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珍儿摇摇头:“珍儿知道为难姨母了,其实能一辈子陪在姨母身旁,珍儿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傻孩子,你年纪轻轻,哪能陪着我这么个老太婆?等着罢。”太后拍着她的手背,语气坚定,“苏氏确实油盐不进,哀家也不是没法子治她。”

太后这边想着法子整治苏婉,却没想对方这么快就“反击”过来了。

苏婉前脚回了家,后脚就传来晕倒的消息,收到消息的太后气得杯子都砸了。

“从哀家这儿刚回去就晕倒请大夫?这是打的脸!”太后气不打一处来,“宋子恒也是好样的,竟被个女人拿捏住,还为此请假不上朝?这就是皇儿口中的国之栋梁,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杯子,柳珍儿失落的想,要是真的病倒了,甚至病死了才好……

嬷嬷在一旁小声的道:“娘娘,圣人今儿一下朝,就派李公公带着御医去宋府了,皇后和一早备了礼物去……”

柳珍儿瞬间收起先前的幸灾乐祸,心头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满脸歉意的冲太后道:“都是珍儿不好……”

“不关你的事,皇后当真是哀家的好儿媳!”太后一脸怒气,倒有心情安抚柳珍儿,也知道不能怪圣人,便一心恨着皇后,“昨夜皇儿去的她宫里,定是她在皇儿跟前搬弄是非,哀家何等身份,用得着害一个四品诰命?”

嬷嬷小声附和道:“可不是,那苏氏是哪个铭牌上的人,劳动娘娘亲自动手,还脏了娘娘的手呢。”

“可偏偏皇儿看不透!”

是啊,所有人都懂,偏偏他看不透。

柳珍儿想到这儿心又痛了,一时间竟没听清嬷嬷对太后说的话。

“珍儿。”太后唤了两声,柳珍儿才回过神来,“姨母。”

太后眼底写满怜惜:“宋子恒能被苏氏如此蒙蔽,只怕宋府平日也是苏氏的一言堂,一手遮天,如此你日后进门了,可还有立足之地?珍儿,听……”

柳珍儿眼底闪过一丝惶恐,脸色苍白的摇头:“姨母……”

太后心疼的拍着她的肩:“姨母知道了,姨母定让会帮你这把,只是朝臣的后院,姨母本就不便出手干涉,又有皇后在旁虎视眈眈,日后只怕全靠你自己了。”

柳珍儿含泪点头,透过泪光,眼底的坚决之色显而易见。

太后叹了口气,挥挥手道:“你今儿也累了,早些回屋歇着罢。”

柳珍儿离开后,嬷嬷凑到太后旁边小声的问:“娘娘,您可想好了如何帮珍儿姑娘达成心愿?”

“这苏氏油盐不进,又不知天高地厚,哀家前头唤她进宫,后头她就能晕倒给哀家看,好似皇宫是龙潭虎穴,能吃了她似的。”太后摇头,“再有下次,恐怕哀家就是真说出口了,她也不会听哀家的话。”

遇到这样一个不走寻常路的命妇,太后也是心累,竟有些无从下手。

“也只有下旨了,太后懿旨,谅苏氏胆子再大,也不敢不从。”

太后仍有些迟疑:“真要下旨了,珍儿的名声只怕就……”

“娘娘。”嬷嬷跟了太后几十年,是她的左膀右臂,颇得太后倚重,是以也敢打断太后的话,劝道,“苏氏无论如何也是为宋家守过孝的,已占了三不去之一,不能找法子要宋大人休了她,就只能委屈珍儿小姐当平妻了,既如此,小姐的名声多少都要受些损害,可娘娘您也瞧见了,珍儿小姐非宋大人不可的架势,只怕不会在意这些。”

“如今当务之急,是让宋大人娶了珍儿小姐,毕竟她年纪不轻了,那苏氏却已生了两子,珍儿小姐不快些生育,日后如何在宋大人跟前站稳脚?”太后还有些犹豫,她是真心为柳珍儿着想的,嬷嬷却道,“再说了,娘娘为着珍儿的小姐的事费尽心思,她也该理解的。”

太后终于松了口:“再看看罢,若无别的办法,哀家就下旨。”

嬷嬷也高兴,能早日把柳珍儿的事解决,自家主子日后就不用操心了,因此第二日,匆匆将听来的消息禀告给太后。

“什么,御医说苏氏气急攻心才晕了过去?”太后近来肝火太旺,动不动就摔杯子,宫人已经很习惯的开始捡碎片了。

“是的娘娘,圣人还赏了许多珍贵药材下去,又准了宋大人的假,让他这几日在家陪夫人养病。”

