

“我觉得这不科学啊……”薄和回过神来, 一边随他们检查其他几个墓室的角落, 一边分析这事前后的落差:“你说这墓里葬着的怎么也是两三千年的**师,但守墓的雕像也好壁画也好……也太不经打了吧。”

“也许只是为了防人类的盗墓贼而已。”明琅挥手散开门把手上的灰尘,淡淡解释道:“这法师如果与这三族感情交好,也许后人出于敬畏,是不需要这种宝藏的。”

环绕在他尸身周围的宝石也好,金银也好,能蛊惑到的……恐怕也只有凡人。

叶肃把九个墓室都确认了一遍,不知不觉间走回了刚才让他陷入幻境的第三个房间。

他隐约看出来了点什么,往后多退了几步。

这墓室的地砖本身是玄黑的,里面的结构又如同相扣的双鱼,有种说不出的熟悉。

……等等?

他转身唤了声安安,示意他带着那鬼龙箫过来一趟。

“——还真的有点像哎,”岑安眨了眨眼,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长箫:“裴荼?你解释一下?”

小人儿打着哈欠晃晃悠悠地飘了出来,眯着眼看了半天,忽然开口道:“这不是崔沅当时画的那个双鱼嘛。”

“什么意思?”

“这房间的构造,就是用来拘束住魂灵的。”裴荼对之前那些事也算坦诚,简单解释了一下:“这地上和墙上的暗纹,如果用人血泼上去,也一样会呈现出黑色的双鱼。”

他示意岑安把长箫带到其他的八个房间转了一圈,又啧了一声。

“这个墓很邪门啊,九个房间都是双鱼,还扣在这个圆心的周围跟行星一样,这是怕那**师诈尸呢?”

伊恩眨了眨眼,开口道:“你们知道……这墓穴外和墓穴内的时间流速,其实是不一样的吗”

“你——说什么?”薄和忽然有种非常不详的语感:“我们先前还在这休息吃饭睡了会——现在在这墓里起码过了一天了吧?!”

“那现在搞不好已经到2012年了,”璩玉笑眯眯道:“早点回去你还赶得上新班级的小升初考试。”

“不!!”薄和直接炸毛了;“我又不是柯南为什么要读一辈子的小学啊!!”

他们最后查了一遍这墓室的雕塑和角落,没有带走任何宝物和小物件,匆匆折返回了渡鸦之森。

在手机接收到信号联通网络的一瞬间,薄和就抱着手机长长的哀嚎了一声——

“二零一三年三月十四日!!我爸妈搞不好又给我生了个弟弟!!!”

他就知道老爹不会平白无故把自己支出去秋游!

森林虽然没有太多变化,但停在树林外的那辆越野车已经被腐蚀的差不多了。

要不是叶肃记性好鼻子灵,他们现在根本找不到那车的位置——

好些落叶和枯枝都堆积在那上面,甚至引擎盖上还生出嫩绿的小芽。

有蜥蜴察觉到脚步声,飞快地从车轮里爬了出来。

璩玉两三步就走了过去,跟着呵了一声:“这里头都长猫了。”

一窝野猫昂头叫了几声,表情警惕地看着窗外的人们。

岑安用小术法把它们轻柔地送了出去,又用箫尾敲了敲车的外壳。

所有落叶枯花如同被流水冲洗一半消散飘开,车窗把手上的草叶也如同被清风吹拂一般打着旋儿去了别处。

叶肃抬手按在了挡风玻璃上,蛛网虫卵和缝隙中的铁锈也开始迅速消失。

这残破到没眼看的老车如同被送到4S店里重新换零件上漆抛光一样,眨眼又变回了出厂般的崭新状态。

伊恩很给面子的拍了拍手,欢呼了一声SHOTGUN就坐进了副驾驶里。

他们再次折返回坎贝尔庄园,几十公里的路程只花了半个小时。

车停在庄园门口的时候,仆人们都纷纷冲过来迎接他们。

叶愔原本在四楼书房里,在察觉到儿子的气息时脸色苍白地瞬移了过来,在看清真是叶肃的那一刻几乎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你——你居然去了渡鸦之森——”她伸手抚上他的脸,声音都因恐惧颤抖着:“我真的以为你也会死在那里——”

伊恩打量着她发红的双眼,把头别到一边没有说话。

朋友们都很有礼貌的打了招呼,然后各自分散去泡温泉蒸桑拿做按摩,岑安陪着叶愔聊了一会后也回房间补觉休息。

叶肃虽然也已经疲惫到脚步都有些沉,可还是和她一起回了书房。

“母亲……我有事情要同你讲。”

塞伯特教父可能是不可信任的人,而且父亲遇袭的事情,还有那个诅咒也都有蹊跷。

等伊恩休息好了之后,他大概需要让他帮忙看看父亲的那个伤口。

叶愔坐回长椅,捂着脸打断了他的话。

“肃肃,有些话需要我先说。”

叶肃应了一声,罕见的状态驯服。

许多真相的揭开,让他内疚而又觉得亏欠。

如果他当年没有焚毁溯光台然后屠杀满江的虬族,阴德就不会亏损到让他近八百岁才能成仙。

如果早一点成为更强大的人……他本可以帮父母分担这些痛苦和压抑。

他留在时都的这些年里,一个人虽然孤独沉闷了些,可其实没有太多的烦忧。

可父亲和母亲在艰难地面对这诅咒的后果,还要提防英格兰这边三方的野心与刺探……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成熟而足够洞察,可现在再想一想,这些念头都天真的有些好笑。

“你已经成仙了,对吧。”

“是。”

“你也解开了封印,完全接纳了坎贝尔的血脉了,对吧。”

“……是。”

叶肃忽然感觉哪里不对,开口问道:“父亲呢?他没有和您一起回家吗?”

叶愔扬起了苍白的笑容。

“等等——”叶肃怔了一下,忽然感觉自己已经坠入了冰窟之中:“父亲去年不会——”

这才过了一年,在离开之前都约定了过四五天就见面,父亲他——

“不是去年。”叶愔轻声道:“是三百年前。”

“叶肃,你父亲在我渡劫的那一年,就已经死在了渡鸦之森里。”

-2-

……什么?

……什么?!

男人往后退了一步,忽然觉得连呼吸都已经无法正常起伏。

他仓皇的撞到了墙壁上,这一刻感觉连自己的脑子都已经要炸开。

“这不可能。”叶肃深呼吸着看向她,甚至想要摇头否定这些荒谬的事情:“我们先前见过这么多次面,还有这三次血缘的继承仪式——那仪式不由他本人出席是无法完成的——”

“从头到尾,你的教父都没有说过谎。”叶愔捂着脸压低声音道:“从始至终,就根本没有什么诅咒。”

她整个人都无力地陷在了椅子里,伸手掐了个诀。

叶肃认得这个手势。

每一次在他取消掉幻忆术的时候,每一次在他解除幻象的时候,他都会做一模一样的这个动作。

“你所看到的他,其实都是我操纵的幻觉。”

她留在坎贝尔庄园里,是因为布莱恩·坎贝尔需要留在这里。

叶肃已经脸上失去了全部血色,连嘴唇都白的可怕。

“您——”

“这三百年里守在这个地方的,只有我,叶肃。”叶愔的眼角已经红了起来,艰难地看着他扬起笑:“你终于足够安全了……我也终于可以放心的把这个家族交给你了。”

渡劫成仙,解除封印,而且还从渡鸦之森里活着回来了……

他已经足够强大,不需要她的任何保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