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掠衣看了一眼白露,尔后言说:“劳烦你了,将门掩了,这香是良吟生前最爱的冷雾,散了可惜。”

白露眼眸微讶,尔后默默上前去关了门。

第182章红颜乱

文君华心里这才通透,怪道满屋子的甜腻香味儿,原是为了悼念良吟。又见香炉里燃着满满当当的熏香,才是愕然,难怪这味儿太过厚重甜腻,原来是一次性点得太多。

所以,良吟姑娘是江掠衣的心上人么?

文君华心下揣度着。

又是上前几步小心道:“良吟姑娘…”

“其实是你害死的。”江掠衣截了文君华的话头,直截了当一句,末了,睁开了他那双妖冶的眼眸,直直望向文君华,“不,是你和我。”

文君华心一跳,不可思议地睁大着自己的双眼,似听到了最奇怪的话语一般

良吟是她害死的?

她与良吟统共才说了三句话不到,怎么就是她害死的

“江掠衣,你休要血口喷人”白露陡然提声。

江掠衣却是疲倦地闭上了自己的双眸,不再言语。文君华主仆二人立于他面前,面面相觑,心里透着不解与迷惑。

过了半晌,文君华终又起声:“你,刚才说的那话什么意思?”江掠衣不像是那种喜欢乱说胡话的人,且她与良吟并无任何瓜葛纠纷,却遭他这般说辞,难道说,这里头,真的有什么联系么?

“少夫人,奴婢去门外等您。”白露意识到有些话自己也许不该听。

转身之际,听见江掠衣的声音:“不用避嫌,白露,你留下。”此时,他已睁开了双目,扶着香案站了起来。

婀娜袅袅的冷雾香在他的周身萦绕开来,已让人有些分不清,哪个是香烟,哪个是他的白袍。

他从一团香雾中走出,步子不若往日那般轻盈,双目直盯着文君华不放,没有恨意,唯有悔意。

“可还记得四年前的团圆节,我们凤鸣班一干人等前去文府献艺…”江掠衣将身子倚在明镜如瓷的白墙上,仰着头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接下来,便是一大片的静默,似他在慢慢地回忆着曾经的点滴。

文君华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露上前扶了她,让她安稳地坐在室内的绣墩上,尔后起身看向江掠衣,眼里是星星点点的惋惜与同情。

“那时候,良吟的嗓子已经不行了。”江掠衣面色沉着,不再若平时那般不羁,“她的嗓子出了问题,已不能再若往日那般,为看众唱出天籁。若她执意如此,那么不消几个月,她便会成了哑巴,终身不能再开口。我不能看着那丫头毁了自己,所以狠下心来砍断她的执念,欲逐她出凤鸣班。”

“那一次在文府的献艺,算是我们凤鸣班为她做的践行礼,从此,她不再是我凤鸣班的成员。”说到这儿,江掠衣忽然平视着文君华,“而那时,偏我遇见了你,你一个人在月夜下唱着良吟的那支歌,虽不及良吟唱的圆满,但嗓音,声线,却是令我满意的,当时,我便起了要动用你的心思。”

文君华心一突,原来她一直不解的原因是这个

四年了,偶然想起凤鸣班的时候,文君华总莫名着,为什么?为什么初次见面,江掠衣便允诺自己,想看凤鸣班的表演,随时可以传唤他们

对了,她亦忆起,那个晚上,江掠衣的确有夸过自己唱得好,颇有点良吟的味道原来,那时,他已经起了要用自己替代良吟留下的空缺的心思

“我江掠衣一生游荡,历经人间百态,无数大小国家。自认为,没有什么事是我办不到的。哪怕你是个富家小姐,养尊处优惯了,但只要是我江掠衣挑中,欲重用的人,没有谁可以成为例外。”江掠衣声音静静的,沁着寒意,“就好比蝶呤,她曾是羊国的公主,金枝玉叶,能歌善舞,最终被我挑中,还不是入了我凤鸣班?”