“陪夫人养病?他一个书生又不懂医术,能干什么,打量哀家看不出来他们在打谁的脸呢?”怒极的太后反倒冷静下来,冷笑一声,终于下定决心般的开口,“哀家倒要瞧瞧他宋子恒和苏氏敢不敢真与哀家对着干!来人啊,传哀家懿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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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二章

苏婉感觉自己似乎很久没睡过觉一样,所以这一觉睡得很长,长得她自己都忘记了时间,不过却能感觉到屋里人进人出,周围压低的说话声,比如现在——

“哥哥,娘怎么还没睡醒啊?”奶声奶气的童音在问。

稍显成熟的小少年低声道:“娘累了,所以睡得长一些,别吵醒她。”

“可是娘睡好久啦,哥哥都放学了还没醒。”

少年人小鬼大的哄道:“乖,等娘休息够了就醒了。”

“好吧。”小家伙不情愿的哼了一声,此时身后却传来温和磁性的男声,“良辰,良奕,你们在屋里做什么?”

听到这个声音,苏婉就像被激活了指令一样,从浮浮沉沉的梦境中挣脱开来,瞬间睁开了眼,然后毫不意外的撞入一双温柔的眸子中。

“娘子……”宋子恒温柔的唤了一声,便被宋良奕打断了,小家伙欢呼的扑上去,“娘终于醒了。”

小家伙暖呼呼的身子扑上来,苏婉刚准备回抱住他,就被宋子恒拎小鸡一样的姿势拎走了,“你这么重,别压坏了你娘。”

宋良奕在宋子恒手上挣扎的当口,宋良辰默不作声的凑到苏婉跟前,苏婉摸了摸他的头,问:“娘睡了多久了?”

“昨日娘也是这个时辰,一从宫里回来就睡着了的,正好一日一夜了。”小小少年,说话就已经有了同龄人不具备的逻辑和严谨,苏婉倒是习惯了,在他脸颊亲了一下,柔声道,“良辰真厉害。”

话刚落音,一张漂亮的小脸蛋也凑到苏婉跟前,眨巴着眼睛道:“良奕也厉害,一直守着娘呢!”

苏婉也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小家伙这才满意了,抿着小嘴,脸颊的酒窝若隐若现,宋子恒看了他一眼,对宋良辰道:“到时辰了,带弟弟回屋练字去。”

因着这几年宋子恒在老家丁忧,宋子恒平日也没什么事,便把两儿子都带在身旁亲自教导,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宋良奕年纪小,却也被宋子恒抓了来认字,平日宋子恒向宋良辰讲解的时候,他就一个人在旁边玩墨水。换一句话说,宋良奕也是从小吃着墨水长大的了。

听了宋子恒的话,宋良辰点头,牵着宋良奕出去了,刘妈在门外问:“夫人,要起来吗?”

苏婉准备起身,宋子恒却按住她的肩,“娘子现在不宜多动,还是在床上待着罢。”

说罢回身道:“你去打水来。”

苏婉于是就安心的坐着,由着宋子恒给她擦脸,递水洗漱。正梳洗间,小绿又端了吃食进来,宋子恒也净了手,先端了汤喂苏婉。

正用饭间,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大牛匆匆跑进来,都等不到通传,脸上带着惊慌:“老爷,外边来了个公公,说是带着太后懿旨来的。”

“嘭”地一声,正端了水盆要出去的刘妈,一失手木盆掉在地上,水泼了一地,但这时谁也顾不上收拾地上,刘妈匆匆去给苏婉找衣裳,又叫大牛通知其他人都到院子去。

一家人在大门前的院子集合时,已经是一刻钟以后的事了,宣旨的太监满脸不耐的在树下等着,看到人渐渐来齐,吊着尖细的嗓子问了一声:“哪一位是宋夫人?”

