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外面的房子很贵,她手头里只有一点零用钱。

和许知意开口吧,她会告诉顾深远,顾深远肯定会把江行宁从上到下一点不漏地嘲笑一番,怎么滴人家小嫩草跟了你怎么一点零花钱都不给人家。

想想就头疼。

与其被别人说辞,倒不如自己主动开口。

苏轻焰摸出手机,拨了那个叫做“狗男人”的备注号码,很长时间没人接听,她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漫不经心地等。

没多久,天就下起了小雨。

这几天的天气都不太好。

苏轻焰往走廊里端站了站,继续等电话。

等着等着,她主动把通话掐了。

目不转睛看着已经走到她眼前的男人。

是夜阳。

来的时候没发现,现在才注意到周围的天色已经暗下来,沉沉地,容易让人压抑。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响起的语调轻慢低缓,不同以往的阴鸷,听起来更温和一些。

然而越是温和,越说明他把骨子里的阴冷藏得有多深。

苏轻焰握着手机的手,微微一紧,不知不觉中摁到了手机关机键,而她自己毫无察觉。

雨势逐渐转大,淅淅沥沥,滴落到夜阳的衣服上,头发上,慢慢湿润,将他浸染得仿佛上次将她拖入游泳池的状态。

“你妈的忌日。”苏轻焰淡声陈述,“然后呢,和我有关系吗?”

空气中,她听到了骨骼碰撞的声响。

夜阳举起的拳头最终没有朝她挥过去。

他不能挥过去。

如果想要用拳头解气的话,也许一拳头她就被打得昏死过去。

如果不是解气的话,那对她隐忍的一拳又有什么,反而隐约透露他对她有时候是宽容的。

没有到特别刻薄的地步。

如果真到了那天。

苏轻焰不可能苟活到现在。

苏家破产后,她所有的东西都被没收,剩下的是夜阳施舍给她,扔给只够她喘息但剥夺所有尊严的东西,以及一份不体面的工作。

她知道自己和以前的生活落差有多大。

但不知道如果不是他宽容,她现在不会这么安全。

夜色那种地方,像她这样样貌的,不可能因为穿着低调就被人忽视。

夜阳只是不让她好好活着。

而不是不给她活。

尽管他此时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苏轻焰对于他,总是有那么一点说不上来的有恃无恐,他再怎样疯狂,她依然没什么情绪变化,“如果你只是来告诉我这个的,那我只能说句抱歉,我帮不到你,人的悲伤不相通,我不想和你一起体会悲痛。”

说着,她转身上楼。

她听见夜阳跟着她一起上来的脚步声。

屋子里是有人的,夜阳应该不会对她做什么。

虽然她知道屋子里那几个人和废物没什么两样,狗都比他们能撑场面。

当着夜阳的面,苏轻焰开始收拾行李,一样又一样。

这些破烂行李,没有收拾的必要,苏轻焰甚至有打算扔掉的准备,只是有人在场,她为了装作有事做的样子,连喝完的牛奶盒子,也一股脑塞入行李箱中。

夜阳始终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拙劣的表演。

“搬过去和他一起住吗。”

“怎么,你有意见?”

“你觉得你能嫁给他?”

“换做以前,我不会考虑。”

苏轻焰所说的不会考虑,不是不考虑江行宁这个人,而是不考虑接受一段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

她以前有足够的资本浪。

苏父更是放下豪言,只要是女儿看上的男人,不管家境如何,爹都不嫌弃,女儿喜欢就好,反正苏家有的是钱。

东西收拾妥当后,苏轻焰没有表演的机会。

她打算耗费时间,把这里的地给拖一拖的时候,夜阳已经不给她机会了。

用来表演的行李箱被他踢到一旁。

闹出的动静不大,但足够苏轻焰一个愣神。

反应过来时人已经被他压在盥洗台前。

这里的盥洗台全是牙膏沫和洗脚水,又脏又臭,她的内心起先升起一阵恶心,表面上也难以掩饰情绪的变化。

夜阳单手撑着破烂不堪的镜子,没有刻意地圈着她,只是逼得她无处可逃,面无表情注视她强行镇定的小脸。

“不喜欢我了?”

简短五个字吐出来。

苏轻焰差点没憋住笑。

实际上她确实没憋住,真真切切的笑出声,又加上几分夸张的成分,笑得夜阳眉头越蹙越深。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过你?”苏轻焰一顿,笑意不减,“在我身边服侍几年,别的没学会,自恋倒是学的一套一套的。”

“呵。”

“怎么,我说你还不承认吗,你觉得你现在除了有一张脸和一点钱,你还剩什么?”

剩什么?