文君华心惊,那个善舞的蝶呤,身份居然如此高贵

江掠衣又沉默了一会儿。

“可最后,为什么我没有动用你呢。”他的声音很轻,一袭白衣倚在墙边,“奇的是,良吟后来又好了…她的嗓子忽然恢复至从前,不,是比从前还要好,清润,干净,柔亮。我也曾怀疑过,她的嗓子明明已陷入膏肓之态,为何,为何忽然又好了。可我竟没有深究,这是我走错的第一步…尔后的每一步,我都已经错得离谱…不是良吟作孽害了自己,而是我太残忍,害了她。”

“我因曾起过动用你的心思,故而深觉对你有愧。得知你嫁了人,生活在洛城,我便带着一干人等来到此地,决定在这儿生活个三五年,大家累了,我得让他们休息片刻。”江掠衣接着缓缓道来,“所以,你曾说要还我的恩情,其实都不必再提及,拿我心里的愧疚去抵消罢。因为差一点,差一点我便要让你与父母家人诀别,同我们过上那种漂泊的日子。”

“我不明白,纵然是如此,我与良吟的死,又有何干?”文君华终忍不住内心的疑问。

江掠衣一仰头,慢慢地自心底里吐出一口气来:“知道良吟的嗓子为什么忽然又好了么?”

主仆二人一听,皆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她也不知是如何知晓通透的,得知我要用你去代替她之后,她居然不顾一切地选择了一条毁灭自我的道路…明明已经不能再唱了,却倔强地去服用那虎狼之药,她的嗓子的确是快速地好了,可她的身子,却早已被那猛烈的药性给摧残得千疮百孔…”江掠衣深吸一口气,“那丫头真是执拗呢,昨天晚上她告诉我,她必须让她在我心底的印象是完美的,只有如此,她才了无遗憾。所以,她不做那不会唱的良吟,也不允许有其他人来替代她,她要做最好的,最完美的。”

文君华浑身一颤,屏住呼吸,不敢吐出一丝气息来。

得到这个真相过后,实是太令她震撼了。

突然回想起白鸾方才告诉她的话,他说良吟病了,却不肯好生将养,偏去用猛药…原来,是这个意思。

如果四年前团圆节那日,她没有对月挽歌,没有被江掠衣发现…也许,良吟会乖乖地退出凤鸣班,与他们一干人等继续游历,仅不能高歌而已,却依旧可以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所以,她的死,还真的跟自己有些微的关联…

心脏处猛地收缩,落下一大片隐隐的痛楚。

江掠衣紧抿着唇,不看任何人,只双目空洞着:“我悔,不该起了寻人替代良吟的心思,也悔,不该再带着众人来到洛城,让良吟与你四目相对。如果我们此刻尚在塞外,也许良吟正坐在高高的骆驼身上,笑吟吟地看着大家伙儿打趣。她是良吟啊,不能唱了便宁可毁灭的良吟。若不是我执意逐她,若不是我起了动用你的心思,她何须去用那猛药?”

“她是爱你的,在意在你心底里的位置,介意别人去取代自己,那是生怕,有人会在不经意间走进你的心里。”文君华眼里有泪,是为这样一个红颜所动容,也为她感到惋惜。

“你们走吧。”江掠衣起步行至香案旁,深吸了一口那冷雾,“记着了,你不欠我任何,那些都是我该还的,如今良吟去了,我想我们凤鸣班,也是该离开洛城了。良吟,应该不喜欢呆在这座城里呢。”

文君华凝眉,终拿帕子拭了拭眼泪,再看白露时,才发现向来不怎么外露情感的她,早已是泪流满面。

什么也未说,只吩咐白露扶着自己离开了栖凤居。

走的时候,耳边仿若可以依稀听闻良吟那天籁般的歌声,只是再细看时,那位容颜华美,笑容悦耳的女子,早已不在。

回到萧府,文君华再也提不起任何精神。

萧旁担忧地搂着她,差点就遣人去传大夫了,还是白露拦了拦,将今儿的事跟萧旁说了一遍,只略去了良吟与江掠衣他们之间的故事。

文君华恹恹地躺在自己的软床上,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良吟因那猛药而浑身痛苦的模样。

那样坚忍倔强的女子啊,明明身体早已痛得溃不成军,却还是牵强着,在自己心爱之人面前高歌言笑,为的就是,给他留一个完美的印象。

她忽然紧紧地抱住了萧旁,眼里的泪顷刻间流出,浸湿了萧旁身上的青衫。

萧旁轻拍着文君华的肩背,嘴上喃喃一句:“逝者已矣。”