苏太太意识到不好,担心的看向苏婉,苏婉朝她笑了笑,没作声,宋子恒已经沉声道:“公公宣旨罢。”

对方自然听出了宋子恒语气中的不悦,便不再多话了。他虽是太后跟前的红人,可如今满京城谁不知宋大人是备受圣人看好的新贵,巴结还来不及,哪敢上赶着得罪,便赶忙打开懿旨,宋家人已经纷纷跪下,太监尖声道:“奉太后之命……今有柳太傅之女,名门淑媛……”

听到这里,苏太太他们才反应过来,太后下旨竟然是为着这个事,俱脸色惊愕的抬头。

跪在最中央的宋子恒皱眉,右手握成拳,青筋必现,左手握住了苏婉的,也顾不上天家威严,在太监尖细的嗓音中,转头冲苏婉笑了笑。

这个眼神,让苏婉提着的心又安定了下来,也笑了笑,回握住他的手。

尖细的声音还在继续,“……今赐……”话还没说完,门外又传来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圣旨到——”

宫内的太监总管,带着一干侍卫,高举圣旨,浩浩荡荡的进门,径直打断了宣旨的声音。

瞧见他,别说宋子恒和苏婉,苏老爹他们也是松了口气,奉命宣太后旨意的太监也意识到不好,上前一步陪笑道:“刘公公,小弟我在宣读太后懿旨,您看是不是……”

刘公公瞥了他一眼:“李公公,咱家是奉命来宣圣旨的,若耽搁了时辰,你可担得起?”

李公公闻言脸色不好,心里思忖,且不提这刘狗是圣人跟前第一人,他是太监总管,自个儿就杠不过他,可今日圣人特意叫他老宣旨,恐怕也是为着压自己,那么圣人的旨意,定是与太后懿旨相违的内容。

想到这里,李公公脸色更是苍白起来,还想说话,刘公公却只是瞥了他一眼,便道:“宋子恒及其家人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詹事府少詹事宋子恒……今提为内阁学士,其母郑氏与妻子苏氏贤良淑德,堪称妇之典范,今封二品诰命夫人……”

慈宁宫内,听得消息的太后再一次震怒:“哀家的懿旨竟然没宣出去?!”

李公公垂头回道:“娘娘饶命,那刘公公突然闯进来,打断奴才宣读娘娘懿旨不说,还带着圣人提宋大人为内阁学士的圣旨,且……”

太后眯起眼睛:“且什么?”

“圣人夸宋大人之妻贤良淑德,堪为妇之典范,封了二品诰命……”

“什么?”这回惊得摔碎了杯子的人,是柳珍儿而不是太后了,她蠕动着唇难以置信,连圣人都帮她……

“珍儿。”太后怜惜的看向她,“皇儿提前一步封了苏氏的诰命,如今平妻便做不成了,且那宋子恒如此不识好歹,你也无需挂记,哀家定给你择一门好亲事,比宋子恒好千倍万倍。”

柳珍儿慢慢垂下眼眸,心里发冷,什么疼爱她珍视她,不过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圣人封了苏氏诰命又如何,堂堂太后还解决不了这点小事?无非就是不肯拂圣人脸面,说是视自己为亲女,到底比不上圣人这个养子,更比不上她太后的尊荣和权势。

“是珍儿让太后为难了……珍儿不图嫁人,能一辈子陪在太后左右,也是珍儿的荣幸……”

柳珍儿这个样子,让太后心里再起怜惜,叹了口气:“罢了,哀家再帮你想想办法,来人啊,去请皇儿来一趟。”

“娘娘。”嬷嬷有些迟疑,太后却摆摆手,“去罢。”

终归是她欠珍儿的,当初被她救了一命,又因着自己宫中寂寞,非要拉这孩子作陪,如今耽误了她的亲事,怎么说也该补偿的。

萧瑱从御书房过来,不过两刻钟,虽然从小就知道太后不是他生母,他也还是很敬重这个养母,因此一听太后有情,便立刻放下手头的事赶过来了。

太后屏退了闲杂人等,只留着从娘家带进宫的嬷嬷,连柳珍儿都被请下去了。萧瑱一进来,请了安落座,便开门见山的问:“母后这时找儿臣过来,可是为了宋爱卿之事?”

太后倒也没拐弯抹角,问:“皇儿既然知道,为何特意派那刘大海去拦着哀家的懿旨?”

“因为儿臣不想失去一个难得的股肱之臣。”

“这从何说起?”太后皱眉,“珍儿出身名门,又温柔贤淑,委身当他的平妻,自愿位于苏氏之下,得此娥皇女英,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天大的好事,他会不愿意?”