就算他这几年拼命恶补上流社会的修养和大大小小的社交。

从母胎出来和家庭渲染的卑微环境仍然无法从骨子里改变本身的劣性。

之前说对他一见钟情的名媛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后,也以无趣将他打发掉。

话少,脾气怪,世面浅,人缘稀薄。

入了这个圈子,他的缺点全部曝光出来。

就像很久以前,他妈妈因为被苏家嘲笑把洗手用的柠檬水端给客人喝的时候,夜阳知道后去街上买了十个柠檬,切片给母亲洗手。

手洗过后,根源的卑微却是洗不掉的。

“你不怕死,对吗。”夜阳轻声问道。

本该暴躁的嗓音陡然变轻,是不好的征兆。

苏轻焰没说话,小脸侧过去。

“那你为什么不去陪她?”似乎提起母亲,夜阳的语调轻得柔和,“她很孤独,你去陪她吧。”

恶劣到骨子里的温和语调。

惊悚,刺得人头皮发麻。

苏轻焰用几乎差不多的阴冷语调回击:“不行啊,我不能死,我一旦死了,你也跟着我一起死,那阿姨多伤心啊。”

哗啦——

几片不知道因为什么力而震碎的镜子掉在地上。

夜阳居高临下地望着无处可逃也无所畏惧的女孩,“你在开玩笑吗。”

“没有呢,你不是说我喜欢你吗,可我觉得,比起恨,你好像更爱我,甚至说,离不开我。”苏轻焰咯咯笑出声,“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这几个月来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有个‘好心人’一直为我保驾护航。”

这个好心人会在背地里偷窥观察她。

赶走不怀好意的追债人。

在夜色客人散尽的包厢里放半盒饼干或者零碎的水果。

大雨滂沱的时候也往地上扔一把故意踩烂的旧雨伞。

一个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好的运气。

尤其是在所有人都知道苏家破产,而苏家有个漂亮冷傲的千金时,大大小小的财阀早已跃跃欲试,对于这种缺钱,穷途末路的千金,几万几十万就能包,比大学生划算得多。

可这些都没在苏轻焰身上发生。

有人替她挡了。

默不作声。

和他曾经的身份一样卑微,不堪,像只过街的老鼠,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出洞,做自己要做的事。

她都知道。

最残忍的是她都知道?

夜阳看着眼前美丽冷漠的面庞,胸口的心房处被藤蔓缠住似的,喘不过气来,嗓子眼涩得发紧,嗓音哑得过分。

“那你说,我怎么做。”

“……也许,我直接把你办了,比做所有事都要省心省力。”

“不是吗。”

变温柔的禽/兽也是兽。

何况温柔只是假象。

夜阳低头,沉重的呼吸落在她的额头上,周围静得出奇,他仿佛能听见她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的,是为他动容而紧张吗。

也许是吧。

如果从一开始走肾不走心,哪有那么多为难的选择。

动人美丽,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有一天卑微地躺下,低头,服软,这是怎样刺激又大快人心的画面。

——光是想到这里,原先被激起的懊恼,被男人最原始的兴奋神经所压制。

他一寸一点的接近。

即便如此,苏轻焰还是保持自己的无动于衷,甚至不留情面地嘲笑:“江行宁艹过的你也要吗?”

他嗓音又哑下几分:“骗我……有意思吗。”

她的瞳眸微微一缩。

“看来,我蒙对了……还保留贞洁的大小姐,可真有意思,你是留给我的吗?”夜阳粗糙的单指挑起她的下颚,“你觉得,我会对你温柔吗。”

脏乱不堪,充满异味的洗手间里。

没有床铺,没有沙发,只有马桶和盥洗台,还有几个洗脚盆。

他这是想做什么?

每一次,苏轻焰连上厕所都是抓紧时间,避免在这个垃圾地方呆太长时间而染得浑身是味道。

而他……

在这里做是想故意羞辱她吗?

苏轻焰下意识地抬手挣扎,却被他反手摁住。

男女力道悬殊,她知道自己挣扎无力。

而夜阳也不急着对她做什么,把时间耗到最后,把羞辱达到最高端。

窗户没关紧,狂风打落的雨喷进来,溅落得满地都是雨水,苏轻焰的半条胳膊上,也是冰凉凉一片。

寒风刺骨。

她感觉自己可能比死还要难堪。

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响了。

不是她的。

是夜阳的。

苏轻焰没有就此松一口气,她不觉得这个电话能拯救自己。

而她……好像早就做好比死还难熬的准备。

就像之前所想的,反正江行宁肯定不会对她外婆坐视不管……照顾一个老人家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电话的事情。

只要外婆没事,她怎样都可以。

夜阳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号码,好长时间没反应。

没反应到苏轻焰已经用手把他推开了。

男人的指腹才把接听键摁着。

“是夜先生吗,很抱歉,告诉您一件不幸的消息,您刚才看望的病人,五分钟前过世了。”护士机械的陈述声响起,“如果您是她的家属,请尽快来院里办理手续。”

空气戛然而止——

即便风雨大作。

即便隔壁响起二次元的女主播“老铁666”声。

无关紧要的声音,分贝再大,都被人自动忽略了。

“您好,请问您在听吗?”护士再一次开口。

通话被夜阳掐断了。

而下一秒,几乎疯了的苏轻焰直扑过来,将毫无准备的夜阳直接推到地上,手里的手机不知道往哪个角落摔去。

她用前所未有的力气。

而他本身也在那通电话结束后僵硬得像个任人拨弄的雕塑。

苏轻焰握着他的手机,给刚才的护士重新打电话。

“你好……你能把刚才的事情重新说一遍吗……我是她的家属……”

突然换了个女声,护士略微惊讶后,把死者的信息报了一遍,又问他们今晚能不能过来办一下手续。

手机第二次摔在地上。

苏轻焰的脑海里始终回荡护士所汇报的信息。

死者年龄,姓名,死因。

是外婆。

她的外婆,死于心脏病突发。

为什么会这样子……

突然一下子,她的世界就被击垮了。