“我爱你,子言,我爱你,我爱你。”她忽然哭着发了疯也似地喊出了口,萧旁听后既是惊讶又是欢喜

捧起文君华的脸,才是发现她早已泪流满面。

“我本以为时间还很长,可是今日,我发现自己错了…”文君华颤抖着双肩哭着,“我必须要趁现在说出口,我是爱你的,一生一世不离不弃。否则,我真害怕下一刻没机会…”

“别再往下说,不会的。”萧旁忽然以手抵住了文君华的唇,尔后覆唇而上。

第183章萧家二老矛盾起

自端午节过后,天儿就慢慢地热了起来,不久便要进入一年中最热的伏天儿。文君华怀孕已六月有余,肚子愈发地大了,平日里没旁的什么事,便都呆在自个儿屋里。偶尔去园子里走走,都属罕见。

幸而萧旁体贴,白露尔蓝照顾谨慎,怀孕这么几个月下来,除先前佟氏那次的绊子之外,这胎基本也安生,没出过什么乱子。

良吟的事情渐渐淡去,凤鸣班一干人等也决定,在洛城呆到九月再走。

间中文静媛那边又如上次那般,送来了些骇人惊异的东西,文君华渐渐的习惯了,总淡淡地让白露拿去悄悄处置了。

这天,白露刚从萧王氏那儿领了今年大房这边需用的镇冰,因文君华有孕不便管事,萧王氏便又重新揽起了大权来。

文君华见白露的脸色不大好,便是凝眉问了句:“怎么?可是夫人为难你什么了?”也不知从何说起,萧王氏与文君华之间渐渐地产生了些隔阂,以前她还愿意在表面上对文君华做做礼数,而今,除却必要时刻,否则她待文君华皆是淡淡的。

文君华有时候在想,若不是自己有幸怀了孩子,萧王氏岂不要和自己撕破脸?可自己究竟哪儿得罪了她呢。

白露摇摇头,将手里取出的一小部分镇冰摆于桌上放好,后回身对文君华说:“其实我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去玉清院等着发镇冰的时候,远远瞥见夫人的脸色不大好,该不是身体有恙吧?”

“请了大夫过府么?”文君华一手慢悠悠地打着团扇,一面问道。那团扇还是苏文氏送给自己的浅紫色象牙绣花儿绢扇,时节到了,正好拿出来用用。

白露摇摇头,尔后凝眉,满眼透着疑惑。

自从萧王氏待文君华有异之后,白露就一直很警惕萧王氏的举动,每每要将她的举止猜上三五回不止。

文君华用缂丝手帕抚额拭汗,一面把手里的团扇轻轻搁下:“按理说,夫人的性子是畏病的,但凡身子有个什么不适,都要惊天动地的请大夫过府,想来这次并非身体有恙…她素日里又格外注重仪表神态,不是真发生了什么事,她该不会摆出那副脸色不好的样子…”

末了,又是抬起头来看白露:“干脆过去那边儿看看罢,别是真发生了什么不好的。”

白露连连摆手:“这也就是奴婢个人的直觉罢了,再说事情又没牵扯到少夫人头上,少夫人如今怀着身子呢,可别去搅那浑水”

白露如是说,文君华便将心头的思虑给暂时压下了,只等着府里的风声再作下步打算。

一时之间,她觉得日子好似又回到了自己刚嫁进萧家的那一刻,须得步步小心,时时注意。

唯一的不同便是,自己与萧旁之间的关系不再如从前那般疏远。

俗话说,白日里千万别念人,这不,文君华刚念及萧旁,他便回来了。

文君华重新执起团扇,撑着桌子慢慢起身,尔后在白露的搀扶下撑着自己的腰慢慢迎了出去。

萧旁一见文君华,便少不得唠叨半天儿:“你肚子愈发大了,快别出来迎接我了。实在想走动走动啊,随便叫上白露或者等我有空的时候,扶你去园子里逛逛。哦对了,园子里的牡丹今年开得甚好呢,一会儿我扶你去瞅瞅罢,我想啊,定是应了咱们府今年的喜气…”

“成了成了,你愈发唠叨了,比之五六十岁的嬷嬷还要唠叨。”文君华嗔怪着,自萧旁从老人儿那儿了解了不少产妇门道之后,他便见天儿在文君华耳边唠唠叨叨的,一会儿不准做那,一会儿不准去那的。