萧瑱勾了勾唇:“母后,并不是所有人都想着左拥右抱,娇妻美妾,也有只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的。”

太后愣了一下:“那宋子恒是这种人?不是都说他被苏氏拿捏住了,才不敢……”

“母后且看他为官以来的政绩,琼州百姓如何爱戴他暂且不提,但当初琼州之乱,就该知道他不似一般的书生文臣,该有的魄力并不比谁差,既是在朝堂中都立得住的男儿,又如何能被一介女子拿捏住?”萧瑱挑眉道,“且儿臣不知母后为何对宋夫人有如此偏见,但儿臣自来与宋爱卿交好,儿臣与梓潼都认为宋夫人与宋爱卿再匹配不过,她虽是商户出身,难得见识非凡,沉稳大气,当年琼州之乱,外人瞧着是宋爱卿为保妻儿平安,连夜将人送到广州,事实上若不是宋夫人在广州奔走,儿臣也没那么容易平定琼州之乱。”

太后复杂的道:“如此说来,那宋子恒是因着爱重苏氏,这才拒绝珍儿的?”

瞧着太后颇有些松动,萧瑱往后一倒,慢悠悠的道:“母后怕是不知,当年柳小姐与宋爱卿之间所谓的纠葛,儿臣却是目睹了全程的,当年宋爱卿初到京城,租了屋子就在太傅家附近,太傅夫人毫无预兆上门,要宋夫人退位让贤,宋爱卿震怒,当即拒绝,甚至顾不上宋夫人临产在即,迅速租了别的屋子,却不想良辰满月那日,太傅夫人还派人送了湘妃竹去宋家,宋爱卿交由柳太傅,太傅震怒,这才将柳小姐送去寺庙,并非母后以为的为母祈福。”

太后已是满脸震惊,这个事实完全超出了她的认知:“皇儿会不会误会了,珍儿是好孩子,温婉孝顺,以前只是默默爱慕宋子恒,并未逾矩半步,如今会生出这样的心思,也不过是误会苏氏贪生怕死,关键时刻抛弃丈夫,恐其不是宋子恒之良人,这才……”

萧瑱却笑:“若真未逾矩,昨日宋夫人进宫,她也不会趁母后不在单独去见了,且也不是第一次,母后若不信,可以唤昨日在旁的宫人来问。”

“不用……”太后摆摆手,毕竟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如何能为了个外人而怀疑他,且他已是九五之尊,也没必要为了臣下之妻哄骗于她。

“儿臣深知母后因着与太傅夫人从小的情谊,又怜惜柳小姐,对她的话自来深信不疑,便一直未曾开口,可如今母后懿旨若真的下去了,以宋爱卿的秉性,恐怕明日就要辞官回乡了,若弄得满朝皆知,不提我皇家颜面,柳小姐又有何脸面?”

太后脸上闪过一抹愧疚:“是哀家思虑不周……”

“皇上。”身后的嬷嬷福身道,“娘娘也是因为一时怒气,昨儿宋夫人一出宫就病倒,请了太医也没传出什么病症,只让静养,娘娘这才……”

“太医诊断宋夫人已有半月身孕,因着回京奔波,身子不稳,宋家想养过头三个月才公布,皇后以为不是大事,这才让太医禁言。”萧瑱顿了顿,道,“索性儿臣及时拦了母后懿旨,可宋夫人险些流产,也是因柳小姐之故,儿臣念在她曾救母后的份上,不忍苛刻,不若认她做义妹,享郡主之尊,允她一生不嫁。”

太后迟疑:“这……”

萧瑱似笑非笑的看她:“一生不嫁,本就是柳小姐的心愿,母后为何迟疑?”

太后还想说什么,被身后的嬷嬷不着痕迹的拉了拉袖子,这才将话都吞了回去,母子商议完,萧瑱离去,太后拉着嬷嬷叹气:“你刚刚为何拉着哀家,女子哪有一生不嫁的,珍儿只是一时想不开,可皇儿这么说,日后珍儿如何能嫁人?”

嬷嬷也叹气:“娘娘为柳小姐做的,已经仁至义尽了,且不提她误导娘娘的那些话,她确实虽救过娘娘,娘娘如今认她做义女,保她半生尊荣,说句大逆不道的,以圣人的秉性,便是娘娘不在了,也不会为难柳小姐。”

“且宋大人坚决不娶柳小姐,柳小姐又此生非他不嫁,圣人如此旨意,岂不是正合她意?”

太后已经有些被说动了,却还是放心不下,毕竟是真心疼爱的孩子,只是嬷嬷又道:“娘娘,圣人自来与宋大人交好,方才提起宋大人之子时,语气比一干子侄还要亲热些,皇后那日说的恐怕并非虚言,如此一来,便是不为皇家颜面,圣人也是不喜娘娘过于插手此事的。”

太后一怔,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她不是圣人母妃,圣人登基后仍尊她为太后,孝心不减当年,自然不只是因为一手养大他的情谊,若是有一个整日对自己指手画脚的养母,只怕圣人再孝顺,也封了个贵太妃便顶天了,哪还能让她享生母之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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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虚惊一场的苏太太拉着宋小芬宋小妹两人,不停的骂柳珍儿恬不知耻,自来不爱听这些话的苏老爹宋有福他们都在一旁点头,李氏正好带着孩子们回来休假,立即附和道:“真不知这些名门闺秀如何想的,放着正妻不做,偏要跑来做妾,小叔,不是嫂子我多话,这些女人可要不得,迎进门一准儿乱套,就像咱们隔壁那谁家,整日闹得鸡飞狗跳。”

李氏自然不是为苏婉好,她不过以己度人,自家丈夫如今有钱,又有个得势的亲弟弟,不知道外边多少狐狸精盯着呢,不过丈夫素来以小叔为榜样,小叔一直被苏氏拿捏着才好,这样丈夫也不会生起养狐狸精的心思了。

宋老爹他们到京的那日,正好圣人封柳小姐为义妹的消息传出来,苏太太还不忿了一番:“这么个恬不知耻的女人,竟然成了郡主!”

宋子恒却笑道:“太傅夫人病重,太傅已经请圣人准许郡主回家侍奉母亲了。”

宋小妹来京城几年,交好了几个也陪夫赶考的举人娘子,平日听她们说得多,也明白些规矩,道:“虽是郡主,没有封地,只领个俸禄,也只是面上好看而已,圣人此举怕只是为了给太后交代,允她一生不嫁的旨意,倒是给三哥三嫂出了口气呢。”

苏太太这才重新高兴起来:“你说得对,是郡主又如何,空有个名头,都没人敢娶她了。”

这个时候不添进来踩一脚,就不是李氏的风格了,她恨恨道:“这才是狐狸精的下场!”说着还意味深长的看了宋有福一眼,哪知道宋有福根本没接收到她的目光。

此时,门外来报:“大老爷陪着老太爷和老夫人进京了,船已在码头靠岸了。”

宋子恒立刻站起身:“这么快?”拉了宋有福道,“二哥,咱们骑马去码头迎接。”

第一百五十三章

宋家人一家团圆,正合家欢喜,柳家却一派乌云密布,柳夫人拉着柳太傅的手,风韵犹存的脸上写满哀求:“老爷,珍儿知错了,你别送她去尼姑庵,那种地儿,她如何受得住……”

“知错?她要知错就不会闹出这么多事来!”柳太傅拂袖,“还留着在家,以后我柳家女子还要不要说亲了!”

“如今圣人金口玉言,封了珍儿为郡主,怎……”

“郡主又怎么了,郡主就不是爹娘生养的?”柳太傅道,“为母祈福,本就是子女该做之事,圣人仁孝,定能理解。”

翌日,一顶青尼小轿,抬着圣人亲封的明惠郡主从太傅府侧门而出,低调往山上的方向走去。

慈宁宫内,太后看着宫门的方向,叹了口气:“这柳太傅委实不讲情面了些。”

嬷嬷细声劝道:“可他毕竟是明惠郡主的亲爹,娘娘归位太后之尊,也不好插手太傅家事。”

“你说得对,只怕皇儿早就不满了,若无皇儿暗示,柳太傅又如何能舍得送亲生女儿去那地方受苦。”

自圣人封了柳珍儿为郡主,并特许其终生不嫁之后,宋家人便没再关注她的事,此时众人一颗心都被苏婉的肚子提着。

人家说怀孕都是头胎艰难,后面就顺畅了,偏偏宋子恒家的孩子格外不同,说起来反倒是苏婉怀宋良辰的时候最省事,闹腾什么的都是她自己作的,那些作当初看在苏太太眼里已经很出格了,没想到苏婉怀第三胎,更是作天作地,一会儿想吃酸,一会儿想吃甜,半夜爬起来说想吃盐酥鸡,灶房临时做了送上来,又没胃口了,想吃素的,心疼女婿的苏太太委实看不下去了,结果还没开口让苏婉收敛些呢,女婿一脸紧张的过来,“岳母,娘子只是怀孕难受,太医也说这胎不稳,您就别介意了,回头增加了娘子的心理负担,孩子还指不定怎么闹。”