白露捂着嘴在一旁偷笑着,将文君华让给了萧旁来扶,自个儿下去准备些茶水点心。

“今儿怎么这么早回来,铺子不用打理了么?”文君华被萧旁一路扶着进了内室,因配了镇冰,整个内室不再闷热难耐,反显得清凉爽快起来。

“哟,今年这么早就派了镇冰下来了?看来娘还真是心疼你呢,往年你还没嫁过来的时候,她可不会这么早就发过来,说是怕我们几个早习惯了,到了真正的伏天儿里再没什么旁的物什可供消暑。”萧旁小心翼翼地让文君华坐下,后自己坐在她身旁,“今儿铺里的事儿忙完了,我可是一刻也舍不得耽误,直接就回来陪你了呢。”

文君华也猜到是这个,甜蜜地笑了笑,后又想起萧旁的前几句话,便是吃吃笑了:“那是娘心疼咱肚里的这个金孙子呢。”

“对了,娘最近心里没藏着事儿吧,她有事儿的话一般会跟你说说的,你最近没听娘嘴里说些什么吗?”文君华心里有疑虑,便是直接开口问了萧旁。

萧旁略细想了一会儿,终是摇头:“我不记得娘最近心里有什么事儿啊,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恐萧旁担忧,文君华忙掩饰过去:“我这不是关心娘么。”

萧旁没多想,只笑了笑搂着文君华说了一阵儿蜜语,又拿了几件儿他近来费心得的别致小物件儿与文君华把玩儿。

文君华本以为那日的事情不过小事一桩,是自己跟白露多虑了,哪想过了四五日光景,萧府内部就出事儿了。

文君华本来在屋里好好地吃着水果,忽而见荣琴急匆匆地掀了帘子进来:“不好了少夫人,老爷和夫人吵架了,说是要和离”

白露正坐在文君华身旁,眼见荣琴这般急躁,先是皱眉说了她一通:“少夫人现今怀孕了,你这么毛毛躁躁的,岂不徒令她操心?既是天塌下来了,你也得扛着。”后又仔细品读了荣琴的话语,眉头皱得更加紧了,只看着文君华不说话,看她怎么想。

“你确定是和离?”文君华心一突,不可思议地放下了手里的水果,与白露面面相觑着,这都快有孙子的两人儿,居然吵着闹着要和离?

如果不是荣琴面色焦急地重重点了一下头,文君华几乎快要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白露,扶我起来换身衣裳,咱们去玉清院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文君华忽又想起了前几日,白露跟自己说萧王氏脸色不好的事儿,莫非这里头有什么关联么?

换完衣裳出来,文君华即刻吩咐了荣琴遣人出府去寻萧旁回来,爹娘闹和离这可是大事儿呀

尔蓝早备好了软轿,文君华被白露扶着上去,因头顶设置了帷帐遮阳,故而坐着并不觉热。

一路上,文君华心里细细地思量着现下的境况…

首先萧王氏与萧定贤二人皆不是那种拎不清,喜欢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吵闹的人,从她嫁进萧家至今,这还是第一次见二老吵架,而且一吵就那么凶,提出要和离的要求来

再而,这究竟是发生了何事,是他们内部之间的纠纷,还是已牵扯到了萧家或以家族的纠纷?

一会儿自己到了玉清院,该怎么劝,或以劝谁呢?

双手不自觉抚上了自己早已隆得高高的腹部,里头的小家伙似懂母亲焦虑的心思一般,突突地动了两下,文君华心一跳,尔后勾起了唇角,温柔地笑了笑。

抵达玉清院之后,外部情况远比文君华想象得要好得多。

她原以为既闹得这般凶狠,定是满院狼藉,哀声遍地,哭音肆虐的模样,没曾想,自己被白露扶着下来的时候,看见的,依旧是有条不紊,规规矩矩的玉清院。

不过,与常日不同的是,今日的玉清院内,大大小小,上上下下的脸上皆透着一股子凝重的表情,文君华这才是真正地信了,萧王氏与萧定贤之间,是真的发生了不可遏制的大纠纷。

一进东房,便发现萧定贤正气哼哼地在花厅里坐着,萧瑛坐于一旁,细细碎碎地安慰着,见文君华来了,便是不声不响地冲着她摇摇头,示意这个时候不要开口乱讲话。又伸手悄悄指了指内室,暗示她还是先进去安慰安慰萧王氏。