苏太太不懂心理负担是什么意思,却也拿宋子恒和苏婉无可奈何:“好,我不说,你们夫妻两自个儿折腾去罢。”

出了门跟宋母抱怨:“良辰都八九岁了,他们还当自个儿是新婚夫妻呢,也不嫌腻歪。”

宋母反倒笑了:“婉婉素来懂事,如今不过是孩子闹的,这胎本就苦了她,亲家母也别过多苛责。”

苏太太这才露了笑脸,心头松了口气:“亲家如此体贴,也是婉婉的福气。”女儿平日有多娇气,她哪里不知道,女婿不在意,宠着捧着,她也就视而不见,可如今亲家公亲家母都在,瞧着儿子被媳妇这么使唤,谁知道心里会不会有想法。

不过现在看来,亲家倒真是难得的大度明事理。

事实上宋母高兴还来不及,宋家看着人丁兴旺,其实孙子还是太少了些,兄弟三个,加起来也就五个孙子,比起人家儿孙满堂还差得远,如今婆母的孝期刚过,苏婉就传来有孕的消息,给几年未添丁的宋家生儿育女,宋母恨不得把苏婉供起来,哪来的意见可言。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宋家所有人被动员起来,几个稳婆在里面奋战,连着太医都在一旁坐镇,从子时生到天明十分,倒也比较迅速,宋大人终于迎来了他心心念念的小闺女。

第一次抱闺女的时候,已有多年奶爸经验的宋子恒险些抱不住,手发抖的,宋母都看不下去了,头一回给心爱的三儿子一个白眼,熟练的将小孙女接过去:“瞧你这出息。”

宋良辰兄弟两已经眨着眼睛围了过去,宋子恒却抿唇笑了笑,掀开帘子要往产房走,宋母本想喊住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看着怀中抿着唇的小孙女笑了笑,到底没吱声。

产房内,刘妈正给脱力睡过去的苏婉擦汗,宋子恒快步走了过去:“我来罢。”

刘妈也不多话,乖乖起身,将位置让出来,径直立到宋子恒身后。

因为天明时分出生,宋小姑娘被宋大人取名晨曦,希望她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温暖,无忧无虑,小姑娘也确实如同这个名字一般,从小便表现出乐天派的性格,整日乐呵呵的,喂奶时笑,被抱出去当展示品也笑,含着脚丫子的时候还在笑,最爱给孩子取贱名的宋老爹看了都舍不得,索性小名就叫了笑笑。

时光飞逝,宋小姑娘很快要满周岁了,她是整个宋家的掌上明珠,保不齐就是这一辈中最小的孩子,瞧着宋子恒那有女万事足的架势,恐怕舍不得苏婉再生了,至于张氏李氏,最小的孩子都到了说亲的年纪,这么多年都没再有动静,只怕更不可能。

又兼之宋家女儿小,除了张氏的小女儿,李氏两个都嫁人了,宋晨曦占着一个稀,受到的疼爱甚至比宋良奕都还要多,小姑娘满岁,素来低调的宋家人都劳动起来,预备办得盛大些。

这日天气也好,前几日阴雨连绵,今日一早就忽然放晴了,府上下人都说四小姐是个有福的,得天独厚。

一到巳时,便陆续有人上门贺喜了,宋家大院门口车马不停,管家大牛和管家娘子小绿忙得晕头转向,临近午时,上门的人身份越来越贵重了,王公贵族,皇亲国戚,朝廷重臣,各个都是举足轻重的人。

苏婉亲自抱着女儿,小姑娘在她怀里吐着泡泡,一双眼睛笑弯弯,令人一看便心生喜爱,随着她一起开怀而笑。

一入了花厅,原本各自聊着天的众夫人,纷纷停下说话声,目光转到苏婉身上,苏婉由刘妈扶着坐到上首,露齿一笑,三十多岁的女人了,笑起来还跟二八年华一样,那份活力和朝气,看得多少同龄人眼红。

陈氏微微垂下头,心底微微复杂,她上月随丈夫回京述职,丈夫被圣人点为大理寺少卿,虽是平调,可是外放的正四品,如何能与手握实权的四品京官相提并论,且如今圣人爱启用有才华的年轻人,不像先皇事事看资历,真做得好,干出实事,三年后连升两级,为大理寺卿也有可能,毕竟她丈夫当年可是先皇钦点的探花,是公认的才子。

才三十岁出头,就已经是朝中四品大员,当初父亲将她许给丈夫,也未曾想过他能升迁如此迅速,无疑她是家中姐妹最令人羡慕的存在,就连往年交好的那些夫人,如今也换了态度,一副恭敬、唯她马首是瞻的模样,可摆到眼前这人面前,她也算不得什么。

当初与宋夫人交好,是因着丈夫与宋大人关系最为亲近,她虽出身书香世家,因着母亲淳淳教导,倒也没瞧不起商贾出身的宋夫人,初接触时便存了丝善意,相处更发现宋夫人虽出身不好,为人却知书达理,幽默风趣,豁达开朗,并不介意旁人鄙夷的眼光,委实比跟旁的夫人在一起有趣。

一来二去便熟稔了,颇有些手帕交的意思,便是后来各自随夫外任,也经常保持书信联系。可无论如何,她也没想到,当年被人背地嘲笑的人,这才几年,如今连王公贵族都对她面带三分笑了。

“这孩子长得真不错,老身一抱就舍不得放下了,若不是怕宋大人追杀,还真想抱回家呢。”

说话的人是太后母亲,安远侯夫人,年过八十的老封君,出了名的福寿老人,安远侯夫人说着,话锋一转,开始说苏婉如何温婉大气,其余有分量的老夫人纷纷符合,看着她那慈爱的眼神,好像在看自个儿亲孙女一样。

能不慈爱吗,本朝有史以来的最年轻的丞相,虽是上月才擢升的,可满朝谁不知宋大人身负皇宠,又兼之宋大人对夫人用情颇深,曾立誓永不纳妾,连想给他赐美人的太后都妥协了,特意为着当年之事赏下许多厚礼,安抚宋夫人,如今谁还看不清局势,若宋夫人愿意,只怕想让她喊声祖母的人都能排队排到城门口去。

看着安远侯夫人拉着苏婉的手温声细语的样子,陈氏心头闪过四个字——妻凭夫贵。

人生际遇就是如此奇妙,不过别人有别人的路,她自个儿也不差,陈氏打足精神,对旁边的夫人微微一笑,因着跟宋夫人关系好,对方特意将她的位置安排得靠前些,并不惹人注意,身旁却是她丈夫上峰的夫人,陈氏温婉的开口:“从蛮州回来,倒喝不惯这珍贵的大红袍了。”

那夫人也微微一笑,应了一声,话题便打开了。

所谓宴会,便是自个儿拉自个儿的人脉,碰上宋子恒这样已经挤进权贵之流的主家,三品开外的女眷是根本连奉承的机会都没有,自是搞好眼下的关系为准。

一时间满厅欢声笑语,气氛热闹,正在此时,院外忽然传来尖细的声音:“圣旨到——”

早些时候,接到圣旨宋家其他人还战战兢兢的,生怕像第一回那样惊心动魄,后来连天颜都见过,再没什么好怕的,习以为常的出去皆知,本以为只是为宋晨曦庆生,赏些厚礼下来,圣人生财有道,早年就叫曾长安入股苏记酒铺,如今酒铺开满全国,银钱堆满皇上私库,只怕他是有史以来最富的皇帝了。

财大气粗的圣人对一个人喜爱的表现方式就是赏赏赏,宋家人早已习惯,却还是没想到圣人财大气粗成这个模样,竟然赏了个县主下来,这个柳小姐不一样,宋晨曦这个县主是划有封地的,足见圣人的土豪程度。

别说宋家人,满屋宾客都震惊了,看着苏婉的眼神越发热切,抱着女儿回花厅的苏婉刚坐下,还没消停片刻,宫中赏赐陆续下来,太后的,皇后的,贤妃的,丽妃的,络绎不绝。

新出炉的华昌县主的满岁宴,以收礼收到手抽筋拉下帷幕。

是夜,年轻的丞相大人眉头紧锁,看着窝在养娘怀中睡得香甜的女儿,神情颇有些焦躁:“圣人这是什么意思。”

“咱们家出了个县主,可是满门荣耀,旁人羡慕都羡慕不过来,相公可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宋子恒却咬牙切齿的道:“他是不是想跟我抢女儿!”

苏婉挑眉,对养娘道:“笑笑睡了,你把她抱回屋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