文君华敛了心神,静悄悄地由白露扶着,进了内室。

内室里,萧王氏正一脸苍白颓丧地坐在床边儿,不过发髻衣裳等等皆还完好体面,证明二人只是发生了口角,并未动粗,想来二人都是知礼重规矩的。

不过瞧着萧王氏眼里渗着的凄冷,文君华大抵也猜到,刚才所谓的吵架,应该是很凶猛的。

齐氏此刻已出了月子,正坐在萧王氏旁边好生安慰着,企图重新得到萧王氏的重视,这厢见文君华撑着腰走了过来,便是满脸不愿让开这个位置的样子。

无法儿,文君华只得站着,小声而温柔地对萧王氏安慰了一句:“娘,究竟是怎么了?我想那是丫鬟子嘴快报错儿了罢,您跟爹二人怎么会严重得要去闹和离呢?”

萧王氏这才仰起头来看文君华,文君华讶异于她满眼的通红:“不,不是她们说错儿了,这是真的,他脑子不清楚了,吵着要休了我”

第184章陈年往事

萧王氏是多么要强的人,这厢被自己的丈夫这般羞辱,哪里忍受得住。

“娘啊,您凡事儿想开点儿,多大的事儿呢,爹与您二人几十年的夫妻了,怎会说休就休?爹那是吓唬您呢。”齐氏轻拍着萧王氏的背,忽而被萧王氏猛地一瞪:

“你下去”

齐氏手一顿,讪讪的,不知自己说错了哪一句。

萧王氏平静了一点儿之后,方又开口道:“没看见老大媳妇挺着个大肚子站在一边儿么,还不赶紧让座?”

这一句,早已恢复了往日仪态,文君华不禁唏嘘,萧王氏果真是做惯了大家闺秀的人,这些做派早已成了浸在骨子里的习惯。

齐氏嘴一撇,呐呐地看着文君华,讪讪地起身,心说,这满屋子里哪儿不可以坐?偏要站着,等自己将萧王氏身旁的这个座位给让出来

起身过后,请了罪,自顾地下去了。

萧王氏不似往日那般,对着齐氏的背影干瞪眼,只眼里又一暗,神色渐凄凉起来。想来,这一次,真是被自己的公公伤得不轻。

在没分清楚孰是孰非之前,文君华也不敢妄自开口评论,只得小心坐在萧王氏的跟前儿笑着慢慢安慰:“您瞧,来时我肚里的这个小顽皮还踢了我两下呢,这眼见着没几个月就要下来了,娘到时候可得好生关照着呢,媳妇拙笨,这又是头一胎,对小孩子哪里懂那么多?”顿了一下,又是接着说,“再说了,那些个奶妈子虽然有本事,可孩子不是自己的,不见得多疼呢。都说爷爷奶奶最疼小辈儿,娘怎么忍心让媳妇肚子里的孩子一出世就没奶奶疼?”

萧王氏一听,转过脸来怔怔地看着文君华高高的腹部,眼泪登时就簌簌地落下了两行来。

文君华见状,赶紧拿了自己的帕子为她小心擦拭着,又见内室人多,萧王氏素日比较好面子,便是无声地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退下。又看了白露一眼,白露心明,退至内室外的帘后,等着文君华有事传唤。

萧王氏默默地哭了一会儿,不同于别家泼辣婆婆那般地嚎啕大哭,情绪渐渐稳定过后,才是抽噎着看着文君华道:“你以为是我想闹么…哎,我这回真真是败在他手里了,活生生地被他损了大半辈子的脸面我王素月一生严谨,没想到,到了晚年,竟遭如此羞辱”

听萧王氏的话语,这事儿多半像是萧定贤的错儿,至少是他挑起的。

文君华揣度一会儿,仍是不敢断定孰是孰非,只得又柔声安慰道:“什么大事儿,值得爹娘二人闹成这样,就算不看对方的面子,好歹也得顾及媳妇肚里的小孙子,以及萧家在外的体面不是?我见姑姑已在外头劝着爹了,娘您先别着急,这事儿会过去的。”

萧王氏却是含泪默默摇着头,尔后嘴唇颤抖着,似不甘,似冤屈地说了声儿:“你公公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他这回,是铁了心了。”后又拍拍文君华的手,“我也想看看孙子的面目呀,他**生了,记得遣个人来知会一声儿,或以等出了月子,亲自抱过来,让我瞧瞧,我这辈子也就安生了…”

“娘,瞧您这话说得。”文君华在来玉清院之前,是出于客套与礼数,可而今眼见着萧王氏这般要强重规矩的人儿,居然不顾一切地在自己面前哭得神色凄凉,一颗心也是跟着真心难过了起来。

不多时,萧旁回府了,径直来了玉清院,先是与自己的父亲聊了几句,见父亲正在气头上,一双眼要吃人也似,连带着看萧旁也带了几分怨气。

萧旁莫名,只得转而进了里屋去看萧王氏。

见文君华早到了,便是搬了张绣墩在二人面前坐下,问了萧王氏几句,见萧王氏不答话,便是转头看向了自己的妻子,文君华却是同样地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

“究竟是什么事儿,至于闹成这样?”萧旁皱了眉,后又小声问自己的母亲,“还有…爹今日很不对劲啊,他看我的眼神怪怪的。”

萧王氏一听,立刻就气结了,声音也拔高了些许:“有什么事,冲我来就好,拿自个儿子撒什么气”末了,又是放低了声音,“一副没出息的样子为了个女人,居然连体面都不要了”

文君华心一惊,为了女人?

萧旁亦是吃惊不少,实是不懂自己母亲的只言片语究竟意指什么。

花厅里坐着的萧定贤许是听见了萧王氏的声音,立马气得站起,朝着内室大吼一声儿:“这妻我是休定了这几**若还没滚回娘家去,我便一直住在别院儿里不回来”话毕,已是气呼呼地摔门而去

从未听过自己公公怒吼的文君华瞬时一惊,肚里的小家伙也是猛地踢了踢自己,文君华猝不及防,埋头伸手抚住了腹部。

“老大媳妇,你怎么了?该不是孩子惊着了?”萧王氏募然惊醒,文君华忙抬头,示意自己无碍,萧王氏这又是冲着花厅的方向骂道,“你们看看,看看…他居然就这么不管不顾起来了老大媳妇身怀有孕他也是不管了…一屋子下人瞅着看着闹笑话他也是不顾了…没出息,没出息”

文君华讶然,埋着头却不敢说话。

倒是萧旁扶了扶自己的母亲,帮她顺顺气,待她情绪稍稍平稳了些过后,才又是安慰道:“娘,您先别生气,快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知道了,也能及时挽回啊。”

萧王氏连连摆手,两行热泪再次滑落:“没用的…没用的。”顿了顿,又是呜咽道,“他认定了那是我做的,我有什么法子…”

沉默片刻,萧王氏深吸了一口气,随后细碎道来:“都是年轻时惹的孽债啊…”

经她一路娓娓道来,文君华总算了解通透这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心里既是无奈又是感慨。

那是个陈年积累下来的故事,故事里的每个人都没有错,但同样的都受到了伤害…

原来,自己的公公萧定贤年轻时心里一直存着一个挚爱的女人,他曾为了那个女人跟族里闹得很凶,声称除却她,其余女子一概不娶。

那个女人名为聂云歌,是个风尘女子,与萧定贤在一次偶然的时间里相遇,从此倾心,痛苦地爱着。

只是后来,萧定贤终没娶成聂云歌,却娶来了世家的嫡亲女儿,萧旁的生母,萧王氏。

萧王氏心知聂云歌的存在,这件事闹得如此凶猛,最后在她心里烙上了一道伤,加之新婚初期,萧定贤待她不好,更是在她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

直至有一日,聂云歌无声地退出了,去了一个萧定贤再也找不到的地方,萧定贤那段日子疯魔也似,后来慢慢平静下来,才终是死了一颗心。

萧王氏那时正怀着萧旁与萧岚,因是双生子,难产时她发出那悲恸的哭喊,生生地打动了萧定贤的心,这也是他放开心结试着与萧王氏慢慢相处的原因。

日子一晃几十年,就在萧王氏以为日子过安稳了,大家已经遗忘了聂云歌此人的时候,她又出现了。

就在几日前,她发现萧定贤举止异样,也是出于担心他,才暗暗查探一番,却是惊心地发现,聂云歌回来了,而且正被他养在府外的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